章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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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开始下起雨来,密密洒洒,整个天地似乎都被笼罩在细雨中。
午后路上人并不多,因这连天阴雨,让末森城少了几分生气。一架牛车由城北行来,辗过坑坑洼洼的小道,在城西的一片残垣败瓦中停下。 A8 Z& m9 m6 P1 x3 Y
牛车上先是下来一个侍女,撑着油纸伞,又扶着车内另外一人下来。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容貌雅致,施着淡淡雅妆,与眼前残败格格不入。木屐踩在雨水中,溅湿了袜子,她倒没在意,抬起头,看了看残墟中的一条小路,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m; ^& a7 d3 E! O7 e: `) R.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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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见她如此,低声问道:“殿下怎么了?”5 y+ P# p. F' L'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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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摇了摇头,淡声道:“我们过去吧。”
侍女点着首,让车夫在此等着,又让两名侍卫先行,自己撑着油纸伞,护着自家小姐步入小路。小路蜿蜒,穿过那片残垣败瓦之后,就是末森城最下等之人居住的地方。: |# k* y& I0 x7 D0 v' k S' w
蹲在自己门前或抽水烟或闲聊着的人,看见这位贵家小姐来临,连忙起身跪在路旁,在雨中向她施了大礼。女子连忙向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无需虚礼,然后让侍女快步,免得扰了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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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路的尽头,是一间破败不堪的木屋,这场细雨,让木屋尽湿。想着屋内之人会否也湿得一塌糊涂,女子让侍卫守在外面,就与侍女急忙进去。" K: W. `3 m/ |) h6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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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如己所料,无一处是干爽的,连带自己上次送过来的棉袄被子,也潮湿不堪。但是这屋子的主人,似乎并不以之为厌,跪坐在正中,拿着一本书,一页一页地翻着。才翻了一页,就执拳于唇下,咳嗽了几声。0 ^0 Y3 o5 V4 r/ u: E r
“你身上伤口才痊愈,这阴雨连绵,于你身体有损,你还是随我回去吧。”见她如此,女子甫进屋就说道。6 b6 i1 x% z$ R3 O) H* ]
“谢优子殿下好意,在下此处甚好。”屋子的主人放下书本,顺了气,抬起头来,眼眸清明坚定,脸庞瘦削坚毅,因为眼前人的关注,嘴角微微上牵,脸颊即时显出两个酒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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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她的人,都向大岛优子如此说道:“这人有着与殿下相似的梨涡。”确实是极度相似的酒涡,这个让父亲大人引以为傲,视为大岛家标识的酒涡。所以在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她一度以为,这个人,与她大岛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因此,即便这个人身份不明,即便这个人在当时奄奄一息,即便这个人缩在自家商船的底舱里面,由遥远的周防,来到如今所在的大岛家领地能登。当大岛优子看见这个因为抿嘴而现出来的酒涡,就生出了要把她带回家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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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因为身上的伤,引发热症,一直神智不清,但警戒心甚高。什么人都近不得她身旁,稍有靠近,就会被她盲拳所伤。好不容易等她回复清醒,向她道明自己的身份,告知她这里是天下仅有的几块中立地之一的能登,这个人才稍稍有些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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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何名字?”$ [& ^2 l9 Q6 _5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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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抿着嘴角,思索了片刻,才哑着嗓子回道:“小人贱姓高桥。”* [$ ]% X8 @/ n% R$ @' Y"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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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大岛优子在心中默默念了一下这个姓氏,能拥有姓氏的人,必是有一定官位。看她一身粗布麻衣,形态落魄,且是一个女子,怎么也不像是一个拥有官位的人。高桥这个姓,让她稍为在意了一下,她想到名闻天下的高桥家,以及那个最近传出叛变出逃的高桥家首,高桥南。但是大岛优子并没有将眼前人与九州的高桥家混为一谈,毕竟这人是在周防上船的,孤身一人的高桥南怎么可能翻山涉水,由九州的筑前去到中原的周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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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姓高桥的人并没有随大岛优子回大岛家,身子微微得到恢复,就跟着商船的搬运工,去了城西的下等人聚居地。在大岛优子的协助下,寻了一间破败木屋,得以聊生。3 D' K1 j3 C6 S5 q5 X1 u- E*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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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个人多有关注,起初是因为她脸上的酒涡,及后,就是这个人身后让人无法不去注目的谜团。总觉得这个人不像眼见那般简单,总觉得这个总是抿着嘴角,眼内满布愁思的人,身后定是有让人忍不住探知的身世。: H" `1 p! \' v2 {7 m( U: a
但来了末森城两个月,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举动,因为伤患的关系,终日在屋子里头。大岛优子可怜她有伤在身,就遣人给她送了些粮水,又让医师给她诊症。医师道她身上伤口因为没能及时处理,以致伤口溃烂不堪,烂至肺腑,就算日后伤口痊愈了,这肺腑也会落下顽症,损她一生。
听此,大岛优子决定再去见她一面。+ j+ z4 K; T* n-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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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才发现,这人不善日常料理,让本来已很是破败的屋子,更显破落。然而人蜷缩在被泥泞染得有些发霉的草席上,咳嗽不止。不知是未能饱腹还是伤患影响的原因,原本瘦小的脸更显清瘦,脸色枯黄,没有一丝神采。
“你还是随我回府吧。”大岛优子开口就说道。9 d. G+ D" q" x%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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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支撑起身子,向她微顿了一下首,神色淡然地回道:“小人在此便好。”就这么一句话,断了大岛优子所有后话,又让她对这人更加好奇。身处如此环境,任何人听见能入能登大名家门,自是争相应允。但是这个人却用最淡泊的声音,拒绝了大岛优子,没有一丝犹疑,亦没有一丝可惜。这等气势,不是一个下等人所能拥有的,就连身为大岛家次女的大岛优子也自叹不如。7 v. [- t% \4 V8 |/ K* y#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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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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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这个人当真复原了,便知道这人真的不善居家之事。连米饭也不会做,倒是能空口把生米嚼碎,生生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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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军中之人才会的吃法。”侍卫低声告知大岛优子。
大岛优子对此只是点了一下头,患了这么严重的伤还能支撑到今日,这个人若只是普通百姓,就实在非情理之内了。若是军中之人,她又是一番不解,何家军中有女子行军呢?9 v% J& A0 F- N! f3 Y, p! Y
大岛家虽然守着能登,不偏渡辺,亦不重柏木,但要守得平安,自是要有坚守之师。人数不算众多的能登,只要到元服之岁的男子,都要奉命入伍。见父亲这般劳苦,大岛优子曾提议不若让自己也随兄长到军中,以助军势。只是父亲大岛康直一口回绝了她,只道女子应在家相夫教子,军中之事,就留予男人。& M5 t5 l4 J0 y5 |
故此,大岛优子只能为父亲守着祖上传下的家业,海运。大岛康直一心军政,对祖传家业早有放弃之心,没想女儿却有祖传之势,家业交到她手中,竟然起死回生。也因这家业,大岛优子自作主张退了与同是中立地的邻地加贺国之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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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大人之所以不归附渡辺、柏木任何一方,为的不就是独善之身吗?既然无依附之意,那么何必为了恐惧孤独,而非要女儿与加贺那边结亲结势呢?”大岛优子笑着与有些愁眉苦脸的父亲说道:“若是有得心人,女儿自当将自己交付,若是无,那么陪伴父亲终老,守大岛家一生,也是乐事。”
对子女宠得无边的大岛康直没了话语,再三试探也是这番说辞,就断了心思,随女儿喜欢了。9 j4 ~2 k7 U- [8 _9 \9 Y
这些年因大岛家的海运开展,海域拓展之广,商用、战用不止,倒是让能登在天下有了立足之地。大岛优子的名声,也因为大岛家日益强盛,而为周边诸地藩主、城主所耳闻,以为得了这位大岛殿下,就能得大岛家财势。因此,上门求亲之事也是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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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对之轻笑,把求亲婚笺退回,没许任何人一个希望。* W D2 l# q1 J* v* H+ H"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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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康直只道女儿还没觅得得心人,也没放心上。直到侍卫来报,此次由周防归来,大岛优子带了一个人回来,并安置在城西,且关注甚多,就以为女儿此行寻了得心人。没想着人去探,才知道带回来的是一个女子,是一个身世不明的女子。6 j! `9 j6 v9 s5 m$ k
此女子种种,侍卫都告知了大岛康直,而康直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九州的高桥家。听侍卫说起那人相貌,与军中口口相传的战神高桥南相去不远,心中不由得一惊,这个举手投足都可让天下震动的战神高桥南,难道就逃到了他能登?
此事他并没有惊动大岛优子,差斥候去查探,又着人暗中监视着女子。一个月后,斥候给他带回信件,清楚地告诉他,这个在城西下等人聚居地苟延残喘的人,正是高桥南,威震天下的战神高桥南。
这么一个天神人物在自家领地,让一心独善的大岛康直很是苦恼。若他是好战之辈,高桥南于他就是战胜之器,但无奈他只求自保,这尊神物在这供奉不是,驱赶也不是。没有任何办法,唯有当此事不曾知道,若是有人发现高桥南身份,其时再将之交出。若是无人发现,让她在能登终此一生,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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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高桥南并非如此想,她逃离九州,为的,并非寻一处安稳之地渡过余生。
当日离开筑前,因为只得武功一技,她只能隐姓埋名,混入到处浪荡的浪人之中,由丰前之南去到丰前之北。在丰前之北逗留了大半月,终于察得有商船前往周防,便又混作搬运工,随商船去了周防。在周防浪荡了将近一个月,才等来大岛家的商船。( M$ ?4 g- V n9 A(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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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南知道能登大岛家的能耐,只要去了能登,那么武藏也不远了。是夜潜入商船,藏身在舱底最里面。她只想借大岛家的船去能登,再往武藏去。只是期间伤口发炎,以致昏迷,再到被人发现,为大岛优子所救,便是她始料不及的。+ `: c( A4 e& Z/ c+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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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对于大岛优子的礼遇,她一拒再拒,就是不愿与大岛家牵扯太深,以致日后事发,会连累大岛家。7 @ E. G- n' p' Z!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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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哪知晓她这等心思,只是觉得与她投缘,又好奇她身后之事,才对她多加厚待。如今见她身处潮湿中,很是不忍,又再劝道:“你不愿随我回府,或是换别处居地,省得终日受潮,损你身子。”! d" _1 ^( s5 J- @7 S8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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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当真很好了。”高桥南知道来此之后,大岛家主定然会将自己查个通透,那么这些风声再是掩藏,还是会被旁人传去,对自己叛变一事虎视眈眈的渡辺家,想来也很快会知道自己所在。若是自己主动去找渡辺家的人,定然会被人怀疑投诚之居心,想要将此怀疑消去,只能让渡辺家的人来找自己。3 n0 ]. W: F3 j- C5 r- F
战神高桥南,有谁人不想将之收归旗下,不过就怕自己无牵制她的能力。渡辺家有此能力,但却担心高桥南是否诚心。若是知道高桥南在能登不图富贵,落魄至此,或是能令渡辺家卸下戒心,生出爱才之心,收编之事,或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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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如此主意,高桥南一再拒绝大岛优子的好意,环顾房内一眼,“此处破败不堪,殿下矜贵,不宜久留。”6 d/ |' ^* P" @. m.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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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一如既往的不知好歹,侍女瞪了她一眼,也劝大岛优子道:“殿下还是回去吧,此处有瘴气,于殿下身子有损。”
大岛优子拂开她,看了看发丝沾潮的高桥南,毫无办法,“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亦不勉强了,但若真有需要,就即管前来找我,我定会给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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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南微点首,“谢殿下美意。”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m7 W( e. u) J6 c" _6 ?8 i
徒劳无功,大岛优子领着侍女与侍卫出去,却在门口遇见几个彪型大汉,不禁一怔。那些人见了大岛优子,退开一步,向她施了一礼,为首一人朗声道:“越中守将,见过大岛殿下。”
原来是从属渡辺家的邻地,越中的守将。怎会来到与渡辺家毫无关系的此处?大岛优子一惊,见这些人都是一身常服,又大模斯样地来此,知道自己是何人,那么定是得父亲允许。这些人来此做什么?她回头看着高桥南的屋子,心中不禁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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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高桥南听见这些人的话,嘴角紧抿。来了,等了四个月,终于来了。
- Apr 17 Thu 2014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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