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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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五日，后藤久光都是在信田丸城饮酒作乐，高桥南提了多次出战之事，亦被他举杯搪塞过去。高桥南已再三忍让，这日再提，口吻已经不容后藤光久推搪。7 p: B, D" X2 o6 f% O
后藤光久没了办法，想了想，道：“明日乃信田丸城的大神祭，这日讲究一家团圆，不若多留一日，过了大神祭，我自当领兵出发。”% C9 {& T2 s7 m" Z1 J9 b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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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此保证，高桥南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回到自己客院内。还没进寝室，因这大神祭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众人一眼，便见指原低垂着脸，跟在最后面。9 ?3 T/ r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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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指。”高桥南唤了她一声。2 F* E- {0 j$ U! |! G; F
指原停下脚步，像是有所领悟地抬起了头，有些无奈，但又知道不可逃避，“属下在。”; V, K/ ~% G/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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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立花城的大神祭，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吧。”高桥南看着庭院内的落花，看来雨季即将来临了。
“已有一个多月了。”这个日子，指原心中算得一清二楚。
高桥南点点头，“今天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有何进攻策略，今夜我此处撤去所有备防，你若有了对策，随来便是。”说罢转身入房。% O1 q6 b6 _/ v) ^ _# ~
留在原地的里英与志津香看着一脸颓败的指原，都不明二人话中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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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所说到底是何事？”里英问道。( F- Q( Y H; N! R" I4 b
指原摇了一下头，“只是小事。”但见她眼神呆滞，一向明她秉性的里英，自是知道此事不可能只是小事。里英碍于志津香在此，便没多追问，与指原回到寝室，摈退侍女，才细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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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里英在此，又是心意相通之人，指原便不能隐瞒，将一年前，自己行刺高桥南一事详细道之，“如今少主说起此事，我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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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英虽知当日指原入高桥南营中是有种种因由，每每细问起，指原都是顾左言右他，只道她入军理由不堪，却没想竟是这等原因。她叹了一声，“你心中是如何想？是要报仇，还是要继续追随少主？”
指原苦起脸，挠了挠脑袋，“父仇怎能不报？”
“那你是要找少主寻仇了？”里英着紧起来，握过指原的手，若真与少主相斗，指原怎会是少主敌手？3 k6 g e& A' \5 H9 S
她叹了一口气，“若是在初时，我便是拼死，也要报这父仇，绝对不会有如今踌躇。”$ q" u$ C, }/ h& W/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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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你下不了手？”8 I/ z, F5 t3 Z8 K4 H+ n \2 o!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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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原点了一下头，“当日之事，确实是我父亲的过错，卖主求荣这等罪行，只杀父亲一人，留了我们全家，还将俸禄职位归还，少主可说是仁至义尽。当日我冒犯少主，少主不但不杀我，还将我留在身旁加以提拔，对我指原家又多番照顾，此恩此德，我怎能忘？”
“但少主适才之言，怕是要遂你心愿，此去……”% a& L4 e; @9 b3 X6 a8 T+ c |% B
指原紧了紧手中柔荑，想到自己身手不及高桥南三分，前去只怕是送死而已，“若是我此去为少主所毙，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说到这，不禁着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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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该如此，你又何必牵挂。”里英自是担心她此去会有何闪失，但亦知道高桥南行事有度，既然准得指原一年之期，就是并无杀她之心，当日之约不过是要挫她锐气，收服她而已。现下将旧约提出，想来是给指原来个了结。但刀剑无眼，且指原这人出手不知轻重，非但伤了少主还伤了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o3 Y3 N1 L2 t5 W+ {
“命吗？”指原无力地耷拉下脑袋，想了片刻，忽然又抬起脸，看着里英，“我死了的话，里英会伤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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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英听此笑起来，“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呜，里英笑了，即是不会伤心，呜，我怎么这般可怜。”指原复又垂下脑袋。9 ^) T" x/ |0 K'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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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若你真的为少主所毙，我随你就是了。”里英低下头，看着指原的手，想着这人抚上自己身上的力度，心中一软，如果这人不在人世，自己留在此世间，又有何用？6 J" c. G# I!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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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遇见指原之前，她心中只得那位仅见过一面的未婚夫婿，松井仁贵。父亲每当说起这位未婚夫婿的俊朗威武时，多为赞赏，便想着自己能嫁此等人物也是幸事。可惜二人缘薄，松井仁贵被伏击之后，里英从此落了独身，也没了任何念想。1 l$ ^ \9 ?, u' r; v- ]" L
直到入了高桥南营中，遇见了那个一直被珠理奈笑话的指原莉乃。/ n9 G7 Z F; Z7 o) M8 z& l
里英不明白自己为何就对这个做事冒冒失失，说话唯唯诺诺，对敌胆颤心惊的无用之辈投诸好感。只是看到她即便是怕得要死，但每仗之后，总是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寻找同袍。许多人她都不认识，即管是认识也因脸上血肉模糊而辨不清是谁。她只能依借军服、腰牌、所使武器来分辨，每寻得一个因战而亡的高桥军属，就与清理兵一同把人背回阵营内，然后再去寻另外一个。$ @( F, `1 X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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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去把人找回来？”里英看着回来之后一直呕吐，连晚饭也吃不下的指原，不由得好奇起来，既然这么害怕，为何还要去？
“没有人想打仗的，更没有人会想死在战场上，死后流落在这个恐怖的地方，我想他们一定不愿，所以把他们找回来，起码陪在一起的，是自己的战友同袍，在往生路上，也不用害怕。”: h; y4 P! ?, ?
里英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并不像珠理奈所说那么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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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战役艰辛，指原一路磕磕碰碰，在珠理奈的嘲笑和才加的苛责之下追着大军的步伐，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里英递手过来拉她一把，在她最惊恐的时候，里英抚着她的头告知她一切会过去的，在她最茫然的时候，里英牵着她的手走往明路。
如此，便成了习惯，亦成了依赖。指原跟在里英身后，听里英所言，惟命是从，随里英行事，步步跟随。这与追随高桥南的敬畏截然不同，每日都要看见里英，她才觉得安心，得见里英笑靥，心中便是无限温暖，与里英说一句话也会心花怒放。偶尔会看着里英出神，继而被众人笑话。
这个样子的指原，里英怎会不知，偶然间，也会觉得自己如此待指原，似乎有些过了，但又不知过了何处。" j3 J4 j. `- j0 B9 @6 J9 `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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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珠理奈因为里英待指原的好，超过了自己，不甚欢喜地闹着脾气，“假若兄长还在，里英姐姐必定不会与旁人这般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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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英才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待指原的好，过到何等程度。连珠理奈也晓得用兄长来与之作比较，那么自己待她，自然也是到了动情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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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同为女子，怎么可能相思相守？她掏出松井仁贵唯一留给她的腰牌，也是松井政之托人由战场上带回来的，算是给里英的交代。曾经的未婚夫婿变成了一块腰牌，如果不坦言相告，不将真心相待，恐怕，日后的自己，也会握着一块写着“指原莉乃”的腰牌黯然神伤。同是女子又如何，难道就比得上天人相隔的悲哀吗？3 n& s4 q/ \' e8 {( z
这般想着，里英走出了第一步，指原却如惊弓之鸟退去两步，里英再行一步，指原又退去两步。这等状况，让里英苦恼不已。战况激烈，又患了风寒，里英身神俱损，没了想法，恐怕先逝的会是自己，那么日后，就让指原握着那块写着“北原里英”的腰牌神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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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料此事还是被高桥南看透了，并一言点醒。对付指原，其实不用花费什么计谋策略，最老套的哭哭啼啼已让指原慌得手忙脚乱，再动之以情，这人就结结巴巴地坦白心情，此后一切，便是水到渠成。3 Z/ v# W: ^- `* L5 C6 f* ^
在战场上一路相扶走来，二人感情已非旁人能及，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并非戏言。指原猛地抬起头，看着里英似有不信，“里英的意思是？”
“意思是你不用过分忧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如往常，里英抚着她的头，将她搂入怀中。4 { C I2 Z0 C5 C. O. o e
晚上吃过晚膳，里英给一直念念叨叨交待后事的指原沏了香茶，待她将茶喝尽，然后在心中默默数了十遍，指原就倒了下去。0 v8 t1 n! ?' O/ d6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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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英把她扶到床榻上，然后盖好被子，细细整理好她额前碎发，如此注视了她好一阵，或许此别就是永远了。吻落在她额际，久久不舍离去。只是事在眉睫，容不得她多作逗留。
一路行去高桥南的寝室，果真没有一个守卫或是侍从，连侍女也没碰上一个。里英不由得摇摇头，且不说指原今夜会来突袭，若是那后藤光久心怀不轨，着人来犯，少主一个不慎，落了堪虞，那该如何是好。当即连忙走入院内，行向高桥南的寝室，便见一片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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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南在灯火下看着书，听见拉开门的声音也不曾抬一眼，只顾着书中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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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英跪在门前，额贴地，“里英见过少主。”$ n6 P. q& e# G+ Q( o
“难道里英是怕了？”许久，高桥南才将书本放下，然后看向里英。
里英自是知道高桥南此问是何意思，“里英确实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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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腥风血雨亦不曾见里英怕过什么，怎么如今就怕了？”高桥南只着白色单衫，在灯火之下映得一身白，手中拿着一柄筷子扇，左右交握，“是怕小指会输，还是怕小指会为我所伤？”. F5 L# \# ^2 E# ]8 t;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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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原输已是定数，然而里英知道少主一定不会伤指原。”
“那何怕之有？”高桥南笑起来。
里英抬起头，“里英只是怕，指原那人没个轻重，浪费少主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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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南点点头，“虽说小指为人怯懦，但是当真遇事，拼死之心当真无人能及。”# w1 `- n% i6 e9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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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英是怕少主一味忍让，而指原又无收放自如之功力，当中生了事故，就是追悔莫及了。”. z4 B: p( S( i& T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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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里英此来，是替小指求情，还是来替她履行旧约？”高桥南见她身旁放着随身太刀，心中已猜得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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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求情，只怕指原日后会怨我坏她名声，故而里英托大，替她履约。”
高桥南大笑起来，“难道里英就不怕我一时错手，了结了你。”所谓错手只是虚言，毕竟有违与家主之约，按理当斩，即便是有人相替，也是不忠之举。; b, A c& J. i% R& J6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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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英想了想，“怕。”; M- z7 f( H: P4 V
“那何必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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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结里英，只怪里英学艺不精，而里英只是怕，指原日后会因此事冒犯少主，还望少主应允里英一事，今日得里英应约，与指原之事就此勾销，日后她若是不知好歹，请少主海涵，饶恕于她。”说罢，又是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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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南看着她，久久没有回话。
里英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高桥南抿着嘴角，不知是怒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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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英如此，可值得？”5 b8 A/ q( D F3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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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所归，由不得里英权衡值得与否。”里英想起在立花城的时候，指原拽着在市集里面给自己买的胭脂，红着脸，话不成句地说此颜色与之甚配，然后碰好商家折价相赠，如此这般地扯了许多理由，最终将胭脂塞到里英手中。& q) M( e9 k0 ]; b# g6 _
胭脂如今还在怀中，成了随身贴身物。有此相伴，想来此去也不会寂寞。
高桥南看着她一脸无惧，不由得暗叹这情是何等叫人着迷，着迷到可轻视生死。她想起敦子，假若要为敦子而死，自己能否做到？父亲、母亲、兄弟的脸在眼前闪过，她不由得苦笑，她身上除去敦子，还有高桥家，自己的性命不只属于自己，由不得她做主。自己爱敦子如斯深，爱到可掏心挖肺，但却不能不保住性命，为家族保住性命。- F# Z2 x& H+ q" J6 r
“来吧。”高桥南站起身，丢下筷子扇，由旁取过太刀，指着里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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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英抽出身旁太刀，“属下得罪了。”话毕，影随人，刀光瞬间到高桥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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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南往后退去一步，却不用刀相隔，中门大开任由太刀到自己胸前。里英见此一惊，急忙要收刀势，刀锋一转，向下而去，当即割下高桥南前襟一角。4 h8 G0 k. \! g5 y1 j n: K
里英一个跄踉，收得刀势，人便倒在地板上。她吓得一脸发白，适才只差那么一点就伤到高桥南了，“少主……少主，可有伤着？”) p+ p" M0 X5 H9 D;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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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南蹲下身来，摇摇头，脸上笑意凄楚，“得一爱人，肯为之舍生，世间难寻，我怎能断此缘分。”她将里英扶起，“小指这命，还是留着吧，开战在即，不能自毁军将。她就由里英代管，若此人再是顽固愚昧，我授权于你狠狠训之，训不听，就打之，可好？”/ P% ~7 h2 P8 j( q( r8 g; S
里英眼眶红了红，最后忍不住，哭出声来。 k) C4 a4 j5 Q) F+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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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南拍着她的背，看着外面星月。刚才她真的没想要退，真想这刀就抹入自己胸口，这样子，什么都可以不顾了，胸口位置也不用再痛了。但是身为高桥家的继承人，容不得她任性，即便是行尸走肉，也要为家族、主公征战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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