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七、
夜半，高桥南由睡梦中惊醒，她梦见父亲困在敌阵内，敌军的刀枪没入他的胸口，那声惨叫声惊醒了她。高桥南以为自己尚在战场上，摸了摸枕边，想拿过长太刀领兵出去，一摸之下却觉空空如也，才醒起，如今是在塚崎的家中。) d! A4 D. d5 h" _0 C: F2 Y" b6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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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背后扶上一双纤手，然后从后环过她的肩，将她带入怀中，“可是遭梦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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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南微微侧过脸去，看见敦子尽是担忧的脸，愣了好一会，“敦子怎么会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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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听此不由得一怔，自她昏倒过去之后，便一直守在她身旁，伺候她梳洗换衫，饮药食茶，虽然没有要她回报之心，但听她如此说，心当即冷了下来，环在她肩上的手松开来，扶她坐正，就往后退去一个位置，离开高桥南身后。
“只是见你身体不适，便来探望你，如今你应已无碍，我就不打搅你了。”说罢，就要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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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高桥南自是明白适才一问冷落了她，便连忙拉住她的手，紧紧地，生怕微微松开，敦子就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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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感觉到她手中力度，想她方才遭梦魇，心中定是惊恐。且父亲去世之事定然打击甚深，她在人前是威武不屈的少主，容不得她松解半分，身边没有一个能说半句软话的人，想必现下心内种种难耐压着，才会致损神昏迷。念到此，心中便是不忍，复而跪坐在她身前，反握她的手，“天还没亮，再睡片刻吧，明日别地大名都会前来，想来是要你应酬的，你身子若是撑不下去，这高桥家就顿失依靠了。”3 l4 T1 M0 m) p5 E( Z
高桥南看着她，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她只想到那日分别，敦子告知自己以后都不再见面，现在却来到自己身边，忽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她跪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拉着敦子的手，“我已经没有父亲了。”5 a3 o, S6 G( n, J8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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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没料到她会说起高桥统绍，只见她满脸悲凄，眼眶不禁红了红，但还是将泪忍下，柔声哄道：“事已至此，我们做后辈的只得节哀。家中事事依靠于你，你定要保重自己……”& e0 c) ]8 O8 {1 o/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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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没有父亲了。”高桥南没理会敦子说的话，低头看着敦子的手，“怎么办？敦子，我该怎么办？”如此说着，泪就顺着眼眶滑落下来。. D( ]# Y# C7 d;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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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样子，敦子再是坚忍也都忍不住，将她收入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哽着喉，什么都说不出来。高桥南趴在她怀中，闻到熟悉的气息，什么都不愿再压抑，将一切诉诸大哭。
来的时候敦子就在想，自己要如何面对忽然失去父亲的高桥南，要怎样才能安慰她。当看见她的时候，看见她一身落寞跪坐在角落里，便知道，自己唯一想做的，只是拥抱着她，让她在自己怀中寻得依靠。这个撑着整个高桥家，整个肥前的小人儿，其实当真只是一个小人儿，她也有脆弱，也有难过，她亦需要有个依靠，给她支持，给她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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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想到久保田，给她依靠给她依赖的，应该是久保田。但如今高桥南在自己怀中恸哭，倾诉所有情绪，不由得收紧手中力度，不愿就此松开手。这个人能否让自己来守护？其他人都不要来和她抢，都不要来和她争，只要自己来拥抱着她就好了。! J! s6 o" `6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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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许久，高桥南才渐渐平复过来，她扶着敦子的手臂坐起身，任由敦子用衣袖给她拭去脸上痕迹，一下一下吸着鼻子，“那、那天说的话，可否，可否作罢？”8 z2 S3 | t; K, D# {3 v7 L
她指的那天，自是在鹭岳城分手的那天，说的话自然就是不要再见这样的话。听她如此说，敦子心中顿时一软，反对不得，一边给她拭泪，一边点头，“嗯，都作罢。”* _4 ^5 h0 ~/ r0 c- M, o0 c*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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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南闻言撇了撇嘴角，又再哭起来。% V' ~" |1 e6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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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哄不下，敦子只能又再将她搂入怀中，轻柔地抚着她的背，“那天的话，全都作罢，就当我不曾说过，好不好，就当你不曾听过，好不好？”9 V! ]* o; ?: m+ V- Y' @- w. ~
“敦、敦子不要再说这样……这样的话好不好？”高桥南哽咽道，偎在敦子怀中，胡乱地抹着眼泪，“我做不好做不对之处，你大可、大可打我骂我，但……但不要，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不要不见我了，好不好？不要不许我回立花城了，好不好？我已经没有父亲了，我不要、不要连敦子也没有了，好不好？好不好……”4 R0 y- J: Q+ B7 d8 V- V
这些话，一句句磨着敦子的心，明明她就是放不下高桥南，明明她就是想要与高桥南一生一世，明明她就是不能没有高桥南，只是因为世俗，因为父辈、家族的祈望、传承，继而看见高桥南与久保田的亲昵，才一怒之下，做出要自己割心淌血的决定。
眼前这个哭得失却自尊的高桥南，声声哀求着自己，自己又怎能再离开她。以后解除婚约也好，她嫁人生子也罢，自己也必然守在她身旁，即便最后会是孤苦终老，亦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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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里英来唤二人的时候，高桥南还在睡梦中，昨夜哭到末处，还是敦子哄着才让她重新睡下，现下天才亮，自然还没睡足。敦子整夜并无深睡，生怕高桥南又遭梦魇，故一夜都抚着她的背，舒她的心。听见里英在外轻轻敲着门，知道定是有要紧之事，不然里英绝不会冒昧打搅。7 D+ Y4 G- W A0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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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松开怀中的高桥南，给她掖好被子，才出房去。
里英见只得敦子出来，知道高桥南仍在梦中，便低下声，“诸地大名都已赶来，谦少主已在外迎接，本是不愿扰少主安眠，但属下又恐诸位大名心有猜测，故特来请少主前去与诸位大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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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点点头，但舍不得要高桥南起来，便整整衣装，“少主体有不适，如今需休息调养，就让我替她出去接见诸位大名，想来诸位应能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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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侍女给敦子穿好孝衣，伺候她洗漱，又着了淡妆，与里英、才加到大堂接见一众前来吊唁的各地大名。$ i n" G( h- F3 D5 o
众大名见是敦子出来相见，心内都怔了一下。在高桥谦引领之下，敦子一一与众大名道了谢，又替抱恙在内未能出来的高桥南道了歉。众大名纷纷回礼，见敦子举止得体，言谈大方妥当，甚有大家风范，然而高桥南确实身体不适，也不好多加刁难，到奠室与高桥统绍作了别，就返回大堂吃解秽酒。0 [. n. y0 x2 F9 `)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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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高桥大夫人也出来相陪，敦子跪坐在她身后，依她所言给众人斟酒，又听着众人说起统绍旧事，一时不忍，眼眶又是一红。+ O+ m4 e* k; a7 y) W) v) k
众人见她情真意切，不像虚伪，不由得感叹这位前田家的小姐当真是礼数周到、晓以大义之辈，虽然嫁予女子之身的高桥南，但对高桥家没有丝毫不顾，甚至以儿媳自处，这人品相貌确实难得。, L6 D* o+ D& [, a( e' L. s5 v, }
待敦子给众人斟罢酒，回到大夫人身后，大夫人便让侍女进去唤高桥南出来见过众人。敦子听此连忙低声阻止道：“南昨夜寐入梦魇，整夜不得安宁，还是让她再歇片刻，此处，由我来应酬便可。”. G" _5 S, ]. I0 e- u0 r& Y3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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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看了她一阵，微点一下首，向那侍女摆摆手作罢。
敦子给大夫人换过热茶，见她眼内满布红丝，便提议道：“祭拜之事也将罢，大夫人若是累了，或是内去歇息，此后事情交由我与谦殿下处理吧。”! @& r3 f4 c* a; m: X* W
大夫人轻轻摇了一下头，“他人已不在，我能给他做的只剩这些，又怎能假手于人？”说罢又觉此话略嫌不妥当，便别过脸来，拍拍敦子的手，“不是不信你们，你们孝敬之心我自是明白，只是我想亲自送他走到最后。”
敦子明了地点了一下头，随在大夫人身后，事事为她处置。
高桥南睡到午后才醒来，睁眼看着房中悄然，敦子并不像往日那般守至自己醒来，心中不免空落落。起了身，穿好衣物，问了伺候自己洗漱的侍女，才知道敦子是替自己到外面接待诸位大名，心内不由一暖。替自己出去应酬，已是妻子的行径。这个人真的能成为自己的妻子吗？高桥南想起昨夜敦子应允自己的话，自己还是能回立花城，还是能与她在一起，还是能与她携手走下去。
统绍之逝让她忽然惧怕起来，失去父亲，是否说，她也可能就此失去敦子？不是不见面，也不是不相爱，而是切切实实的失去，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此前即便是战死，她也没有这样的恐惧，她还是觉得敦子会好好的，会在这个世间幸福地生活下去。但是直到父亲去世，她才醒悟过来，这个世上谁都可以消失，不但父亲，不但自己，还有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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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敦子也失去了，那么自己努力拼搏，又有何用？1 d6 U# Y6 R5 @
所以在梦中惊醒，再看见敦子的脸，她便顾不得以往所顾忌的一切，什么世俗，什么不相爱，什么秋元康，统统都抛之脑后。她只求敦子能原谅自己，能容纳自己，能许自己重回她身边，能让自己再次守护她，守护她一生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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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乌冠，勉强抖擞精神，领着指原行入大堂。甫出现，众人都站了起来，纷纷上前与高桥南行礼。高桥南自不敢怠慢，与众位大名行过大礼，因方才没能亲自出迎，又再向众人施大礼。众人均摆手道无碍，叮嘱她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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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看见高桥南进来本欲起身过去，但鉴于在高桥大夫人身旁，且众大名皆在，不好将情绪表露，唯有重新坐下，目光随着高桥南的身影自门前一直到席内。高桥南正与执着自己一手的筑后大名说着什么话，忽然间像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席首，与座上的母亲顿了一下首，才偏过目去，看着大夫人身后的敦子。已经不是昨夜悲伤难止的样子，但眼睑浮肿明显，还是可见她曾伤心到何等地步。
如若可以，敦子想行到她身旁，给她依靠。如此却只能空想，敦子只得遥遥看着她，然后便见高桥南嘴角微牵，予己一个微笑。7 d. c; N( e7 O {% ^8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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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的心即时一紧，这个笑容，已不知消失了多久，自从离开鹭岳城之后，便成了她梦萦魂牵的根源。如今再见，似身处梦幻。3 Z9 Q9 v' t% h; S/ U6 a" `
“自大人去世之后，便不曾见过小南此等笑靥了。”大夫人也看着高桥南，轻声道。4 i2 o5 k! W9 ~6 ^3 |2 q$ _
敦子怔了一下，垂下脸，不敢接话。
“一直要她受苦受累，高桥家和肥前的重责都要担在她身上，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她。”大夫人轻微回过脸来，看了敦子一眼，“也对不住你，抱歉了。”1 ]: |9 v$ v+ @+ m) x. r. s3 G( [
敦子慌忙摇摇头，她实在不知道大夫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想怎样，难道要如父亲前田信正那般，说出一番要自己放手，离开高桥南这样的话吗？
她摇摇头，咬紧牙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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