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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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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指扇的检票口出来,业已深夜。她站在駅站的屋檐下,天外星斗疏朗,深紫色横幕上镶缀两三点微微泛白的光亮,流云缭绕间,忽明忽暗。1 l3 G, f4 @; z3 K7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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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风吹上来,还带着稍许细腻的冰凉湿度。车站到家有一段路,说不上遥远,却也绝对不近。午夜没有公交车班次,光这样想,就愈加低落无奈。握着阖上的手机,小嶋阳菜步子拖沓地走着。

到入口处的花坛附近,隐隐约约地看到孤零零歇着一辆单车,以及十分眼熟的娇小人影正在边上垂头坐着。阳菜讶异之下,揉了揉眼角,下意识停在原地。' e1 E5 m9 I0 X" V0 h& Z$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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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对方忽然仰起脸来,在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几秒的空白,紧接着就是笑靥灿烂。7 D3 d( l' }2 M6 W6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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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中隔了点距离,本来是看不真切,但她没来由地愿意相信是在笑,在笑的。9 V2 @! X# t+ Q&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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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那个人蹭地从地上弹起来,随意掸了掸裤子,朝她快步走来,最终在她跟前收住脚步,抬头——借着路灯投射可以看清,棕色的波浪长发,线条明丽的削瘦下巴,脸型很小,薄唇,笑着笑着,两颗长而尖的虎牙就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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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晚啊,担心死我了,你可真叫人不省心,阳菜……阳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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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举起手掌在她眼门前晃了晃,这才回过神。小嶋阳菜有些不明的紧张,动了动一边肩膀,让下滑的手提包回到原位,半晌挤出来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F  s0 X4 V/ M7 Y

摆明了来接你啊。对方抽了下嘴角,挑起一边眉毛:你不是电话跟家里讲可能晚回来吗,我想一个女孩子大半夜走夜路不好……7 K$ B  g; k. y  [. \9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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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女孩子啊笨蛋。她打断,凝视着她一副大而化之的神情,低声问: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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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好似被盯得不自在起来,局促地眨着眼:一个小时不到吧……哎哟没差啦,我不记得了。说着一把拽起她就要往脚踏车方向走:算了,看我多好心,载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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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扯住她,对方疑惑地扭头,两两相望,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夏夜的风吹得优子刘海飘飘摆摆,有一搭没一搭遮在眼眉上方——此时瞳仁是墨紫色的,白皙面容上不经意又引出了一层青涩、稚拙,然而温和得叫她真心喜欢。不打折扣的安心和依赖。# B, ?. C3 G# |* ]* D9 N. s( l

她将牵着的手收紧,咬着下唇,脸上可能还有点发烫:不用了,我想跟你一起走。& G/ a5 c& c3 y

就这样,大岛优子推车,她在一旁跟着,丝毫不仓促。不比都心繁华的灯红酒绿,乡间的路面上已经见不到人影,长街空空荡荡地往前延伸,两边排开着有棱有角的房屋建筑,暗影幢幢。高高吊挂的照明灯一盏接着一盏,相互隔开十来米的距离,在宽阔冷清的马路上降临了雪白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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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有野猫于道旁草丛里咻地穿身而过,她立马靠过去挽对方的胳膊,相当悚然。4 ^% Z( r& J,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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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下四野宁静,万籁蛰伏于安详睡梦的怀抱,暗雾中水一般绵软的寂寥里,渗透着地脉的平稳呼吸。埼玉夏季难得的多云天气,月亮隐蔽于天际流转的珍珠色云霭之中,基本瞧不见端倪。

从车站出口起,沿着57号县道步行了两百多米,来到邮局所在的三岔路口,小嶋阳菜停下来,四下环顾了一周,说你带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N( Q8 y( N  F: j*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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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 `; c$ z: G1 h. ?6 Q0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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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 M/ y: m( z( Y, Q6 {

可是这么晚了耶,家里……大岛优子犹豫着,摸了摸下巴。

没关系啦,就一次而已。阳菜开始装可爱地嘟嘴。

……受不了你。大岛为难地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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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车子班次晚点?她随即开心起来,盘算着,转念就打算丢烂摊子了:我打阿辽手机,让他去应付好了,他应该还在打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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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卧在埼玉西区北部,川越线的高架升起于平地,成为将指扇一划为二的天然屏障,冗长地直直伸向了平旷草野,轧着防洪护城堤而过,跨越荒川河面的上空,末了的终点站,将会是对面日高市的高丽川。* H, C- u4 E* u$ |0 y1 l( t

大岛优子骑车载她穿行于邻近列车高架的街道上。车是问阿辽借来的,本来坐垫太高,优子够不着,特意让他调低了。据说他原先想自己来接姐姐的,但优子执意代替,临行前阳菜的父母还千百个不好意思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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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是呼呼的气流,裙裾在反复滚动的车轮边,繁花般绽开层叠纯白,轻盈地飘啊飘啊。阳菜抱着她纤瘦的腰,松松垮垮环住而已,肌肤之间只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能感受到延迟片刻传导而来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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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挡在眼前的脊背,和宽厚根本沾不上边,彻底就是女孩子才会有的单薄孱弱。从肩膀的流线,到撑开的双臂,再到腰身,无一不属于一个女人生来具有的姿态。' l" Q6 a$ h0 N: n1 ~( R*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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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性别的隔阂。拥抱的时候,身体会有最恰到好处的吻合;可以有最简单站在同一阵线的默契;不存在交流中洁癖性的抵触困顿;甚至从来无需担忧灵魂的差别——正因为是那么相似的两个人,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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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j9 K( x- a4 [! G

而其实神说,对立与统一。分类的意义,并不在于永远的隔离惩罚。恰恰是为了再次契合。3 T4 ^, l- F# G- P, d( P,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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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在往日一直被大叔大叔地称呼。这是个举止经常出格到不像话的家伙,天性大概跟造作无缘,并非能使人惊艳,却最容易让人喜欢上。

严谨和率性,两面整合得如此浑然天成的人,几乎是她从未遇到过的,估计丢到哪儿都可以脱颖而出,因而不出预料在各种人群中间普遍受到欢迎。AKB的后辈里,抱着尊敬心态来对待她的人还真的很多,与此同时,却奇妙地能抛开资历差异。7 p1 ^9 L4 M) H* f. X-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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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时常看着她和一堆女孩子玩闹,又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底下,不自觉阴沉下脸。
实际上没什么大不了,撇开感受地想,那个人的举动很符合逻辑,女人的亲密大部分归作游戏,这里不需要隐讳,而大岛优子又是个感情强烈的人。/ i0 W+ N. |! b: N- H

当种种不满具象化为可以意识到的嫉妒,或许为时已晚,早已不知如何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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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她似乎很没有信心来自作多情了。尽管,那么多人和事在提醒着特别性的存在,不过处在含糊暧昧覆盖下的一段关系,谁又清楚玩笑能开得多大呢。即使在玩笑以上,那又能如何。+ L7 _; Y' v( Q

小嶋阳菜错综复杂的期待,一直以来摆在连自己都怀疑是否正确的位置上。1 W7 s, H3 V6 h2 _) A1 R


单车攀上了按力学原理斜切着护城堤修筑的道路,她明显感觉到那个人前倾身体,肌肉紧绷起来,加重脚下的力度,一鼓作气登上了坡顶。+ N8 I6 V! u9 D; N6 @

顺着倾斜的坡度陡然滑行而下,落差里,腿边的车链子在齿轮上发出紧凑密集的连贯嘶嘶声。

借着惯性作用,很快就滑开了一大段路程,车子驶上了河原辽阔草野间狭窄的小路,再没有路灯照耀,黑暗迎面打开了厚重而磅礴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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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架的水泥桥墩,规格一致整齐排列在右手边的原野上,从身侧不断迅速倒退着掠过。大岛优子长至背当中的头发,扬起在身后悠然飘动着,轻轻扫过她的脸侧。- B, Y: v4 k  h$ o0 k$ M,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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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只是在一念之间,有什么呼之欲出。阳菜加重了手臂里圈起的力道,拉近两人的距离,将脸靠上了她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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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膛,衣料和发丝间柔和到醉人的淡淡馨香,柔软温暖的触感,从这一瞬间起,超越过患得患失的思念,是能够拥之入怀的——哪怕只在此刻,谁在乎明天的去向。" M- m% Z7 s" F& ~6 U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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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黑吗?优子问得很突然。- E2 m: A2 L" r1 z&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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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没关系。埋头在她的背上,小嶋阳菜轻摇脑袋。& {5 Q+ p! s1 i5 F8 s/ Z" ]5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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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蒿草簌簌摇曳开来,伴着电车在轨道上渐渐由远及近的声音,混杂糅合进回旋的上升气流里,浑浑然高亢呜咽着低空过境。如同烟花绽开的万千个火星子,在心底里涨满了玫瑰红的明亮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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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怕得要死哦,这里好暗啊!大岛优子扫兴地提高了声音,欲哭无泪的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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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嗦,再吵推你下去!她气恼地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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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那个家伙发出一串嗤嗤贼笑,而后——啊,月亮!0 U( b9 R% C5 O& [: r7 g.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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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顺着声音抬头,正在这个当下,深夜班次的电车从右侧的高架铁道上隆隆呼啸而过,她瞪大眼睛——探照灯刺目地跳跃闪动,风驰电掣着在瞳底留下重重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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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仿佛在脚底下嗡嗡震颤,气旋声势浩大地扑面而至,草浪汹涌,铺天盖地吟啸着滚滚轧过。$ h/ ]" d. Y/ _3 I


——而在这之上,洪荒浩瀚的夜幕尽头,是明月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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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游的荒川,流速极度沉缓,已经起不了波澜。% w* k3 q9 r4 J0 \$ l"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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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云散,舒展在视野里的天空变得深邃而清澈。银白色的月光垂降下来,碎瓷片般流动在河川与草地上。" t3 I9 v5 Y, w, N$ U8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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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混合着水汽的冷酸味,她坐在草地上眯起眼睛,看大岛优子时不时将一些小石块丢进泛着月色的幽黑镜面中,激起一簇接一簇水花,水声轻促,涟漪环环相扣着荡漾开来。

之前大岛问她过来做什么,一边打量着四周黑压压一片,感慨:荒郊野外的,杀人毁尸的好去处啊。, Y. D5 U  H) A3 F/ G' P! k6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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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讲点好听的。阳菜不屑地瞥她一眼,转头眺望向河对岸古谷本乡的绿地,它们首尾相接连作了一片漫长的墨色。她口吻平静地说:只是,突然想来罢了。

对方目瞪口呆,像被塞了一整枚鸡蛋在嘴里:现在是几点啊几点,小姐你还真是突然做很多事情啊!- D. ]2 s4 r&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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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跟她道歉,语调低声下气又温柔得都让人害羞,果然她受不了,低头躲开,欲盖弥彰地回以: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b7 T4 s# ~9 k, U1 f9 M8 T/ c- `" v

对方简直哭笑不得:小嶋桑,这样让我很没立场耶——她扶了一下额头,犹犹豫豫,眼神闪烁吞吐地问:那,那,那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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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她扎在前襟上的视线,小嶋阳菜当即明白过来,指尖暗自在衣袋里稍稍摸索了一下,碰到细腻纤薄的花瓣触感:我丢掉了。

优子双手掩面,作出悲痛状: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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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活该。4 }- M# Q3 b, u; p

——你真傲娇。

被说中了,她恼羞成怒,默默地没再辩驳,下巴搁在膝盖上,安静地蜷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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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靠近岸边的浅滩里,一些水生藻类浮游在河面上,泛着粼粼液态的微光。夏虫蛰藏于丛草之间,发出一阵阵短促而清的嘶鸣,顺着风向在辽阔河原上低回盘桓。7 [+ H5 e9 `1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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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身旁的荒川大铁桥正横跨于河道上,连架着两边的川越线铁道,金属构架的桥身上钢筋和一条条悬挂的电路线,复杂地在深紫色的空中纠结。月亮是不圆满的,落在这之间。

阳菜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大岛打破沉默。( Z6 E0 Z  \! p. p

不是。小嶋阳菜摇了摇头:以前在AKB什么都习惯了,在怎么忙的日子还不是过来了。5 v, ~- S" @: ~) @9 `( z1 h$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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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B啊……AKB。优子长长地叹息,双臂支在身后,昂着脖子闭了一会儿眼睛,目光又渺远起来,自嘲地笑两声:一提起来还挺伤心,就这么,扫地出门?——回头看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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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扫地出门。阳菜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秋元制作人那副抱着胳膊,永远高深莫测的形象就在脑中一闪而逝:其实也不算吧,只不过年龄到了,想留也留不下来。

那么,小嶋桑是想留着的?优子的嗓音沙哑,听起来反而空灵。  f1 |4 Y4 T9 p! t-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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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那么多人很高兴的,这些年,肯定会舍不得。她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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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有满天星辰,银河在半透明的夜空里静谧而璀璨,她把它们想像成撒开的巨大白色织网,收拢下来,就将是一地绚烂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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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和回忆,流水涨涌一般的回忆。优子提起了每天睡眠不足地赶赴工作,在走廊上急匆匆一路小跑着进入更衣间和休息室,而打着呵欠的时候昏聩感分明还在头脑里盘旋。还提及剧场舞台色彩纷呈,各色灯光像硕大的凤蝶在脚下和眼前切换着飞舞。( \% \- T7 b5 Q, K- N$ |1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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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小嶋桑拿着话筒会翘起小指,很可爱——还有小嶋桑运动神经好迟钝,一直都让人打中了恶整真可怜,不过也好可爱。/ q7 x+ ?8 N2 q# Y!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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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叠叠的往昔,一起度过的日子,有那么多那么多,然而时光荏苒,是谁在无声中将流年替换了,取而代之的,已然物是人非。

——你还记不记得,我在Persona出场的时候喊你的名字。大岛优子突然拍了一记大腿,表情兴奋地亮起来。. h) ~4 m) m. b% I& e' b

她歪过头,心中悄悄勾勒着那些熟悉的影像,舞台,错乱的灯光,现场沸腾混乱的局面里,眼花缭乱,而那声清越的呼唤,一下子突破声浪传达耳际——于是笑影就在唇边漾开来:我听到了,听得很清楚的。! [6 C2 x; P- T- K6 o! 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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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所以我是真的很开心。微卷的发丝垂在脸侧,那个人印着月光的面容上,有一层苍白透明的银霜,五官的线条变得不再清晰,异常温婉美丽:能和阳菜一起毕业,而不是别人,对我来说已经太幸运了。

萤火从草丛里晃晃悠悠升了起来,淡黄光晕宛如雾化的柔霭,两三抹稀薄的流萤光点,在两人之间摇摇欲坠,恍恍惚惚地闪烁。- x7 ?0 F  r$ k. Y3 G& G; b4 E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嚅嗫着,只能漏出这样的音节,就差哽咽——当然,彼此彼此。虽然这一点,她没有告诉她。

再接着,靠上那个人的肩头,大约也是太自然不过的事情,无需剧本安排,无需任何矫情的机缘巧合。对方不似平常逗弄人地表现出受宠若惊,超然平静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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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和脸红心跳之类的真的搭不上关系,而应该是更简单更单纯的心情——十七八岁,在世人看来大概会认为幼稚的境界,冲动固执,执迷不悟,藐视一切到近乎愚昧,但那才是最纯粹、无暇的感情。正因为互相需要,所以才会在彼此的身边。

她问她今后打算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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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开玩笑:干脆我给你家打长工好了,拖地抹墙端茶倒水一应俱全,请雇佣我。$ |, y# j% V5 x9 L3 ?

阳菜拿胳膊肘捅她一下,心里却是迷糊到犯傻的喜悦:别闹了,说正经的。- O" L  H3 d9 V

哎我不知道啊。对方无所谓地摊手。

那你还笑得出来。她从她的颈窝间稍稍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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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怎么办。优子气定神闲地咧着唇,神色万分轻快明朗:总不见得哭对吧,谁喜欢看一脸晦气啊。还不如趁有力气的时候多笑笑,不吃亏的。

小嶋阳菜重新躺回去,动了动脑袋,对方就顺势揽上她的肩膀,侧脸偎依着她的头顶。

你以前不是挺能哭吗我记得,表情丰富声泪俱下。难看死了。阳菜把玩着手里那朵清晨摘下的小花。

是啊,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优子赞同,也不管她话里嘲弄的意味:除了毕业那天,再也没有。$ H" ]9 j% l1 t1 [+ w/ i, ?' c# ~

都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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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哦。她的瞳底映下了今夜残缺的明月和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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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以后,在哭出来之前,就知道要怎么忍住了。( Y/ Z+ z" X3 O; k$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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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迟归,第二天受到了父母的责问。优子言辞恳切地道歉,把罪过都揽到了自己头上:对不起,是我带她在外面闲逛,明知道深夜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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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干嘛……阳菜着急地想要阻止她,但被对方拉了拉手,示意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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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继续低头义正言辞:所以说,请原谅。* T: Y3 N- }3 {3 F& l, T

小嶋太太坐在桌边上,在胸前兜着双臂,接二连三地叹气,目光如炬地从大岛优子身上,移到她脸上,来回往复了好几遍,让她忐忑不已。最后停在自己女儿这边,犀利得近乎逼视:阳菜啊,我说你怎么那么……

小嶋阳菜抿紧唇线,一言不发地等待风雨莅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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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小孩子了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母亲的语调兀然激动起来,用手指神经质地叩击光滑的桌面:两个女孩子啊……说到这里又像有所顾虑地收住了,她眼里透明的火焰也慢慢熄灭了下去,将头别向一边,语速放缓:大半夜在外面晃荡,像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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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做表态的父亲放下手里的报纸,为她们打圆场:好了你也别生气,都是大人了,该怎么做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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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了推眼镜,转向两个人:今天就算了吧,下不为例。# d5 G0 E3 [- |$ d.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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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告一段落,总算有惊无险。大岛优子当天照例去指扇的便利店工作。她本来心烦气躁不愿意呆在家里,想要随同,但被对方婉拒了:你刚犯事就别再往外跑了,再说没工作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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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从了劝告,不过实在很不情愿,十分不痛快地抱着一堆零食窝在地板上,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将网页乱点一气。& S* K' ~- f6 G' F

到小嶋辽进来,他那张脸立刻失望万分地塌掉了:什么啊,你好歹是模特呢,你是等着身材走样被解雇对吧。) Q7 `7 Y( _$ D, i6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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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她头也不抬:还有下次记得要敲门。7 r7 M/ _" ^; t$ ~1 L: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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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过了的。阿辽摇头晃脑,慢吞吞地在她旁边坐下来:哎呀呀,你把房间弄脏的能力这么多年都是一流。

嫌脏就滚出去啊。阳菜沉着脸色,在键盘上噼噼啪啪按来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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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辽默默地盯着她审视了片刻,出其不意从她手里抢走薯片,也不顾姐姐的怒目,捏在手里饶有兴趣翻来覆去地看,又整个塞进口中。

他一边咀嚼着,一边意味深长地向她投来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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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发作是出乎意料的。一向宽容、性格大方开明的中年妇人,除了偶尔有上了年纪的女人啰嗦的通病,姐弟两个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受求全责备。阿辽小时候不听话,结实地挨过几次皮肉之苦,至于阳菜,记忆当中,只有一耳光。

小学的一年冬天,小嶋阳菜任性地不肯穿上厚外套,为此不知天高地厚和母亲顶撞。于是盛怒之下,她抽了女儿一巴掌。下手并不重,阳菜当时完全是被吓哭的,捧着半边发红的脸,瑟缩在角落里,战战兢兢。再往后,就没有动辄犯过狠了。7 ~  @+ \' S( K& t; M* v  s$ \

因为可能是一生一次的事情,所以记得特别清楚,左边脸颊,五个指印。7 |) s% y$ c) F, m- Q! V" s$ w

阿辽扯谎电车晚点,母亲得知后表现得很担心,在客厅里坐等了挺久,还几次三番开门去看,他努力哄着劝着,才肯进房间去睡。) Z$ X; ^' g"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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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你们居然混到那么晚才回来,我都捏把汗。小嶋辽皱着眉,连连摇头:到底干什么去了啊。! a" ]8 S8 C" \. U- d"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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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开手里的零食,小嶋阳菜背靠着床沿,把散落在颈侧的几缕长发甩到身后:不是说了吗,我让她带我去河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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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他好奇又怀疑地凑过来。

你还想怎样。她心虚地羞涩,避开目光,一把推开了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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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没什么……阿辽掩着嘴角偷笑,笑完后,转成一本正经的表情:姐啊,不管你往后的日子做什么选择,就算支持不了,我一定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小嶋阳菜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母同胞,系出相同血脉的年轻男人,干净、微乱的黑发上染上了一层窗外阳光的橘色,面容上犹然带着未褪去的,男孩子的故作勇敢,还有懵懂但诚意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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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下感动,她摆出嫌麻烦的神情,使劲揉了揉他的头顶:知道了知道了,真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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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小嶋辽在八月开始就很少全天蹲在家里了,忙着各种各样的事务,学校那头,未来的筹划,还有联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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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他带了一个女孩子回来。中等个头齐肩直发,不算漂亮,但干净大方,个性从模样就能一眼见底了。严格来讲,和他一贯找上的孱弱文静美少女不在一个范畴内。$ F  \( y  F/ }!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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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还颇惊讶,头一回见他把女朋友往家里带,破天荒:天要下红雨了?

弟弟那素来不正经的面孔居然红了一下。大岛优子了然于心地笑,戳他:啊呀,这少女情怀呢。; S7 O* O6 f  J

阿辽打开她的手,愤然道:你们两个别那么齐心协力成吗,什么人啊。

不就是替你高兴吗。两人一致挑眉,恶意地笑容可掬。' c: g; B$ N9 r$ y1 g

行了行了。他认输地摆了摆手:别来这套,谁信呢。

说是联谊上认识的,特别开朗外向的女孩子,在一堆陌生人面前一点儿也不拘谨,但跟长期在外面玩的女人又有明显差别。属于看着就能让人有好感的类型。阿辽好心帮着她把一个喝醉的朋友送回去,由此才有了交集。$ ^8 }4 e4 ?' |2 i#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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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来失恋我是不会同情的。阳菜嘲讽。

没你想的那么糟。小嶋辽有种百口莫辩的困窘,抓了抓头发,正色:是该认真了,活了二十年出头,再不拿点态度出来就真蠢了。$ |% O9 Z8 Z) j  E9 F! D4 H2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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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确实落落大方,见家长的时候没有丝毫怯懦的态度,礼数周全。父母很喜欢她,总之气氛相当良好,过程无比顺利。在看到阳菜和大岛优子的那一刻,她瞬间把眼睛瞪得滚圆,激动惊喜之情难以溢于言表,双手捧着下半边脸,只差没扑上来拥抱:我是你们的fan啊!

然后扭头看阿辽:你你你,你没跟我讲啊。& ~& G0 b! a) H

小嶋辽灰心丧气地摸摸鼻子:哦,不就是那两个家伙吗。

晚饭过后,小嶋辽送对方回去。母亲对来人和这次会面都是满意的,说终于不胡来了,这次总算像个样儿了。父亲点头称是,身有同感,显然是欣慰的。一天之内,儿子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好像达成了急速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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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很理解孩子,他们一转眼就长大了。好啊,真好。小嶋太太一手支着下巴,眯眼瞧向光色斑斓的电视频幕——正播着无聊肥皂剧,说得有点伤感。接着转向优子:唉,小优子没有男朋友吗?$ v! x9 f- C# p4 k5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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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似乎被这突击搞得无所适从,呆怔了一下,说没呢。' H6 C9 W. Y( p(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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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扬声器里俗套的对白嘈杂地涌出来,聒噪得让人心烦。情节枯燥无味。' Z& {1 t! n% s6 t& f

母亲的神色有些说不清的怪异,试探地问:不打算找一个?3 m  i# M1 I0 Z5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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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尴尬地笑了笑:现在没这个打算。

小嶋阳菜抓起遥控器把频道切换了。# g  P4 l6 j, _6 {- s9 U-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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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大概是个恰如其分的人,不知不觉中就变成知趣得有点可恨。九月上旬,她表露要告辞的意思的时候,阳菜的这种感觉强烈得无以复加。, D9 c! {4 c; S$ |' P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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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扰了那么久,我也没这个脸啊。她心气平和地解释:而且,经纪公司那边来消息,有工作要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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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无话可说。投机取巧的幸运,那并非真的无尽头,一帆风顺,那是理想化的一厢情愿。而愿望之所以称之为愿望,正出于其不确定性和有偿性。; d' G+ E( e, B/ r# I

一句挽留都讲不出口,如鲠在喉——你觉得好就行。依然言不由衷。

九月中旬,临行前的晚上,她坐在床上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蹲在地上,把行李一件一件摆进旅行箱叠放好,有条不紊。长而卷曲的棕发软趴趴地覆在背上,背影缩成一堆,显得格外单薄。1 _" o# G7 y% l- Y

——你还会来吗。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的问题,阳菜自己都觉得哀怨又奇怪得不恰当。+ a3 u+ l1 A' R2 D7 j* J9 ^

优子笑嘻嘻地回头:舍不得我走?

她不作反驳,静默地望进那个人的眼底,琥珀般绚丽的瞳仁里滤出了精致的色彩。握紧垂在身边的手,她鼓足勇气:再陪我去个地方,就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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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晚了啊。你妈妈又会生气的。

——不管了,你到底去不去。. i8 o4 `6 q: z$ j& X; G, d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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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明白了。她放下手里的衣服,站起来转过身,满眼的澄澈和坚定。/ f, y9 V$ O/ ]% i: y8 e;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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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那是正值秋季的黎明时分,初阳还未升起。月台上早雾依稀,清晨的露水仍环绕在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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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泛白的天空里,残留着月亮虚弱浅薄的光华,而朝霞的淡淡金红已经隐现在东京都的城市上空。远处的建筑物笼罩着一片昏黑阴翳,有橙色浮光依附于曲折的屋脊线之上,在青蓝天际的尽头。是日出的前兆。1 `( O. P9 T* u7 O/ ]

晨风凛冽,吹来数公里外东京湾咸涩的海水味道。估计港口的集装箱码头早已开始了一天初始的忙碌,白色的海鸟在内海上空无章交错着盘旋而下,啁喳鸣叫。

阳菜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白底红圈的日之丸国旗,滚满了一身皱褶,迎着曙光飘扬在桅杆的顶端。而呜咽呜咽的悠扬汽笛声,将伴着浪涛缱绻,随航船渐渐离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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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为友人送别。大岛优子在赴往北部的青森以前,今天先得去一趟伊豆,一走就要半年左右。# M. r- I8 V1 U

时间过早,车站的旅客稀少,经纪人和几个工作人员已回避,是优子拜托的,留下两个人独处。  J* s4 z* x& R  G# K5 J

并肩而立,漫无目的地将目光眺望向了远方。

看来会是个好天气。她搭话。3 x$ R7 s/ K7 z( [8 C

是呢。对方言简意赅地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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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又是漫长的沉默。沉默到这眼前片刻的时光仿佛会无限拉展延长。但其实她知道的,分别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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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得太少了,天气很凉啊。阳菜要好好照顾自己哦,我不在的日子里。大岛笑了,轻巧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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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啦,又不是小孩子。

——嗯,也对呢。优子发出促狭的笑声:时间过得好快。& U. v6 R6 ]9 t

谈话总是游离于正题之外——虽然阳菜根本不清楚什么才是主题,可无端这么觉得了。不过一搭接着一搭的言语,并不让人厌烦,也许放在别的日子里,就会是一种享受。: m! b/ R' ?8 z/ m; O; p

她说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拨弄着鬓角回想:十七岁?哦不对,你是十八岁。4 b+ m8 }5 N. V$ L. u  N

对,十八岁啊,我记得是春天。阳菜点头:小优是二期生嘛。

这么说来。对方仰头,感慨着:还差几个月,我们都快认识十年了啊。  X2 K9 B5 u! |8 c$ f0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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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接什么上去了。* X% K; R/ W: `5 u7 c(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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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足够相互之间充分了解。作为朋友,这一点她绝不退让,实在联想不到还有谁,会比自己更熟识大岛优子,一同笑闹哭泣的年岁,反复的日影,铁证如山。她知道她走路的姿势,知道她思考时的动作,甚至睡觉习惯性侧向哪一面。

身边这个人,会开无伤大雅或出格的玩笑,会不计形象地扮丑耍宝,也是会吟出——与君相遇,应为春,这种文邹邹的川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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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情分,重如千钧。然而,年华无声。


她们等待着,等待着,东海道新干线的列车由远而近,在一片隆隆声中终于驶入站点,拖长了音调在眼前缓缓停下。0 |5 X( e4 A8 i% c& c8 R;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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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纪人走过来,指指手表催促,要上车了。$ n+ Z- l' g3 o* C& H& s& G1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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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请再等一下。优子抱歉地鞠躬恳求:请先登车吧,我随后就来。1 ]. q- L1 r" E# n3 J4 g/ r6 Y

她转身面对着她,久久地凝视,目光里有着复杂、一言难尽的感情色彩。( u7 b( j# |4 ?* c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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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抱你一下好不好。大岛优子开口,问得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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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心照不宣地伸开手臂拥抱。再来优子向她告别,在雾气消散尽的晨曦里,弯腰郑重道别,微笑过后从此再无言语,转身踏上即将发动的列车,一次都没有回头。


还有什么来不及说,或许有,也已无从出口。' O5 e- e$ b0 T0 X& h' j! k


小嶋阳菜望着车身移动起来,由慢至快,直到那个人所在的车厢在视线中快要看不清了。4 t- z# X! l( a1 R+ f8 K

突如其来的悸动从胸口喷薄而出,她拔足向着远去的列车追上去,逆着打算归去二三人群,在众人诧异的目光注视底下,凭着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冲动,焦急而不顾一切地奔跑。

纷乱的人声在她身后越飘越远,裙摆不断拍打着脚步。风露入新秋。


当年月色迷离,绿草遍野的河原上,她问那个人,你还会再来的对不对。( Q* u7 C. i" L* u) a/ x

对方愣了好一会儿,经过长长的对峙,咬着唇用力点几下头:是,要是你希望。0 z  k, M7 a- 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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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仰望中秋分外通明的月亮,秋水长天里,白茫茫一片雪银的原野上,风声草浪十里浩荡。

她记得那个人说——以后,我也只想跟你看这里的风景。6 ^5 E) U9 y0 x. _+ Q6 U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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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年的冬天,母亲的诱导驱迫下,小嶋阳菜妥协,交了第二任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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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追着追着,恍然间觉察什么,又放慢了速度。眼看逝去的车尾影子,远在他方,走几步终于停了下来。& W( o/ \* l* f

小嶋阳菜喘着气,鬓边细细发丝凌乱地遮到了颊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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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琐的花束红酒,或者任何一个或英俊或温柔或勇敢无畏的男人的宽厚胸膛,都不是想要的啊。& G# F  z8 n1 h9 t8 M6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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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的,真正不能替代的,也只是彼时月光漫漫似水,在漫天的星空下,安静地携手走过。夜凉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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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就像四季的花朵,随心而开。' s& e. Q! n; U' F, E9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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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连那也不算爱情,那么她浸入骨子里的痛楚,又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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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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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连那也不算爱情,可小嶋阳菜几乎以为自己会吻她的。0 t: E  P& t3 S# m" H! N8 L'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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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年后的如今,日比谷公园的古老樱树下,大约应该为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而愕然,又或者,是意外平静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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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从年少时代起,阳菜大概就习惯了这种悖德而又能被无限合理化的愿望,也由最初的方寸大乱,渐渐演变为心平气和地对待一干纷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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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抑归压抑,但对此,其实她从未有过负罪感。和风花雪月或欲望都无关,只是单纯地笃信着,即使带着非分之想的亲吻,也会是虔诚而慎重的:柔软的触感,恰到好处的温度,气息相融,此时连拥抱都一定是万分安稳妥当的,无需宽恕赦免以及告解悔过,再也无需更多。

优子在从前是亲过她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像个敏捷灵巧的小动物一样偷袭上来,她每次躲避不及。戏谑、可爱,简直就像是——恶作剧,也许就是恶作剧没错。

有一次她照旧这么迅捷地蹿上来,不小心撞到牙齿,即刻两声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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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你能不能别这样啊,痛死了。阳菜皱眉,捂着嘴痛苦地抱怨。害羞或者不知所措,这类反应早已抛于脑后。% P/ y# e8 Q) e- C8 P! s

——小嶋桑太可爱了啊,然后就会想亲一下,没办法嘛。那家伙从来没反省过,理直气壮地扯着根本是歪理的借口。- n$ e$ {" P0 P' r$ K; y

用手背擦拭着唇上的血迹,大岛优子的眼眶里还泪汪汪的,比之她更像个受害者:嘶——啊,真的好痛,麻烦下次你能不能配合点啊。6 b8 t+ @  S2 R7 W4 U%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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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着她厚颜无耻开口要求的样子,薄而精巧的唇因方才的碰撞而显得格外艳丽,这才觉得自己唇上发热,小嶋阳菜慢了许多拍的羞涩终于泛了上来。4 V0 r' O0 d3 Z8 r/ R; r1 w

——你根本就是大叔伪装的对吧,皮剥掉让我看看。她故作镇定地掐她的脸,换来对方一阵哀求告饶。# K' E. H6 o4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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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真的是一场恶戏,那也实在煞有介事得让人不得不为之晕眩,十年一梦,白马轻裘的时光,华丽又促狭。/ `3 J- s( s0 z+ P  j4 Q: M"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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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还在零零碎碎地飘降下来,香屑淅沥,感受着对方的视线和仿佛定格的时间,她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对不起。

——什么?7 w  ~! c8 S. g- }

不顾对方的困惑,阳菜一声不响地转身就走。大岛优子立刻从染井吉野樱底下,担忧而慌忙地追出来,急匆匆赶上了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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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阳菜怎么了?她快步走在她身侧,仰起的脸上是大惑不解。

没什么,想到家里有点事。埋着头,她仓促敷衍地回应,一点儿都没放慢速度的意思,径直走出了好远。& A# a' B* `9 z- J- d" \7 }# u

哪里像没事了……不行。优子急了,一个箭步拦到她面前,一抬头就是分明不容抗拒的神情:可以说吧,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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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差点撞上她,好歹怔怔地收住了。

凝视那个人蹙拢的眉头,眉心聚起的那些熟悉、细小的可爱褶痕,换做平时她大概就会想用指尖去触碰,虽说现在也是。而在这之下,一双玻璃珠子一样漂亮的浅棕色眼睛,目光正灼灼清澈,会犀利得极具穿透力,很大程度上是不自知的。2 h+ @5 h6 v!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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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明艳不可方物,她年少时看着她的笑颜就理解了。最初阳菜从来没把那个人跟威严、魄力这些词联系到一块儿,理应很遥远,明明是单薄瘦弱的,拥有细致且骨骼清晰的手腕和臂膀,明明笑得孩子气而顽劣不堪。; J7 B" t8 H: ?. @. }9 C; C4 U#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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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楼梯走道转角上,在偌大的工作间,在那些花样繁多的不期而遇中,她对她笑,她不耐烦地搪塞,她有意无意地逗弄,她不客气地回瞪,一次次的演练般循环重复着。很久以前,小嶋阳菜是不曾报以相对回应的,而对方却依旧和颜悦色、热情满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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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如此,她不带笑意的时候似乎就在记忆里变得尤其深刻了。+ q2 |! f2 Z8 t: R: m! x# ]! M5 c9 Z

十八岁,也可能是十九岁的年纪,傍晚车站的偶遇,当时小嶋阳菜身心俱疲地在月台上等候班车,人流熙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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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进站,缓缓在眼前停下来,而一定是巧合的,透过厚重车身上镶嵌着的浅灰钢化玻璃,居然望见了窗口那副熟悉的面容。* ~- _9 d# |; E2 W#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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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黑白画片般的视野里,那个K组的大岛正单肩斜挎着背包,少见的面无表情。雪白的衬衣袖子松松垮垮挽起在了肘部,露出一截修长纤细的小臂,她抓着车上的护栏稳稳伫立。似乎并未注意到站台上的她,目光一直是放在别处的。- [4 E5 y  j. {% }# }- z'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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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瘦的下巴,明朗干净的线条,却是陌生的苍白冷淡。没有印象中浅光疏影下的灿烂,也不是会对她死缠烂打的小个子——嘴角放平,隐隐就是宁静出尘的冷漠倨傲。+ ~$ v3 a6 o: s2 j! r& B9 Y" r

别人都说除了优子,换个人来饰演部长角色的话,一定没那么合适——再后来,对这样的说法她就能分外赞同了。0 ^+ a8 Q5 G' i0 g7 O# O2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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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是好好的,突然就……挡在面前的人撤下了原先的咄咄逼人,放缓语调,似乎还透着不安及内疚:我惹你生气了?

动了动唇,仍旧是失语的。她移开眼睛,视线越过了大岛优子的肩头。' `, ]  j4 `-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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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卷积云和浮光覆盖着东京的危楼群林。头顶上空亮蓝的底色中,广袤的金红暮霭勾勒出大片大片繁花重叠的轮廓。6 E0 d# s1 o5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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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早已隐匿于铺张开的晚霞之中,薄光如缕,从交合的云层间穿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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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0 j+ q7 w& E: q2 P3 c' i

即使不去看,她也能猜到那个人道歉时习惯性降下的眉梢,小心翼翼的表情,眼神,一定会是温柔的,至于瞳色,此刻会是歌海娜的深色还是金褐——哦不,你现在背着光。但无论哪一种,都会是值得赞美的,轻盈而温暖,一如往昔岁月里她无数次期盼过的绰约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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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了望公会堂塔楼顶端的大时钟,黯淡金属色泽的罗马数字和指针构合成傍晚的五点十分。6 D  }% v" `5 n3 p

远处树木葱郁,光线跳跃过茂密的枝叶顶端,抛洒了一地。日比谷公会堂砖红色的外墙上染满了橙色的明艳光辉,房屋外廓阶梯状的浅灰影子,斜拉着投落在了地面上。" a2 K1 K. v2 I& F: E3 m7 B)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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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里行人稀少。) Y& S8 i0 ?# [-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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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这样的起头,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最后在嗓子里悄悄打了个转,再出来就换成一声叹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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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始终专注、沉静,以聆听者的姿态,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下文。然而事到如今,几年以后的现在,还有什么好讲呢,于是她说:没什么了,你让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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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无疑是错愕的,微张着嘴,仿佛始料未及地听到了今天最不可思议的坏消息。她像是没进入状态,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泄露了平日里掩饰良好的落寞,呆呆地看过来,问了一句:晚饭,不一起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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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啊。小嶋阳菜眼神躲闪,点了点头:我想回家——再毫无底气地补上:妈妈等着我呢。' Y6 J9 D" l% p: [(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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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一般地离开了日比谷公园,她是一个人在涉谷坐着这些年搭乘无数次的埼京线回去的,到踏进家门再到坐上饭桌前,无意中就一直维持着失魂落魄的状态。) W# D2 e& u1 \" F  ~. d' c( _6 V6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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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玩得不开心?母亲打破了桌面上沉闷的僵局。所有人齐齐抬头,不约而同一致地朝她看过来。( U  n# N* ~! \5 v7 b0 B

阳菜被看得不自在,扯开假笑:不会,只是觉得很累。: n8 G4 k& L5 j  r9 [

——虽然说,你平时就老在神游啦。小嶋辽插进来,咬着筷子,还保留着一副赶完通勤电车后的惺忪困倦,衣衫不整:今天真不对劲,像死尸一样。他摇了摇头,俯下去扒一大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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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纠正一下扭曲的人生观了。她不含蓄地回敬。# G; {- i: X7 w; G$ z# o9 G; L#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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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咋舌打断:都多大了,姐弟两个还这样闹。然后将筷子的一端搁在碗沿上,她关切地打量着女儿:你跟优子挺久不见了吧,上哪去了,她最近怎么样?: q% s; m6 B* O9 O6 @

跟谁?阿辽惊讶地抬起视线,恰好与她四目相对了,停顿片刻,而后眨了眨眼。他胡乱地扯松了领带,了然似的撇一下嘴角:哦,知道了。默默夹一筷子菜。2 ~& M2 Q6 r6 ]4 u.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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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隔了一会儿,目光游移着回想:就是一些老地方,秋叶原,涉谷之类的,还有——她拨弄着碗里的白饭:日比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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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岁那年秋天,小嶋阳菜在那个人离开后不久也回到东京,而优子的工作很快就步上了正轨。凭着在一部电影里出演的配角,异常出彩,顺利再次踏入演艺圈,自此片源邀约不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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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一个恰如其分的人,什么都能完成得妥帖稳当,基本确保万无一失地交待掉任务,无论场合,识大体地称职扮演着分配到的角色,想来这也算一种天分。大岛优子,属于人生的优秀舵手。: ^1 O- y( ]% x7 s- D. ~

即使在AKB,勉强还得算竞争对手的时候,也许多少是有些不甘心,小嶋阳菜也必须承认,个性使然,在这方面自己明显难以望其项背。$ W. T9 w7 m9 p: s, y+ ^+ |7 `

那段日子,双方皆是忙碌的,几乎无暇抽身见面,对此其实阳菜颇有微词,但又是个性使然,多数怨言只有半路夭折的命运,不得不说相当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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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有空闲的日子,一起外出反倒很少,互相去对方的公寓占多,理论上,阳菜情愿低调,打心底里更情愿只有两个人,所以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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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愿意注视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熟练地摆弄一切器具,愿意看她抬起细瘦苍白的手腕,将鬓发挡到耳后。再一次,再一次感受着熟悉的声线,沙哑温和,最适合作哄人入睡的伎俩,接着是气息,衣物有浆洗后干燥柔软的味道,几乎嗅得到日光明媚如水,于是下一步,连阳台外的大好晴空和细浪叠起的树影也能在联想中一应俱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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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午后的流云从窗口斜斜地淌过去,阳光则散作了悬浮于空气中的金色微粒,她把埼玉的习惯带过来,习惯她的肩膀和拥抱,习惯于那些亲密到暧昧的举动,在心悸和从容最平常的接班轮流中,也不用伴随有更多余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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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不出错误的话,她真的有道理以为,没人会比那时的大岛优子,更像她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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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时间已不再绰绰有余,可是足以单独留守的短暂暇隙,流动过的一分一秒,想必都会是安定而迷人的。

小嶋阳菜很少会去考虑名誉、地位这类身外的东西,顺其自然是最好,再者回到本质上,根本无意于野心和抱负,换种直白点的讲法,等同于随遇而安式的没出息,当然此类评价对她而言本身无足轻重。2 x* [& M* Q' c1 W3 u9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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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人,相较身份,大概更近于职业,因此她向来不适合把努力甩出来当作邀功的筹码,在成型的概念里,那仅仅归为本分罢了,而超出本职的“逾越”又被很理所当然地排除在思考及行动范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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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则是相反的。独善之余还费心兼顾着全局,过分温柔体贴的性格总是很能招揽负担,况且,这个人似乎还背着针对梦想的固执情结。

——如果当不成女优,你又怎么想。在大岛家里,她曾经这么问过。

——应该。优子窝在沙发上,歪着脖子,手指一圈一圈绕着垂在胸前的深黑长发:挺遗憾吧。3 i5 X# F: ~& [2 C: T# z1 {6 r


埼玉临走前最后的晚上,河岸边,她说想换发型了,小嶋桑喜欢什么样的?( }; W) a  R) N

阳菜面对着那家伙笑吟吟的样子,忽而就别扭起来,装出不以为意:跟我喜欢有什么关系啊,你自己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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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对方为难地拖长了音调,好整以暇地不改笑意,继续征询:所以,你看呢。' V& e! R+ I4 p. Q, |

真麻烦。她抿唇忍住笑。过后,大岛优子真的如她所言,又重新改回了干净明快的黑色直发,尽管连连抱怨着看起来好像小女生。


——那对你就真的很重要?小嶋阳菜双臂圈着膝盖,挨着她靠在沙发背上,低头轻轻摩挲着修整精巧的指甲:我说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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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怎么讲呢。优子的手臂垂下来,搭在膝上:换做几年前我就真心这么相信了,现在的话,倒是看清了很多。但努力一定要,毕竟半途而废也太废柴。另外,我也想赚钱。! V+ k) P  H9 l6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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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没听错吧,你也会说这种话?阳菜诧异地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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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基础是人格独立的根本啊小嶋桑。对方老气横秋地戏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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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赚钱,然后呢。$ w. A, r: E5 i# C- G7 u"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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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然后,然后……大岛好像被问住了,轻咬下唇,脸色渐渐转变得困窘,沉吟着偷瞥了她一眼,难得扭捏地半天没挤出来。

阳菜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居然掺着微小而微妙的期待:然后什么?/ ^7 V& c9 ?& y5 I) D1 k9 K. l; _2 n

对方一拍脑袋,跳转了话头:小嶋桑,有空跟我去枥木吧。  ]0 y7 [8 F! a) y* x!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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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压下一阵小小的失落,她思索着,懒散地搭腔:小山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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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社神社,和神社吧。优子面不改色,一本正经。

她默默无语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嘴角抽了抽,慢腾腾地把脸转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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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哟别这样啊,你又不是没来过。对方挫败地撑着额头,开始莫名其妙地埋怨:我们那边神社真的比路边公厕还要多呢,什么嘛。) q6 B* O; X$ Y- Z& X

小嶋阳菜干脆挪往沙发的另一头,斜着身体倒在软绵绵的扶手上,无视那个笨蛋一样的家伙,朝天花板干瞪着眼自言自语:午饭吃什么,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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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

——嗯?

继而她感觉到手腕被扣住了,温度覆盖在手背上。下意识地扭头,却发现那个人挂起在嘴角边的浅笑,眼神干净,像镜子,然而踌躇着一低头之下,就尽显少年腼腆笨拙的稚气和诚挚了:今年来不及了,明年秋天,山上的枫叶会很漂亮的,温泉之类的也刚好吧。: w, f7 _" Y$ V  m0 m4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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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抽得出时间我是说……呃,可以跟我,回枥木吗?

到底是有没有答应,记忆在这一部分如此混乱着,很奇妙,每当回忆到这里,小嶋阳菜总免不了疑虑:她在大岛优子的公寓里,或者别的地方,眼前是那个挂念着的人,或者是别的不相干的人。* H( T; J% f& i. a9 U) q7 I)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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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令她惶惶不能自已、心里的某一根弦仿佛开始铿锵作响的请求,又真实存在与否——你看这该死的,简直美好得像个白日梦,当阳光在半梦半醒之际轻叩窗方,可能就会有一整天和煦的好心情。: K3 F% c' Q+ s  h9 {- F

但只有一个结果毋庸置疑,最终是没有去成的。4 \( F% }, W; i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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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持续着令人困扰的繁琐生活,见面的机会变得更少了。大岛优子反常地不再主动提出邀请,这一点不愉快的突发性变故使她接受不过来,也搞不明白原因,焦灼中带有明显可以察觉的怒气,但很老套的——个性使然,小嶋阳菜疏于先发制人的举动,只有随波逐流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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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中拉开的距离,是能鲜明体会到的,谁也不清楚问题出在了哪儿,她的不安逐渐于无声中升格为一定程度的惶惑,并随时间推移而倾向进一步扩大化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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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很想她——不是眼下总找出一堆理由来证明自己有多忙碌的人,而是何时何地,在她的牵挂里,干净得像镜子,笑得犹如花开四季的女孩子。3 e0 r( c  y; ]$ H8 b& I( y  g!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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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说服自己,暂且丢开这些无聊的顾虑和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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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际遇通常要比想象中来的决绝,在她从头到尾把一切——从东京的剧场舞台到往复的日头与月影,乃至埼玉的漫长夏季,再到如今,这些梳理清之前,更糟的局面就大模大样闯到了视界里,迫使她不得已,非要重新捡起一些为难自己的问题。( ?/ C) \- i; t5 S* V! Y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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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横插一脚是在计划外的,甚至可以说天大的漏算,虽说小嶋阳菜并非一个精于计算的人,甚至还有点儿乐意犯迷糊。

起初她的抵抗十分激烈,言辞态度统一非常坚决。母亲对于这种偏执很不高兴,表示无法理解如此顽固不开通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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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她也不打算进行解释,毋宁说不知道该如何去阐述,只能干巴巴用一系列相差无几的词汇反复进行着拒绝的工作,直至不耐烦而保持消极的沉默。& j6 l' B- I6 a/ X+ K1 c2 f7 I

作为懒散、随遇而安,对生活不抱有过高指望的人,可能也是首度以如此倔强的姿态坚守着一个人孤独的战线,即使那个原本也许有责任站在身边的人并不在。

谈不上什么坚贞的信仰,只是这么多年里,有些原本极有机会轻描淡写的东西,阴差阳错,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胸口成长得过分根深蒂固,再也无法轻而易举忽视:执拗的心意,伴有痛苦的思念,以及其他——她曾经期待或不曾期待的,相匹配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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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走到这一步上,迟来的叛逆,并非十七八岁小孩子的游戏,照例来讲不存在被简单原谅的优惠条件。+ h2 \% k1 R; u+ Q; f

可但愿神能谅解,这太不妙了。她从来没有像想念大岛优子一样,思念过任何人。( m, `6 }$ K3 H9 N5 N.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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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不知道,世界的下一秒将会怎么样。后来的发展,无论如何都是极具讽刺性的逆转。

就好比你准确预计到了赌桌上的局势,连暗庄老千都摸透,却万万料不到居然看走眼自己手握的牌面,终于输得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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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是在斟酌再三之后,半个月以来第一次主动拨通那个人的电话。脑海里整理清楚的条理和模式,以及预演过的对话,却在听到大岛优子声音的那一刻全线溃不成军。, C5 F  s# N1 }-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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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的那一头,久违的熟悉音色依然温和,带着磁性的沙哑,淡淡向她问候,恰似午后路边最平凡的邂逅,她还能想象她在阳光底下招手的样子。3 J+ d+ ?0 K5 o) o& C" |9 f

——嗨,好久不见。# Q; J# R) `8 G! U

小嶋阳菜抓着手机搁在耳边,竟然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前所未有的委屈在一瞬间反涌得排山倒海,彻底放弃了循序渐进的打算,劈头就是一句:妈妈给我,找了相亲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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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筒里沉默了一会儿,安静得只有细碎的沙沙声,接着,对方就仿佛没半点意外,使她惊奇又失望的冷静沉着:哦,这样啊,我知道了。

那么,阳菜去见他吗。优子接下去徐徐地说,口吻延续着先前的平静:或许是个不错的人呢,伯母应该很仔细挑了。' w) S0 t) g+ ~# N: }' W

她以为,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就是心脏有差错。

大岛优子。她脱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如果有力气朝她咆哮和质问,小嶋阳菜大概不介意自己这么干,可惜连如此的立场都够不到,声线是细而软的:你觉得我应该去?1 ~% |/ Z; v*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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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个不错的人。对方重复了一遍,音调低下去:你妈妈,为你着想吧。5 j, b0 F% |6 q) b. M& g!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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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那边,工作人员似乎在催促开工,一阵喧嚷,优子将手机拉开距离,随意仓促地应了一声等下就来。+ H+ p3 z- }' h) z!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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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再次转回来,静默了良久,声音像呢喃似的,只适合用来说情话:阳菜。2 l9 r4 D* f6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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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答应着。- @0 v  T0 n  n9 m  U" S0 ?7 K" h'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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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就感到了海水在心房心室里上升着,水压使胸口堵得发慌,咸涩而冰冷。缓缓沉没到海底般的错觉,四周迫近来的液体,浸透过衣物亲吻着她的身躯。' n. p2 ?# a" X; Y& ]2 X

——也许,会是个好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7 P& K* y! w. k# @. ]! k!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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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迷惘,一贯在矛盾中徘徊,兜兜转转地走过来。习惯你所有的好,习惯春风过尽而惟独你在身边,一千遍一万遍复习着你的背影,好不容易,以为总算有勇气可以不再迁就命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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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你就,推开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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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明天是不可预见的,她也想预购光尘彼端遥远的未来,并且自以为是地打算抓紧,就像从纸牌中抽出了最笃定的一张。最遗憾的是,小嶋阳菜不够精明,真的不是称职的赌徒,真的。

前前后后,连这起落间的始末都是迷迷糊糊的,而何为思念,何为期待,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向那个人叙述这样的事实,现在整个只像一场滑稽且有点悲哀的戏码,就要落下重重帷幕,草草了结了?而几分钟之前她还期盼着,那个人能解释自己的反常,以及安慰,或者更多。

年少时一份荒谬的心情,就此踩住刹车的话,于所有人而言,皆大欢喜。再也没有动摇彷徨,再也没有不切实际的愿望,从此中规中矩走上约定俗成的路,其实是幸福的,从此回首往事她就可以大方磊落地去想:你依赖她,喜欢她,但那并不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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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自始至终,小嶋阳菜都没有想明白,我需要你,和我爱你之间,到底有多么的不同。* S( K9 ^* ~9 N


——谁知道呢。她对着话筒勉强地挤出笑声,眼角湿润,不可抑制地透露出鼻音轻颤。" G; @2 }4 W9 N  V.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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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英俊,款款深情,开一台黑色宾利,简而言之,一个好男人,拥有女人眼中全部理想的优势。正如母亲和优子所说,一个不错的人。

初次见面的时候,约在家附近的公园。远远地望过去,他就站在枝影稀疏的法国梧桐下,零星的几片叶子在冬日里自然光线的照耀下,在树梢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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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树顶渗下来的如水日光,流淌到了他的西装和白衬衣领子上,黑发梳理得整齐服帖,身板挺拔,背后就是那辆庄重却颇低调的进口车。黑色鞋底踩在分割得整齐划一的铺地砖石上,修身玉立。

理论上来说,不仅没有失望,反而还是带来惊喜的。阳菜就此和他展开一段郑重而融洽的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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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会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人,自正式的交往以来,阳菜倒是再次认同了这个观念。脱离了年少懵懂的关系层面,两人之间定位必须是成熟的,恍恍惚惚,又像停滞了太久的进化,经由一个男人,重新开始转动齿轮。8 M; x% l7 }* p! ?5 x5 w7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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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上,还是合得来的。事务所和身份的缘故,来往本身较为隐秘,台面下而已,约会也不频繁。不过凭着女人的直觉和自信,看得出来,对方很喜欢她。2 z% M. P( U. c  ]" V& ^' X

争执在所难免,但宽松的氛围,各自独立的空间,对方显然是聪明的,在此方面能把握得非常游刃有余。站在女人的角度上,她得感谢这种出自男人绅士式的体贴和包容,并再次审视了少女时期模糊的分类性别观念,作出某种程度上的修正——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而爱情,大约就是用来钝化那份尖锐差别的过程,留给磨合的余地,以达成契合的最终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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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小嶋阳菜没有初始认为的那样,时时刻刻忍受着三心二意的折磨。事实上,她很少会不停想着那个人,想她的名字,声音,走路的姿势,只是不经意从脑海里一带而过。不要刻意去想,这应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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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大岛优子依旧会是很好的朋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生命里的某一个春天,你就在那儿伫立。良辰美景,惟吾与子,就算只成就了谊切苔岑,也足以刻骨铭心。: [& H" S# C* ^$ c6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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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终一轮忙完了,优子再次空闲下来,从头经营一段历经多年的友情,以为会产生的隔阂,也在相视而笑的那一刻化解为无。阳菜还把现任的男友介绍给她,气氛是和睦的,大岛的得体也在这里表现得很完善。真是有模有样了,越来越呈现出鲜活的图景,友谊和爱情双收的圆满。8 G) t/ `. q6 Y) U2 P+ Q. n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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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概她们都感觉得到,有一种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延迟了那么久,终于沉沉降到了心坎上。6 H4 Q8 W' D) l$ ?: _$ [' U

正是白石河堤上草长莺飞的季节,优子和她漫步在新柳成荫的岸上,风来蒿艾气如薰,低矮的沙草一丛一丛青黄相杂间,盛开着白色野菊。露水打湿了足踝。

优子说好久没有闲功夫了,累得死去活来啊。- e  q  g' H3 [$ E; m# m. e7 p

阳菜赞同:我也是,最近工作多得要命,前脚跟后脚地挤过来。

对方呵呵一笑:不是挺好吗,要恭喜才对。# e+ s; O1 @8 @" |& |

不怎么好……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望着底下沉静的河水,它正以稳定的速度流淌,水面映出了天空里云彩的花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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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大岛不解了。$ t2 ]' n9 H" [6 C; L! l% t

她歪过脑袋,想了一下又说:我不知道呀,反正,时间老是感觉不够用,但日子也就一天一天过下去,没什么特别的,就这样。4 v  C. p5 J+ \

哎呀呀既然时间珍贵,那你还跟我在这儿磨蹭。大岛浅浅地笑了,老样子逗弄她:改天他跟我生气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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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停顿了半秒,反应过来,眉毛轻轻拧起来:没事,有什么好生气的。2 d* N7 g" ?, m. O8 q; d$ p( a. ^

大岛优子捏着河边新抽芽的细软垂柳,微仰身体凝视着绽开在头顶的层层嫩绿颜色,好一会儿才问出口:他会不会带你去柏青哥这样的地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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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望着她落在颈间的三两缕黑色长发,和白皙的皮肤相得益彰,侧脸上是娴静柔媚的神色。她别过头,将目光投向了河的对岸。2 E  b2 Z- f0 v

——不会,从来没有。, D) ?* M& u$ d% v9 _

优子又笑出声来,眼里落满了温存的曙色霞光:小嶋桑哟,你这样谈恋爱可真敷衍,有空多陪陪他才对。话题再次转回去了。, r. U+ Q+ y! H%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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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办吧,现在这样也好,成不成得了都是缘分。阳菜摆出听天由命的神情,笑得轻轻闲闲。

可能她那态度也实在成竹在胸了点,对方听了发愣,就问:那要是成不了呢。- ]% j3 y, \4 E) K5 D+ X'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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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过去,大眼瞪小眼的,觉得大岛那水汪汪的眼睛认真得太可爱了,可爱到让她必须反省对青春岁月作过的告别。于是戏言道:那就成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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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来,什么叫一语成谶,可能就是这样无意插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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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秋天,她和男友正式结束了这场尚且算和平、相敬如宾的恋爱。原因也讽刺得有些值得让人扼腕叹息。( {! X" B2 D0 `. A& t* ^* t

那天刚准备下班,收拾妥当。前田敦子突然就一个电话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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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语气很急促的样子,打头就问:你在哪里?2 m' X  f1 E) p- P) b" V, r5 z

她说马上要去约会,怎么了。

前田哎哎哎地先一阵叹,再简明陈述一遍,和优子合作的戏,不小心发生事故导致大岛受伤,左膝盖好像出了问题,疼得不行的样子,刚才送去医院了。$ \  B% ?9 j6 @$ a7 k(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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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当即颤了一下,手机差点儿滑下去。7 S, a: s/ T8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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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被她吓昏头了……敦子这时恍然大悟似的:我们在爱知啊,你从东京新干线……哎算了算了。

东海道新干线两个小时。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完对方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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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管前田怎么会想到心急火燎地致电向她报信了,打听完医院位置,小嶋阳菜立即绰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慌慌张张跑向了楼下的繁忙大街。! l- ]" b0 a0 _! Y7 M2 b1 B- `

从拦下的士赶往站点,到搭上新干线的列车,在座位上坐定为止,感受着胸腔里心脏还未平息下来的激烈跳动,她才准确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的方寸大乱,仿佛被捕获后塞进笼子里的小鸟,扑腾着翅膀一阵胡乱冲撞,不得安身——因为那个人,她最好的朋友。6 o1 v, i3 S$ [. |; Z5 Z! i

男友的电话又接踵而至,迫使她烦躁地想起早已丢之脑后的约定。无奈地注视着屏幕上的号码,她扶了下额头勉力恢复冷静,起身走进洗手间接起来。4 G! F2 X" w4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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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惯常平和又宠爱意味十足的语气:你到哪里了,我开车过来等很久了啊。8 \; K+ M! _-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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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嫌的需要,他不会直接来工作场所,也是阳菜要求的,另约地点等候。

之后,就是预料中的转折了。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失态的面貌,积久的怨怒——即便只有声音:你知不知道今天是要带你去见我的父母?知道的吧,我说过的,两个星期前就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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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她记得。打算送给他双亲的礼物还落在工作地的休息室里没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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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想理就理,不想搭理丢一边就行了,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还不如你一个朋友重要?她是你什么人,我是你什么人?她比较重要你怎么不找她谈恋爱。

对方激动的调子,透过金属机械零件过滤,冷冰冰在她的耳畔撞击着,而脚下的列车也正朝着西南方向疾驰,一刻不停。淡淡消毒药水气味弥散在空气分子的夹隙间,幽闭的狭窄空间里,是看不见窗外景色的,视线里充斥着一片苍白和银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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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是在听人复述着一件很心酸的事情。2 e4 E& x# ~, L) X& d, ~5 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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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小嶋阳菜低低应了一句,掐断了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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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等她风尘仆仆地赶到名古屋当地医院,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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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踩着冰冷而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急匆匆穿过一条条充溢满药品气味的走廊,天花板上降下的灯光总带着住院部通有的昏暗和阴寒,而从旁边不断擦身掠过的,是一扇接着一扇,规格相差无几的乳白色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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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迷失道路般混沌的错觉,然而她还是必须不断向前迈出步子,鞋跟敲击地板砖块的声音,在空寂的走道里清晰地回响着。焦虑、慌乱,各种各样的情绪蜂拥而至,在心底里交错着盘旋。5 {- E) _# m- w- R8 [8 k: B)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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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与暗反复于视野中切换着,纯白一色的墙壁和棕灰的路面朝着远处延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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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阳菜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再也找不到出口,永远漂泊着徘徊,但脑海中莫明的执念却依旧在时时刻刻地发出急迫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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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困顿和疲惫之中,她不停寻找着那个人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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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那间单人病房的门,里面陪护的只有前田和经纪人,而那个让她从东京一路记挂到爱知的人,正靠坐在病床上,背后垫了松软的枕头,褐色长发没精神地挂在脸侧,越发显得苍白消瘦,一双大而明净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的。大岛的语气相当诧异,失措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前田,眼神里责备之意显而易见。- _3 }0 D) L" R3 Q

是我通知阳菜的。敦子叹了口气,起身将椅子让出来:难为你真的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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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对她的好意颔首致谢,却仍然立在原地,没有更多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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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见状,非常体贴且明白事理地请经纪人一同先行暂避了。房门在身后被轻轻地关上,短促地咔嚓一声响动之后,继而就是室内漫长到空虚的沉默。隔着几步的距离,两人相互对望着,优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1 z9 d6 j. t7 b2 T$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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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向她走近了,停在床边,伸手稍稍抚了一下雪白柔软的垫褥,侧着身体坐下来。3 h7 R# t5 P$ x  Q$ P

阳菜啊。对方锁起眉宇,用手指在眉心按了一下,略微无奈:这大老远的……6 h1 [' \) T4 ~: Q2 h/ l

真啰嗦。她以一贯不紧不慢的口吻慵懒地打断了她,从四目相接的那一瞬起,感觉到心跳和气息正在渐渐地趋于平复,仿佛阔别已久的安定感,以熟悉而温和的步调,渺然绵长地在胸口缓缓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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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敦不跟我讲,你也不打算说是不是。阳菜瞪着那个人,作着有点愠怒的质问,调子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3 o; S4 v$ L+ i+ ]

我说啊,你工作那么累了……大岛一歪头,避过了她的视线。% z3 J! ~: T: E

——是不是?, x4 a: u6 f5 V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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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眨巴一下眼睛,认输一般冲她笑起来,目光清亮而宁静:哎呀,果然是小嶋桑呢,还真了解我。) n* ]' |* r) Q7 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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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初步诊断报告,因外力所致,大岛的左膝盖前十字韧带发生撕裂,万幸并非不可修复的致命损伤,只是在一段时间内将对正常行走造成较大障碍。对此阳菜好不容易放下心了,但唯一非常使人头疼的是——我不想做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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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地坚持己见,态度坚决强硬地抗拒着按寻常流程治疗的建议,让她再度烦躁起来。" Y$ v+ A+ [0 s

可能必须真心作一番忏悔,和眼前这个人相处的时候,抑或与此有关的一切事物,都太容易左右她的心绪波动,这一点一直是使她感到挫败又无能为力的不争事实。而通常,小嶋阳菜自认为足够冷静自持,在面对着一系列曲折和麻烦的情况下,多半乐于不慌不忙地顺应事态发展,必要的话,也不吝惜大方坦然接受潦倒凄凉的坏局面——实际上至今为止,很多人愿意恭维此般镇定为近乎优雅的从容和睿智。  I* w3 h# }1 Q

然而,当与她对峙的换做了大岛优子那家伙,这看起来就像个麻烦。长久以来,顽固地成为了人生道路上最避无可避的糟糕难题。后来有人告诉她,其实任何一段拖沓纠缠的缘分,不论好坏,全部应该叫做劫才对。而一个人在命途中渐年渐月地牵绊着你的脚步,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是此生的劫难了。; t: w# ^: u0 f+ O6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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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确告知她听从专业人士的劝诫对谁都没有坏处,不要再作徒劳无谓的坚持。1 L9 G! S) R( j8 S

但我得赶上工作进度,耽误很不好你知道的。大岛交叉着修长的十指,置放于腹上,不为所动地辩解着:况且,医生也说了它能自行痊愈,当然得花点时间。用石膏固定几个礼拜,不动刀也行。- w  H% M( ~8 G& D7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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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后遗症对吧。阳菜注视着被子底下她膝盖的位置,淡淡地接上去。9 H! S: `3 x! r0 ~

嗯……被戳中了要害,大岛优子哑然。思索了片刻之后,突然掀开被褥,在她还来不及阻止时翻身打算下床,却于双足落到地面上、牵动伤口的那一刻一个踉跄,屈膝蜷缩下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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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前田赶忙上前搀住了那个人的胳膊,阻止她的继续下滑。

——你到底在逞什么强啊混蛋。小嶋阳菜看着她皱在一起的眉头,以及额角溜下的冷汗,憋屈的窝火与某种复杂的情感一道涌上来了,沉着脸将对方扶回床塌,动作还是小心翼翼的。0 ~" H  \: C* }" l

对病人要温柔啊小嶋桑。对方痛得龇牙咧嘴,也不忘调侃她。

小优你要记得自己是病人就好了。前田退到一边,双臂绰在胸前,意味深长地浅笑:人家可是特地为你从东京赶过来的。. j0 X% J/ w4 m& L* ?. [0 ~4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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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顿了一下,阳菜又埋头沉默着,继续谨慎仔细地替她把被子掖好。3 K: w2 `( b7 Q% U$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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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是难搞……自嘲般哼哼着笑了,大岛优子抬起手腕将额发捋向脑后,就疲态毕现了,开始戏谑地感慨:老得好快哟,没想像的那么厉害了。. D" g" W; M* x/ B  P& @% k


工作在身,晚上前田敦子先行告辞,阳菜留下来陪夜,亲自送她到楼下。升降电梯里,两人并肩而立,一直是无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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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久未谋面的友人,可在此种情况下也彻底错失了叙旧的机会。一天下来的疲惫,奔波劳累,还有终于得以放松弦的紧张感,堆叠在一起,仍然让人缓不过神来。而故交重逢的亲切完全是滞后的。4 s7 J( d3 D9 V9 J7 P9 @, M

双手在身前提着包,前田打着大卷的长发弯曲地落在了肩头和背上,目光低低地垂落向脚下地板,缺乏表情的侧脸上染了一薄层半透明的花白灯光,长而密的睫毛时不时就扇动一下,看起来心思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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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来讲,前田敦子也是个特别的人。初始没有最鲜明出挑,但据说最合适,戏称“运气者”,官方的宠儿,过早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一切看起来好像顺利得仿佛倍受命运青睐。我们得用良心承认,接受瞩目总的来说于所有人都是好事,先别管压力或负担,生而为人免不了虚荣鄙薄,所以那无论如何应该是惹人欣羡的待遇。

但阳菜也知道,在初次获选center的时候,那个顶着一头短短黑发的少女,还会因为害怕而大哭一场。% F2 D# i6 \% s2 t% m'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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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面,无疑是非常不成熟的,相较而言,其后成为她最大竞争对手,被称作月见草的大岛优子,为人处世就要妥当稳重得多了——毕竟年龄和阅历也占了上风。& c+ N" q$ f$ y; O8 b  ^6 T( f

前田和大岛,真算得上有缘分,个性投契,一样的女优目标,皆为系出太田门下,排得上姐妹情谊。优子本身亦曾坦言,是朋友又是对手,可谓幸事。 

同为一期生,阳菜确实和她交情匪浅,可以说是患难与共的日子里,修成了堪比战友的情份。论资历,她算目睹着当年一个内向怯懦的黄毛丫头,一步步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足以独当一面。/ R3 J0 f3 Q' O; J; ]4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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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打量眼下脱开青涩年华,越来越显露出成熟风韵的年轻女人,大概的确值得感叹时光荏苒了。成长,或许着实是一项仓促又浑然不自知的浩大工程。: z: w, R) \6 T" [5 S) V* m* ?

三岁之差,小嶋阳菜某种程度上也向来拿她当妹妹看待,诸多迁就和体谅在所难免,并且拥有那份自信,前田是信赖她的。

她还记得当初那个女孩子为工作与学业间的平衡点所困扰,和她从前面临着差不多的境遇。不过出于性格关系,敦子就没她那专擅独断的主见了。举棋不定之下,对方也找她倾诉过一干苦闷矛盾。

——总觉得吃不消,两头哪里兼顾得来。她聚起眉峰,唇角自然而然塌下来了,犹然稚嫩的面容上俨然就是年少清澈的迷茫困惑:上学看上去没意义了吧,要丢掉的话又下不了手,再者也是万不得已保底用的。

总之,理不清个所以然来,难保就横下心弃之如鸡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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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并不强于说客的工作,大体仍是保留意见的人,而此时随随便便的安慰又难免浮夸轻妄得毫无诚意,于是问了:不喜欢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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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前田思忖着,托住腮帮子的模样更像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了。而在咧嘴笑起来时似乎更年轻。5 a  S9 L3 K7 I. d9 v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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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众所周知,期望与重负之压强从未出现减少半分的趋势。  i" i) d* O9 [2 h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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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讨厌吧。! L  a! U$ K2 ~

和父母商量过了?' O& d2 ]  o. W4 {' M

没,还没呢。对方摇头:不知道怎么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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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敦子。她慢悠悠地开口:我呢,是肄业的。; N% j' n# i9 ](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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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上阳菜自己是不具备说教资格的,草率地结束掉作为学生的生涯,绝对称得上莽撞不懂事,虽说谈不上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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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dust出来的童星,早年不顺畅的路途,外加上没什么大志向的温吞性格,为什么在人生的那个关卡上会动辄拐上一个大弯,做出如此孤注一掷的决断。如今再想,有充分理由为自己的举动吃惊,至此不得不喟叹机缘之奇妙,仅在冥冥之中万千变化,不可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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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沿着一直线安安分分地顺流,又带来怎样一番光景,可能就是个平庸的普通人罢了,复习一遍前人大致千篇一律的经历,然后,和大约会成为一辈子挚友的大岛优子那家伙,再也没半点瓜葛了。

不过这个假设早已遭遇拦腰截断,根本不成立了。

高二那会儿,她坚定地不再去想曾经一档子或值得留恋或索然无味的日子,摆明了要撇清关系。毕业证没到手,但班主任出于好心,还加印了一份集体留念合照,特意来电话通知她去取。碍于种种别扭尴尬,最后是父亲代劳的。; J: X9 d4 B' i* \9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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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他把相片递到她跟前,阳菜接过来,捏着一个角,目光从整齐列作了几行的身影上静静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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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不差的记忆力所赐,那些同窗校友的名字接二连三地从印象中一个个冒出来,和图片里的面孔对上号,还发现坐在自己斜对角位置的女孩子把长发剪短了,染了色的样子——虽然几乎没跟她有过几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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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在努力地想,自己最后一次穿大宫武藏野高中的制服,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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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别的没多讲,除了指一下照片……小嶋阳菜以手指理顺着颊边的几缕长发,眨着眼睛平淡地阐述,宛如与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说上面没有你呢。0 d1 t% A$ s5 j+ x9 })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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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田敦子在一旁微张着嘴愣愣地出神,而后反应过来,瞥了她一眼应道:嗯。似懂非懂般很乖巧地点了一下头。! U# j! z1 u6 w9 b7 L, u, z& v.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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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约会怎么办。前田忽然出声问,打破了狭窄封闭空间里的沉闷气压。

我不知道。电子仪表板上跳动的数字循序变化着,随着楼层降低而逐一递减。她说:随便吧,看着办。) O/ i! \) X. D1 P" Z+ c

好吧,随便。敦子不以为意地说,耸了耸肩。她将提在手里的包挎了起来:你没跟她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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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了一怔,阳菜很快会意。鲜红色的数字已经跳向了一,下一秒,脚下的地板缓冲地轻顿,接着钢制大门便向着两边稳稳移开了。

没什么好讲的。她举步,施施然跨向了门外面:约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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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驻足于医院大楼玻璃门外的台阶上,放眼夜空清澈,满天星光,寒凉的秋风浩浩然迎面吹拂过来。敦子压住了乱飞的长发,轻快地笑着:啊啊啊……哪天一起出去玩吧,叫上小优。独特的声线听起来格外可爱,跟从前一模一样。

阳菜微笑,夜风吹在脖子里轻盈而舒适,莫明有种愉悦的心情:好,等她出院。. Z  [+ I( G  S) c& o

还有啊,有空好好劝劝。不是我说,别在那死心眼了。对方望过来,朝她背后的病栋大楼抬了抬下巴示意:工作偶尔丢一丢不是坏事,她那人,你的话总该要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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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会的。感觉,仿佛是十分奇妙的立场和身份,当然她只是私底里这么迷迷糊糊地觉得。! I! d* Y/ c" q) R, i$ `

那我先走了,下次见。敦子挥手告别,踏下阶梯一步又转回头来,好似临时想起什么:对了,你跟小优……

怎么?她若无其事地扯开笑,心里却匆匆滚过一阵慌乱和忐忑。- Z8 j5 y/ ]6 v

前田默默地侧过目光,抿唇整了整肩上的挎包:没事,有空出来玩。

隔了太久没有睡在一张床上,小嶋阳菜不由是感到生疏与拘谨的。再度出现同衾共枕的机会,她想着最后一次如此亲密的行径是在一年以前,不算长,但也绝不会短,这样的时空差距横梗在两人之间,就得在心底说一遍,很神奇。

而其实病床略窄,容得下两个人,不过有些拥挤,只能紧紧依靠着,这之间不存有距离。再熟悉不过的体温,透过衣物延迟半刻抵达,然后是嗅息,即使处处弥漫着医院独有洁净到冰冷的味道,也掩盖不了近在咫尺的温暖馨香。/ b, q6 l' h# l8 |) F" V  Z; U, a

对方呼吸的时候,身体微小的起伏会自接触面上传导过来,以细小的波状轨迹,节奏轻柔地爬行在皮肤上,一如既往令她动摇——也许还是该反省的。

只不过相对她为外力削弱的期待,对方同样不会有更多的表态和动作。保持着平行的睡姿安静躺着,一起仰头望向了空荡平整的天花板,床头灯微亮,照不到所有的角角落落,留下了一片片分散的浅灰色暗影。这种默契,可能是有点酸楚的。

小嶋阳菜及时暂停了某些涩然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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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没预计一起睡的。不顾优子的劝阻,以及院方惯例下无需外来人员陪夜的规定,她坚持要留下来,又在前台护士站极其诚恳表明了自己的请求,对方通情达理地被说服了,予以批准。1 m  U, G; w+ @( J

——又不是什么大问题,腿而已,断了都能接回去。明天休假你就回东京啊,有那么多时间和力气没地方使啊你。优子简直气恼地露出了少见正经的表情,态度倒是软化了。

她在床侧的椅子上坐定,不可撼动的挑衅姿态,直直地瞪过去:我今天就呆在这里你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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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语塞地撇开头,心悦诚服:好了好了小嶋桑,我明白了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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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靠着椅背,眯起眼很久没有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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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一点都不想我留下来?问出口才忽而发觉讲这种话,多少是带点犯贱的,和她的风格相差太远,不过覆水难收,少不了羞惭难堪。' x) S/ U( _: X: b2 ?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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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眼神纯澈而犹豫地看了她许久,又朝着窗户方向转开去了。

她的侧脸隐藏在了阴影里,分辨不清神情,话音里透着意味不明的轻笑:不,不是吧。& G! W4 B' j) Q5 l7 l% C/ Y0 h. h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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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阳菜仅打算借她的床沿,坐着椅子趴一晚上而已。可是这提议被立刻毫不留情地否决:别开玩笑了,你熬到明天早晨就腰酸背痛得死掉了,估计顺手就能送进手术室。你还以为自己是几岁的身体啊小嶋桑,小嶋桑最近真是越来越让人搞不明白了……之类之类的。

那家伙满嘴跑着不吉利的调调,唠唠叨叨,反倒是让她怀念的模式,听起来分外窝心,小嶋阳菜忍不住想笑。忽略刻意秉持的警醒,也许她就会上前拍打她的头,恶狠狠却愉快地——事实上,她最终真的那么做了,一下子轻拍了那个人毛茸茸的脑袋,恶狠狠地: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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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触摸着被打的部位,先是短暂的讶异,几秒后顿时换上了欲哭无泪的委屈脸色,一如以往,是她十分期待而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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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值班护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小嶋阳菜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衣服上的扣子,切入正题:干嘛不肯做手术?8 M9 k$ [, g" {  g

——不想做。对方回答得利落爽快又任性,声音却是低沉的。' o1 u7 x) E: z- m5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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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过头,疑惑不解:你不是已经两次……在看到大岛笼着昏黄光线的淡漠侧脸时,要脱口而出的字眼又咽了回去。) J6 _, `6 a# N, N3 r% E' a; |) }( r

——试过两次了是吧。优子也侧转过来,对上了她的眼睛,棕褐的发丝落在颊畔,半睁的双目里透出分明失落的倦意。她讽刺性地上扬唇角。

阳菜不记得那个人在哪天重新改回了浅褐色大波浪的发型,有意无意间谈起,对方只说在maris做的,她就再没接下去,迅速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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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讨人喜欢啊。每次大岛优子一副落寞,表现出难得一见的忧郁型态,还撑着半死不活的假笑,她就下意识地产生这个念头,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连装都不行。苍白而清秀,轮廓干净明朗,拥有简洁纤巧的流线,笑的时候会露出深深地酒窝和一大排白牙,而不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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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伸手替她挡开了半遮着眼的发帘,指尖停在了那个人的眉际:你该不会,害怕吗——再犀利地逼视着添上一句:别跟我讲工作。

哎呀……大岛优子艰难地咽了一下,支吾着,为难地戳着太阳穴,把嘴歪得很难看。片刻过去,她闭上眼睛,狠皱着眉用力挠了挠头发,再睁开就是目光炯炯,专注地凝视她。  k8 _+ \. |% p(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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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条斯理地低声说,唇形开合的幅度小得可怜:我只告诉你,小嶋桑哦不,阳菜。3 X2 L5 P: J!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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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害怕啊,怕的我自己明白,比谁都明白的呀,不就是手术嘛话是这样讲……小规模漫不经心式的歇斯底里,携带有宣泄般的脱力感。

小嶋阳菜没体验过,可身边个又瘦又小的大岛优子已经接连两次躺上手术台,十九岁因为阑尾炎,二十岁又是声带。手术一向来得急促,修养一向没机会充分。那家伙总是心切地带病上阵,并美其名曰AKB的优秀传统,私下几乎很少提及多余感受,照旧笑颜明媚地展现恰到好处的勇敢和强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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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逞强当作分内事儿,是非常糟糕的一个缺点,碰巧为她所贯彻到有点脱缰的程度了,没有比这更坏的。4 n, K' D3 |$ [" O+ n  m0 p3 G" k4 b/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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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推进电梯里的时候,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第一次不算,肚子痛得没法儿考虑更多了。

她猜不外乎痛觉、失误,以及告别等一打另人不舒服的话题。. c5 V: f- c. j" J

也难怪,那毕竟只是个少女,再早熟老道都不至于豁达得无所畏惧。其实小嶋阳菜颇认同心存敬畏是件好事,过了火的勇莽与自信无异于愚昧,所以就算受人半开玩笑地指斥为胆小,她也不打算为自己谨慎得近乎情怯的处世态度作出悔改。再者将我行我素奉为潜在条例的人,是很能习惯寂寞的。那么,她想,那么不安分、奔放热烈的优子,一定是害怕寂寞的孩子。* d: Q3 \  ]! n. Z" ]( @- g& @#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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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对啊,说得很对,在电梯里我想的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事情,果然很俗气,不觉得太普通了吗。大岛优子承认得挺直率,此时舍弃了方才在故作坚强与接纳懦弱之间摇摆不定的痛苦,甚至笑起来,虽说郁郁寡欢:但在躺到手术台上那一刻开始,忽然轻松下来了,换种讲法……她以手掌按着脑门:知道想多了也没用,已经在砧板上了哦。

穿浅绿外罩的医护人员,那么多身影在眼门前晃来晃去,一律用口罩将脸遮蔽得严严实实,优子说头上方的灯光好白好亮,不过光线给人的感觉却是冷的。1 _$ G; _8 p0 D0 M7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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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听得到金属工具在不锈钢托盘上被移动时发出的坚硬声响,唯一冒出来的念头是,受制于人而不得反抗接下来的任何宰割,此种境地恍若一场落魄不体面的死刑。+ W0 Z) S3 J' v- G1 |! l

——麻醉针打下来,那时候意识模糊得很快,几分钟。在睡着以前,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这么想着,还有很多人的名字,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o; |# R: a6 W, s

按那个人的形容:塞进一个密不透风的容器里,剥夺掉昼夜,感官,甚或害怕的情绪,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切。

在醒来之前,有一个拖长了很久很久的梦在睡眠中盘桓:宁静而光滑的黑暗,一个人毫无目的向着未知的远处走去,置身于无限延展,如同不包纳一切的真空。双腿是酸胀疼痛的,脚底踩踏的地面黏稠绵软,连脊梁都挺直不起来,与训练课后的疲惫倒是极其相似,她说如今再回忆起来,感觉还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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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梦境中慢慢走了很远的路。/ l% `: T7 S4 D0 I# L

直到后颈印上了冰凉湿润的触感,才茫然地抬起头。举目所及,茫茫莹白的细小碎片正在头顶上方漫天漂浮,朦胧地滞留于梦里虚幻的视觉中,辗转翻飞着,无声落满了肩头。+ I! n- m  I* `, u' `% d4 @% Z  C: \

密密倾泻的冰晶在风里偏斜,席卷着潮湿寒意扑面而来,眼前就仿佛弥漫开了庞大的浩渺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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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孤零零伫立在原地,瞬间切换掉的陌生场景里,四周是空旷而静谧覆盖的白色。

于是后知后觉般想着,下雪了呢。: t! Q+ m5 V$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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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余生。等所有工序顺利地结束,我除此之外不能有更多想法了,然后真心地祈祷,虽然过去就过去了,你看过程和结果都不坏,可麻烦不要有下一次机会,一次都不要。她字音清晰,咬着舌尖强调那个数词。" u/ X; B- N0 P7 n( d1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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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得漂亮些,可以找一千个理由,为了家人朋友的信赖和支持也得再坚强一点,哪怕只是为了不辜负自己,好吧再坚强点我说,逼到没退路也许就勇敢得起来了。9 [! c2 P5 O- \0 u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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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总选举,拿到一个好位子不代表就会满心期盼着再来一遍……嘿别这样瞧着我,不骗人,此刻对你很诚实小嶋小姐。好的我明白这不像自己会说的话,但我也是人,胆怯就是胆怯,没谁会喜欢来上一百次的。

深吸了一口气,那个人趴着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谢天谢地,现在我好像又荣幸地得再尝试一回。她的话语尽数闷在棉絮之中,因而呜呜咽咽般口齿不清:如果可以不去面对,当然,前提是逃掉也没关系,准备着后路呢,即便不巧妙、很蠢,我太乐意离那些破玩意儿远远的,真的,最好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6 j7 v1 z- c* ], m  {8 t1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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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倾听着,很少插话。为数不多的机会,那个争强好胜、不甘示弱的人,在这里满腹牢骚,也算得上一个奇迹。很不合适的念想出现在脑海里——或许她得对她的病痛心存感激,感谢这片刻的松懈和低落,尽管阳菜并不喜欢看她的沮丧,尽管她们两个都并非喜欢骗取同情的人。3 q2 x, H% p- Q4 v- E

无论作为友人或者别的什么,无论在不同的道路上分开走得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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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有一天,你说你要独自一个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天,我们将会拥有各自的事业和家庭,各自的人生。  Y1 h4 x. b1 W- W. A+ d: ~; R- a

我再也无法像很多年前一样肆无忌惮想念你的名字,声音,走路的姿势,不会在大街上看见相似的背影就心跳猛烈加速,不顾一切地追上去。9 h0 A4 M( V: B* Y- F

而所有期盼与让步的最后底线——犹然互相需要的证明,可能仅仅就是借出一个肩膀和拥抱的动作,一次也好。


优子你怕死吗。阳菜注视着她弯曲在纯白枕面上的一绺绺头发,摸上了她的后脑勺。9 b# G6 k- c! m$ n7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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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不,也许怕,等等,这跟死搭不上关系吧,小小的腿部手术而已。对方稍翻过一点身,露出一边眼睛。8 I5 t9 a: d! p& v- B

嗯对呢,我也那么觉得。她平和地笑笑,连自己都不了解到底用了多温柔的神色,去完成这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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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呆怔着,直愣愣地盯过来,然后咧开嘴,笑的时候一样有一对八重齿,但苦闷得不加掩饰了:阳菜啊,应该能明白的,别同情我……要是觉得我哪里可怜没出息,谁都可以算了,只有你,我从来不愿意让你有这种想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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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向来固执,也许那镶在她眼中的认真,固执得有点悲哀的味道,总而言之小嶋阳菜再也无法对这位友人去想更多了,所以顺应自己的愿望,能做的只有把她揽进怀里。8 d, B- p& w& `2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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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身体瞬间僵硬着,随即便适应了如此过于温存的举动。

第一次主动抱她是在拍摄《传染歌》,出于剧情需要罢了。在夜深无人的桥上,那个人靠着栏杆刚通完电话,而自己突然从背后袭上去搂紧了她的腰,再于是对方一声惊叫。玩笑般的恶作剧,即使并非纯粹玩笑,也是桐子对夏野杏子的期待,和她们半点关系都沾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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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场景拍了两三次。初春的风还很冷,钻过衣料缝隙贴着皮肤拂过,她在桥上被吹得迷了眼睛。桥底下是沉暗的河流,水面荡漾着歪歪扭扭映满了岸上的橘色路灯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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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进臂弯中的腰身相当纤瘦,触碰到了清晰的肋骨线条。阳菜那时候就无谓地想起来,听别人讲,自背后拥抱的姿势,其实总有点不好的寓意,如同哀求与挽留。

——我一直以为你说心里话就会死呢。她抚着那个人的背脊,隔着单薄的病服,清瘦而骨骼分明的身体,能完全摸到脆弱的影子:从前明明像个蠢货,莫名其妙就口无遮拦说点听了都不好意思的东西。7 j6 [1 l$ t% ?* C: z9 |" s0 S6 q$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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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本来安静地伏在她胸前,这时动了动:你这是要我感动还是伤心啊。

——还想看你跳舞的样子,快点好起来。她倚着那个人的头顶,手指插进她的发丝间,低声细语:我会陪你的……所以不要怕。0 r4 [. A4 k* m0 }+ o8 {

对方一声不响,而后在她肩上蹭了蹭,咯咯笑出来:真不像小嶋桑会讲的,凶恶又别扭的小嶋桑哟。5 [  H9 n+ R7 M%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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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死栗鼠你还是皮痒得那么惹人嫌。' \$ |2 U' p4 S; N' E# }4 f(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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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嬉皮笑脸地竖起食指挡在自己嘴前: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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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值班护士细微的足音,从外面空旷寂静的走廊上掠过,接下去又恢复成了安稳无声的夜。狭窄的床铺,并不紧密的拥抱,彼此的体温,还有可以互相信赖的心情,这些就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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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句真话。谢谢你,今天就算腿断了也应该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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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岛优子离开名古屋,迁往东京以骨关节外科著称的大学研究所附属病院,手术计日而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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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她记得很清楚,各种需要烦心的问题来势汹涌,恍若一场小型海啸。

公务繁忙之中,她每天来往于医院、工作地和公寓之间,行程匆匆而仓促。一个习惯于事事从容的人,理当痛恨这种被打乱步调的生活,但当她急促地收拾完毕,搭上混乱拥挤的电车,一路劳顿地赶到位于港区白金台的国立医院,心里却有着奇妙的感受。: D; w6 @0 h5 L.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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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大堂,从转角处登上电梯,行走在产生回声的安静廊道上,小嶋阳菜体会着在自己血管里鲜明跳动的期待。这有点好笑,只是跟那个人见面而已,并非什么戏剧化桥段,也不是真的约好了在这个没情趣的地方私会,然而可以确信的是,她知道大岛优子会用什么样的笑容来接应她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嗨,今天好早啊,小嶋桑。

对方笑吟吟地挥了挥手,爽朗却是带歉意的:不是说了嘛没必要赶过来,你最近挺忙的吧。& n% s3 D6 ^2 X8 P' ^, [

她满不在乎地撂下手里的包,作出与外表淑女形象彻底违背的恶劣表情,通常面对这个人就无需装腔作势了:吵死了你,有力气就干点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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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伸着懒腰舒展肢体,瞪直了眼睛抱怨这样的生活太过单调无聊:拜托我也想啊好不好,可是医院不让有什么办法,你看你看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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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清闲,在床上度过二十四小时中的绝大部分,躺得腰酸背痛,医院提供的献立定食寡淡无味而量少,并且价格高昂得可怕,同房又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妇人,根本没意图要撤下围着床铺的一圈幔帐,交谈成了不可奢望的事情。大岛说是等着被屠宰的羊。) @8 t# z- A  Y;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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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的膝关节形成比较严重的影响,极大程度上妨碍步行。一旦着力,内部损伤带来的剧烈疼痛,就会让腿不自主地弯曲下来,基本也使不上力。她说那天事故发生的时候,能听见骨节里撕裂的声音,听得很清楚的。5 p, G9 y$ N1 D9 P4 Q

——当时觉得完蛋了啊,痛得叫都叫不出,要不是拼命忍着肯定会哭出来的。整个膝盖马上就肿得不像话,超恐怖的耶,工作人员一下子全涌上来,不过因为痛反而很冷静,哎呀呀,感觉小敦在旁边比我紧张多了。优子笑得很欢快,呲着牙慢腾腾卷起裤腿,向她展示着受伤的部位。

现在看上去好很多,不过其实这么做的话——她努力把膝折成了九十度,双手扶上了小腿上端,作着简易示范:医生像这样检查的时候,感觉前面的胫骨能被往前拉着移位呢。; J9 Z7 w1 Y# h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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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凝视着她细瘦的腿,肤色苍白,因淤血而浮现的肿胀沉积为暗紫色的斑块。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徐徐沿着那坚硬的骨骼隆起而滑行,勾画出了一道轻柔的半弧:痛吗?# T5 j) J8 m& F8 f

——还可以吧,除了不方便一点。

她的指尖停在一点上,稍稍加重了下压的力道,对方立刻哇哇地吵闹哀嚎起来,又委屈又可怜兮兮地挪开身子,撇下了两道标志性的八字眉,一脸受了欺负的郁闷:好可怕啊小嶋桑,怎么有你这样的!

小嶋阳菜牵出了冷笑:就这副德行你还吵着不做手术。痛什么呀,不是丢着几个礼拜也能好吗。/ I2 w: D  d* P3 s6 H. c, ?. W, z5 a

大岛心虚而畏惧地瞟她一眼,迅速默默放下了裤管。" e" v; _) Q  g! e" M0 b;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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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行动不便,比起柱拐杖,这个生性好动的人显然更愿意不受拘束,于是大岛优子单脚弹跃着行进的滑稽举动,在某段时间内成了医院走廊上的一道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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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术后,那个娇小可爱的家伙更惯于歪着身体,在半空悬起一条打了石膏的腿,雄心勃勃独自一跳一跳走动的笨拙模样,一眼看上去就极为怪异可笑。阳菜的劝阻和威胁没有太生效,而为此大岛已经几度受到护士责备,每每嬉笑着应承下来不会再犯,不过依旧毫无悔意地屡教不改。" p3 ]3 q& b+ j  G# k- Z" G6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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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她跟医护人员的关系很良好。令人头痛,却无法认真地去讨厌,甚或更进一步就是喜欢,小嶋阳菜基本十分理解如此特别的心情。转院没几天下来,大岛优子就能和该楼层医护站的年轻女孩子混熟了,从原先孤单的状态重新变得生气盎然,搭话对象自邻床顽固刻板的老太太一直扩展到了隔壁房间病友,阳菜很难想象,这会是几天前还闷在床上向她倾诉,鲜少暴露一回脆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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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单薄纤细的肩臂,假笑时分明勉强而生硬的眼神,还有故作坚强的偏执表情,小嶋阳菜看了太多年,大概有自信一辈子都不会认错。

不管那个人察言观色多得心应手圆滑世故,逢迎客套起来有多虚伪,有时候心思又繁琐细密得多么难以揣摩……时过境迁,生活是跌倒又站起的狗血俗套励志故事,而阳菜却总是错觉地以为,她始终像个心事无垢,甚至有点单纯幼稚的小孩子,美好纯真得仿佛不属于这个年龄和时代。' ^/ K5 w2 C1 t$ ^: u  K3 \/ C* _

只属于阳光底下,第一缕春风吹过以后,静静绽放的白色花朵,长开不败。% n* ~9 y5 E+ S. j$ k- R' i/ a' G4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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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男友的分手,已经在预感之中。按理来说,分分合合,有大大小小的争端吵架才叫情侣,大多数状况下都能算作交往的常态,隶属于可以受到包容忍让的范围内。但她的直觉在此时反应得格外强烈,显然会有什么发生,显然,不会是值得高兴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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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上文,一个好男人,想法算不上复杂,然而敏感且聪明,也有于常人而言较为宽广的胸襟,这些优点是她没理由否认的。另外实际地想,好吧,还很有钱。. ]* u$ m$ d6 A: x9 A! ^

小嶋阳菜有自知之明,不是称职的好情人,得说,过于独立自我的性格在爱情上占不了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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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女人的虚荣肤浅流于光鲜表面,那么男人在该方面的执着就深到骨子里去了。仰仗体格上天生占有的优势,长久以来的社会定位,注定了他们对强势、主导权的必然潜在要求。

于是女人适时表现出任性、柔弱温顺以及小心眼,才是招人喜欢的,才得以满足男人塑造自身宽容耐心,强大形象的渴望。在磨合中调整,接触中作出对性别分类更深刻的认知,达成互补的过程,正是进化的一个重要环节。当然,这里暂且不谈例行公平性话题,就仅仅是约定俗成、固有思维的差别与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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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惊讶地发现自己可能是个晚熟的人:时时忘记配合步调,并且不太懂得通融,固执己见起来比谁都更胜一筹,在经营感情方面,无疑是十分失败的。) B, c' V# `4 o# L7 c*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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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奇怪,的确匪夷所思——忽略她们从未正式开端的事实,按经验来看,她跟大岛优子的相处其实根本没有担心过匹配与否,不存在为迎合而作出改变,迁就或者退让也够不成问题,最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撇开必然的焦虑和不安,简直轻松到不费力气。

关键在于,真的无需如此泾渭分明的思考方式。4 N- D1 I# {7 }# p

但照目前的情况,她的经验似乎起不了作用。为此,在得出结论以前,在一切混沌错乱的思念拨乱反正,各归于最合适的位置之前,只能一直持困惑前行。倘若她们并非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是否又该有勇气去怀疑,被指定着遵从和信仰的规则。# D) \! p, \0 q5 ~;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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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手术仅剩两天,寻常地准备着重复一遍赴往医院的路程,男友邀约见面的简讯在她动身前抢先一步不期而至。有些诧异之余,不可思议的陌生感和厌烦油然而生。) n! z6 b6 q) e: \! \

在他突然的发作以来,连日中断的联络几乎已经被她抛诸脑后,小嶋阳菜忧虑地发觉自己选择性遗忘的能力,无意间就发挥得太过娴熟出色了,多少是有必要感到惭愧的。然而她又是坦然且镇定的,以分外心平气静的架势,等待着自己预感的应验。许多事实也证明了,她一向拥有过人的优秀直觉,大概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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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楼下等你——她再次审视了一遍手机屏幕上言简意赅的文字,关上储物柜,起身走出了休息室。3 s# s5 x1 p( a* S8 `

黑色宾利车,副驾驶座,于小嶋阳菜而言都是熟悉的——以及身边那个人。他首度直接把车开到了她的工作场所,脸色就很不好看。浓眉紧皱,自她上车开始一直抿着唇线没讲话,下巴还残留着未刮干净的青色胡茬,与以往整洁得体、温文尔雅的形象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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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同样保持缄默,视线平直地注视着悬挂在后视反光镜上不断晃荡的吊饰,没记错的话,那是她赠送的。对方手扶着方向盘,没意向要转变车内反常的低气压,径直驱车行驶在宽阔的公路上。5 c( }! x2 |, d; N$ e

——去哪里?她语气淡淡地询问。

——不知道。踩下刹车,他压根没有往旁座瞧一眼:没多少时间了,你就当陪我兜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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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在黄昏过后的大街上闪烁着鲜艳色调,那个男人绷着脸,弯曲的手指在仪表板上方黑色弧形外罩上,以固定节奏一下一下敲打着,她很早就发现了,这是他焦灼阴郁时的惯有动作。' h# U" H2 I& @# z2 ?8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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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眯起眼睛望向窗外,车辆在陆续呼啸而过,迎面就是东京都的华灯初上。$ W0 g! ?' p# p$ v( e6 @  X+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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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和初恋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j2 d# ^$ M2 l

在埼玉,公园后门转角的梧桐树底下,当她在那个男人面前复述这句话的时候,对方抬了抬眉毛,一眼能望穿他的不解和疑虑。伴随着神色的细微变化,他仰起头,轻轻触摸着发白褪色的树皮。

那反应竟然与先前的大岛优子如出一辙。8 L5 a: P( n" L: {* `* a1 m/ ^

跟执着搭不上边,若提及坚定不移的心情,小嶋阳菜在很久以前是固执地自认为不具备的。失礼地讲,她对初恋男友基本不抱有愧意和留恋,更惶论难以忘怀。属于决绝起来就有那么点潇洒残酷的人。因而,天晓得说这种话的意图呢,大约只能归结为鬼迷心窍罢了。

接下来,重演历史是不可能的。对方稍显霸道地拉她进怀里,直截了当地俯下头索吻。在闭上双眼之前,阳菜望着那个男人覆下的修长睫毛,鼻梁笔直的轮廓,真心认同很好看,在同类里属于相当出挑的。她就在思路清楚地考虑着,喜欢和嫉妒的表现,大致是应该如此的,那么当时落在大岛优子的眼睛里,化作柔软色彩的自己的影子,又会代表着什么呢——如果忌讳提到某个奢侈并且被频繁使用得颇为泛滥掉价的字眼,究竟要用什么词汇来作为替代。 

其实阳菜愿意欣赏他的成熟,但也不是真的成熟。三十岁的人,初经社会洗礼,居然偶尔还会不自知地显露出腼腆干净的眼神,这很难得也很让她喜欢。

家境富裕,在金钱观上意外有着不协调的单纯和豁达,然而也没缺乏野心与蓝图。有假装深沉的外在条件,但不会刻意去这么干,甚至可以说是内向收敛的人。" s) \7 z  E) Y5 a9 C/ C6 y

对方曾经告诉她,二十二岁首次跟着父亲参与公司事务,在各种宴会上被迫认识形形色色的人物与世故,故作姿态,努力坚持学习着不擅长的交际应酬,每次陌生的交谈都尽量慎重严谨,无疑是年轻稚气的。但总有一点古怪的心结,受引荐时没来由地找不出胆量先一步跟别人握手。他因为这个而反复后悔遗憾着,感谢老天爷,几年以后终于得以完全矫正。1 l$ @& \% w  M9 }3 |3 t, Z

约会的次数不算多,小嶋阳菜心情差起来还会推拒,不过都是郑重及平和的。她不会要求对方陪着逛街购物,极少开口索取和表达。无论第几次,在床上总是生涩得很可爱,会用咬嘴唇来压制着呻吟,对方却认为异常迷人。7 ]1 o# _) s# D1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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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此类被动的习气,自年少起就没变过多少,好在那个男人足够体谅,不露痕迹地讨好,不厌其烦猜测着她的心思。优子说,他们是般配的。7 d: Q( I% F3 m* B6 W. W

如果她不在东京的话,对方也来埼玉。两人在家的附近闲逛着,从大宫西遊馬到指扇一带,都是轻车熟路的。 

这个男人不会介意穿着高档皮鞋和西服在大宫的球场上跑动跳跃,投球时手法不一般漂亮,据本人所述,学生年代在社团当过主力。他抬起双臂仰头看向了斜上方的篮筐,这时候绷紧的脖子线条,就会让突起的喉结呈现得尤其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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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在旁边看着,他颀长的影子在地面映下的明亮光痕里浮动。高大的篮球架背着光,投下了被延展拉长的阴影,一直拖到了她的脚跟边上。用纸巾给对方擦汗这个举动,过了挺久她才能做得心安理得、顺利无碍。' S/ w* U6 `; [4 S# A

她需要稍稍抬头去看她的情人,身高的差距恰到好处,拥抱的时候,双臂可以环住他的腰,肩的角度正适合倚靠上去。跟他睡觉的感觉并不令人排斥,脱掉衣服,胸膛上的肌肉比想象中更为结实滚烫。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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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无所谓执着。假如所言非虚,对于小嶋阳菜,那就更完美了。9 F. N% b$ p3 C# v. {7 D0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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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很喜欢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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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他登上河原边的护城堤,对方四下环顾着周围的丰茂绿草和广阔原野,就说了这样的话。5 S5 d; J# q: v: t8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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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倾泻满斜坡,远处水田里青色稻禾铺展得一望无际,沟垄相错,金黄一片的油菜花开始在沿河的草野上绽放出明亮的灿烂轨迹,璀璨得近乎灼眼。

恍恍惚惚,迄今为止的一切又宛如近在眼前轮流排演了,仿佛时光逆转的倒错,环绕在侧。" X8 |0 n; h7 W; q' ?

怎么看出来的?她笑着问。, m& d" j, s* e: F3 R' m& `4 n

嗯。男友沉吟着,摸了摸打理得很光滑干净的下巴:就这么觉得。

是,以前优子在的时候,我们……刹住了话头,小嶋阳菜觉得自己好像讲不下去,于是静默地收了声。1 i0 y" ]# D5 z/ N6 M0 Q+ ^6 i*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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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好避讳的,你很明白哪些该说不该说——就算尝试如此说服自己,她也只能在对方疑惑而复杂的目光当中笑而不语。

颊畔飞起的鬓发遮蔽到了眼前,阳菜抬手去挡,深蓝色的凤蝶就闯入视野里了。

覆着薄薄一层磷粉的硕大翅膀,在阳光底下忽闪忽闪,自她面前颤颤巍巍地掠过,摇摇欲坠似的,迎着微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至淬作苍亮天空里几乎眼不能见的一点凝色。/ j; ]$ M- e3 b# l1 g( z

她呆然望着寂寂然的无边苍茫,光线稍嫌刺眼,草叶摩挲着在脚下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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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正途,在彼此的人生中扮演着相对完满的角色——以此来纪念一串无疾而终的岁月点滴,这样可能是最好的。

小嶋阳菜发现他在港区重复的几条道路上打转绕圈,白白消耗着时间,这老让她想起另一边的另一个人,焦急的情绪有所上升,不过也忍着没有作出任何提醒,顺应他的愿望,假使那也能算得上心愿的话。0 i5 {5 w# I. ~# j8 Q$ X; @

邀请她出来的男人,掏出香烟点燃后,终于将车子停靠在了东京港管理事务所前的驻车场上。: \. o& I* ?/ X5 B7 U" O: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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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已彻底陷入了黑夜暗雾的笼罩之中。- }  O* c6 t8 k0 u# G  ?; N

临着港口,码头上冷冷清清,不远处伸向水面的白色长堤旁,几艘中小型载客轮船正停泊在幽暗的内湾里,余浪冲刷船底的声音,哗哗地一波接着一波响起。# e. e8 H$ t/ M7 C' B- Q8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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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透过车窗玻璃,看得见彩虹大桥上满缀的绚烂景观灯。

隔着海港,对面江东区的繁荣景象,似乎与这里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正反鲜明对照。天空与林立高楼之间,相接着色调明艳的人工霓霞,从写字大楼行列细密的一排排窗户里,透出强烈的雪白灯光,倒映在了涌动着的幽暗海面上。6 z3 V1 J% O-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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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路灯在夜晚的雾气中很惨淡,列成一线地延伸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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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下车窗,让风灌进来,从口中喷出的呛人雾气,随即被吹得四散逃逸。深秋的风刮到脸上,瑟瑟的冷意让人不太好受,但也冲淡了车厢里浓重的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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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天气不错,不是吗。对方屈臂搁在窗沿上,指间夹着一支烧剩大半的香烟,扭头寻求认同似的看她。

对,不错。她靠在绵软的皮面椅背上,抓着腿上的手提包带子: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我知道的,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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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摆手打断,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想找你出来都这么难,陪我一会儿就实在很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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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疲倦无力地辩解道:只不过,你也不会平白无故带着我在市里兜上一两个小时吧。

三面被陆地围绕的海湾,仿佛为女人过分深情的手臂环抱着。经由贺浦水道涌入港内的西南太平洋暖流,带来了外海高盐分的温暖潮水,在此与本州东北部的寒流相交汇,形成孕育水生生物滋长的天然温床。) J% n: K+ H( t$ K6 S1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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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咸涩而微苦的海风滑行在东京湾的上空,预告着下一轮捕鳗鱼汛期的到来,又将空前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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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把烟叼在嘴角,靠在窗边支着头,在沉默中打量着她,忽而嘲讽性地笑了一声,摘走烟头摁灭在玻璃缸里,又用宽大的手掌抚了一把脸颊:当然当然,找你出来是有事……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1 {% B  X( Y/ P4 ~/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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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茫然地回视,在脑中一阵凌乱无章地搜索,依然得不出答案,只好无言以对。

他用手在自己干净的黑发中间爬过,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孔,在车里橙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沧桑憔悴,一下子衰老了五年,不,至少十岁的感觉,慢慢吞吞地叙述:其实,我只想找个人陪着过生日,这样而已。  D6 ~" Z1 M8 F6 l; K8 M

她顿时觉得当头遭到了重重一击,手足无措起来,双唇嚅嗫着:对不起,我不记……她迅速地掩住嘴,将没说完的话语吞了回去,愧疚而窘迫地转开话题:你家里人应该会庆祝才对,丢开他们好吗。  U3 M2 u' _$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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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一样!他近于愤怒地怕了一下方向盘,胸口剧烈起伏着,直直地盯向自己的女友。咬了咬唇,挤出生硬的笑容:好了好了,那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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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为我活过的三十年庆祝一下,即将迈入三十一,很正常的理由吧。对方从后排座位上抓过一个匣子,取出一瓶未启封的红酒和两只高脚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就当陪我喝一次,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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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望着他用开瓶器拔出了长长的软木塞,把酒倒进杯子里,还维持着虚弱的笑意。一句道歉和安慰的台词都讲不出,只能垂下眼眸,接过盛着暗红液体的漂亮酒杯。7 {* [5 f! y! k" e3 M(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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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杯,为我的三十一岁生日。对方勉强地笑着,喉结在颤动,伸过手臂,和她在半空中碰杯,撞出了清脆得仿佛会碎裂的声响。9 I% Z8 i  j6 {5 w8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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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寒风呼呼吹进来,钻到脖子里,使毛孔收缩起来。不同于对方的一饮而尽,她机械式地让酸涩酒液流入口中,感觉那个男人,此刻简直就像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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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别这样看我,你的眼神……他又为自己斟上一杯,表情沮丧地扯开苦笑:没那么可怜,真的,高兴一点小姐,既然是最后的约会,就不要搞得不欢而散。

——生日快乐。小嶋阳菜低叹了口气,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红酒。' \# Z4 P0 K( C

谢谢,这才是。对方颇为满意地点头,燃上了第二根烟,咬在上下两排牙齿之间,颓丧地倒向了椅子的靠垫,佝偻起了后背:你真是个美人,的确,在正式认识你以前——请原谅,我还没空闲到对哪个艺人投注太多精力。在你成为我非同寻常的人以前,我就打心底认为了,以天主教徒的名义,愿意摸着圣经起誓。

——满大街的招贴画、海报,没兴趣也得瞧见。他的音调里透着醉意,任由烟灰掉落到自己的白衬衣上:非常美,漂亮得让人吃惊……是个男人就该这样想。4 e3 X8 }( ^# h; }4 p3 C

而且很特别,就算没接触过。不管笑着或者安静的样子,非常……他取下香烟,架在烟灰缸的凹槽上,侧着头,目光投向了灯火辉煌的远方,声线打了个结一般哽咽:其实,我是认真想娶你做妻子的,不管你相不相信,认真的。3 m! x) w) t+ A+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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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地再次叙述已经说过数次的东西:故乡,靠着海滨的离岛小城,南面有冗长的海滩。越过海边的茂密枞树林,青色山脉以东西走向横卧在岛的中央。. h: q) Z0 {5 V- A$ K/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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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来来往往进出着码头的货轮或客船,高高耸立的烟囱冒出稀薄飘烟,乳白船身在遍洒金色日光的海面上很是柔和。有时候还能清楚望见船员在甲板上忙忙碌碌的身影。

每年深秋,就如同现在的十一月,正是捕捉章鱼的汛期。避寒鱼群顺洋流游向了太平洋深处,渔民们会放下一个个陶罐守株待兔。他年幼时经常跟着同伴登上船队,到现在,也是连睡梦中都一直会出现缆绳,红色的陶罐,自罐里滑出的章鱼,还有人声鼎沸。

家里是信仰天主教的。临近学校有一座教堂,由紫灰色的花岗岩修葺成,两边种植的杉木高得可以遮到塔尖顶上。那里的神甫和他很熟识,因为打小每个星期做礼拜从不缺席,告解时尤为虔诚。, ~$ i) {0 k- F+ E" s# q- b%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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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干净第二杯酒,那个男人捏着它细长的柱脚,端在眼门前凝视着,透明材质的玻璃折射出华丽光泽,杯底残留着稀薄的鲜红液体:神甫说过,等我长大,愿意为我和妻子主持婚礼的。- _+ f4 c/ p/ a2 r

阳菜迟疑着,除却轻声道歉以外,再也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很美好的一个称呼,几年前也有个家伙喜欢开玩笑地这么叫她,从不以为意到真心有所期待的过程,回忆起来是挺坎坷的一段经历,她只是隐隐察觉,大概快要找不到,自己把对这个身份的认知,丢在心里哪个部分了。$ A8 Z* @) M; R9 [4 p5 K


——说起来很滑稽,从觉得你总是在想着别的什么人开始,我就确切明白,一定会迷上你的。这听起来根本在自找麻烦。. E3 F& {0 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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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讽刺意味十足的笑声,被风吹得发着颤,在耳边消散了。& B; y4 S' J! H: C* H8 ?;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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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看着他甩手,将握着的酒杯扔出了窗外,然后闭上眼睛,听到水泥地面上哗啦啦的破裂声,如此不真切,渐渐融进夜幕与海潮之中。  w  i; u1 d" R4 ]( s7 y& [- B!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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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记浪头涌上来,拍岸之声澎湃碎响了。

翌日,她在医院里遇到了大岛优子的父亲。那是个开朗而善良的中年男人,通常会表现出夸张有趣的反应,从前去枥木玩的时候,也受到了他相当热情的款待。

在滞后地收到消息时,他抛开店里的生意即刻赶赴东京,探望女儿之余,也为了手术前在同意书上签字。3 |5 `8 o  j3 H4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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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视期间,病房中的父女两人氛围很是融洽。阳菜从以前就有些欣羡的,可爱的父亲和女儿,一样摆脱不了单纯幼稚的孩子气,但给人莫明的可靠感。优子笑起来还带着父亲爽朗的影子,各方面能一目了然,果然是直系亲子。3 C- s7 r- E' Y; X6 I1 c

优子的父亲待她很好,早先就全然不顾长辈身份,异常兴奋地表达作为fan的强烈喜爱。不存在年龄差造成的代沟,开明而又容易相处,小嶋阳菜向来对他有着难以名状的亲切感。5 b: i- y3 y# K  z6 p!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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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还曾义愤填膺地挖苦说:什么本命优子啊,别骗人了我看你最喜欢的根本是小嶋桑!

对方一本正经,抬高眉弓:这不是废话吗!

优子歪着嘴,绝望而愤懑地瞪大了眼睛,转头就朝她扑过来哭诉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抱着她的腰,将脸埋在了小腹上假装抽泣。2 m+ m5 Y  x! j: ]' e& e6 l  ~& Q

不要装死了你。阳菜笑着,轻拍她小巧的脑袋,忘了这个动作在长辈面前也许过于亲昵。; Z* g7 A. z4 w-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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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亲抱着胳膊,呵呵呵得意地笑:就是啊听到没,比起你这麻烦的家伙,阳菜干脆来当我们家女儿多好。' @6 A. ]) ]- w' n1 d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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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有种不动声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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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优子,一起送他离开时,阳菜瞥过他眼角的皱纹,带点感慨地这样想着。

对方小心嘱咐了女儿一通,说是今晚住旅店,明天动刀前再过来。8 l3 U( I& P7 C

也为小嶋阳菜这位友人的额外关照而表达真诚谢意。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再来枥木玩,随时欢迎——又神色温和慈祥地笑着,以夹着些赞许和怅然意味的眼神,偏着头审视:我们都在老,你们也长大了。/ W2 B* j4 b0 T5 o

在她惊异于这种心照不宣时,对方就交代优子腿不好,别送了,转身潇洒地走进了打开的电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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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阳菜回去以前,她们在医院走廊的窗前停伫了许久。. a3 p5 m+ t! M  M. |: U7 j# Z

俯视底下的大地,路灯照亮了夜色中的街巷,车辆碌碌穿梭而过,留下一连串低沉尾音。四丁目那儿的山丘也尽收眼底,在夜空下蜷栖成了一团隆起的黑影,附近低矮的平房在坡脚下井然有序地排展开来。# Y3 J  v7 o% m3 V1 F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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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做好心理准备了没。! x5 W# y  r/ W. J& I: g$ `

优子嘿嘿地笑,眉眼间就添了一丝狡黠:行了,手术提前到现在也没关系。  }3 b4 [7 J/ o* `2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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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了是吧。阳菜鄙夷地睨视她,嘲弄道:是谁死活赖着不要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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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别老拿这事打击我积极性啊。趴着窗台,大岛优子撅起唇不满地抱怨着,粽褐卷发蓬松地垂挂在了领子上,她透过玻璃眺望向外面:你没来的时候,主刀医师和麻醉师之类的都来过了,该讲的全部讲清楚,字也签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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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什么?她眨了眨眼。, Q. T3 s4 D8 ~, |$ {/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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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注意事项啊,还有最坏情况之类的。优子合上双目,下巴枕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上,絮絮地说:虽然只不过韧带断掉,修复起来不困难,各种莫名其妙的意外也总要考虑在内的,万一出了状况要怎么办怎么办。例行公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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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啊,要是不小心说中了呢。她装作轻松地笑起来,手指不安分地卷绕着肩上的长发。

哎哟,那些话真不陌生,我都听过两遍了的,还挺玄乎。对方打了个呵欠,表情惺忪迷离:随便吧,反正我都等于把自己卖出去了。

阳菜将胳膊肘支在窗沿上,在她身边以手托腮。夜幕底下,医院大门那儿犹然站着零星几个人影,大概是探病的家属,应该是送客告别的情境。

探视时间过了吧?大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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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吧。她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我等下再走。7 `5 t' V2 E& l

——哦。你等下路上要小心。; L% N+ B9 L2 p4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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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一阵沉默。$ H% g( ~+ r) _" X+ d' n

小嶋阳菜扬起手腕,把廊上的移窗打开,秋季的冷风在倏忽间闯了进来,吹得两人发丝飘摆。- a5 S2 }- w+ I, g8 ?

我跟他分手了。拨开黏在唇边的细发,她平静地阐述。  T% i+ K% F( k/ C3 l

优子抬头,蹙了一下眉:什么时候?7 q% N: m7 k; K- d* O7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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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昨天。我不是没过来嘛。她回想着二十几个小时前的场景,总以为比起一片空白来说好不了多少,一样虚无和空洞:他提出来的,我已经没理由不答应了。  o. B+ C" n5 T;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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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没有再说话,不问缘由,也不来那套朋友会作的安慰和劝解,好似不关心一般,重新趴回了手臂上。

秋意寒凉,愈加侵上皮肤。她忽然想起一年多前,在埼玉和大岛优子开玩笑问的问题——骗子和被骗的人,哪个更痛苦?自己终究不是个高尚的人,无法去体会那层哲学性浪漫化的思维,但迟钝了无数拍的愧疚,在此时水漫金山,不免就懊悔得无以复加了,也算是报应。


——优子啊,腿好了以后你想做什么?; [6 k; Z6 Q! a3 y& A1 c0 q# i$ g) O

——没有,暂时真想不到。大岛扬起单薄的嘴唇,冲她展开清朗笑颜:还是有很多地方能去的,对吧。0 p6 H3 _5 U+ |" ^/ r0 x(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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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意外的,手术很成功。如无例外,要绑上五六个礼拜的石膏,可四周不到大岛就嚷着要拆下来了,并且不顾反对,急着进行复健练习。鲜活明丽得不像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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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小嶋阳菜去探病,远远就看见她在走廊上,正被美丽高挑的护士长像抓小猫一样拽住后领,更显身材娇小,满脸无可奈何地认着错。

——优子。她在原地唤了一声。: p. ]) w' i, a

对方立刻惊喜万分地挣脱了牵制,提着一条腿,灵活地蹦跳过来停在她面前,抱上来求救:你总算来了,啊啊真好,我现在多么需要你。* }; Z7 w8 o3 W$ v& v

唉?阳菜不解地低下眼睛看她。$ P, h$ E& h0 H  M+ v9 X& Q. d

小嶋小姐。护士长上前打招呼,也是很熟悉的人了。她尴尬地咳嗽一下:对病人这么粗暴是不允许啦,不过这家伙——瞄了眼优子,叹息:她实在……

我明白的。阳菜抱歉地微笑着,在下一秒就能和她同仇敌忾了。# f5 p& e9 l3 \' i

——本來是身体检查的时间,结果她擅自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们找半天才发现她在别的病房跟人打牌。还有,说多少次了要用拐杖,老是听不进去,拿她怎么办啊。* v/ r+ K5 I6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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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替那个人接受着埋怨,她认真觉得,她实实在在变成了一个孩子,千方百计在出难题,但是不讨厌,反而可爱得令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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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优。小嶋阳菜笑容可掬朝向她,别有深意地伸直了手指,指着她膝盖的位置: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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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领悟到什么,嘴角恐惧地抽搐了一下,瞬间萎下去。8 x/ M( m$ r) A: a7 i" q' E$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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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那天,阳菜也到场了,扶着她的腰,慢慢走到了大楼门前。眼前的庭院里铺满了日光,长椅上,树荫下安坐着几名老人。吸入胸腔的气息是清爽而凛冽的,天空像洗过一般苍蓝干净。0 D) I" j0 g$ C8 b, G, o8 S) @; }

听到楼上有人喊,两人不约而同仰起脖子。隔壁病房的小女孩,七八岁模样,正在窗户前面跟底下招手。! o( ?' I2 @% t, L$ D8 y-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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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笑起来,也挥手。2 @2 u1 h# B( B-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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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对方大声地叫:再来玩啊。- i" m5 d( W- ?7 U1 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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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片刻,大岛优子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在雪洒般明朗的薄金色阳光中,将手掌微拢在了嘴边:好,我知道了!3 R% p- t( @. F( B& f5 x: v$ c, P


那一天,也是秋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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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7 b5 S6 X" r, i' o9 W& r

从日比谷回来的晚上,洗完澡后,她坐在没开灯的客厅沙发里,一个人对着电视机呆了很久。屏幕上播放着综艺节目,人影闪烁,嘈杂的喧闹声时而自扬声器中流泻出来,在空荡的居室内回荡着,于耳畔化开作嗡嗡一片轰鸣。9 z7 c% c' M8 C0 }6 c7 ]( A& W

小嶋阳菜觉得眼皮沉重,睡意朦胧之间,偌大室内的微凉寒意正轻盈攀上肌肤,稀疏而细致地萦绕在周围,让人忍不住缩紧身体。昏昏沉沉地半眯着双目,繁琐庞杂的颜色和光亮在视线里胡乱涂抹着扩散开来。

她看着插播进来的一则广告,迷迷糊糊感到愈加深重的疲倦顺着四肢蔓延,直到后来,一切都在沉落的意识里陷入了黑暗和沉寂。

再次回过神来,是被弟弟推醒的。

阳菜揉着眼睛,只见对方翘着二郎腿,一边喝罐装啤酒一边饶有兴味地审视她:睡到口水都流下来了。! X' E8 E3 `5 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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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抬起手背擦一下嘴角,她顿时清醒过来,瞪眼不满地瞟他:你干嘛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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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还想问呢。小嶋辽搁下铝罐,神情惬意地打了个呵欠:大半夜不回房间,在这里睡得像死掉了。2 l- S. I8 A( l: Q2 x! |/ t: p)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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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管啊。她兴致缺缺地撇过头,抱着膝盖重新将目光投到了荧幕上。方才的节目已经结束了,开始上演俗套深夜电视剧。, E  E9 U7 c8 _4 n, p4 v

我是懒得管啊,不过你一来感冒发烧,老妈肯定又急得要死。他懒散地把身上那件外套脱下来丢过去: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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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默默接过来披在肩上,也懒得道谢:你不去睡觉?

游戏玩累了到厨房找东西吃,正好看到你窝在这儿,心想还是要骚扰一下才能甘心。对方嘲弄地咧开嘴角,年轻的脸上扯开顽劣的灿烂笑容。0 e( Q3 V  |'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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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没理睬他。% e( g& M( v* u" O7 x8 y# G) K

算了算了,开玩笑的。歪了歪脖子,阿辽将桌几上另一罐啤酒递给她:知道你不开心,我是出于好意怕你自寻短见。' B+ }( ^! a6 k$ x* c5 _  E5 t

说谁呢。她一把夺过来,熟练地使劲打开拉环,却在凑到嘴边时停了下来,不发一语地凝视着那个小小的三角形开口,只觉得喉间梗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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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见小优姐了,她还好吗。屈起一条腿踩在沙发沿上,他问得心不在焉,仰起脖子,整个身体都靠上了松软椅背。0 A9 D' y8 V3 N; w( P7 O8 d" v

借着薄光微明瞥了一眼他下颚流畅的弧线,阳菜半晌没答话,然后啜了一口罐里的酒,苦而冷涩的味道开始在口腔中循循徘徊开来:很好,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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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低沉地拖长了这个音节,金属罐子在他手里被捏得微微作响:听妈说,她要结婚了是吧。" Q" O, L( k6 J3 Z3 P0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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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蹙起了眉心,阳菜认真感觉到,反复被人提醒这个事实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她不得不费力控制着厌烦和抗拒的情绪。并且深有预感,或许哪天就再没耐性扮演好这个极其不讨好的角色。, Z! `. v- R5 X- R

对啊,要结婚了。她绰起遥控器,切换了频道,画面跳转着,一律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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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辽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香烟在桌上跺了跺,点燃的瞬间,脸上被映红了一大片,而后又回复了受电视机光亮照出的清冷银白。他拨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时不时就点着了又灭掉,一连串咔嚓声让她心烦。阳菜故意调高了扬声器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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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受吧。对方伸手弹了一下烟灰,不等她的回应,继续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照理来说,惹你不高兴的人,我都想动手揍一顿才对,从小是这样想的。

小嶋阳菜诧异地回过头,接上了他平静如水的目光。作为自己弟弟的年轻男人用力吸了一口白色过滤嘴,任由烟雾自嘴唇的缝隙间徐徐渗溢出来。# T, v; t) ~' Z( u0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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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惜啊,是她的话我当然知道自己下不了手。你也舍不得。" O9 I. X: h+ ]9 P9 `: Q*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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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辽和大岛优子的交情能够追溯到六七年前,可以算作意气相投的玩伴。对于优子,他亲口承认过一直是尊敬的,简直当成另一个姐姐来看待。即使不存在血缘牵绊,却有另一层面的亲切。阳菜是明白的,哪怕出于戏谑,他都没有对任何一个和她交往的男人用过姐夫这样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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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第二任男友带回家的时候,他的反应就似乎不冷不热的,以至于事后对方十分疑惑地向她询问,弟弟是否不喜欢自己。小嶋阳菜无言以对,宽慰性地应付了几句。9 w0 c( }5 `9 u, w

大一那年,小嶋辽因为年少气盛和校方产生了严重冲突,差点遭遇劝退的窘境,由于父亲的多方斡旋才得以平息,但他幼稚而冲动地不配合,拒绝低头认错,并一味固执己见,与父亲大吵一架后,以负气离家出走告终。第一个投奔的就是身在东京的姐姐。; i; |. T1 C' q: k0 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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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自己公寓门前正是深夜,时间是冬天,外面下着雨。身材高瘦的年轻人浑身淋湿着站在她面前,冷得牙齿打颤,惨笑着说从家里逃出来了,付掉车票费用,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剩。

你该不会赶我走吧。阿辽抬手捋了一把头发,结了冻的雨水,从被凝成一条一条,硬邦邦的发丝间碎落下来,散作了薄薄的冰屑。他还强撑着满不在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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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饰不住惊讶,小嶋阳菜迅速拉过他的手臂:先进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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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换好干净浴袍,他缩在沙发上,不管姐姐怎么劝解全然无济于事,甚至厉声禁止她向父母通告,倔强而顽固地坚守着自己单纯脆弱的阵线。

——你打算让他们报警找你啊,开什么玩笑。她也开始生气,然而克制得很好。

对方闭目塞听。

万般无奈之下,阳菜拨通了大岛优子的电话。听筒里对方的声音显得疲乏困倦,沙哑中带着些迷糊的味道,要换作平时她大概会觉得可爱,不过此刻完全丢失了好心情,反而后悔起来。: t, ~" Q7 K( ?/ y7 I

有什么就说吧。如果不是all night Nippon,阳菜怎么看都不像半夜打骚扰电话的人啊。优子体谅地振作精神,还出言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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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犹豫一下,决定简洁明了据实以告,稍有歉疚地解释:对不起我被他闹得……他不是最听你话吗,我以为说不定……+ M9 u+ v! k5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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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安静地听着——她几度怀疑大岛已经睡着了,又清了清嗓子,声线便平稳起来:看着那小鬼,我马上打车过来。9 _5 B2 _, u/ ?3 H: s0 i


大岛优子踏着夜色走进来的时候,小嶋辽斜眼瞄了她一下,随后干脆我行我素地无视了来人。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一声不吭,埋头摆弄着手机,以缄默无声作为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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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问你一次,干嘛不肯回去。压低了音调,下颚干净明快的线条紧绷起来,优子始终镇定的面容上浮现了异样的神采,隐约让人产生不好的预感。8 ]. f- S$ l5 b8 L2 e; q8 N0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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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盯着屏幕,阿辽抿紧了唇角,姿势不变地一言不发。整个房间寂静到只听得见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嘀嗒声,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叩打着耳膜。凝重的空气里,总有什么快要一触即发。+ z& Q+ S) S# \! P+ V* Z


——混账东西!) Y+ K! I! a/ A% i1 m0 U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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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拍击桌面的巨大响动霍然惊起,使姐弟两人不约而同颤了颤,瞪大眼睛望向肇事主角。

小嶋阳菜敢肯定,弟弟的震悚绝不会比自己少半分。他茫然地以呆滞目光看着那个向来和颜悦色又好脾气的小个子女人,眼下正阴着一张清瘦的脸,敛起的眉头底下,视线冷刻地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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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把你养大就为了看你脸色啊,你算什么东西。偏着脖子,她挑起下巴的模样满是轻蔑和不屑,语调尖锐得丝毫不留情面:不是挺有能耐吗,躲你姐这儿干什么,有种再跑远点,没钱算什么,有手有脚还养不活自己?你有出息吗你。

二十岁不到的青年半句都反驳不了,咬着牙把头更低地垂下去,避开她犀利的眼神。% Z3 S6 ~' B3 @.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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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自以为是了。她嗤之以鼻:你爸妈白花心思在你身上了,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到现在你为家里做什么了有资格在这儿上蹿下跳。8 v% j3 l; p* x  a. H

啊?大岛提高了声音,蛮横得近乎逼仄:说话。( D% f9 ^$ [2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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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紧了手机,他的骨节捏得发白,身体因克制着激愤而颤抖。: i! ]% I0 [. b8 n- s% W: j: m) O# `

我叫你说话听到没有。大岛优子挑眉,命令般的神情腔调。

——你根本不明白,你知道什么啊!将手里的物体狠狠摔在地上,小嶋辽哽咽着吼出声,血液转瞬间从脖子根一直涌上了脸庞,愤怒地瞪向对方。

涨红了整张脸,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剧烈咳嗽了两声,握紧拳头力图平复情绪。( E4 r& m+ R$ B& K: }  w+ X1 d% a" q$ P#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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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是不明白,谁要知道你那档子破事。

优子。小嶋阳菜按住那个人的手背紧了紧,对方和她相视一眼,吞咽了一下别过头不再作声。8 ~- c' o# F8 E* |- l9 `) X5 f7 s

她挪到他身边坐下,无可奈何地叹息着:你们再吵邻居就可以报警了。

那个男孩子颓丧地坐在沙发边上,双手抱着头。抚上他犹然颤动不止的背脊,阳菜听着压抑的啜泣声,伸手揽过他宽阔的肩膀,给了自己的亲弟弟一个长久的拥抱:好了好了没事的,听话。: T' u" O4 t* ~7 G

自小阿辽就很会闯祸,个性和她相差许多,所以没少挨骂。不过也极容易掉眼泪,属于外强中干的类型,年幼时每逢受委屈都在她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认生起来实际上比她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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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送进国小的第一天,他还在学校门前拽着她的衣袖不放。那时候小嶋阳菜已经十岁稍出头了,比同龄人更早熟一点。于是拿出长姐风范摸了摸小鬼头的脑袋:哎哟我说,不是还在一个学校里吗,你怕什么啊。

对方点点头,眨巴两下眼睛,泫然欲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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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辽,小辽啊。她像大人那样叹气,掌心停在了他的天灵盖上,无能为力地瞧着比自己矮上大半个头的弟弟:男孩子才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情哭呢。2 E9 q5 y+ i# g' _!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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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才没有。对方用胳膊擦了擦眼睛辩解道。$ @' a7 n. M. O& J' Y1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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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了好了,我知道的。阳菜低下腰冲他笑,牵起手:送你去班上好不好?

再往后 ,弟弟在逐渐长大,变得好面子也懂得所谓男人的尊严了,祸一样闯着,但不会来找她寻求安慰,她所扮演的角色由庇护者转换成为典型斗嘴对象,两人之间时常以互相嘲讽来作为交流模式。2 O% s( T; k% M- C* ?1 u

因此,如今这个久违的境况倒是值得感慨,她像小时候一样轻拍他的背:等下跟家里通电话可以吗,他们会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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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伏在她的颈窝间,吸了一下鼻子。' \3 n3 U& T4 R! }0 t) K!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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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委屈是吧。辽君。大岛优子郑重地喊他的名字,一手扶着桌上的杯子,指尖在白瓷沿口摩挲,泛着浅绿的茶完全冷却了,水面印下了班驳光痕。她的表情松懈下来,回复到了往日的温和:将来有更委屈的事情等着你呢,谁理你对还是错。男孩子不能随随便便就哭的,不过,现在没关系。

她捏着鼻梁与眉际的交界处甩了甩头,仿佛为了驱走困意。的确黑眼圈很深重。

——不管孩子犯什么错,在父母那儿都可能被原谅的,没人会更宽待你了。大岛起身捞了条毛巾回来,动作柔和小心地替他擦拭着半湿的头发:等干了再睡觉,不然会头痛。, k5 b! Y( Z4 L" D# B

小嶋辽没作出挣扎抗拒,一动不动地任她摆布着。那个人扬起一抹浅笑:越是习惯越不当回事,别觉得他们为你做什么都理所当然。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虽然想说等哪天你就会明白的,但辽君已经是大人了,应该懂的。为了从父母抚养我们转变到我们去赡养他们,该怎么做我想小时候大家就很清楚了。$ t, `7 U# q* v0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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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和他们好好道歉,如果有问题,你姐和我都会帮忙的。- k+ E) Y+ R3 w( \

即使没有应声,但阳菜感觉到他在自己肩颈间轻微动弹了一下。* w  b" E3 f3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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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展开大功告成的笑容,隔着毛巾使劲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嘴里居然嘀咕着什么痛痛飞走之类哄小孩的话。然后转身就打算告辞了。2 V2 o: v/ b7 ]) r2 i# q

她把柔软的长发拨得有些凌乱,一手按着脖颈扭转起来,骨节里咔啦啦地响了。说明天,不,应该是今天了——她望了眼墙上指针摆过一点的时钟,更正道:要公演又有通告,所以回去睡觉了。2 q. F6 f7 e4 {$ m/ H2 j

小嶋阳菜却拉住她:那么晚别走了。出于愧疚和感谢的心理,她罕见地主动做出这种可能是让人不好意思又不自在的挽留,因而刻意维持着惯有的平静:去我房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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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愣一下,不作推辞爽快地接受了提议,也不似平时夸张的反应。随即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熟门熟路往厨房里走,还拉开手臂伸展着腰肢,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阿辽:饿不饿,还没吃东西吧,我去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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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没多久,传来冰箱里一阵翻动的声音,接着:哇果然超糟的!超糟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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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娇小的家伙倚到门边叉腰而立,露骨地表现出嫌弃:今天你真找错人了辽君,阳菜小姐连她自己都养不活哟。

你好吵啊,滚回去。小嶋阳菜咋舌,毫无感激之心地回击。

小嶋辽对优子的存在有一种难以动摇的执念,阳菜可以感觉得到,但很清楚与爱情无关,毋宁说是非同寻常的奇妙仰慕和崇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人生榜样。她不知道是要赞美那个人的人格魅力,或者纠正他的盲目。但无疑,大岛优子在捕获人心方面是十分成功的,有着非凡天赋,在很早以前她就展现了出众才能,与收买贿赂没关系,仅仅是一种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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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自己妥协于家庭压力的时候,小嶋辽表现出了异样的愤慨及遗憾,面对武断的指责,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准备作多余解释——你以为她是我养的什么东西,我会知道她在想什么,除此之外,更多哀怨直露的谴责和委屈无论如何都讲不出口,因而她选择独自承受,即便委屈得无以复加。/ Z; a+ m; i- V1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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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你一直在想着她,我知道的。阿辽夹着烟卷,重重吐出一口浓雾:别否认,在我这里就不用瞒了,爸妈那边怎么装都行。7 m8 {1 J/ D* Z- ?: N; A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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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仔细端详着白色纸卷顶端那一点温和微弱的猩红,它正以缓慢的速度向上爬升。一时之间,她丧失了反驳的欲望,反而能以特别坦然轻松的心态去听取自他人口中道破的事实。% _# y6 x2 H# ]

照道理一定要去怨恨,只有趾高气昂地怨恨才足以告慰诸多留恋彷徨,但现实是,她在记仇上总没什么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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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作表态等同于默认——无意间传达给对方的信息大致约等于此,于是小嶋辽的表情几乎就带着一丝哀悯了。他做出拙于表达时习惯性抓乱头发的动作:其实啊——歪过脖子,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其实别的都无所谓,我不在乎啊,我是想看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罢了。姐,真的呀,就算不是那个人,只要你喜欢……可是,明明那么有缘分的……

这个漂亮青年朝上拨起刘海,露出了白皙前额。两道剑眉纠结着,摇头显出了困顿的神色。

小嶋阳菜又有种感觉,好像他还是成天缠着自己的幼稚小男生,作着某项任性不切实际的要求。离玩世不恭、西装领带、故作正经都很远,当年的单纯却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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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笑了一声,抓过桌上的烟盒掏出来一支,架在嘴边点着,深吸下去,接着如自己预料地皱起了眉:啊,真讨厌。: m& i4 _# M$ U* G. }7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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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就别试啊。小嶋辽定定地看过来,声音不知不觉大了点。唇角微微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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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烟在指缝间持续燃烧,抽成一缕一缕细丝的青色烟气弯曲着绵延飘升,若有若无地自她鼻尖晃过。小嶋阳菜不幸发现,自己越来越能在坏局面莅临时淡定从容了,并非明确解决方法或充满自信,而是拓宽了接受忍耐的底线范围。+ ?! M  j9 r& O: p" w%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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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辽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很多事情跟喜不喜欢半点关系都没有,相信我吧。她极其诚恳地说着自我感觉相当无耻的话。9 q2 t- A& v0 ^1 T0 K'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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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中肯,什么叫哲理,说穿了只不过是一群失败者的自我人生检讨,还要无耻地强迫后来者认同并奉为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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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人生而热爱划定经纬规则,给自己或别人。并非因循守旧,只是有时畏惧差异和变动。所以我们把常态以外的都称为叛逆,将与已不同的归作异端,乐于群起而攻讦之,

鲜艳明丽、无限生机的色彩在一大片沉郁灰暗中绽放得太过耀眼,高涨而狂妄的热情和勇气,实在是令人恐惧愤怒的突兀。

年轻本身就是一种罪过,因为不谙世事的美好总会招人嫉恨。$ X" c/ z( t: @: V$ a! M7 D1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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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诫着你的人未尝不是最希望你历经一番挫败的,对你的梦想不屑一顾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正羡慕着那份稚拙纯净的勇莽。作为拥有善妒内心的人类,只有眼看着别人在同一条路上折腰或退缩,才得以验证资历和经验,以及对自身的怯懦失败达成宽恕——你看前车之鉴总要有存在的意义。领着你回归大多数人走过的老路,这叫拨乱反正。- e5 i1 g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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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嫉妒的,热情、反抗精神、理想希望,再说近点,更绰绰有余的时间。

大部分人在习惯于妥协、顺从和感慨之后,在没来得及哀悼自己的青春年华之前,渐渐也能意会奄忽若飙尘这种深刻的句子了,再很厚颜地告诉自己:这就是长大,这就是成熟啊。! p. \) L9 j+ n, o" O

但成熟与庸俗难保不是一路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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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大人恶心的说话方式,虽然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小嶋辽讽刺地撇嘴:等哪天就会明白……说得是很漂亮,到底要明白什么呢。这种话姐你以前也听得不少吧,那么想清楚了吗。1 ^7 b% t1 ~1 U

没有,可能还没有。她不计较对方的态度。0 E/ R! x! R/ G8 z,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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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么说,你就要信吗?8 T: [. r' L4 f1 @& w;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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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她微笑着思忖:也许不信的吧,但是想不出办法。& f# U+ n' n( {9 z0 \3 S; ^

厌恶地挥了挥手,他打住了:好吧我不想讲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换个话题。' m" ]" _5 j4 l' f4 n

嗯,你说。

我啊,想跟初江结婚。阿辽咳了一声,显得有些局促:现在跟你说这个好像有点不识时务,但我只想先告诉你,就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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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江就是那个夏天他带回家里的女孩子,后来也经常见到,在小嶋阳菜记忆当中一向很可爱。至于持续了如此之久的关系,也很让她感到不可思议,毕竟依自己对弟弟的了解程度,老实说真是个奇迹。

认真的?她说着,弹了弹指间夹着的烟卷,星星点点的明亮灰火落了下来,跳进白色的烟缸里,发出“嗞”的声响,在薄薄一层水里沉淀为黑色颗粒。

认真的。对方点头,眼神明亮:你也好歹相信我一下啊。9 s) I7 z/ h$ e$ y!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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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开白白烧剩的烟头,阳菜眯着眼睛笑得很愉悦,稍稍挪动着调整了姿势,撅着唇将靠垫丢了上去:臭小鬼!怎么突然就想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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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接过了靠枕搂在臂弯里,小嶋辽也笑:因为,那是我想一辈子在一起的女孩子啊。( k$ F2 P6 w/ \0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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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的突发来访,是在她从埼玉回东京的第二天傍晚。小嶋阳菜在自家门前站住了脚步,压制着各种情绪,静静看着那个娇小的家伙。她正笑容满面的样子,但凭阳菜对她的认知,很容易就能辨别出其中仓皇紧张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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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过来了。她径直走上前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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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退到一边让开了道路。' P$ e: W/ z& M+ n( v&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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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电话到埼玉老家,打算过去找你,伯母说你已经走了嘛。双手背在身后,靠着墙壁大岛解释道。! Z% ?0 V  [" B& C- J) K) @

那干嘛不直接打我手机。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着,她面无表情随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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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对方措手不及,支吾起来,伸手拨弄着耳侧的几缕鬓发。9 B! z. l7 A* h6 n3 A6 b

瞥了她一眼,小嶋阳菜推门进去:再杵在那儿就把你关外面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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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哦哦……大岛优子猛地抬头,又迅速跟了上来。1 o8 s0 @: U( q! i0 m5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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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猫从桌子上跳下来,喵喵叫唤两声,绕着阳菜的腿打转。优子蹲下去,笑着用指尖摸它的额头:哟!——这样打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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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也不避闪,仰起一对琥珀色的大眼睛瞅她,目光呆滞而清澈。

——你当心过敏。阳菜淡淡叮嘱。

碰一下没事啦。对方不以为意,继续逗弄它:对吧?真可爱真可爱。+ ?; S9 Q; M1 ~* I; v1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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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刚搬过来的时候收养的。同事从附近车库捡了一窝野猫回来,说母猫不见影了,就留下几个毛崽子,放着肯定得饿死,有没有谁要抱回去养的。她瞧着一窝毛团挤在一块儿钻啊蹭,咪啊咪地叫,立刻兴奋地搬出了“好可爱好可爱”这样的口癖。" {2 K% @4 Y) D9 B% C"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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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胎五只,估计是波斯猫的杂种,其中四个要不是鸳鸯眼就是纯蓝一色,她偏偏挑了那身量最小且双目金棕色的。男同事有意讨好她,推荐蓝瞳的更漂亮。; o" N$ G/ }, J6 M) Y0 g

阳菜用指尖挠它的下巴,小东西眯起玻璃珠似的褐色眼睛,伸长了脖子凑带到她手边蹭蹭,小嶋阳菜当即意志更坚定了:就它吧。) X  l# f- ]; J8 k: ?,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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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那个人的坐立难安看在眼里。大岛优子是个爽快的人,有时候直率得毫无城府,心胸坦荡,可又并非会简单将情绪外露的类型。两厢综合下来确实是奇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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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是过分仰赖抽象感觉的人,基本凭直觉就能嗅出比常人更多的信息,同时也笃信着自己的判断。拜此所赐,至今她对人物的喜恶界限犹然不精确,但非常分明,因而在拓展交际脉络上仍是生涩且怠惰的。笼统地来看,事事透彻却疏于行动,归根结底等于原地打转,起不了什么作用。自然把这一点都想明白了,不过心安理得地无动于衷,这也算是顽固而愚昧的表现。好在她从未真心在意过。

然而三番五次困扰着她的是,可能从始至终,大岛优子这个人善变到难以揣测的地步。但此时阳菜是清楚的,关于她在踌躇猜疑着什么。这家伙似乎不喜欢亏欠他人,所以对向外求助有一定程度的抵触,不论多么聪明灵敏,一旦有了欠下人情的自觉,她就维持不了主导局面的架势,反而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眼下正是如此。2 Z: U9 h0 o" k0 t! y

她在厨房门前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走出来递上茶杯,决定藉由先发制人达到大事化了的效果:上次走得那么急,抱歉。& S) w% q) K& x  q, z: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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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慌张的神色一闪而逝,对方随即镇定下来,有点失望的情绪流露在下压的嘴角:那个没关系,我就是有点担心,所以才会……呃。

没什么,我早说过家里有事,和你没关系啊。在她身侧离得稍远的位置坐下来,尽量扬起微笑,小嶋阳菜试图将气氛调节在轻松的范围内,营造出可以与往常一般谈话的环境,以阻止那个人的深入追究。- Z/ o: l/ K" G% ~

抿着唇,大岛优子目光游移了一下,然后恰如其分舒展开大剌剌的笑容:那就好,没什么问题当然最好,我只是担心而已嘛,别放在心上。9 [) d2 B6 @  j+ u0 j

听着她明快起来的语调——活泼的时候总带着几分轻浮,因为那个笑容,局势也能再次和平到无风无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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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顺势转移了话题:你白痴吗就为这事特意跑过来,很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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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半年忙下来想要休息,再者——在这里顿了顿,优子绕过话头:反正不打算接工作,难得让我清闲一下吧。/ Z2 i  L' p7 r7 l5 G8 |

——你不是驴一样的工作狂吗。几乎猜得到她略去的一部分是什么,她索性也不去想,直接打趣她。0 {" E3 V" A6 I  J& Z6 m% D2 V& C

小姐您能别这样对我吗,那个修饰词是多余的。一手掩面,那个人沉痛地控诉: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从来好奇怪,就不能稍微光明伟岸一点吗我说。  S- w4 F9 C+ y

自上往下打量过那个纤细的身影,全然藐视:你那身高还伟岸得起来吗。

从手掌间仰起那张小脸,优子的愤懑可见一斑:你真超恶毒的,用得着老抓着话柄笑人家吗。( F: M" c/ \9 w) M

歪着头,小嶋阳菜笑眯眯地倾了倾手里的茶杯,声音柔软,是那个人所赞美过的调子:信不信我泼你哦。- ~/ N3 f$ Q0 a5 B(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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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惧地与她对视片刻,大岛优子忽而一挺身从沙发上弹跃了起来,摸着后脑勺边逃向厨房边装傻:晚饭晚饭,你想吃什么,今天我来做。

望了眼玻璃杯里,浅绿色的水面隐约倒映出了她修长的脖颈,直到下巴,水光里泛着波纹荡漾。

阳菜把它搁置在茶几上,紧接着厨房那边就传来了凄厉哀嚎:小嶋阳菜你的冰箱是摆来当垃圾箱的吗!

大岛优子自告奋勇去便利店买咖喱料包,在玄关口穿鞋还不忘一串抱怨:乱七八糟塞了一堆也没有能拿来当饭吃的,你平日里怎么过日子的,到底有没有正常吃东西啊。 " M% b& [# A0 ?, q

有啊。她申辩:忙起来就在外面将就,省事多了……唉好象要下雨的样子,你还是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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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啦,去去就来。优子利落地直起身,挑衅地看她一眼:你妈一直以为你转了性子呢,没想到都是假的。说着精神奕奕地扭头冲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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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拉不住她,无奈之下想起阳台上还晾着衣服,只好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向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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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玻璃窗,天色延续了今日清晨开始的暗沉,一大片厚重的积雨云堆垒在开阔的远方,高压着参差不齐的楼房顶端。9 j) K8 J% i, h1 l3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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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取下一个衣架,敞开的阳台窗口,有微风从纱窗密密的缝隙间钻进来。空气里悬浮着潮湿气味,夹杂着草木纤维在雨前挥发出的特有酸性,细腻而温热地渗入了呼吸之中

借着余光,瞥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如预期地在楼底下匆匆掠过,从灰色的水泥地面上,一路小跑着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街道的转角。: r, @7 X: t* \* @: q+ t.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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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了摸衣物面料,还残留着些微湿润的手感。, d" F$ v; h: t)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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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第二任男友分手没多久,阳菜因为母亲脑梗塞发病的问题,更加抽不出身来。所谓祸不单行。那会儿优子的腿好得七七八八了——据她自称如此。

她频繁地来往于东京和埼玉之间,需要操心的问题仿佛约好了一样层出不穷,使她切切实实感到了心力交瘁。应接不暇的生活,宛如一场海上风暴,自己就是那张被风鼓满了的船帆。9 `2 K. O4 j# p2 Q: t+ u( u

小嶋阳菜再度开始反省,从前一些随意懒散的人生态度,以及不具野心的规划,或许都是自私、懦弱、不负责任的,而她其实很有必要在一大堆庸俗的励志故事中找一找解答。$ z+ E8 h2 ?: s+ D-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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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她的质疑精神老不合时宜地跑出来干扰视线——寻常意义上的成功、幸福,是否真的那么适用于每一个人,而通常情况下,我们只是被告知去做正确的事,并附上倾听千篇一律的老套劝说,却从来没有人解释为何正确之所以是正确……哦是的是的,经验之谈,但经验之类抽象的概念,理论上也是人们从无到有拟定的。

总而言之,她能想到的:流水线,大规模运作,高效的批量生产,依据被划定的模式,安排我们的成长,安排我们的人生,至于什么叫幸福,什么时候才算幸福,也得由别人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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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忍受不可改变的事情,是长大的一个重要环节。  n1 F& N+ k7 m%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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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如此百忙之中,两人之间的交集不得不锐减,作为唯一一个可以全身心信赖的人,大岛优子仍是有机会得知近况的。至此时,她才进一步端起功利眼光,发现自己几乎没什么朋友,没有通达的人脉关系,更没有可以毫无顾忌彻底依赖的对象。

优子表示很希望去探望小嶋太太:一年前秋天……啊不对。她翻了翻眼睛纠正口误:超过一年了,去年夏天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伯母了,承蒙多方关照呢。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啊。* p2 t. c* X! _7 G# Z

小嶋阳菜就带着她再次踏足了埼玉大宫。当大岛优子拎着探病礼物走进自己家门那一刻,阳菜莫明回忆起了几年前她第一次来拜访的场景,强烈的既视感:相同的人,相同灿烂明朗的笑容,连微前倾身体行礼的动作还是一样的,时光好像被原封不动地搬运了过来。

然而多一点东风荡尽深红色的感慨,就成了咫尺天涯。; S2 M  O7 F2 d,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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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先没作预告,见到她带回来的人,在门口接应的父亲稍稍呆怔,旋即客套地笑着迎她们进去。

母亲的讶异大概表现得更明显。从医院诊疗回来以后,她一直在家里静养,甚少外出。对于优子的到来,不像以往那样热络,相反眼神里透着说不清成分复杂的纠结。小嶋阳菜不愿意去想更多了,优子一笑了之,照例得体又亲切地上前问好,整个流程妥帖恰当,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就像一本流水帐。- f' C* W' a# N7 n* S  V

大岛优子陪了母亲很久,并被挽留在她家吃晚饭。临走前还单独跟小嶋太太作了告别,阳菜走过去,颇为好奇:聊什么呢。对方转头笑笑: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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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阳菜一同送她到门口,目送她离去,母亲小声说得意味不明:真的是个好孩子。

小嶋阳菜有些愣神,不置可否地低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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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雪白,打在了那个人纤瘦单薄的背脊上,朦朦胧胧覆上了一层薄霜。冬日里寒风飒飒,呼啸着在街面上匍匐而行,吹得她长发和围巾一起散乱着飘扬。/ }7 a& O/ v# j9 B1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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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正要搀着母亲回屋里去,那家伙忽然就啊地惊呼一声,快步原途折返回来,摸着脑袋吐了吐舌头,抱歉地笑起来:嗯嗯,有东西忘拿了——一连贯的动作孩子气十足。

路边香樟满树满枝叶浪汹涌,一地的黑色碎影,随之剧烈地翻飞摇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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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孩子。小嶋太太神情很和蔼,又望了望阴霾深重的天幕,有暗红色流云辗转在高高的头顶上方。提议:天气不太好,据说今晚要下雪呢。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小优你留下来过夜吧。% ?, r; Z7 i( j$ ]3 t& h4 ~. n

——唉?优子扇动了一下长睫,扑闪着褐色的大眼睛,接着笑意澄澈地点头:好的,真是谢谢您了。9 q4 @- N9 d4 V2 m- [2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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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两点细细的水滴穿过纱窗,飞到了她的脖子里。小嶋阳菜摸着皮肤上沾了微凉触觉的部位,站在窗口边上,向外面探了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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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天空里轰隆的春雷声,过会儿淅沥小雨就从空中挂下来,晃晃悠悠地飘摇作一片纤丝,在苍茫灰白的天际漫开半透明雾霭。6 x. x7 q0 K. ~9 N

她观望着,没见到大岛优子的人影。房檐上滑下的雨水打湿了刘海,将头缩了回来,她抬手掸去发上沾染的水珠。

雨势很快大了起来,地上已经找不出干燥部分,低凹处也积起了浅浅的水洼。& w6 F! a9 A1 Q3 |$ ]8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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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打着伞下楼去,走在公寓附近的道路上,身边本来就不多的行人加快了脚步与她擦肩而过。转过街角,四月初的樱花在雨中开得依旧很盛,粉白色缀满了枝梢,芳华四溢。被打落的花瓣散了一地,随着积雨缓缓地淌向了下水道的排水口。* k1 e) p% R: D2 r" }1 D+ Y/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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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四下张望着,寻找那个人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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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是在离便利店不远的路上遇见她的。大岛曲起胳膊护着脑袋,正在雨中奔跑着,看见她就一脸不加掩饰的欣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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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提着购物袋轻快地跑过来,在地面上踩起了小小的水花。她大呼小叫地冲进伞底下,一边咯咯笑着低手拂去了衣服上的水珠。

哎哟麻烦死了,我在里面才翻一下杂志出来就下大雨了。愁眉苦脸地陈述着遭遇,优子弯起双臂将肩上的长发尽数拢到背后:本来想等雨停再走,等烦了就决定先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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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干脆再等等啊,反正我都下来了。阳菜举着伞,走在她身边。

谁知道你会下来,我怕回来晚了你饿死嘛!对方摊手,一副欠揍的模样。

小嶋阳菜气恼地敲了她一下,顺手下意识帮她拨开了几丝粘在脸侧的鬓发,对方愣了愣,随即又眯着眼笑,弯得就像两弧新月,垂下的睫毛顶端挑着几颗细小水珠,折出晶莹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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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优子做的咖喱饭,盘子还没端上来她就期待得两眼发亮。

大岛优子掩嘴偷笑:哎哎小嶋桑一点都没变,看到吃的就来劲了。

咬着勺子,阳菜挑眉瞪眼:你就想说我一点都没成熟是吧。

唉,不是啦。肘部抵着桌面,她把下巴支在折过来的手背上,笑吟吟地看过来,声音略带磁性的沙哑:只是觉得小嶋桑,有很多地方都没变……各种各样的,所以很好。+ @$ {4 o. p$ m0 L7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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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有点出神地望她,从眉际到耳根,再往下就是削瘦而线条流畅的肩膀,脱掉了外套,只穿着单衣,锁骨的起伏在领口若隐若现。这个姿态其实很适合她,成熟得妩媚而迷人。( A( U: p0 z, Z; f"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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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手无名指的位置停了数秒,立刻又收回了目光,她埋头绰起一勺子米饭:说什么傻话。$ a; x0 A4 D2 h3 ]# y% K+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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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送优子到楼下,对方说明天还有事就不留宿了。% s# p- q( ~0 e& y5 ?+ k, m9 b,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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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楼梯上,她跟在她的身后,大岛忽然止住了脚步,转头:生日快要到了吧,老规矩一起吃饭吧。想要什么?

她顿一下,答得不假思索:现金。  W* v$ E6 y6 J&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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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你怎么这样啊。对方哭笑不得,仰着脖子,认真地问:就没什么想要的吗。; `  N' N* e' A) U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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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小嶋阳菜站在高几层的台阶上,俯视着昏暗灯光下她清丽而模糊的面容,相隔不过几尺,居然觉得看不清那个人的表情。: s8 E. y! j; O' \/ J0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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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雨的味道,充溢在夜晚的空气里,静谧而平和。! i/ ?9 }/ P+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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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划出微笑的弧线:现在真的没有。

早晨醒来的时候,那家伙就躺在旁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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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曲着胳膊肘支起身体,斜倚在床上,仔细打量着那个人相当安详的睡容。棕色卷曲的长发一弯一弯错综着散在了洁白枕面上,面向自己这边,大半张脸都陷进了松软的枕头里。大岛优子睡着的样子一直很像个小孩子,比任何时候更加有着沉着安稳的神情,卸了妆的素颜也干净得分外可爱,完全难以联想到年满二十八岁的成熟女人。

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阳光,一绺一绺垂落在她白净的皮肤上,在浅褐色的发丝间映出了明晃晃的灿亮光晕。那个人覆在下眼睑上的睫毛微颤着,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心,于是额间蹙起的那些细小褶痕就也美好得值得真心赞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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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用指尖挡开了遮在她眼门前的几缕碎发,顺着放平的眉梢,触着皮肤若有若无地划下去,滑过脸颊,在酒窝隐现的位置饶有兴致地轻戳了一下,然后看着那家伙在睡梦中不满地蹙眉晃了晃脑袋,接着又紧闭起双眼逃避现实般埋头再睡,她压低了声音嗤嗤地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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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公务去了异地工作半个月,大岛优子是昨天晚上才回来的。原本预定今天早上返程,但没想到那家伙大半夜居然匆匆忙忙赶回家了。那会儿阳菜已经睡着了,一天工作下来本身疲惫困倦得可以,所以连优子什么时候进门的都搞不清,只记得约摸将近凌晨了,再者那个人大概担心吵醒自己,行动刻意轻手轻脚,连招呼都没打。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帮她掖好了被角,而后小心翼翼爬到床上躺下来,阳菜眯缝着眼睛依稀看到了床头灯的昏薄亮光,继而就神智昏聩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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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等于没见面,连夜赶回来根本没意义嘛——即便有着难以掩饰的愉悦,小嶋阳菜也还是避免不了这样惯例性的不坦率思考方式。

昨天通电话的时候,大岛优子在那一端笑得很欢快清越,说翌日就能回东京了真好啊之类,一边还抱怨工作好累休息时间好少,临了也不忘了逗弄她:阳菜想不想我。, G% j! v! A6 _+ W$ N7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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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那边沙哑熟悉又戏谑的嗓音,她是能明白自己的雀跃的,只不过开口就是小嶋阳菜的作风了,淡淡的语气:你怎么就爱问这么没技术含量的事情。9 d8 W. {. \: Y) V

唉——对方拖长了怪腔怪调,仿佛失望无比,声音一下子就落寞了八度:看来是不想的,我可真伤心,明明人家一心想着要见你——并且煞有介事地啜泣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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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到底想干嘛啊。扬起唇角,小嶋阳菜的口吻满是无奈。0 E2 J6 F. ^5 z$ }4 Q$ V  y

亲我一下应该能被治愈了。发出一串贼笑,大岛优子提出了让人目瞪口呆的无理要求。$ S1 F. s* R2 S+ r4 z+ M, r1 ~

得寸进尺的家伙……你不要太过分了!有些气恼,阳菜忍不住翻白眼,装作愠怒地驳斥:隔那么远怎么可能办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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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呀,那么冷淡我可是伤心死了。对方开始越发来劲地耍赖了。

伫立在电台大楼空旷的走廊上,她靠在硕大通明的玻璃窗边,底下就是秋光遍洒的开阔广场。店铺遮阳伞整齐排列着在圆桌上支开来,于地面抛洒下灰蓝色阴影,客人寥寥。平常工作日里,只有少数行人三三两两路过,从楼上俯视下去,所有身影都显得很渺小。  U3 s* E8 q3 }  v,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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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年幼孩童在宽广的场地上来回跑动着,追逐喧闹之声纷纷嚷嚷,还能遥遥地飘上来。握着手机贴在耳畔,阳菜抿着唇思忖,静默了好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对方疑惑的唤声。

一手扶上了无色窗玻璃,她凝视着打在手臂上的金色光痕,紧张但故作平静地回话:也,也没什么大不了……

唉?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大岛慌忙解释道。

环顾四周没有旁人路过的迹象,迟疑地瞥了一眼近旁的手机,稍稍握紧了,她缓缓凑近话筒那一端,将唇印上去——短促而清的亲吻声,又迅速逃开一般远离。胸腔里心脏加快的跳动,仓促而惶惶的心情,在那样明亮、寂寂的秋日午后:呐,就这样了结束了。) `6 [) V9 }$ k0 j&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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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阳台面南开向,一年里四季都拥有超过四五个小时的日照,因而室内外通透得分外窗明几净。秋季的温暖阳光洒落在脖颈间,留下一大片晃眼白灼,她能清楚感到脸上发热,而电话那头没了声音,沉默许久都不见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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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她不安地唤一句。6 R6 _' }9 X* |$ |9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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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岛优子滞后的反应显然带着惊讶和错愕,以及无措。语塞了良久,那家伙突然笑了起来,局促但格外轻快,即使看不到,阳菜几乎能想象那家伙害羞却愉快的模样,还有小人得志的促狭。/ [1 X3 w8 ?! t) f-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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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笑啊。她没好气地嗔怪,面颊连带着耳朵一起绯红:白痴一样。

唉不是啦。顿了一下,大岛恢复了调侃的语气:只是不习惯嘛,嗯,小嶋桑变得那么……有点可怕啊。

好啰嗦,不喜欢就算了。小嶋阳菜撅起唇,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换做从前,这样的表现会有多么超出常规,然而如今她已经拥有毋庸置疑的立场,再也无需计较合适与否。

不不不,当然没有。赶紧澄清,那一头的大岛优子带着笑意,默默地逐渐安静下来,而后压低的声线可能无意中就温存过了头:等我回来。2 s0 u. E% P" y  k8 Q! k

顽劣不正经,却也有笨拙单纯的一面,因此讨人喜欢,至少小嶋阳菜可以确定自己是喜欢的,无论很久以前纯粹欣赏的意味,还是后来伴随复杂成分的期待,那种心情很特别地一直延续下来。至今犹然庆幸,驰隙流年,再多的曲折和动荡,有那么多那么多事物都在无可厚非地变迁,而大岛优子这个人骨子里的孩子气也未曾真正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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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是大岛二十八岁的生日。工作繁忙在此时反倒成了良好的借口,那个人还是头一回那么敷衍地推拒了任何好友的聚会邀请,这让阳菜很不解。7 s( Y- R* k) W, \" {)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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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九州啊。这么简短地解释了一句,答非所问,优子视线游移不定,在她的注视底下显得很不自在。清了一下嗓子,她拨弄着脖子里的吊饰,摆出了小孩子一样委屈的神色:至少在这之前,生日什么的……不想被打扰。

眨了眨眼睛,阳菜顷刻就会意了,窝心之余噗嗤一声笑出来,挑衅地抬起眉弓:你以前不是变态吗。0 d" f2 P" n, `& i1 X' Q$ B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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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什么意思。对方金褐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R2 I0 K$ @- H7 c/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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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你也会为这种事不好意思啊,换作从前……说到这里,她避开了那个人的目光,声音低下去就打住了话头。

神情别扭地沉吟了一会儿,优子突然就扑上来抱住了她的腰肢,将脑袋埋在了她的肩颈之间,闷声闷气地开口:我就想跟你一起,别的什么才不想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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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都喜欢甜言蜜语——再怎么不甘心承认,小嶋阳菜不由自主伸手搂上她的背脊时,还是深切体会到了这个令人困扰的软肋。

大岛优子会是她小嶋阳菜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曾一度笃信着,并为此付出诸多不堪回首的努力,以维系她们之间完满的角色分配。时间是一种不可抗力,随岁月推移,人心善变,容易伴着成长而渐渐薄弱的正是某些最单纯的感情。倘若真的如预想那样进展着,顺理成章逐渐遗忘掉年少时荒唐幼稚的愿望和诸多点滴,虽然无疾而终未免凄凉了点,但可能姑且也算得上是个好结局。只是谁都不能料到,大概那些执拗愚昧的思念与期待,早已在不经意间成长得足够刻骨铭心。3 c3 c8 q' L4 v" m0 U/ E! ^3 g

在挫折中浑浑噩噩明白什么是可以改变的,而什么终究无力扭转,领悟失败与顺从的界限,才叫人生,才算是成长。5 M4 C4 ^$ s9 X" y6 A# c8 Z

但只有这个,一而再再而三被迫用灵魂确认着,她真的输不起。7 z. I: v; z: G) u9 K8 ]& h* @5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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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少女时期稚拙不慎重的初恋,直接跨越向了成年人的交往方式。纵然大岛优子也许比谁都更像她的恋人,但中间貌似空白的一段时光,始终少了一个成功的正式衔接,因而已然构成缺憾和情结。& R7 h5 s: S, ~8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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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眼下这些早已超出心理年龄范围的情绪,正是源自长久以来的压抑也说不定,仿佛作为弥补,于是不存在负罪感,于是可以明朗灿烂得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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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作为一个快要三十岁的女人,小嶋阳菜却还会因为情人送的毛绒公仔而满心欢快的雀跃。很神奇,每想一次,她就得在心里说一遍神奇。一片熙熙攘攘里,漫步在人潮往来的东京街头,她抱着那个大号的松软白色猫咪,似乎怎么也无法压下上扬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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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呢,那么开心?大岛在一旁仰头看她,虽然这样问着,脸上依然是近乎纵容的神情。7 [9 h9 ~" |5 h* f) P

她回过神来,居然还保持着迷糊犯傻的明丽笑容。小嶋阳菜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大半张脸躲到了公仔脑袋后面,低头抿唇之下,就更像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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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不错的秋天,生日约会的那天,仰头所及就是苍蓝碧空澄澈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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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的街上一路都是法国梧桐,在大好秋光里漫天飘扬着手掌型宽大的金黄色落叶,打着旋儿到处翻滚。高大枝冠降下来的树荫,淡彩似的均匀抹开在了地面上。# o4 n! F* c& ?) U9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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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侧坐在大岛优子的后车架上,把头靠在她背上,搂紧那个刚买的毛绒玩具,一手扶着那个人的腰,裙摆就在车轮旁边轻飘飘地翻飞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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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有说话,在此时心照不宣的沉默或许才最为恰到好处。轧着一地黄叶,自零星的行人身边掠过,橡胶轮胎便嘶嘶地作着响。沿路叶影摇曳着筛下了圈圈块块的亮斑,铺满道路的重叠光痕,仿佛缓缓涌动一般。7 D, n5 n# a, k* a- v* u4 h2 T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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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渐沉,暮光疏朗如雾霭,车链子转动的声响柔和紧密,剪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拖得好长好长。8 v) c7 f; w: R+ @- Y%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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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轿车从旁边呼啸着开过,卷起了一地散乱的残枝落叶,在渐行渐远的车尾簌簌飘舞。- m# O- e4 R8 C/ ~5 i- R

小嶋阳菜松开放在她腰际的手,为她掸去落在肩上的细碎叶屑。

——唉唉你别乱动啊,掉下去怎么办!优子有些着急地扭头出声提醒。) ^# p% R, _% m; W3 k' ?+ J

她按着她的肩膀:别动。前面那家伙就乖巧地收了声。阳菜抬起手腕,一一帮她取下了夹杂在发丝间的褐色树籽。. O# g; ]. F: Y- b; n; `% a! A0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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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了当心摔下去。优子小声抱怨着。- ^  z; i- o# g-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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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有你在。她满不在乎地满嘴跑着不吉利的话:就算我摔下去……你会带我回家的对吧。4 ~* X+ t$ U% ]. P

林阴道上,地面灰蓝斑驳。大岛没答话,一边骑行一边爽朗地笑起来,浅褐色的长发张牙舞爪地在背后飞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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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铺开数公里外吹来的晚风,十月,馥郁甘甜的木樨花香和稻麦金色气味凛冽着在其中纠结,绵延攀行在长长的坂道上,一路梧桐枝叶翻涌,就在耳边淅窣如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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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微笑着重新环住了对方纤细的腰身,眯起眼睛望向了遮蔽漫天的金黄。秋季清澈的天然光线垂降下来,漂染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温暖而安稳得让人几乎就要睡意朦胧。

即使仅仅一个白日梦的暇隙,那也是幸运,至此时还有什么好说呢——: a8 J1 i: j5 b1 e9 n4 T0 K

情诗: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彷佛你消失了一样, 9 G! d8 m% [0 ?$ x% f, E; n- ?7 \
你从远处聆听,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如同你的目光已经远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唇.  . J/ C1 w1 b! q8 ]) ?
如同所有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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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这一步的当下,其实已经超乎她的想象太多,综合淡漠现实的性格以及沿途坎坷遭遇来看,小嶋阳菜会将看似如此不切实际的一份心意贯彻了许多年,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s6 e# K6 \9 P! k% t0 i

优子说世界上仍然是需要奇迹和梦想的,凭运气或者努力去达成都不重要,起码多一点期待和勇气总归不是坏事。那么,尽管她并不是个足够虔诚的人,尽管一度是持困惑前行,也要由衷感谢世上一切被热切盼望过,最后终于未曾错过的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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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晨曦拂过那个人的眉际发稍,秋光宁静,如此真切地感觉到触手可及,于小嶋阳菜而言,一定就好过太多妥协与言不由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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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支着身体坐起来,小嶋阳菜才打算掀被子下床的那一刻,却被一双手臂环住了腰腹。% W- F6 j6 \7 o! ^) _

——去哪里?刚睡醒迷茫的语调带着些微鼻音,大岛优子侧躺着,睡眼惺忪地将脸埋在她的腰际,一副懵懂任性的样子。. L$ v- T7 b: w1 c

动作被迫停顿了,隔着单薄的睡衣料子,可以感受到对方臂弯间熟悉的温度,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垂下眼眸无可奈何地望向那个缠人的家伙:难道起床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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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对方理直气壮地抗拒,将腰间手臂收得更紧了。  x+ e& t$ n: v4 H1 F) o1 u

喂,把你的爪子收回去啦。阳菜哭笑不得,对于挣脱束缚好象无能为力了。, H7 i5 ?" c0 M

默默沉寂了一会儿,那家伙长叹一口气,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岛抓了抓稍显凌乱的头发,耷着眼皮,塌下一对八字眉,脸上居然还是十分不满的表情,十足受害者的架势。3 q3 S" q6 A5 T& O%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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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了?: B7 C! J1 d& f! L# x

嗯……大概吧。口齿含糊地回答着,肤色有些苍白。她睁开一双瞳色很浅的眼睛,在窗外的明亮日光映射下,泛着漂亮剔透的棕金色。只不过目光直勾勾地打过来,清澈而呆滞。

不是还没醒吗。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她依旧维持着一脸迷瞪。小嶋阳菜再次觉得,自己的情人是个特别可爱的家伙——正这样想着,对方就二话不说地黏了上来,将头凑向她的颈窝之间,阳菜感受到了吹上皮肤的丝丝热气,轻柔而和缓。. O! a2 L' @7 ^5 w8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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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略有诧异和无措地唤了一声。大岛没有应答,只是温柔且用力地拥抱着她。4 d! M( n+ P* I1 {+ q- X( _
柔软的触感,温热而纤细的气息,以及手指划上背脊的挑逗性举动,作为一个女人她也能立刻就明白过来暗示的意味,因此不由得脸红慌张起来。下意识闭上眼睛,接着呢——接着可能连自己都没想清楚,只是控制不住逐渐开始急促的喘息。0 s1 d, a! w) H- T( d

大岛优子用单薄的嘴唇触碰她的耳根,挡开一边肩上的垂发,沿着修长的弧线向下滑行,细密亲吻她脖子上白皙的肌肤,紧搂着她的腰,一手的指尖自膝盖若有若无游走着攀上了裙底的大腿内侧。

清楚感觉到大腿上的触感,以及睡裙背后的拉链正在被往下扯,她终于慌乱地反应过来连忙按住那个人的手,阻止对方的进一步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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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行……笨蛋。稍稍退后了一寸,喘着气与那家伙对视了一秒,立刻又心虚地转开视线:你不要上班吗!; J# P( k: r# }+ F; V+ n; 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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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随口讲了一句,毫无依据,但对方的身体颤了颤,显然臂中的力量松懈了下来,显然,被戳中了要害:啊讨厌,我今天还要去事务所的。放弃了不安分的企图,趴在她胸前,优子愤懑沮丧地悲惨呜咽着。" q% u5 N$ _6 M) i6 k5 \/ P8 c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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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反倒笑起来,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仿佛安抚情绪般摩挲着那颗小巧的脑袋。半个月没有见面,当下的感受又应该从何说起。大岛优子的不在的时候,那天恰好经过寺社附近,她突发奇想还进去写了绘马。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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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好像妈妈。开玩笑一般,那家伙放肆地窝在她胸前这么说。6 R+ z9 N1 N! M+ Q.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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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不会是恋母所以才对我……小嶋阳菜忿忿地用手掌轻推开她巴掌大的小脸,直直瞪过去。  b  m% P4 ?; ]8 \& M

哪有。喉咙里发出一串低低的笑声,大岛优子重新抱了过去,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当然是最爱的妻了。% L* S4 T  T9 u

安静地枕了一会儿,她忽然转移话题:前几天啊,哥哥传了小侄子的照片过来呢,说是挑好国小学校了,来年开春就能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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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不明所以。用手臂撑起身体,大岛离开了她的胸口,以难得严肃正经的眼神盯着她端详了半晌:其实我有很多东西都是给不了你的。

静静回视着,阳菜此时却没有退缩:比如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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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吧,至少会让我自己不好受。垂下脖子,对方的神色就变得看不太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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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她极为无奈绰起枕头用力砸了一下那个人的头,换来了对方困惑无比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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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在那一个人乱想了。她皱着眉,任何愤懑不满都可见一斑了。' c/ B# j" z7 J8 b5 _; |* m  S

愣了好一会儿,大岛优子忽而展开了然的浅笑:其实你真的很温柔,比谁都要……说到这里她就没再讲下去,动身挪到床边揉着眼睛:算了,我还是赶快去一趟事务所,只要半天就好了。1 |$ u% N( H6 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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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要不要去伯母那里看看,一直都没空啊。优子穿着衣服,转过头来征询着意见。在接到小嶋阳菜的目光时怔了怔,又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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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得很温柔。( a& e" l2 k+ [5 E% V- ^% \0 ?6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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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对,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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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作者,巴勃鲁·聂鲁达。2 t! `; d0 C4 S% X8 ?/ k7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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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 出自中国晋时《子夜四时歌》,日本的俳句就是深受它影响。反正是表达对情郎的思念祝愿这么回事。解,通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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