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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兴致高昂,牵着她漫步在秋叶原的大道上。现在是东京时间,上午十点十五分,首都的千代田区危楼林立,人潮汹涌。7 b, u' I: E: }" T$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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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优子说想去老地方走走,半年多没回来了。阳菜问她在青森过得怎么样。对方露出夸张的表情:好冷啊,冬天特别冷,拍戏的时候冻得嘴唇都发白。你也知道有时候还不能遮得严实,风一吹过来就起一层鸡皮疙瘩。——抬起手臂示范性地给她瞧了一下。# q7 N- O" V* `! z

阳菜笑了:那想不想回来? 9 U0 F5 ~, O" ^# b4 \7 i

优子也抬头冲她一笑,露出一排白净的牙。她一边走一边前后摇晃着牵在一起的手,侧脸的神色平静淡泊:以前呆在东京,离枥木说远也算不上远,三不五时回家一趟是不觉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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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动着的手缓缓停了下来:但真正离家远了,发现超级想啊,想疯了。" C3 M7 i# |! @6 u,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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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也很担心吧,以前可是三天两头跑来看演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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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啦,说好了让我每天按时打电话回去报道,结果经常就是他自己先拨过来了。她的口吻听着像是抱怨的,然而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开心:搞什么啊,那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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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看她,俏皮狡黠地笑着:当然也很想你!

说谎都不会脸红。阳菜抿唇忍住了笑意,一副不甚信任的神情,轻蔑地甩开了她的手:怎么没见你也来个电话问候问候,口是心非啊。5 s. d) U7 v0 z# o: Y8 A

优子不承认也没否认,吐了吐舌头,嘿嘿嘿地避重就轻重新拉起了她的手掌。小嶋阳菜心里没来由地漫上一阵失落,也还是顺从又不发一语地继续朝前迈着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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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车流来往的轰响如潮声滚涌,在耳边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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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好像听到那个人意味不明地随口低语了句:青森的山里有狼呢。2 M" z2 K# n. W7 |: x9 g+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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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后了半步跟着。从来都是这样,大岛优子小小的个子,走起路来倒是额外灵活迅捷。而阳菜习惯不去刻意追赶,乐意保持着一点点的差距,让她拖着,从后方注视那个娇小的背影,看她的长发落在肩上,倏忽间就会轻盈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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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生得很单薄,肩膀——在她熟睡的时候,曾经偷偷用手比划丈量过,比自己还要窄上许多。但就是这样的女孩子,也背负着太多的分量走过那么多那么多辛酸苦楚。一起跳舞的时候,目光不自觉会去追随她纤细而矮小的身影,很奇怪的,竟然觉得那充满力度的举手投足,强势得异常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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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的舞蹈很厉害,这是公认的。另外不可否认,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悟性也好得出众。过去在一干人心目中,一直有个很好笑的印象,提到她的名字,第一反应就纷纷指向了——不就是那个什么都会的大岛优子吗。3 v$ R3 ?' [; h8 P;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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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赋这词儿之所以引起诸多心理不平的共鸣,正因为就字面意思来看,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但通常你看,我们亲爱的上帝哪有想象中来得慷慨。这是人生而必然面对的不幸。按宗教的说法,大概也能轻巧地被归作原罪的神罚了。0 B8 e. c: v  R; H3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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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正到了足够痛定思痛的年纪,方才有醒悟,知耻后勇晚了,天意之强大,人力所及多半差强人意。9 B; d) k( J$ v6 S: I0 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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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也许是得天独厚,可作为多年的同伴,亲眼目睹着种种挣扎沉浮,了然于心,更不敢贸然诙谐地用“天才”一言以蔽之。- V' o  h9 g, D9 }) ?

六年前第一次打破“第二的大岛优子”这个称号,她犹然记得她的笑容和哭泣。: F5 J* o' j; M# J# m(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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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光灯,人声鼎沸,现场的一切都辗转着在眼前晃荡,绚烂得让人恍惚晕眩。流过泪的眼睛有些酸涩,吸了一下鼻子,她揉了揉眼角,望向舞台中央那娇小单薄却温柔而坚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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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之前,当听到TeamA的字眼,她就猛然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底下大岛优子的表情在转瞬间浮上了巨大的惊异,将脸埋进双手之间,颤抖着哭泣,前前后后的动作也只在几分钟之间。自己的视线就顷刻又模糊得仿佛擦花了的玻璃,连前田敦子的感言都只听清了只言片语。

灯光打在她雪白的制服上,泛起了一层朦胧的明亮光晕。棕色的长发静静垂在背后,她说好像骗人的一样,又说——声调里带着鼻音的微颤:请大家跟着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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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呼声四起。

而小嶋阳菜兀然就想起山中修行。自己并未参与,只抽空看了看录像。但优子有瀧行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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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泻而下的冰冷瀑布激流中,白茫茫的水雾弥漫在青色的山腰,看得到站了一排的成员几乎都瑟缩着脖子摇摇欲坠。可唯独只有那个人,在急湍里挺直了背脊,水花抽打在削瘦的肩膀上,猛烈地飞溅四溢。5 s5 d* K8 G8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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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有种说不清的紧张,牢牢盯着屏幕里她苍白的脸,抿紧的薄唇,被濡湿的雪白单衣紧贴在了皮肤上——看似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她几乎都能想象她倒下的姿势。( M. u- Q8 X0 k* S  l&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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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始至终,岿然不动。

因为优秀,一切收获都容易被当作理所当然。因为一向表现得完美,任何小小的差池都很值得攻击,一瑕足以掩白璧。9 B; ]- G; c4 `1 \5 g

我们活在一个苛刻矫情的年代里,必然得学会笑对人生的。而那天阳菜尤其强烈地感觉到,这个会祈愿大家笑口常开的人,其实一直也笑得很艰辛。8 I& G0 V, C, L3 S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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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影看了太多遍,从十八九岁的青涩年华,到二十七的如今,陪伴分享了多至此的痛苦和幸福,而后明白,大概此生埋怨不得的休戚与共,也只能是一种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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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经Donky-Houte秋叶原大厦的楼下,优子停住了脚步,仰起下巴遥遥眺望着半空的高处。阳菜下意识捏紧了她的手,一同抬起目光,浅浅地勾起笑:要不要上去看看,今天晚上说不定还有公演,会有吗?

谁知道啊。对方回握,将她的手指攥进了掌心里。

然后默契地相视一笑,同时脱口而出:还是不要了。7 c% g& K% u+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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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回忆的大街小巷,走得轻车熟路,细想起来的话,又很奇怪,明明留下足迹,却经常会连一些街道的名字都完全喊不出。往昔忙碌奔波的日子毕竟占了多数,反而无心留意诸多细微。- I! u( s: C$ {. v/ A& H7 k  x$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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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是庸庸碌碌地错过大千世界,并偏爱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狗血深情,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知否,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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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庞大的,浩渺的景色打开了迎面而来,混杂着茫茫一片的颜色从身边擦肩而过。漂着淡金的柔软天光里,绽放开春日初花。) ^5 [" C( J) R0 r+ ]+ E

东京始终是个繁华到混沌的地方,胸怀宽广地来者不拒,却始终无法让人倚靠着沉稳安睡。' @, N* a; D$ E' X

并肩伫立在车站前的十字路口,等待着绿灯,路对面的红色信号灯在一闪一闪的跳跃。她记起大岛优子神色淡定宁静,屈起指关节,一顿一顿地敲击着桌面:你看王牌也是别人手里的牌而已吧。. L* {* v1 f7 E, Y# P

再来她想,人如果哪天不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大概就是长大了。

逃无可逃的庸俗,似乎是成长的终极版本。她们都在没脱干净的,少年时代的迷茫沉默中,向着这目标踽踽前行,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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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漫无目的,找不到明确方向,优子抱怨着不小心穿错了鞋——脚都要断掉了,要断掉了,这样委屈地倾诉。小嶋阳菜挺无奈的:谁让你没筹划的。/ F& W$ f2 m) U  E8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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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瞥了她一眼,弯腰揉着足踝,小声嘀咕:你还不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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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噗嗤笑了,在她肩上打了一下,力度却很轻:那么接下来呢?9 A2 L( b4 h, Z2 W1 K9 i' N

结果去的是市郊一家儿童福利院。几年里大岛优子坚持会来,阳菜是知道的,另外自己也亲自陪伴她拜访过。' Q1 W2 ]9 ~/ I3 b9 t'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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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还是半年前来了一趟。走在略显冷清的长廊上,鞋跟踩着大理石地面的咯咯声响尤为清晰空旷,优子抬手向路过的工作人员打招呼:能回来太好了,在外边也还挺挂念他们。

优子你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啊。阳菜打量着走廊朝向庭院一侧的白色立柱,光滑的表面上有着细小的斑斑点点。

不大的偏院里阳光四溢,三色堇挨着墙角盛开了,色彩斑斓,曲曲弯弯的常青藤枝叶早已攀挂着攻占了整面墙壁,风一掀就哗哗哗地细浪叠起,明媚翠绿。

喜欢的,很可爱嘛。身边的人点头,走得不急不缓。; X5 z' i2 A% g9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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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阳菜看了一眼她微微翘起的嘴角,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6 k) q  s5 d" [1 c: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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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嶋阳菜认知当中,大岛那家伙好像特别喜欢逗小孩子玩,会照顾人也有好耐性,亲和的态度本身就十分受年幼群体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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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也说了,当不了女优就考虑做社会福利工作。虽然现今的确走上了演艺道路,但她对这方面依然有着特殊的兴趣和情结。

优子甚至给她表演过手语,认认真真一比一划,手势复杂繁琐,看得眼花缭乱。- P  A& B- ]9 s- x/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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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等,太快了看不清啊。阳菜出声打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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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已经很慢了啊好不好。大岛再次挂起八字眉,表情生动得简直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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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又没学过。小嶋阳菜一撅嘴,皱了皱鼻子,学着她的架势摆开双手:这里是这样?

大岛优子绝望地叹息了,笑着直接凑过身来捉住她的手腕,纠正:要这样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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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坐着,她还是比她矮了一截。她垂下眼睛,黑色的睫毛乖巧地跟着覆盖下来,那少见温顺的模样就看得格外分明。面容近在眼前,不同于往日喧嚣,那个人神情专注的时候,安静得其实特别好看。这样想着,竟也干干净净地没记住她教了什么。: n/ l+ K  {- j

会了?对方抬起明眸询问。一大片灿亮的光痕印子刚好打在了她的侧脸和颈窝上,在树荫底下随着枝影摇曳而游移,白灼白灼的色调恍惚晃得让人失神。

——啊?等反应过来,顿时就尴尬得难以言喻,她仓促点头,不着痕迹地压下悸动,将手从她松垮的钳制中抽离出来:嗯我明白,明白了。8 M+ N: Y/ T  j

到最后,小嶋阳菜能有模有样用手势比出来的,也只有大岛优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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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走廊,外面就是宽敞的室外休息区。优子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面对一群神情呆滞却顶着天真烂漫到可怕的表情的孩子,小嶋阳菜在这样的环境里——与外界有着相当不平衡的差异,应该露出怜悯还是极其善良的表情呢,她居然觉得拘谨。而在下一秒,大岛就像往常一样牵了她的手,笑得十里春风洋洋洒洒过境般,替她作了自我介绍。9 U  W0 V! W+ P( A( |$ @/ I

阳菜从来不好意思讲,自小怕生的毛病一直也没彻底改好了,多少还沾着那种乖僻任性,很多时候都希望,最好有个人能领在自己前面,最好,会有着温和沉着的微笑。

于是对大岛优子的心照不宣,她也总是感激,感激在心里,并没来由地相信那个人也是明白的,这样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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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障或者迟钝滞缓,这些不能抹杀小孩子的心性,孩子是可爱到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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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长椅上,两个三十岁不到的女人,远远看着成群的幼童和少年少女们嬉闹。午后的阳光里带着三月底细软的芬芳安逸,花香凛冽着在半空中绵延摆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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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大岛优子出去接了个电话,约莫二十分钟才折回来。可能是离开得久了,阳菜难得好奇地问谁啊。优子看看她,笑得坦荡而平静:我未婚夫。+ M' r2 A) N1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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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在一瞬间百感交集。$ w) G: X" T2 r

作为好朋友,大岛是首次在她面前谈起自己的未婚夫。她慢条斯理地说,他也是这家福利院的资助者之一,来这儿偶然结识的。一开始没什么交集,后来留了通讯地址才慢慢联络上。三十六岁的男人,企业家的儿子,各方面条件都好,就是话不多,太沉稳可靠得未免无聊了,虽然也不失幽默,优子这样形容。' K. O/ X- z7 C( d" x' {  N: Q

凭良心讲实话,阳菜觉得托付终身的话,不失为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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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问:他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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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一般女孩子还不会先开口吧。优子笑笑,神经质地在手里转动拨弄着手机:最初难得传个简讯,再往后会被约出去吃饭……觉得性格不错啦,会花钱在公益上通常人也不会坏。当然,感觉也不像哗众取宠的人。, ~0 {7 L" G& T  P9 i6 X! M

这是阴差阳错还是怎么着,阳菜说不出,只是心里烦闷得异常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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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求婚是在优子呆在青森那会儿,半年里提过两次,一点儿都跟浪漫沾不上边,简简单单地用电话表达了。起初她还颇犹豫的,说要再考虑,但第二次,就近在三个月前,大岛优子答应了对方,从北国回来以后首先还确认了订婚结婚日期。这都是阳菜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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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看上他什么呢。: B7 q" |4 X- L& k. Z- m

踏实……沉吟片刻,她说;就踏实吧。

庭院里的日光挥洒着铺陈,从红砖的屋脊上滑下了地面,照得满地阴翳丛生,头上方的枝叶正摩挲着沙沙作响。3 y* |) b+ W: v( H; H-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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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盯着脚底下圈圈块块灰蓝的交错树影,裙摆被吹动着,在腿侧悠悠飘荡。遍地春阳灿烂的光阴。她眯起了眼睛。' H7 |. f( |/ G# Z5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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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突然冒出来孩子稚嫩发软的嗓音,叫着姐姐。她抬头看过去,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梳了双马尾,撑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疑惑不安地望望她,目光清澈见底,滴溜地转了一轮,接着又望望旁边的大岛。最终还是转向了优子。# ]5 Y% h) [- [# C4 l4 y

——姐姐。她怯生生地喊,把攥起的拳头递过去。8 }7 M( X1 ~% y

大岛优子低下腰,稍带不解地皱眉,但也笑着朝她伸开手掌。4 e7 R+ m( c$ }; p$ f

细小的桃花落在了掌心中间。五片纤薄的粉色花瓣,修长舒展的鲜艳花蕊,两三点明丽鹅黄,在流动的空气里微微弱弱地抖动,楚楚可怜。3 j, A4 c$ X& r% X% d6 v

她很欣喜地咧嘴露出了小虎牙:谢谢哦。又十分温情地摸了对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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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能叫阿姨了吧。阳菜想不到自己还能有心情打趣她。/ i) t; t# G9 k9 W5 a- Y, Q&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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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大岛优子不满地咋舌。

然后告诉她,眼前这个小鬼头,从前偷了饼干盒子躲在房间里,被他发现了——她解释是她未婚夫,满嘴饼干屑还一个劲傻冒地摇头辩解,我没有吃我没有吃。而那个男人,好像父亲一样把她抱起来,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吃。4 z* f0 a5 l/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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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的第二任男友,是母亲介绍的。离她同前任分手已经过了好多年,中间的过渡期,一直没有正式的恋爱。9 S' [( v/ @( s- X3 D%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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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提议非常突兀,在她二十五岁毕业的那年冬天,就说我朋友有个儿子,人很好,三十岁,你去看看怎么样。: S# u7 w: P! Y; {, L&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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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彻底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反驳道:我现在工作本来就困难,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 A. z2 p. x: L9 v6 ?# B

——我这叫关心你。* ]3 X) u. W0 K8 `8 [' Z; I# y( h

——我说有你这么关心的吗,有吗。她郁闷又烦躁,双手环在胸前,也忘了分寸:搅和什么啊。# y  c2 z, T+ O4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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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你的态度。一向不予置评的父亲出言提醒。她倔强地沉声道歉。" [' G8 h& U1 B! l5 [

小嶋太太不温不火,从容不迫地陈述,扯家常的态度:你当年说要走那条路,让你走了不是。现在也老大不小了,青春饭吃不起啊,这种事该考虑的。女人等不了太久。工作该怎样先怎样,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二手准备也没错的,试试吧。

小嶋阳菜不耐烦得很,母亲仍旧不为所动,坚持得使人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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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难道你自己已经有看上的人了?母亲坐在桌子的那一端,恍若对峙,问得波澜不惊。# _; x% |1 T2 p6 M* Q

单刀直入的话语终于结束她长久凝视着墙壁出神的空白,阳菜措手不及,一下子气焰全浇灭了。内心慌张着在纷乱脑海里整理出的影像,只是更让额角渗出一层薄汗——低头咬唇,而后镇定:没有,恋爱禁止条例下怎么可能。+ f7 m7 R5 x% r+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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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小嶋太太满意地笑了,喜上眉梢,轻叩了一下木桌光滑的表面:考虑一下吧。# [1 a- |6 I0 k;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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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二十岁的男人和三十岁的又天差地别。这是在后来,她比对着男友两张不同时期相片得出的结论。$ c2 H) c1 Y( s( ?1 v

二十来岁,还带着青涩和故作勇敢老成的奶油气,说不上可靠与担当,真谈不上。按本能而言,她也不喜欢小男生。但三十岁,眼神就明显截然相异,风华正茂,也该在迈过了三十的门槛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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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之间的行为很顺理成章,虽然碍于艺人身份只在台面下,可小嶋阳菜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抗拒,在时隔多年后再次轻松习惯了,照单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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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被拥抱的时候,她常常有这样一个念头:男人的肩膀,比女人要宽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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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就一脸包容宠溺地问她在想什么。. w* L4 x1 \1 _'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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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笑着摇了摇头,闭眼靠在他身上没有说话。一手扶上了熨烫笔挺的西装肩头——即使不丈量也知道,比起那种单薄瘦弱,要相差太多了,又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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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讲,小嶋阳菜真不是浪漫的人。那些煽情到诡异的情节,比方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好像就没有理由发生在她身上。起码,目前为止跟她交往过的任何一名男友都不曾引发这种感觉。是天性冷淡或者别的什么,一时半会儿讲不清,她自己有时更愿意避过思考的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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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现实得过分,过分到最终让人伤心——不是一直说接个吻就天旋地转不能呼吸什么什么。她捏住吸管百无聊赖地戳着杯底的一片柠檬:小说都乱讲的吧,我觉得尽管可以呼吸啊。( o! M! Y' A( k' V7 P# S

对面驹谷仁美一副特别不待见的神情:你这人……亏得长一张那么梦幻的脸,尽说点败兴的话。9 [4 h5 q) D2 O- C. L* j

哎,大煞风景是吧。她瞪了一眼过去。/ v! F7 L9 l3 `+ [  O6 |

怎么讲呢。驹谷转动着手上的戒指,意味深长地望过来,调笑:你确定没看岔了亲错人?% o) x( w+ ?. `1 s4 Z2 Y8 ^

阳菜愣了一下,丢白眼:你才看岔了。0 K0 j. Q! }' O* e; T1 B6 \; o4 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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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唉我知道你性子淡又懒散啦。仁美不以为意地笑了,歪着头:但总不见得根本连认真谈恋爱的愿望都没有……或者说,想好好恋爱的对象都没有?! r, }! M2 I7 z$ t& Z2 r-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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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忙,其他懒得多想。她答完,沉默后继续沉默,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低头吸饮料。3 h. q+ f7 i" P% f# s" R& D* J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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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有些事情,除非亲身躬行,其余一切描述都是抽象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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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她真的可以想象的,可以的,缠绵悱恻到肉麻狗血煽情,等等等等,只是机缘不够罢了……说不定,她小嶋阳菜就是骨子里迂回到闷骚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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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跟初恋,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上床,大概纯属好奇的成分占多。再加上年轻人之间有着奇怪的攀比心理,简单来讲就是社会氛围所致,很好笑,仿佛谁到一定年龄还守身如玉就是莫大罪过。虽说因人而异,她属于觉得特别疼的类型。所以在那一次以后就全力拒绝。" Y9 V. J: }( E+ C& D' n! Z&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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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和继任比较突发,如出一辙的撕裂感,其实还是会痛的。翌日竟然还刚好约了跟大岛优子见面。: C$ C, e  r( i3 c8 X

下腹隐讳又细密的事后反应,恰似生理周期的焦灼与阴寒,但心理上更空洞无力百倍,反复折磨着敏感的神经,走路的时候也拘束得利索不起来。多次蹙着眉头不自在的表情,对方显然有看在眼里,挽了她的手臂关切忧虑:怎么了?

小嶋阳菜脸上红了一下,之后又有点发白。拨了拨刘海,逡巡踌躇着搞不清要从哪里讲起,五味杂陈。

别开视线,横下心来镇静地说和他做了,因为第二次,还是很疼。; r; f0 T' |; _1 V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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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默默地扯了一下嘴角,扑闪两下眼睛,终于依旧扯开了笑容:阳菜喜欢他的吧?

问题提得前言不搭后语,她一时转不过来,想了想回答:还好。8 [( i; P! {8 [8 K; |. H0 H$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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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就好了。双手垂在身前拎着包,对方低头一笑,表情就看不清了:和不喜欢的人做感觉挺不值呢,女孩子在这方面毕竟还是吃亏的。她又仰起脸来:再说你今天根本不用出来,呆家里休息才对——此时笑意宽和,无限难以揣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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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福利院回去,小嶋阳菜思考着多年交情匪浅,自己有没有看透大岛优子呢。对方摆明了心胸坦荡的人,可她总以为看得不真切,这也很奇妙。

有时候,甚至患得患失地察觉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越來越遥远了。7 f3 R  \/ {0 w# P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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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会烦恼这种事,端的是少女情怀,少年不识愁滋味了。从车窗举目望出去,又是大好晴空蔚藍如洗,高大的法国梧桐碧影连天,一派暮光明媚的黄昏風景。0 @0 r2 v# L1 n% D' b; [" w, {

走在日比谷公园,车上就嚷着肚子饿的大岛,此刻显得很激动。; d1 Y. M8 d( ^1 i6 r

染井吉野樱在道路的两侧垂下繁重枝条,红樱满缀,风吹过来,就吹着碎瓣飘飘摇摇飞舞得云蒸霞蔚,雾一般轻盈弥散着拂落芳寒四溢,树底下澈澈春水,微漾着托起一池绮丽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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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同一般的光景,大岛优子亲密地挽她的胳膊,脚底就是满径香屑,然后非同一般没情趣地计划着晚饭的去向。

阳菜故意不搭理她,伸手扯了扯眼门前落着的一小簇花枝,于是身上便纷纷扬扬下起了阵雪,夕阳里蝶翅般扑扇着飘降,粉白得柔软轻盈而迷离。, M2 t: U+ R- f4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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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郁闷了,歪着脖子思忖,开始坏笑:这样吧,谁最后跑到那边第六棵树下,今天晚饭就等着掏腰包请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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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也不问她意见,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拔腿就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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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使诈!她瞪大眼睛反应过来,无奈地加快步子全力追了上去。( U- E9 e" x2 e2 B) L2 A  ]% O

一追一赶地闹在一块儿,她老实觉得对这样两个大人来说无疑很幼稚,可不自觉地就跟上步调。前面那个家伙的背影,熟悉得也太亲切太亲切了——不追上去的话,我害怕会弄丢的。

小嶋阳菜很确定她是让着自己。吃力地跑着跑着就接近了,落下了两三步的距离,好像也是那家伙有意维持着。* c3 |- {' o. M8 q8 t( i& N5 t%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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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抵达目标的前一刻,正在这时,原本轻松至极的大岛出人意料地扭头看她,诧异回视的同时,她还来不及读清眼神里的意味,一刹那之间就擦身而过,再转眼已经一手按到了粗糙的树皮。" N) G  }+ I# H  W! o' f* R*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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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先后都停了下来。$ J# e4 E- g, O,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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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咬牙切齿,喘息不止:我说……你啊,明知道我不行,还好死不死让人家跑那么多路,讨不讨厌啊!9 G3 G7 s2 x%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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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甩了甩散乱的刘海,咳嗽两声又轻快笑了:算了嘛你嬴了就不要计较那么多,真是的。8 }4 f+ M* Z3 D0 Q; \& G4 n'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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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你就那么想请我吃饭?小嶋阳菜斜过目光质疑地看她,好不容易平复了气喘吁吁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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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没有啦,才没有。优子不以为然,慧黠地扮着傻:是我穿错鞋了,哦真是,跑得痛死了。——还煞有介事地活动了下脚脖子。

阳菜笑出来: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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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这种事心知肚明就好了。大岛优子也笑:说出来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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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没应声。安静缄默地对视片刻,她向她走近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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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别动。

大岛突然把手臂举高了,阳菜迷惑地俯视她,俯视她仰起的脸蛋,下巴消瘦,目光清亮,尽收进眼底。在那双琥珀色的瑰丽瞳仁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3 {" L2 I) e& k

头低一点啦。% p1 ^* u; Q2 U*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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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不满地抱怨着。她不知为何,乖乖顺从地凑下脖子。' }) l; u! k$ C0 v6 C3 e

小心翼翼自她的发丝间取下了细细的碎樱,那个人收回手,依旧是仰头的姿势,笑着笑着,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

小嶋阳菜怔怔的,背后樱枝忽而就摇摆得簌簌作响了,身边则是如雨的淅淅沥沥,一地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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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岁毕业这年的夏天,那段日子可能是会让小嶋阳菜觉得,至今为止最值得庆幸的美丽时光了。0 c5 ~5 j% i" e/ _/ S%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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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适逢流年不利,工作也好前途也好,这些问题摆在眼前,都显得咄咄逼人岌岌可危。但她也不清楚何来的闲情逸致和轻松自在,在面对着不可预见的未来的当下,一系列碰壁搁浅,后来倒是简单丢开了诸多紧张和不安。  D; D# ]  v2 O' G3 X(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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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阳灿烂的盛夏,依旧是蝉声阵阵,一抬头就是本州岛上方蓝得空洞骇人的天空和炎炎烈日,脚底下的黑色柏油马路上蒸腾起袅袅青烟。- ~3 Q; C- E4 H' f) w* [$ X& W

人们喜好瞻前顾后,并且唏嘘不已。而一般情况下在郁闷走低的时候——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说好听了叫圣贤发愤之所为作,言简意赅地讲——对了,牢骚。所以你瞧艺术家基本爱拿忧郁气质撑场面。4 @2 D2 d& R7 L# J5 w& d* U6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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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自认为没有吟风弄月外加卖弄风骚的潜质,只是偶尔,不经意就想念起往昔,学生年代了。. D; M  Z  @7 r" {, n, o6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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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鳞次栉比的楼群是压抑的,铺天盖地的华灯溢彩锦绣鎏金也相差无几,重楼之上,就是雾蒙蒙的云霭高积。不吝啬,也不亲切,朝九晚五汹涌车流,这就是首都给她最深的印象。所以她毋庸置疑地更喜欢埼玉,在困顿难前举步维艰的时候就更单纯地喜欢了。

高中的学校位于埼玉西区市郊,离家不远,就近靠着入间川与荒川的交汇处,每年六七月份的雨季都迎接着汛期的水势高涨。而隔着河道,对面则是与之相毗邻的川越市。1 n+ Y* z$ q2 P. Y/ F+ v$ P

小嶋阳菜不属于优等生之流,又不在特别让人头痛的坏学生之列。学业普普通通,甚至有几门可怜地低空压线过境,可毕竟性子内向不像个轻浮的人,离愚笨却相距甚远,附带上容貌的漂亮出挑,这一系列综合评定,总的来说在师长眼里大体还是个腼腆安静添上几分冷淡的孩子。无需过多苛责,也犯不着加倍关心。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里,倒也省事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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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句话自有道理,起码参照着往后的心路和际遇,在她身上就得到了充分的验证。再回首时,七七八八都对应上了,而今夕是何年,思及此不得不格外感慨万千。3 q1 ]# e,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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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本身不算会读书的料,但她不讨厌上学,至少如今不再以为厌烦嫌弃了。' ~/ X+ \1 `. h: m( v% [5 r& s,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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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半梦半醒之间,朦朦胧胧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库房里推出脚踏车,缓缓穿过被盆栽挤得略显拥堵的院子,抓着车把站上了路中间。- {* ?( J. D/ F5 |& r0 c

车链子刷啦啦拖长了柔和紧密的声响,就此蹬着踏脚一路前行。

被唤醒早起的烦躁糅杂着倦意在脑海里嗡嗡辗转,而扑面爽朗的晨风吹过来,就已带着朝阳淡金色的气息,徐徐鼓动着吹皱了夏季制服纯白轻薄的亚麻布料,密合紧贴肌肤擦过的空气里渗透了太平洋上初夏雨云的湿意,细腻而冰凉。/ o0 W* A8 Z1 C6 m

加重脚下的力道,攀上一个斜坡。微敞的领口大方露出了一段雪白,松松系住的纤薄缎带,翻飞着在修长颈线边明快地一阵飘扬,轻漾开赭红的鲜丽残影。$ ]8 X: w1 h( w& w

金红色的云絮纠葛着在东边天空里连缀铺展开,形成一大片广袤明亮的晨曦。迎着此起彼伏清脆明亮的车铃,骑行在主干道上,三三两两穿梭的人群里也能看见相同制服的学生。

她蹬着单车,与他们擦肩而过。视野里,沿道路两侧排开了葱郁的青色香樟,棕褐树干下端还纷纷留有一层防冬用的白色石灰水,成了醒目的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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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跳跃在繁密纠结的顶端,从枝叶间滤降下交叠的清浅黄绿浮影,淡彩般均匀抛洒了一地。来到十字路口的转角,紧了紧刹车把手,滚动的车轮同地面摩擦出嘶嘶轻响,打响车铃,她调转车头穿进错综复杂的小巷。7 \. O- ?$ y: K- F# m  T7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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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郊外的镇子里大多是二层楼式民房,中间会夹杂着店铺,格局相似地罗列着分布在街道的两旁,将巷道挨挤得略略狭窄。那些街头巷尾看起来别无二致的建筑使方向变得特别难以辨认,但对阳菜来说无疑是非常熟悉的,轻车熟驾地规避对面的行人和障碍。

随处可见的,有一些榉树栽植在路边。惯例地途经接连成片的广阔水稻田,将熟未熟的稻子在平原上绿浪遍野,铁链唰唰地轻响,带动车轮子反复滚压着斜投了一地的自然光线,两侧的景物迅速倒退着从身边掠过,裙摆的褶子微微翻动,垂在背上的长发就一下子轻飘飘地飞扬起来了。; r0 B* f3 P& W; |% c


小嶋阳菜那时候坐在靠边的位置,正对着窗外的楼下,越过一条不宽的走道就有四百米标准跑道的田径场,活动课或者放学后经常能瞥见男生在其上追逐着足球来回跑动的身影,喧嚣呼喊之声能遥遥飘进楼上教室打开的窗玻璃。" M2 a- ]3 V) [# \8 l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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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位置较偏远,老师也很难顾到。天气一热,人就特别爱犯困。午后慵懒的阳光从左侧打进来,映在厚厚的深蓝遮光窗帘上,留下一圈淡淡的浅薄涟漪。& J; b  N3 l5 X- O* x!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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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的面目在视线里一直模糊着,安静的室内,讲课的声音伴随粉笔在墨绿黑板上吱吱嘎嘎划拉,昏昏沉沉抵达到耳旁时,她手里的笔已经停下了,空气里悬浮弥漫着日光与粉尘的温暖味道。" }. t/ Q" c' h! `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在那些交错的色调和声线中安然打起瞌睡,如此一来,也会是一场沉着柔软的好梦。8 F# U  u/ \* J*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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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 M3 j* q' h% c1 F2 ]# d9 ]5 B"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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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累归劳累,现如今她真的再没有那么平静祥和到不需要理由的睡眠了。别说现在,就几年前,尤其刚自AKB毕业的那段日子,时时忧虑,时时惊悸,比休息机会紧凑稀少的年少时更加不踏实。少眠和失眠,哪个更痛苦?势必要经历过才知道。压力不见得成了动力,反倒更进一步体会到悠然闲情也何等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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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头几个月就这么坎坷地过来了,一向的宽松有余裕也被杞人忧天搅乱得够本,再然后大岛优子简直是以拯救地球于十万火急的气势横插进来,上演了那出狼狈到让人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想哭的英雄救美。5 z9 u, p6 u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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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落魄的人同病相怜不说,不敢讲相濡以沫这么贵重奢侈的词,也能堪称患难与共。小嶋阳菜始终感到连累了她。对方很不正经地摆出一副不良派头,相当豪情满怀地揽她的肩:我和你什么关系啊。接着作势要亲。3 q6 Z+ E; f0 T1 q8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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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笑,装着闹脾气闪开身体,轻拍她的头:谁跟你同流合污了。- Q7 ^% K" \0 K3 o, g& s4 \' S/ w


就这么着,小嶋阳菜却意外地能丢开包袱了。当时能够想到的是:再高再远的未来,即使到底是不能预见的,也愿意一天一天地去迎接,毕竟我们有足够时间来好整以暇地面对,天蓝海阔。- \; p6 `6 [/ e! U- Z5 N" s4 N6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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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岁的夏天还是很美好的,阳光遍洒繁花似锦的不复杂,足够简单,简单到让她一度错觉地以为只有两个人——这里不存在修辞学上的夸饰煽情。优子的确住到了她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整个夏季。8 C: D. `+ M% Z; s5 p6 t/ `4 ?1 J9 C


最先她是不知道大岛的房租合同到期了,虽然隐约还能感觉到她大概特别困难,但猜不着手头会紧张得那么拮据,居然沦落到要担心租金和住处问题。那个人一点儿都没跟她透漏过,这份特意隐瞒的好意,其实她都能懂,也因此除了感动以外再也无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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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直到遇上筱田麻里子之后才被揭露的,谈话间无意带出的此番窘境。筱田比她们早毕业,几年里的基础加上本身努力,总算是混得有声有色了,自然苦头吃得不少。3 Y6 \4 a7 K  D; L$ m$ Y;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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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励志的话题,即使因充斥遍街而不断贬值,这里还是得提一提。不管机缘巧合有多重要,不劳而获依然是不值得信任的。上天另眼相待的垂青,世上有多少人翘首以待,再清算看看能有多少几率莅临到你头上。梦想合该是长路漫漫,渺茫又闪烁得好比眼里那座远在他方的海上灯塔,在犹然能掌好人生的舵的时候,理应把握风向。得知道,越是随时间推移,压在肩上的身不由己只是不减反增罢了。年轻也是一种资本。- u* m! D( _6 d" ~/ ]8 b- e

那天在给杂志拍照,巧合地因工作缘由和过去的友人筱田麻里子会面了。小嶋阳菜这种疏于社交,交际范围狭窄的人,和她的关系在当初已经算相当良好稳固,分道扬镳之后还会有联络,不过毕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圈,交集显而易见变得少之又少。% P/ i  a$ t8 [: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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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结束她被筱田拉去吃饭,进了一家熟悉的餐厅。原本麻里子就是老成稳重的人,从前也颇照顾她,而今故交再遇,虽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的冲动,自然诸多怨望也能讲得出口。筱田问了有没有考虑过放弃。

小嶋阳菜拨弄着耳边的几缕发丝,视线晃了晃,笑得很柔和:当然也有过这种念头。可论谁到走到这份上都不甘心吧。小麻里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有志气的人,你肯定能明白——麻里子轻笑,点头示意她继续——这些年的苦不愿意白吃过来,再说实在不愿意家里人担心。! G: D' N/ |0 S, ?

而且难不成真像别人说的。她说着停了停,有些发怔地凝视从玻璃窗外露到桌面上的一裂光痕:毕了业除结婚外没别的更好选择,我还是……她两手支着刀叉随意扒拉开盘里堆叠的食物。: \! f6 O+ x( ^, [$ z. C&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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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里的叉子,筱田脸上的表情凝重了一下,很快又换上了坦然的稳当:我明白,出来混都难,这年头大家都一样。而且女人嘛……挺难被看好。前阵子小优也这样跟我讲。会好的,相信就是了。

突然提到优子,阳菜表现出诧异。

对方端起白瓷杯低头啜了一下,解释偶然碰的面,高兴之余就谈多了,估计也是一时兴起,那个最愛強撑的人才把一系列失败和苦闷抱怨了一通。2 Z* `( k' p* ?+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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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一个人憋久了吧,说完好像松了一口气。但过会儿还挺不好意思的样子,一个劲摆手说“哎哎我怎么会跟你讲这个的,抱歉牢骚就别放在心上了。”$ V7 a6 O" W$ R7 d7 g" R. ]

小嶋阳菜愣住了,许久后缓过来,用小勺搅动着咖啡:那她大概也没跟你讲是为了我。0 V  p7 _' @6 F% g; r! Q& j

筱田眨了眨眼,面露疑色,听她讲下去,听到最后微张着唇,一脸不可思议,又浅浅勾起嘴角,仿佛带着点难以名状的欣慰:她还是老样子,对你很好。+ ~4 \/ O8 n5 ^, J4 |1 L' R-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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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阳菜应声,莫名心虚地慢慢别开了头,眼睛瞥到窗外,底下的街道上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听不到马路上的哄鸣喧闹,然而她可以想象那像河流般匆匆碾过的,属于东京的轨迹。

小优从前就属劳碌命,老替别人操心,自己倒常常顾不上。麻里子托住了腮,目光静静地飘远了:说实话,别看平时机灵,大岛那小孩其实也挺死心眼的,真的——她蹙了一下秀长的眉:什么都喜欢一个人顶着,就比方说现在,手头那么紧也不愿意开口借,我说我先帮着等等再还,她还不要。对家里又是不肯坦白,说老爸年纪大了哥哥也忙,添麻烦太过意不去。你看看,这人。

我知道,这我也懂。阳菜心情愈加复杂,声音低低的:她就是那样。8 [0 P8 O  s- _$ R

麻里子交叠着腿坐,叹息一声疲惫地靠向了皮面椅背。她瞧了一眼桌面上的残局,若有所思地直直看向她。店里播放的唱片,转动着拖拖拉拉的绵软音调,吱吱呀呀。, q+ k$ X2 x) L0 z  b) i  S

半晌筱田眯起眼睛,了然透彻的神情:她是真的对你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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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小嶋阳菜再去大岛优子的公寓,对方依旧清闲又明媚,单纯而率真,笑吟吟地迎她进去,一副没事人的样儿,绝口不提犯难。她是知道内情的,看着就非常难受了。

——怎么不说话。吃着她带来的便当,大岛狐疑地抬了抬头,咬着筷子开玩笑逗她:盯着我的脸那么久,难不成爱上我了?: b, X: u& O  z% X! G' d' Q  P

难得她没有反驳,像被戳穿什么似的别扭地移开目光。, y/ ?1 R* I% g& o! I4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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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还不会是真的吧!对面那个人得寸进尺了,恐慌地缩了缩脑袋,受宠若惊般挤出怪异的表情。0 W. m9 B  [5 s8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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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死算了。她恶狠狠地瞪过去,对方一个寒颤,胆怯地埋头扒饭,又口齿不清闷声闷气:有什么就说嘛,真不像那个恶毒的小嶋桑。

阳菜在桌子底下攥住裙摆边沿,下定决心开口:我想过了……你来我家住吧。

大岛优子喷了一口饭。随即飞快地掩住嘴,眼神惊惧:对不起!8 o0 {8 G: z4 O6 [7 N

有那么惊讶吗真是。此时她反而镇定了下来,无奈掺着挑衅地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简明扼要阐述和筱田麻里子的对话以及自己的打算,条理清晰得倒是完全不似来时的混乱。

大岛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呻吟:那家伙,早知道……" v# y: x5 _9 }7 z$ s- H6 `/ L/ a7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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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怪小麻里。阳菜有些来气,盯着她:你这种人会老实跟我讲吗。

——不会。优子歪头,答得不假思索,两只大眼睛里含着看不透的笑意。阳菜抿唇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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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撑地起身,走向厨房,倒了两杯水慢悠悠地走回来坐下去。将水杯咯当摆在桌几上,推到她面前:好热啊,今年——优子自言自语,扯了扯宽松的领口。正值六月的下旬,雨季的潮湿闷热里,难得出现晴好天气。# f3 b; [6 D!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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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了眼冒着热气的玻璃杯——你说实话吧,把我当什么看了。小嶋阳菜目光犀利地望进她琥珀色的瞳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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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悠哉平和,无辜淡定地回视,朝着还升腾出白烟的茶杯吹了吹,自杯中袅袅飘起的水蒸气,便雾一般弥散着落满了她纤细的肩头,模模糊糊地环绕在颈侧。# H" E/ p& M' w4 a/ |( q/ N9 I

——当然是喜欢啦,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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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就拿我当外人是吧。她也觉得费解,为什么会那么气势汹汹。可总有什么焦躁的心情在蠢动,当然这是她自己明白的:这儿住不下去,难道你还敢回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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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一手罩着玻璃杯的沿口,环顾了一圈稍嫌杂乱的周遭。夕阳的余晖透过卧室的窗直接打进来,镀在敞开的门板上,从客厅的位置能清晰望见那片薄亮的橙红光痕。

优子沉默地端详她,最终懈气咧嘴,笑笑笑:表情干嘛那么吓人……哎,是不敢啦。9 i# o, R' H. O


暑假对于小嶋阳菜来说,是很遥远的事物了。从高二辍学开始,漫长到浑浑噩噩的假日和堆积到最后才填补起来的作业,那些冗长与匆忙的重合,已经离她远得无缘。而再次返回高中校区,心里异样的怀念和动摇,又十分奇妙和美好。4 ~& t8 ]1 R% u; K# h

大宫武藏野高等中学分属埼玉县立,偏差值四十二,纯粹只是算不上好的普通类高校,虽然也有少数艺术特长生在读,可显然成不了气候。小嶋阳菜当时谈不上喜欢这儿,换个角度看,学生多半难免会对上课和学业止不住反感,唯独等迈出了校园的门槛,回头才来无限感伤。这也是为人痼疾。

回忆这种东西,本身是用来供人怀念的,不可回溯的过去与不可预见的未来,一样仅仅适合存于想像。任你愁绪万千,啊悔不当初,啊痛心疾首,不会改变的只能是不为所动。$ K7 L+ t# G  s% x( o

阳菜可能至今都不能整理清楚,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态才选择卒业的。和父母为此商议,并伴有争执,结论由她一味坚持,武断又轻率地敲定,双亲妥协告了。宛如终于能让一个心血来潮的执念运行到底的成就感,其实分明迷茫而空洞。

AKB的工作繁忙不假,也不代表着不能两全,无论效果,起码成员间兼顾的人还不少。不过在走出校门的一刻,她却是坦荡和轻松的,没有低落的情绪,同时自然高兴不起来,仿佛之前每一天推出脚踏车往家中骑去的稀松平淡,日落月升,轧了一路的暮色光影,转而面向的,是人生十字路口的另一个方向。/ s& m- ~1 N0 n6 Y)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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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和大岛优子一起翻越学校铁门,艰难地在地面上站定了,她脑海里蹦出来的,就只能是:年少轻狂。8 v" C( L# s, C! E/ I" n


趁暑期潜入校内,这个提议是优子给出的。那个二十四岁的家伙狡诈地双眼发亮,孩子气的心性又泛上来,于是阳菜就答应得半推半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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伫立在熟悉的道端,沿围栏之下蜷栖着并不高大的灌木丛,隔着铁丝网眺望,树影重叠,不远处朝南的白色五层式建筑已然在操场的那一边矗立,粉刷成浅色的外墙在阳光下看起来很是柔和。. V; J$ g; n" T' ?

而在她的背后,田野上的稻子正漫开着初夏的青色气味,一望无际地延伸向了平旷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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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热焰纵横于大街小巷的上方,顺着夏风低回,在埼玉的乡间四散流窜。日本中南部梅雨季节的告终,似乎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了,之后例行将要在太平洋副热带高压迫近下,再次迎来一轮长久持续的盛夏炎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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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拦在眼门上方,遮挡过于强烈的日照。汗水从额角滑下来,皮肤接触到的发丝上也发着烫。2 Z% R6 @$ ?; Z1 @; K/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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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没有再来探访,甚至有时溜狗还能经过。但小嶋阳菜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认真地凝视过它,自己曾经的高中母校。# B$ r7 X2 c% r4 s( u# _. d3 Y

她其实时常想象过:课堂,靠着窗的那张位子上,左下角还留有一个公式的小抄,一天之中能受到四五个小时的日照;一叠一叠白花花的卷子,堆在桌角上方,积着空气里漂浮的落尘,而她的桌洞里似乎总是不会太整齐干净;想象在那些日影下,穿着白色运动T恤的年轻身体,自己中学的朋友挽着手臂,三五成群地穿行在操场与教学区之间,人影攒动,嬉笑之声遥遥可闻,在空气中渐渐消散。7 d; [! @, `: p+ a& Q+ W1 h% n; c# o

茫然之间,大岛优子已经好奇地径直沿着小道走向了校门,她赶紧追上去,喊优子,你等等。

无人值班,铁栅栏一般的大门紧闭,不高,可要说翻越应该也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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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她回过神,大岛那个行动派很快开始动手攀爬,身手利落漂亮,三下五除二地达到巅峰,噌地一下跃向了对面,稳稳地着陆。/ z, d3 d7 z, W; b5 ]+ k( S

优子隔开大门,得意地笑着,朝她挥手,铁栏杆的影子,一道一道落在她身上。

小嶋阳菜在外边抓着门栏,为难地拍了拍坚实的质料,眉关紧锁说:你要我怎么办?

结果还是找了砖块垫脚,再加上大岛优子的接应,协作之下才勉勉强强过得去。- e9 _, {% ~7 N* K9 P. D+ v! r

搂着她下来的身体,对方踉跄地退两步,痛苦抱怨:阳菜你比想象中要重……在被一把推开,回以怒目后,又耸了耸肩,嗤嗤笑着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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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右手处的四列车棚,此时空空荡荡,零零碎碎地散着一些树叶杂物,铁皮制的顶棚在地面投下了灰蓝的斑驳荫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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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无人的校园,两亩地开外的大小,教学楼的楼梯防盗门被上了锁,无法入内,这实在很遗憾。阳菜指给她看自己的教室,大岛优子就站在楼下,昂起脖子望那一排反射了灼灼光线的窗子,发出“哦——”的声音,拖长了的音调里充满欢快新奇,仔细地看,竟像个孩子一样出神。

她看着她颈间绷紧的清瘦线条,晶亮的汗珠从那曲线上缓缓淌落下来,精致得恍如枝叶间滚过的夜露。白色的短袖衬衣被晒得鲜亮而晃眼,少许被汗水沾湿的部分,带着明净通透的痕迹。当阳光和风从身边抚过,衣摆飘荡,仿佛就会是午间安栖时一个温和而干燥的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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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撞了下她的胳膊:想什么呢?

——想你。对方脱口而出,宁静的侧脸上一派理所当然。

——唉?她猝不及防,瞪眼。, t7 }0 ]0 Q3 l- U) T

大岛优子回过头来,露着一双虎牙恶作剧地笑:你感觉上就像上课会睡觉的人,还真是很自我步调。! l* u& U3 l* A  z"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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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管啊。小嶋阳菜撇着嘴,几乎是气呼呼地调过头去。然后打量着楼上的位置,深蓝色的遮光窗帘正死气沉沉地垂落在窗边,没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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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中的时候,早晨会赶早过来抄前一晚的作业。她一手挡开遮到了眼睛的刘海,不知为何就老实承认了,边说边笑:那时候真不想做理科题啊,觉得敷衍了事算了,果然就不是读书的料。然后有时候想着来不及了啊快点啊,还会抄岔了题号……不过数学老师人很好,四十来岁的男人,从来没罚过,本来觉得要感恩就好好学吧。结果只是仗着这点抄得更猖狂。


唉……你不要那么可爱好不好。优子皱眉,啼笑皆非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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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蝉躲藏在树影间,一阵一阵嘶鸣,整齐而促促地回荡在校区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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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背轻拭脸侧的汗,转过身面向了宽敞安静的足球场。缺乏修剪,碧绿的草野肆无忌惮蔓延着长过了小腿的高度,浩浩荡荡骚动着,在顶端渐染开了水粉般的毛茸金黄。& Q- P9 \; c5 {4 Z2 Y0 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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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小嶋桑前男友是校足球队的?对方忽然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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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知道啊。

你自己说过的啊。也许天气热的缘故,大岛的薄唇上透出格外明丽的色泽,很鲜艳的红色。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挂着好看的笑。

哦,似乎是这样呢。阳菜从她唇上挪开视线,无所谓地点头。

埼玉拥有全国一年里最多的日照天气。晴朗的明蓝高空里,云翼层叠出座座浮岛的形状,缓慢而和煦地在荒茫草海里,停泊下一地倒影,柔软如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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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立在操场的边缘,风至浪涌,满地的草屑就打着旋儿漫天飞舞起来了。! b9 {/ j7 p7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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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啊。对方眯缝起浅褐色漂亮的眼睛,压下耳畔乱飞的长发,低声感叹着:我也想踢球了。9 J; c  l: M, O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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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焰焚焚,蝉声又一波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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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为悲惨落魄的境遇,莫过于虎落平阳和寄人篱下。前者困于英雄无用武之地,而后者,就是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的穷途之叹。

理论上非常不幸的,大岛优子这两样形势就都占全了。  q0 i8 ?3 K6 C9 [&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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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是个知趣得体的人,阳菜的家人还是喜欢她的,大概真诚的喜欢。所以小嶋阳菜不担心来自家庭方面的阻力。母亲起先只是表示疑惑,她沉不住气地抖露事实,丢出受人以恩情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呃好吧,那不是借口。

小嶋太太慌张又难以置信,甚至失态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你怎么之前什么都不讲,遇到那样的事情居然不告诉我们!5 a- n& N! ?5 J9 F+ {

阳菜沉默不语,面临着审讯那样不自在。2 y. K/ N2 V( h% ?6 i'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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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唠唠叨叨一通关心和责难,然后被她打断,切入正题:所以说让优子住我们家来吧。我东京的公寓也打算退了,反正工作不多,放着也是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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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眼神就柔和下来了,像一个作为母亲的女人与生俱来完全包容的姿态。* ]- d4 K3 L6 n. B

她拉过她的手,拇指在手背上轻轻摩挲,矮下头凝视着皮肤底下清晰细致的青蓝色血管:小优子的事,就算你不说她这样帮你我也会答应,只是你这孩子——摇了摇头:不应该现在才讲的。但愿你明白,不管怎样你都是我们家的女儿。3 B2 {6 R* j9 I+ ^3 k5 g$ S)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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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有些失措地动了动唇,但鼻间酸涩,看着母亲微低下来的头顶。棕发还是半年前染的,隐蔽地夹杂少许不明显的白丝。5 p/ p7 Y5 v' M* s* {5 ^" B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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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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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自东京退缩,无疑是狼狈不体面的,可对阳菜来说却是莫名地感到轻松和欢欣,仿佛之前一切的焦虑都不曾来拜访过,高兴于那弥足珍贵的清闲安定,以及——身边能有个人。

我们知道逃避并非人生的正确途径,但她坚持认为那并非落荒而逃,仅仅是明智地给生活留下余地,即便苟且偷安——这坏名声也一点儿都不重要,起码彼时她仍有勇气和余裕可以去想:够了让我自我安慰,让那些糟糕的心情见鬼去吧。0 @( |2 p4 c  q  k

转过身,雪纺单衣层叠重重精致花边的纯白年华,好似又带着少女血液里最新鲜馥郁的芬芳,清晰可闻,迎面就撞了满怀。$ M3 Y2 y" v* ^: a+ C* z$ [8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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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记性再差些的话,就可能轻易误以为所度过的那段日子,也只是漫长到令人愉快的临时休假。' K. n+ r7 x+ Z7 D' e-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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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她犹然有心情于晨起时分,伏在窗口俯视底下冷清的街道:初日照射在路边的水白淡痕,稀疏树影,夹竹桃浅红色的锦簇花团越过了围墙,更或者邻家院子里欢快跑动着吠叫的长毛幼犬,这一切都是异常迷人的,值得由衷赞许,心驰神往。# d* g% [# h: j' l  Z. E( V+ K5 k8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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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的确像个年幼天真的女孩子一般,双膝跪着柔软的床单垫褥,在半敞开的窗帘边上将手掌抵住无色的透明玻璃,把脸贴近了——新奇神往的笑容,看外边两三只棕灰雀鸟扑腾翅膀,低低掠过对面砖红色的屋脊。而后脑海里无数的小小心思,仿若雨后春花般悄无声息地一个挨着一个冒出头来——关于今日,犹如初次站在游乐园门前孩童的兴奋憧憬,再也无需任何额外的附加条件。; P5 m& ?: b$ M) p  O1 t

因为长久以来的积习,身体能记住钟点,除非之前过度疲惫,她一般醒得很早。

而身边那个人,正蜷栖于一个仲夏前夜余留的好梦之间——小嶋阳菜是这么觉得,目光停留在她弯起的嘴角时就打心底那么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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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睡得很沉,应该说难得会有这样抛下忧虑压力的放心、静谧,与过往为疲倦所拖累的昏睡截然不同。人在年少时恰恰最为贪眠,但这是繁琐的工作不容许的,她深有体会那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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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抓紧所有能够想到的时间补眠亦成为了每日必修的功课,而时常的打断和惊扰就足以使人怨恨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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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不必担心这些,你看时间是够用的,一点儿都不奢侈,绰绰有余。好歹,足够她仔细端详那个人陷落在温暖单褥里的清晨。# O8 L( X6 T: [( E5 o$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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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调仍在沉缓地运作,有节奏地在房间内低响,一阵一阵吹出冷气。5 p$ A" [+ r5 K* M9 e9 c9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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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很稚气,没有日间或稳重或热烈的所有表情。露出被子的手臂斜挎在枕头的一角,黑而细密的睫毛未经修饰,安静地垂下来,可能就会随着梦境起伏而微微颤动。& o9 J# B" C&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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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半边脸压着头发埋进了松软棉絮之中,印出浅浅一圈凹陷,自侧面看上去,下巴的弧度干净分明得宛如流水的清丽线条,而阳光早已穿过遮帘缝隙漏进来,亲吻了她的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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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次有九次,小嶋阳菜会想触摸她放平的细眉——总带着有趣的轻微下撇。偶尔,犹犹豫豫地,指尖如羽毛轻刷般,若有若无沿着她的眉梢,缓缓往下走向了脸颊。

再偶尔,那个人忽然像小猫抖着耳朵尖儿似的一记动弹,她立刻惊慌紧张地缩了手。% s( c' M+ |" e1 v- r9 j

回神却心有余悸地发现她依然气息平静。安稳,沉着如无风无浪的近海上空蔚蓝一隅,滑淌开如水云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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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第一天来她家过篱下生活,就是跟她睡的。她妈妈提前收拾好了客房,万事俱备,可优子恳切而极其周全客套地辞让了,还说:伯母您别麻烦了,本来就是来叨扰,您太费心我真的过意不去,让我随便打地铺吧,夏天没问题。

背后她妈就跟她赞不绝口:看看人家,多懂事的小孩。小嶋阳菜特别想讲两句坏话控诉也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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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道理,无论如何没道理让客人睡地板,矛头就直接指向了她。9 m# m; F7 ~; Y* n

——虽然真想让你呆地上……和我睡得了。阳菜摆出无可奈何妥协的表情,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大岛,连她的表情可能都没看清,紧接着补上一句:反正没什么大不了,以前还不是习惯了。% j- J4 m% D7 t3 p  F

其实她在那晚上是前所未有的局促不安。0 p0 }& p8 a1 E+ u+ Q' J.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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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一起洗过澡,有时上对方家中留宿也很不客气地一块儿就寝。但她说不上来的心神恍惚。至于原因,大概细究起来也会是好笑的。; o+ S& A; G. m. G

床头灯亮着,室内光线昏暗,只在她们附近三尺见宽的范围内留下了一薄层澄亮的明黄色泽。小嶋阳菜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忐忑,半睁着眼睛将视线投向了空荡的天花板。空调的冷气打得稍低了些,她觉得身上发凉。隔着一寸不到的距离就是对方的手臂,时不时会触到,同样低,但舒服的体温。

优子很配合,在床的靠外一边,体贴地陪着保持清醒,两个人仰躺着开始胡乱闲扯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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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深夜的窗外,偶尔有机车驶过,排气缸里吐出一连串突突的音响,在空旷黑暗的街道上由远及近,车灯的光线穿透玻璃晃在房间墙壁上,就映下来一大片白茫茫朦胧亮痕和拉长的灰色投影,而后又随着尾音渐渐远离而很快淡去了。完整如初的宁静。* ?0 D2 m- z)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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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再次赞美了她的音色,些许向往的温柔语调,说很好听:一开始就觉得鼻音好特别,果然是适合唱歌的,虽然跟高桥那种天生音感不一样,不过真的很适合啦,就是——她词穷地扶上侧脸,咬了下嘴唇思忖着:嗯对了,好像水流过的味道,又细又软。

阳菜笑了,却意外害羞:你这什么比喻。0 v7 n2 Z( p7 L: z6 h+ W4 m(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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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就是那样嘛。大岛不放在心上地耸肩:怎么说都比我好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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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侧过头看她,目光移向那纤细精巧,微弱起伏的颈间流线:没有吧,你动过刀以后嗓音清楚很多了,再说之前那样沙哑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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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吗?对方撇嘴,抬手摸着自己的脖子,眼神飘向了窗外:那时候我倒是真的害怕了,想着发不出声音来一定会完蛋,到时候干脆放弃也算了。反正不能再唱。哎呀……都过去了。手术后能收到才加她们一堆人的慰问短信是真的高兴——她停了停,转身过来朝阳菜笑得很开心:居然还有小嶋桑的,啊啊当时简直立刻复活了,感觉再上次手术台都值了!& b2 p0 W6 B+ l1 n

大岛一脸陶醉的表情,还装模作样揩着感动的泪水。她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白痴。

——真是不温柔啊。对方可怜兮兮地捂着前额的位置,眉毛撇了下来,亲切的八字形状,继而安静了下来,叹气:也是啦,不能唱……AKB比想象的要现实,当然,外面也是。8 P8 K( X( }/ b# b

到后来分明能听出大岛的声音困倦了,她还睡意寥寥,说怎么办——我睡不着。/ P8 S" o2 e1 s5 ]. ]+ v

大岛优子拧着八字眉,侧过身体用手支着头,居高临下地凝望她,却是近乎纵容的无奈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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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被单底下露出半颗脑袋,两只眼睛无辜地眨巴一下,是比较愧疚的,同时察觉显然自己正在某个方面变本加厉地表现着不寻常的任性,不,这不符合惯例。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这时候她想,或许还少了什么呢,比方说——一个拥抱?& E2 _- p& s$ Z) \(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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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为这突如其来示弱的想法懊恼不已,只能移开眼眸盯着对方落在枕侧的一小弯深棕色卷发,并告诫自己好了停止那些该死的念头时,优子十分迅速地跃起按灭了灯,利落爽快地宣告:我要睡了!, T7 S$ o# L4 n, u$ x) A) B

然后翻身搂上她——一个拥抱。正如期待的。

翌日醒来,大岛优子的手臂还挂在她身上,小嶋阳菜就着实认为那份提心吊胆非常可笑了。: ^/ e. d% m* T5 h% O7 z( A: \' V

青色晨光中,熟睡的脸庞近在眼前,她抚开她散在脑门上的碎发,露出光洁干净的额头。, h+ b) V' v/ g! ^1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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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喜欢缠着她,从几年前就是这样。当然不限于她,大岛可能自小甚少和女孩子相处的缘故,才会对女生之间的肢体互动有着强烈的兴趣。不过这是大家都明白的,纯属正当玩笑——游戏罢了。( R8 v5 I4 L$ k! `( N2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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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最初必然是抵触的,本来除了真的相熟的好友就不会跟别人有太多亲昵行径。那么优子呢?3 r, [9 [" a% g8 L6 [5 E2 u3 c

大岛优子既不是她的朋友,更谈不上熟悉,仅仅是一个团体的同伴,合作过的人,甚至连队友都算不上。

可她除了形式上的抵抗,对那个可爱的小个子真的讨厌不起来,这实在值得困扰。但毕竟那时她还能慰藉地想,仅限于形式上的亲近而已。

大岛说喜欢她,一直以来几乎啰嗦地强调,简直当成了人生的一桩事业。小嶋阳菜有完全充分的底气和空间来不以为意,她们有各自的交际圈,不一样工作时间,照例来讲就不应该会重叠太大交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0 s! L: P! H( X! w& T( S# \; ~1 S  U

小学毕业父母离异,鲜少同女性交往,综合上述特征,阳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笃信着某个可能比较荒唐的结论:也许,她有理由需要弥补这一缺陷。也许。身边得有一个人,能够胜任那象征性的角色,最好,就能有母亲或者姐姐的温存——即便她相信自己大约没那个天分,也不般配。

再往后看,大岛没那么黏她了,换言之,不再有肢体上过多的亲密接触,随年龄增长,尤以毕业后为显著,年少时不安分的动手动脚直线缩减了。忽略心情的话,阳菜愿意自觉地解释为这是一种稳重收敛,成长大势下势必经历的一番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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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优子本身已经是少年老成,会察言观色,也足够体贴宽容得让人以为可靠,数年历练下来这一部分只是得到更为严重的凸显。圆滑一般很难给人诚恳的好印象,不过她依旧是招人喜欢的,自己的母亲可能就分外欣赏她那种明白事理和长于世故的个性。大岛每次来她家的话,殷勤地和母亲一道收拾饭桌残局,抢着刷碗洗盘子的情景也很常见,和她的家人,的确奇妙地相融甚欢。$ V# s1 y+ Z( |( O5 [( _"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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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旬,阳菜的弟弟小嶋辽自外地归来。他站在前院门外的时候,正值下午,阳菜和大岛优子在院子里除草,是优子率先发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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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得上漂亮的高瘦青年,拖着硕大行李箱,看似风尘仆仆,满面疲色难掩。和优子纯熟地打了照面,他勉强地扯动嘴角笑了,但从目光里透出的情绪来看,基本还是高兴的。得出这一判断的阳菜,不知怎么就感到一阵放心。" n# {7 _) {, ?2 |

然而很快,他又阴沉下脸,拉着拖箱独自往门里去,把两个人都丢在身后了。大岛和她面面相觑,微笑着使了个眼色给她:你去看看阿辽吧。小嶋阳菜蹙眉,犹豫了一下,出于不放心还是跟上去。/ Z3 z' F( P$ d5 {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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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辽在大学念书,平时很少能见到人影,目前处于暑假,原本应该更早返家,据说因为一些事务耽搁了。父亲已经说好会去接应,如今他却一声不响地自己跑回来。7 r. Q! a, L, b  U2 j) r; g, H3 P

扔开行李,他直奔厨房。阳菜双手叉在胸前靠着门边,看他蹲在打开的冰箱门前一通乱翻:有客人在耶,你这样很失礼的。

小优姐啊,没关系的,我知道她住过来了,妈电话里讲过。他泄气又失望地对着冰箱,颓然垂下头:爸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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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超级市场买晚饭材料。爸还在上班。她走过去阖上了冰柜门,打开壁橱:泡面就可以了吧。: s$ f6 H8 x2 p$ c2 x) B' H-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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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着炉上的速食面,小嶋辽一言不发盯住翻滚起来的热水,拿筷子搅了一下,然后:我失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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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阳菜对他没头没尾的话题一时反应不过来,歪头想了想:这都第几个了。& V: i1 \9 f! y

弟弟愤恨地提醒自己是被甩的一方,她却笑出声来,戏谑又落井下石地问:所以很伤心?( N7 A0 f" j1 m  u. G; `* O

辽用力抓了抓头发,忿忿不平地咬牙:托你的福,更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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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的弟弟对女孩子还算很有一套的,在恋爱这方面比起他姐姐,要有经验得多。遗传自母亲漂亮出众的五官,以及父亲挺拔的轮廓,修身玉立,自然特别惹人注目。欣赏过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优子说他和阳菜都跟妈妈很相似,就是阿辽在线条上英气不少。. S; }+ q# _+ Q  \,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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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君很帅的啊,不过阳菜和伯母更像一点。都让人惊艳得好有压力。听了她的话,母亲呵呵呵笑得很开心,还一边假意责备:真讨厌啊,你这孩子那么会讲客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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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辽从国中至今换过好几任女友了,今回是头一遭被人给了难堪。理由的话,不外乎磨合期俗套的大小争执,对方女生认为合不来。听他的叙述,被宠坏的孩子,初次受挫的打击,她估计着大体如此,因此是没多少兴趣去同情,反而认为留个教训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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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着手里的筷子,困惑地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说找个喜欢又合适的人怎么就那么难。* U5 j0 n+ x; y- g6 O4 v1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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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怔了怔,望一眼炉上:哦,好了。) J7 c3 t0 ~* j1 x! H

她帮忙把煮好的食物盛进容器里,一系列动作熟练流畅,一大团白蒙蒙的热气扑面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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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辽懒散地倚着墙打量她,掏出香烟衔在嘴角,在衣兜里摸出打火机,咔嚓一声扣响了。一朵夹带幽蓝的砖红火苗跳跃着浮现出来,悠悠映亮了大半边清秀,甚至风情的脸。他在指间夹起烟卷,深深吸了一口:几天不见姐你越来越有贤妻的架势了啊,帮谁做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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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斜睨他一眼,没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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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吐出一口自肺腔过了一遍的淡蓝色薄雾,继续自顾自调侃:话是这么讲,也不见你交男朋友啊,除了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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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关你事吧。她不悦地板起脸,把碗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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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说笑的。他有些讪讪的,笑得委屈又郁闷,但去掉了一开始的消沉,筷子插进碗里。

不过说真的啊,你就觉得女孩子比较可爱吗,以前喜欢那个……idoling的横山?6 a( h* c# O$ D+ o0 J! A

小嶋辽弯着修长的身体,凑下去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燃着的烟卷就架在洗手台边沿,歪歪扭扭地飘升一缕一缕轻烟。7 F" z3 g2 g5 c

我没兴趣跟你一样换来换去,再者工作不允许。她晃开视线,恰好瞄到了窗外。

优子正不远地蹲着拔草,一片炎炎的灼热光线底下,院里的蛇目菊和木槿花杂在一地鲜绿蒿草中间,色彩鲜艳而斑斓。那个身影显得娇小单薄,忽而抬起胳膊好像擦了一下额际的汗水。阳菜下意识朝那儿探了探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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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姐夫一个人丢外面那么久不好吧。辽突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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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身躯一颤,瞪着眼睛仓促地回头。

对方抬头,嘴边还挂着面条:我说小优姐嘛。% V+ M1 H' A. W" O# @8 D, |) p% p3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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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慌,她良久才皱着眉头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话来:你失恋吃错药了啊。* _( _- s& a& G#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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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不对了,她从前不也爱妻爱妻地喊你吗……辽重新架起烧剩大半的烟,抽了一口,年轻的脸上是嘲弄报复的恶劣微笑:你今天好暴躁啊,更年期?真开不起玩笑。0 U9 S0 q- T5 j4 @2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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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无言以对地和他相视,片刻后上前把香烟从他嘴上摘走,不顾对方的不满,一手将它摁灭在水池里,火星熄灭时嗞嗞地响着。8 D+ r, w" V9 i! q) W: s2 {2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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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甩了甩手,不看他:不要在厨房里抽烟,妈会生气的。$ A3 }2 F& ~" P: K


母亲曾旁敲侧击地探问过,关于两人之间异乎寻常的亲密,是在挺久以前的事情了。小嶋阳菜诧异之余,很好地维持了一贯镇静若无其事的态度:没什么大不了,女团里有这种看点又不奇怪。再说大家都是开玩笑的啊。5 ]$ t( h+ f4 ~- X/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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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悻悻的,将信将疑:啊,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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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终不耐烦地发作:优子跟我只是关系好而已,至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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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再没人提过这个话题。大岛优子例行来拜访也一切如常地受到欢迎,无论父母或弟弟都和她关系良好,小嶋辽几年前还特别喜欢跟着她闹腾。于是,不了了之,颇有些无疾而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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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成日里张口闭口说的喜欢,根本就能让所有人习以为常,谁都知道,她小嶋阳菜是大岛优子的爱妻和公主,谁都知道感情很好。但到底有多少人认真看待了,用怎样的眼光看待,这是不敢去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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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我们愿意流于表象,因为人心敏感脆弱。思考是带来痛苦的自戕,而更多时候,有机会的话,一定要选择逃避。别人说,小孩子是最残忍的,正由于不谙世事的幼稚纯粹。成长只是让人越来越懂得掩饰情绪与欲望,可扎根在心底顽固的自私和鄙陋并未随心智增长而改变。

而构成某一种心情开端的契机又何其简单不繁琐。譬如东风烟花之下走马灯流,朔夜星如雨,抑或月色迷离和秋光似洗。3 K# L- F0 |! J: o) I( ?


再比如说——与君相遇,应为春。4 V, u9 V6 R#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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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之间的亲密,真的不需要更深一层的意味,好比自然能领悟的天赋。习以为常的拥抱,甚至亲吻。游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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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运营方而言,只是更近乎一类促销手段,于观众,不过一场和盘托出的新鲜戏曲。你得明白,曲终人散,和花落人亡是一回事情,没有更多追究的必要,再回首,已然山高水远阔别前尘。不舍或者遗憾,是一时动容,但人们会懂得欣赏缺憾的美学。

恐怕,最坏的情况,连那个人自己都未必当真。余味很糟的拙劣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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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她那柔软彷徨的荒谬心情,又将何去何从呢。( b1 m* M. M) ~6 V8 f* j


万幸在那一年的夏天,她不用去考虑这些问题。无论未来的际遇可能变得多么坦荡决绝,当她的指尖从她睡着时的眉心和脸侧掠过,似乎就会是最真切的轻盈温暖,那么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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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好像并未对事业表现出太上心,一贯努力好胜而秉性克职的人——小嶋阳菜曾开玩笑,工作起来就拼命得跟野马或驴似的,在那时一反常态地乐于悠哉度日。收敛起锋芒的时候,看起来就更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清朗明媚,笑容和七八月份的阳光最为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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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个人暂时抛开前途不论的行径,小嶋阳菜没来由地深信,优子一定能理解,甚至有着与她类似的想法——那只属于留给生活的空间和余地。后来结果证明也确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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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未曾协定,但她们之间却仿佛因此能达成一项很奇妙特殊的信赖。一层似乎加深的联系和默契,到底是怎样的牵绊很难理解清楚,也可能,只是更单纯更单纯的东西,并非眼所能见,不可言说,却使她愉悦且心安,更加以为一切都是可以按部就班,稍安勿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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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念头宛如少女在鬓边插上的时令花,鲜艳精巧,干净柔雅地绽开着一点点小小得意和欣喜。: }2 ]6 x( @" j' ^

愿上天宽恕,她其实暗自庆幸眼前的状况。带着侥幸却惶惶的情绪,并无意识地抱持着会招致罪恶感的自私心愿——拜机缘所赐,女孩子有时凭着细微任性的小心思,就足以改变很多事物,以致彻底颠覆规律甚或世界的常态,非寻常意义上的粗暴力量——战马枪火,所能媲及。经验告诉我们,让别人去打仗,战神玛尔斯的赠礼,维纳斯同样会赐予。! o; ]  s6 t! C$ s) Z  z

不过这里扯远了,回到正题上。" d9 n6 L2 U; e. d& n

大岛优子在大宫西区指扇附近的便利店获得了一份临时工作,由母亲介绍过去,因为是小嶋家亲戚名下的店面,也可以说帮衬而已。她爽快地不计较待遇问题,纯粹想找份差使。再者为报达收留的恩情略尽微薄之力——她这样说。% I9 Y2 u# m9 z/ ^" 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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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很体贴地没有言明她的困境——作为前人气偶像的尴尬,这一点优子真心怀有感激。' U+ w$ u: C% Q# k$ e  P% |

小嶋阳菜告别日不暇给,绝大部分时间不再受工作困扰,落得一身轻闲,三天两头也跟着往那儿跑。; K& w/ P5 }( X$ e

这在过去是真实的奢侈 ,投身演艺道路之后,无疑不可能再随意抛头露面,所以那会儿她还羡慕怀念过放学后打工的日子,渐儿尤为深刻地体会到,人生的充实,并非简单草率将有限的时间填满,我们有权利憧憬生命最广阔的无限真空地带,这想必是宽容而美好的。

从工作地回来,路程不算远,多数时候步行。下午的时光能任意支配,大岛优子习惯性牵她的手,不慌不忙地走在蝉声笼罩、绿影重叠的夏日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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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指给她看中学时代经常逗留的商店和公园,对方满心欢喜,十分高兴于踏足,并好奇地抬着眼睛四下张望,一点都不像个二十来岁的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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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愿意看她保留着为营业方便而束起的马尾,大方露出的白皙后颈,抑或不期然、无意间就隐现少女时期懵懂的笑容,更或者,垂落在午后遍地铺洒的日光里的柔和倒影。7 w8 V( p- T+ g! h. d%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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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心血来潮地告诉她,公园后门转角的梧桐树下,是和初恋第一次约会接吻的地方。说完,顿时感到意味不明,却也奇怪没有后悔的想法。( ~) R: |% U. z+ p( 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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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如预期地睁大了眼睛,大约是诧异,颜色浅的瞳仁里有复杂的情绪流动,转瞬即逝。/ {+ [5 o3 D) d/ m8 _

优子往前进了几步,置身于绿色的繁密树冠庇荫之下,一手扶上了班驳、像洗褪了色的表皮——主干有双臂合抱的径围,她翘起下巴仰视高大顶端。$ [6 ?) A) T1 G. ?' {- {

枝丫在两三米高的位置出现分歧,四向辐射着撑开了巨大伞盖。缝隙交错的掌形宽叶背面,阳光炽烈渗漏下来,随碧影摇曳而漫天飘舞着白灼晃眼的光斑,在她的皮肤上映下点点游弋的清澈亮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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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忽然调转过脸来看她,笑得不怀好意:要不要再试一下。

什么啊?阳菜猜疑地回视。2 h* T& B, K5 X" F2 I0 \5 c7 _

对方的眉间跳动开笑意,修长的手指点在自己唇上,眼神暧昧而狡猾,也不知是认真的还是玩笑——Kiss2 o" U0 S1 {: z, u% O

她僵硬了两秒,旋即脸上浮现不可控制的红晕,语调凶恶地咆哮过去:试你个头!1 K2 m' y7 j. `+ A. b9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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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捧腹,大声笑起来,简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G$ T6 \& Y1 ^4 P" W


回家途中——阳菜在那时对回家一词有着前所未有的亲切好感,总要经过埼玉市西区郊外的大面积农田,幅员辽阔地布开在村镇近旁。3 m+ V' z8 ]7 d1 h; w

风一吹过,成片成片的稻禾就会扭动着柔软的腰肢,在原野上漫开浩瀚壮阔的青色排浪,簌簌骚涌着连绵潮响,一望无际地延伸向地平线所在的远方。

阳菜的高中就位于市郊的边缘,南面正对着那片水稻田,校区的西侧紧邻一道冗长的梯形护城堤——有防洪防风作用,估计这一则功能早为人所淡忘,春夏两季会受浓厚的绿色植被覆盖,高高隆起的脊背遮断了视线的去向。& X4 D8 G8 R$ b3 L

从阶梯沿倾斜的草坡上去,顶部端正镶嵌了一条大宫西贝塚方向过来的公路,一直能通往埼玉下面的戶田市。过往行人车辆很少,冷清但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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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说,站在堤坝上可以望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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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有时候会跟她一起漫步在日光充裕的城堤,走上很长一段路。堤岸的另一侧,底下无章陈列着几个荒废的足球场、野球场,公园以及沟壑纵横的丰茂水田,还有宽广草野,拉拉杂杂沿蜿蜒的河道,长长地串联着排列开来。

越过它们,就是水流平稳的荒川,隔河相对的川越市。6 [. z4 B' K"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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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偶尔带上家里那两条贵宾犬,它们显然是乐意随同的,前前后后小跑着在脚边环绕打转,兴起时就擅自逃得老远。小嶋阳菜是即使拼命追也赶不上的,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低下腰双臂支着膝盖,慌张焦虑。6 j6 m8 R+ k, u$ ]-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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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优子早已拔足飞奔。她眼巴巴地望着她像从前一样,年少时一样,仿佛撒开蹄子,意气风发的白色马驹,迈动淡蓝牛仔短裤下的两条腿,迎着风奔跑,背上的长发就张牙舞爪地向后飘动着,波浪一般,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若隐若现的灿烂明黄。$ O4 p* D6 g4 H, L# o

不久之后,她远远地跑回来,怀里搂着两条狗,一手一个,不负众望地返程交代使命。等爱犬平安无事归还到手中,那个人已经彻底精疲力竭,汗流浃背,褐色头发零乱地披在肩头,有的黏住了颈侧。她张着干燥的薄唇,又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优子滚进公路一边斜坡的草丛中,瘫倒着直接装死,并义愤填膺:不要再把它们放开来了!/ {2 g4 X2 X; |: _1 s!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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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同情愧疚和感恩戴德的心意杳杳无踪,她花枝乱颤地咯咯笑着,笑得弯下了腰,俯身打量着地上那个眉眼皱成一堆大口喘息的家伙,自己的影子就落到了对方身上——不知为何,她忽而觉得这是种令人不好意思的亲密。/ L3 e: t$ a6 o# T

太阳很晒啊,没关系吗?& C+ d  f7 e6 M' c. b" K

大岛优子相对平静下来,把额前的碎发拢向脑后,阖着双目摇了摇头,伸开手臂拍拍身边的位子。阳菜会意,眼睛从她的面容上扫过,在触到锁骨前,拢一下裙摆就地在她旁边坐下,腿上趴着两只终于安静下来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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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草坡角度攀爬上来的温热季风,拂乱了她的鬓发,满堤夏草一波接着一波沙沙的作响,在晴蓝色的天空下细细地扩散。" F' [* y6 @. S8 l

视线里,脚底下的河原就此色泽温柔地舒展开来,平铺直叙伸向了沉静的荒川,对岸古谷本乡的建筑物,正隔着绿地影影绰绰地林立在苍青树海的那一边。

优子开完笑说下次让它们跑丢算了。* F0 w) g. v7 z5 S$ F5 N

——闭嘴。阳菜狠狠剜了她一眼,撅唇:好啦,谢谢你就是。2 ]" b2 n2 ~( E( }! s- b

在童年时期,家里不准饲养宠物,母亲是坚决反对的。附近有一条阿拉斯加雪橇犬,黑白毛色,非常壮硕的那种,小孩一般遇到了会选择识相地退避三舍。而她知道它老实温顺又驯服,除了体积庞大的缺憾,视觉上具有震慑力。9 `: `0 K( ?3 D6 v: c% ^- r- y

每年三四月份的春天几乎都会诞下一窝幼崽,品种关系,两个月就能长得比一般幼犬大,和母亲如出一辙的蓝眼睛,黑白毛,壮硕,一胎毛茸茸四五只。在一段时间内她每天要做的,就是跑过几条巷子,隔着围栏看它们脚步欢快活跃地在院落里四处奔蹿,还野心勃勃地向往着能进入那个家庭。可惜户主没有年龄相当的孩子,于是总找不到正当合理的借口。' g' Q1 {, n- d2 A' `. c% J

最后她自不量力地付诸实践,妄图翻越过栅栏,无奈以失败告终,并且不幸地摔破了腿。可喜的是,自此母亲也开始心软考虑她的愿望,几年以后,家里就迎来了第一头宠物犬。! f5 l5 I7 f# u$ Q3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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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稍稍撩开裙子,展示给她看膝盖附近曾经疤痕的位置,痊愈得几乎找不出遗迹,只有淡淡的细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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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呢?优子的手指停在她的皮肤上,摩挲而过。7 F& {! k4 U6 }5 ?

看不清算了……喂你别乱摸啦!' d5 u' b* E# h

她不满地抗议着用力压下裙摆,对方收拢了纤长手指,放低声音一阵奸诈的笑,好像猫咪在喉咙里发出的呋呋呼鲁声。( W5 M, l8 ^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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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抱住膝盖,小嶋阳菜有兴致再提起儿时一度非常爱慕的梦想,还有些莫名的羞涩。大致是这样的:临近海滨的老城,开一家花店,可以养两三条狗,再加上几只猫。城市的忙碌,自嗅息着第一抹金色曙光的商贩的肩膀上开始,清晨拉起店铺的卷帘门,就能见到阳光从树叶间筛下一缕缕鲜明的平行光路,淡白色的影子洒满在石板小径,路边的车前子和狗尾草还挂着清风白露——好吧,重点在花店、狗和猫,其余都是氛围烘托。0 C' v( s  m) _# q, a  @+ \5 G& n

啊,是很好呢……大岛优子垂下睫毛,遮蔽住了眼眸,双手置于腹上,挂着祥和的笑。然后又睁开眼:那你进AKB岂不是挺遗憾的。

偏着脑袋,阳菜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刘海在额前飘摆着:没有吧。没有。

虽然初次排练,她还在为是否调头回去打工比较妥当进退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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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曲肱为枕,双眸清透得淡褐色玻璃一样明净,倒映下一天空的蔚蓝和花白夏云。沉吟了一会儿,她说:你真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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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愣,整理不清思路,该道谢抑或别的什么,干脆默默地没有回应,心不在焉抚摸着小狗的头。

——是能让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漂亮哦。大岛优子还顺势作了一个抽气的动作,棉质短袖覆盖下平坦的小腹便陷了下去,洁白面料上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光。* L  Z+ c$ [5 r- f8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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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抿唇一笑。美貌在很大程度上遮盖诸多成分,干扰人的判断取向,或多或少令人厌烦。但光鲜的外表本身,其实于所有人都是一种幸福。别管什么以貌取人的抱怨,那是得了便宜的卖乖,总体上很可恨。还是会高兴的,就算听过很多遍,如果是出自那个人口中的话。

——好歹说点什么嘛,比如“哪里哪里没这回事”。大岛优子故意挤出尖细的嗓音逗她。* A9 [/ N9 j0 T1 Y* r+ ~. v5 ^3 b4 {

你都讲过很多遍了啊。她撇着嘴,忍住笑意。

啊呀有这回事吗,我忘了哟。优子把一条手臂搁在了脑门上,黑而密的长睫扇动了一下,少见的闪烁其词:当然,我还是不希望你后悔,进AKB的,因为……8 d+ `3 C1 \8 q2 @, U9 }1 E

因为什么?阳菜发现自己意外地期待着她收进嗓子里的后半截话。目光落在了那个人开得低低的V字领口,清晰的锁骨线条分明凸现了出来,流畅地自颈下斜向上走往肩胛,形成优美的起伏。

她感到身上贴着蜷曲浓密的狗毛有点热,微甩了甩头发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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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转过身来勾住了她的手臂,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小嶋桑长那么漂亮,埋没了绝对是暴殄天物。

混蛋色大叔。小嶋阳菜没好气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D+ Z0 E# ]1 J5 |; Z8 D

唉——优子哀嚎了。4 W9 j1 ?# |  n: d$ |2 }  l& D

其实我还是清楚斤两的。她放下怀里的狗,但手上牵着绳索,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草叶:一开始被看中的是什么,年龄小一点大概就会因此沾沾自喜,不过果然……就像你说的,AKB比想象中离梦想更远,现实到搭不上边。0 e; U- |" h) J, L8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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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从草地上坐了起来,双臂支在身体两侧,收却了嬉皮笑脸,神情一旦专注,就显得格外成熟犀利。不笑的样子,会让人觉得平常的笑颜只是欺骗性的存在。! E- Q3 `" p" U: B+ G! Z

这么说来,我当然也明白为什么一上去就成了K组ACE。她手指交握着,摆在膝上:阳菜也知道的,最初评审给了怎样的定位,以后站位啊地位啊基本就敲定了,没几个人有颠覆性举措的。优子朝她不以为意地笑起来,自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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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货架上的商品差不多,漂亮包装的奶油糖,色彩缤纷花样繁多,不过很遗憾被贩卖的本身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在这样的总结缅怀中,气氛无可避免地陷入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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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面对着平旷的原野和河滩站起身来,随意地掸了掸裤子上沾到的草屑与沙砾,背着光,背对着她。 

她稍稍抬高了脖子,举目远眺,蔓过小腿的蒿草在脚边摇摇摆摆,荡漾着温和、庞大的浑然碎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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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能遇到小嶋桑真的太好了。" s0 y+ Q' \: \


源自秩父的荒川流到埼玉地头上,水势已经趋渐平缓,宁静地泛着鳞鳞光泽。从甲武信岳淌来一路南下,最终,将注入包容万物的东京湾。

小嶋辽放假在家,整日里闲得发慌,经常抓住机会就拖她们两个去外面四处溜达。阳菜不情不愿,但优子还是兴致勃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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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辽上高中的年纪就和她认识。个性及经历关系,优子很能跟男生打成一片,所以根本不费劲就同弟弟混熟了,意气相投得叫她这个姐姐十分没立场。中学时阿辽还说过比起阳菜,更想让优子当姐姐。大岛那家伙扯开很恰到好处的奸商表情——拍了一下辽的肩膀,结成同盟般,挑衅得意的神色。' q8 o9 ?) y. v& A!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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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马公园在堤坝的另一侧,靠近河川,其中各有一个大型足球和野球场,上午九百四十円,下午付费一千三百六十円能任意使用场地。暑期进出的周边高中学生就明显变多了,人员复杂,时时喧嚣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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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会去看学校青年球队的业余比赛及训练,在外围跑道上三人并肩坐成一排,不顾形象细谨地大声吵嚷着,辽更突发奇想抛开成年人自尊,死皮赖脸主动要求加入孩子的队伍中,替受伤成员守过一次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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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个女孩子被三番五次搭讪后,不胜其烦,一致决定转战附近废弃的球场——和大宫武藏野高校只隔了一个护城堤的草坡,离西遊马不过几百米距离。缺乏人收拾的缘故,野草已经窜得很高很密,碧绿碧绿地横亘绵延。可硬件设施虽老旧也较好地保存了下来。本来要求不高,将就使用够了。

通常来讲,那两个人玩在一块儿,小嶋阳菜是插不上的,作为反应迟钝运动神经衰弱的人,大多情况下只能在一边看着。幸好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安逸,席地而坐,河原上微风阵阵贴地吹过来,会是一个惬意的午后。

她喜欢看那个娇小的家伙全力以赴的样子,在草场中间奔跑,射门的欢呼,诸如此类,都能让她心里升起淡淡的雀跃。* b5 u9 s1 `- ~" e+ h

世界上有种人,适合追逐的姿态——曾几何时,拍歌曲PV,她观望着大岛的身姿就产生这样奇妙的感受。随跑动而微乱的制服衣襟,百褶短裙,长发在脑后迎着气流飘动,十七八岁的少女,将熟未熟,用女人一生中最为灿烂,最为雪白纯净的年纪,诠释了美丽这个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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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优子是一直在追逐的人,脚踏实地地朝着目的锲而不舍。像笨蛋野马或驴。

也许出于自身缺陷,才会下意识地把注意力投向他人——大概人总能受与自己相反的事物吸引。大概如此。然而讨厌或者喜欢,仅仅是在一线之间的悬念。& Z! Y4 c- X' m2 P  v. h. O" b* b1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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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动着的纤细双腿,跳跃在肩头的弯叠发丝,一年份最集中的晴天,在草木中的酣栖,总的来说,这一切于她而言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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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把装着水的宝特瓶递到歇下来的大岛优子手上,对方露齿而笑,感激地接过去。) Z4 z' j: a1 J: A! N" s8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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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了?& j& i% r4 R( f2 C#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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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目光里流露着独有的温柔和关切,看得特别窝心,就算真的挺委屈也平息下去了。她微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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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来的小嶋辽插过来煞风景,发着牢骚:哎哎哎,别在那儿眉来眼去了,好歹我是你弟耶,怎么想不到我呢,你这偏心偏得跟什么似的。他把足球当篮球一样顶在指端转动,俊秀风情的脸上亮出玩世不恭的笑容。6 `" R$ b- J2 O: e5 e

优子撇头哈哈哈地不置可否,眉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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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死了。小嶋阳菜别扭地将另一瓶未开动的纯净水丢了过去:给你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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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尝试抽烟也是阿辽唆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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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堤坝下,西遊马和废弃球场之间,有一汪淡水湖,作为人工鱼类养殖区使用,从高空往下看,像极了长柄勺的形状。面积不大,周围生长满了高大乔木,构成一圈天然的葱郁荫庇,湖岸零星设着几个钓鱼台。9 u. a% L& H+ t

小嶋辽瞪着久未有猎物咬钩的钓竿,百无聊赖之际从口袋里扒拉出了烟盒子,放一根在嘴边,刚要点着,又瞧了瞧安静专注的两人,说:那个啊……要不要也来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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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咋舌,嫌弃地瞟了他一下。而优子却表示出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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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辽嘿嘿笑着,丢了一根过去,白色的烟卷从阳菜眼门前掠过,凌空翻了几个滚,被大岛稳当地抓进了手里。0 @% z" W" q) _) i8 E) _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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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屈服协同作案了。烟是优子帮着点上的。她轻衔着过滤嘴,眼看对方凑近了,垂下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小心翼翼地一手拢起来挡着风。扣动打火闸,细长而明亮的火焰倏忽腾跃而起,顷刻间映红了大岛的下半边脸,于是那个人松开抿紧的薄唇,大功告成般欣慰。

小嶋阳菜抽了两口就咳嗽连连,口腔和喉间苦涩的味道迅速充溢开来,烟夹在指间无所适从。优子倒是很闲适地玩弄般转动着倚在肩上的遮阳伞,只不过拧眉思索状:阿辽,味道好差。

小嶋辽点点头,举臂拉起竿子,将鱼线收回来:我第一次也这么觉得。他更换着被水浸泡发软的饵料。

——你不还是每天消耗那么多。阳菜把几乎没动的烟在地上掐灭了。  [& `6 B( e1 }4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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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辽说在大学一年级失恋的时候学会的,虽然提分手的是自己,可依旧郁闷,一个人逃课躲到楼顶天台上抽了一整包。, B6 q- N/ F! P$ S/ P.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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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君啊,现在又郁闷什么。优子哂笑着插话,弹掉了一截烟灰。

郁闷啊郁闷的。注视着幽静水面上毫无响动的浮标,阿辽好看的侧脸上面无表情,出神地任烟雾自唇间的缝隙慢慢溢出:你看我挺闲是吧,我也觉得不像话。明年就毕业了,按理说今年暑假就该为实习之类操心,可是……嗯,真不愿意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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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确实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从学校里走出去,广阔的,未知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渺远前方,遥遥无际地在身前展开了道路。就业和真实的社会,这一系列问题,气势凌人地排山倒海而来,一瞬间冲击着过去脆弱稚嫩的信仰,磅礴繁复得应接不暇。

而自己的背后,其实还拖着青春的半截尾巴。, f/ j& q2 y2 c& p4 m6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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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赚钱,然后成为纳税人。阿辽吊儿郎当地叼着快要烧没的烟卷,昂着下巴自言自语,视线涣散得找不到焦点:成家立业啊,总得先把业立了是吧……不觉得挺可怕吗,小时候以为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居然就摆在跟前了。上了班没几年又要结婚,姐你看我连适合结婚的人都没遇到呢,关键是真的遇得到吗,这样一想不觉得挺可怕……4 v( G3 z* R6 e. Z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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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下烟头,阳光从伞檐斜进来,将他清秀英气的线条勾勒得更为明丽,面容上均匀抹开了似曾相识的少年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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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阳菜握着手里那支钓竿,不言不语地盯向半段浸在水里,轻飘飘的浮标。# O$ m; M* G1 O# s) L

——长大了,总要有所担当的,辽君。优子的语调听起来故作轻松,安慰他。( ]: @5 \+ F& }4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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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还近在眼前,可以一起欢笑的昨日,而明日又非得接踵而至。到底会有多少改变,是没有人能够预测的,每个人的脚步生而孤独。不可掌握的,才叫做未来的蛛丝马迹。( s0 b  M' L8 \; Q4 J" ^5 z

长大了就该学会有所担当,然而想要逃避的心情又那么强烈得使人恐惧。她真实地开始怀疑,自己一味坚持的从容或许就是不堪一击,而所谓留给生活的余地和空隙,也只是欠缺勇气的华丽借口。                          + v; Y- L& `# ]2 v! m5 q" J. P  i" `

归根结底,以世人的标准来看,是懦弱而虚伪的。

她握住的竿子沉沉地动了动,浮标无力挣扎几下很快扎下了湖面。就听到优子一声轻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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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钩了!9 ^# k# b. m)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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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去的傍晚,进了家门,恰好母亲在和久未谋面的故友叙旧。那中年妇人一见鞠躬问好的三个年轻人,心花怒放地露出热络的表情:小辽和阳菜啊,长那么大了——她望了望优子,先是疑惑,接着了然地笑:这是小辽的女朋友吧,眼光真不错。不过,好像挺面熟,哪里见过的……, n: i, W0 O6 D8 x' v0 {- C4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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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暗暗紧了一下习惯性牵在一起的手。- O: ]5 S0 ^+ A) p

小嶋辽尴尬地扯动嘴角,介绍:不,伯母您误会了,这位是大岛优子小姐,我姐团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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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恍然而抱憾地一拍巴掌:哦——原来如此。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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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之际,意识到什么,她又渐渐松开,将手臂收回到身后。优子的目光带着迷瞪抬起来,被她避过去了。' b& l: B1 v. ?) }$ O.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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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用毕,轮到她洗碗。小嶋辽一声不响地走进厨房来打开冰箱,掏出一罐饮料,刚准备走出去,却突然止住了脚步,神情略显局促地说:我,我对小优姐没那个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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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的动作停了一下,埋头继续刷碗:很好啊,你跟我说干嘛。

弟弟发出“嘶”的一声。她扭过头去:怎么啦。

小嶋辽咬了一下唇,皱着眉头和她对望,黑漆漆的瞳仁在灯下反射着一斑青白的光点。阳菜勉力保持一向慵懒而满不在乎的神色。这样僵持着,不相上下。4 _6 n0 E" R9 B# R* `. Y3 N/ E  i) }%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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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在年幼时也经常被误认作女孩子。

仔细看的话,发现阿辽跟她长得真的很像,下巴,再柔和一点,还有眉毛再细一点,那的确就该是相似的了。不愧为一母同胞的姐弟,血缘的作用,得到了很好的彰显。6 J3 q% ?/ B  l6 F2 C3 l

终于,弟弟首先打破沉默,心悦诚服又无能为力地:我说你……算算算,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讲。他挥了挥手,转身出去,留给她一个短暂的背影。4 {' T1 }( e7 ?' U: A* y- B( z

相似,但还是不一样的,天壤之别。小嶋阳菜看着沾满洗碗液泡沫,浸在水中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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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该说什么呢——羡慕?2 G5 r# T$ Y! ~  {3 F+ m

谁会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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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嶋家的院子里,因为父亲的爱好关系,摆放着为数众多的盆栽。平时轮不到她打理,所以通常阳菜也无心过问。虽然从纯观赏角度来看的确赏心悦目,但比起植物,她无疑更乐意同动物打交道——好歹那会即时回应你的心意与热情。4 r- d) |" H+ ]3 I. v2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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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也算个立志开花店的人。大岛优子就会抓着这个茬儿打趣她。6 l; p1 @% T# @" t2 V

也是,怎么办呢,交给别人打理好了。她顺着话头,一本正经地装傻。+ f  y0 _, I  q6 g$ j+ B- C

优子的表情跨下来,唏嘘不已,愁眉苦脸地笑了:好过分啊,小嶋桑。你这样可是嫁不出去的哟。

院墙不高,年久月深,因而石料灰白斑驳。墙角杂植着低矮的花草和落叶灌木,除却冬天,余下的三个季节,都有不同科目的植株按时令次第鲜艳开放,呈现一派欣欣然繁荣景象。

唯一称得上高大的只有西南角落一棵木槿,挨着她房间的外墙生长。入夏的六七月份就能开得很漂亮了。色白重瓣,细小而繁密地挤挤挨挨,一丛一丛簇拥在茂密枝叶间。每天早晨能看见树脚下铺满了一层碎而雪白的花絮香屑。" L# V. y& g8 z! X

据父亲所言,别名朝开暮落。好在周而复始数量繁多,无需担心萧条落魄的窘境。

大岛优子有时会顺手摘下一两朵,戏谑地笑着递到她跟前:唉,送你。3 }3 G5 o2 V2 E' m* b1 `

阳菜接过来,托在手心里。纯白一色的小花,轻盈得纤薄而精巧,还沾着夜间晶莹露水,冰凉地滚着一周清透色泽,在如绸缎层叠的花瓣里微弱颤抖。9 z( X: ?: @2 f' U+ v) S4 v

她把它们风干后压在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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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弟弟在上高中时经常看的。十六七岁的时候,小嶋辽正处于逆反心理气焰高涨的青春期,血气方刚且乐于自命不凡,偏好连自己都一知半解的阴郁黑暗或者死亡毁灭等若干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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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家多执迷,留恋于诸多狭隘偏见而不能自省,实际上目光短浅,小题大做。可这并非必要求全责备的过错,仅为漫长成长旅途里一段非走不可的弯路——如愿作一番回顾,我们浮夸地理解深沉、无病呻吟的青春大体也不出其右,千篇一律地昭示着共性。

但是不要停滞,不要畏缩,沿路的绰约风景会有万种风情,而坏的之后也会有更坏的,生活是由两股线绞缠而成的绳索,不幸之于幸运未曾厚此薄彼。将伤痛也视作引以为豪的功勋绶带,抑或千百遍反复循环的咏叹调,一定是年少气盛才能干得理直气壮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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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述——《太宰治文集》$ r5 `' d5 N2 L) j: Y  r6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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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纸板外封套,黑底带烫金字标题,收录了五六部中短篇作品,但不算厚重。她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及为何辗转到达自己手中,不过阿辽应该是全然抛诸脑后了。平时被遗忘着塞在书架上,不起眼地和一堆杂志混在一块儿。后来那个凌乱的书柜遭到了大岛优子的洗牌重理。她居然还在那儿找出了她中学时代的作业本,并不留情面地肆意嘲笑,当然,不出预料受到了应有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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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一提,从前的教科书已经被母亲收拾得一干二净,行踪难觅。难得和大岛一起整理着房内橱柜,她突发奇想愿意好心地让它们重见天日。高中的校服也已经找不出来了,白衬衣、米色毛线背心配棕黄制服外套,女生打红色领结,男生换成领带,还有运动服是藏青色的。

小嶋阳菜自离开学校,一轮又一轮的工作能轻易榨干人的时间、精神与意志,普遍意义上是没有可能来重温读书——这种大概连上学的年纪里都没放在心上的事。' ~( N; P: k, f; Z# `) I"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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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向往图书馆的模式,如电影里所见,未免不是人生的理想化结构之一。红砖墙古堡的私人空间,一排排高大木架子上,书本整齐得就像砌墙砖块,层层叠叠垒放其上,油墨与小牛皮封面的淡雅芬芳,积淀着时光和落尘残留的温度,在空气中疏松而温吞舒缓地弥散开来。/ x6 C! `8 X( I/ x! y7 [0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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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欣慰的是,如今她却有足够的机会再次尝试它。虽然这很讽刺……但别计较那么多了。$ k5 {! K! g8 Q7 O) x, q' [9 K! G(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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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美这闲暇片刻,神明憩息于慵懒阳光与书页文字中的静谧时分。% A5 M9 J' D+ r' t+ j

背靠着白天窗外千万打一涌而入的淡金光缕,她弓腿坐在床上,膝上斜斜地搁了一本书。窗帘静静地垂在一边,在没有一丝风流动的卧室内,空气里悬浮的狭窄光束中,有着细微至眼不能见的洋洋尘埃在其间畅泳。

信手翻了几页,停在一章,指尖轻抚过苍白纸页上密集整齐的黑色印刷体。优子挨着她倾斜身体,歪过脑袋端详落满了水痕般明亮印子的薄薄纸张。侧脸上是安静得仿佛虔诚的神情,她说我看完了这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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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篇更出现在国小的公民与道德教科书上,万把字上下,做过删改,阳菜记得似乎砍掉了最后一节。. I% X8 [: J* e' k. z* r4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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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等待的人痛苦,还是被等待的人痛苦,《跑吧,梅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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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友情和信赖的话题和相当著名的典故,虽说深层哲学意味已经偏离对小孩子的品德教育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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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着那个近似虔诚的姿势,大岛若有所思地抿了一下唇,发问:阳菜觉得是哪个?# ~: \9 z+ a  |( o#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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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保留意见。小嶋阳菜思忖着——无赖派,自恋,软弱,逃避成长与责任,撇开文字不谈,失敬地讲,作为一个男人没多少被尊敬的价值。实际上无论津岛修治在日本人中间多受推崇,她对他先入为主的印象从没脱离过混蛋。. S2 G5 ]8 E0 Q0 R

她笑着反问:那骗子和被骗的人,哪个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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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骗子。因为他要掉进地狱。对方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答出了名言原话,然后扑闪眼睛:说是这样说啦……其实我倒觉得彼此彼此。

除了自己,谁也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感受,毕竟——她顿了顿,想打什么手势似的,手腕停在了半空中:辩证地想,第一,感觉是抽象的,缺少具体衡量标准,谁知道达到哪个程度才算一级的还是二级的。再者永远伴有个人主观性,人不是最喜欢顾影自怜吗。

——出自两个人的感觉,放在一起怎么比较都不公平对吧。随意翻过几页,阳菜带着不以为然的意味接上去:不说漂亮话,把欺骗和迟到的罪恶感要求和别人平摊,真是巧妙敷衍的痛苦。老实承认错了不就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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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犹豫一会儿,抬起明净、好似永远水气弥漫的双眸,在嘴角勾勒出浅笑点了点头:也许呢,也许。可亏欠别人的焦虑和负罪,比如我是太宰,而你……4 ~# ?$ d; t8 B! C/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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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那作为檀一雄的我,一定会马上揍得你满地找牙。阳菜拿起那装帧简练、不厚重的硬面书籍,在她脑壳上轻敲了一下,威胁性不客气地笑瞪过去。* \8 q0 t! o8 E* p# W

啊?她似乎一愣,挑着眉头,但接着很快又露出宽慰性的笑容了,说果然像是小嶋桑会做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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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出什么实用结论,梅洛斯或者塞利努提乌斯,太宰治或者檀一雄,哲学性思维也好那都无关紧要。

尽管如此,她把干燥的花瓣全数夹进该篇的第一页,然而很少拿出来翻阅,只是单纯地重复着这项工作——当她伸手,将小小的白色花朵,再次递过来。% k+ Y% }6 e. x5 {& {: K

友情加上信赖,经久不衰得简直成了陈词滥调,可人们总算也很情愿怀旧,因而不见得会失宠于当下乃至未来,只要它们仍在美德之列。  j. d. S9 m& P" R1 Q' s$ T- o.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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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和优子之间的交情,她其实几乎从未单独考虑过信任与否。所有一切的开端和发展仿佛进行得再自然不过,顺利得实在很不可思议,想来的确不可思议。( g1 P) t! n# }2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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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的朋友不多而关系稳固,可她在某种程度上自认为并不具备完全打消隔阂的宽大胸襟,下意识地保持距离也成了一种微妙的准则和礼貌。& t- n. R( @. x/ B# @

那么,大岛优子一定是个特殊的例外,甚至僭越。' N5 \: X  M' j' J7 }' l0 \

除去功利,不打折扣的亲近感和喜欢,没有人会计较相处成本——年轻上十几年的话,也许就轮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 a6 e  b" Q. X3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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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恨晚,人谁道,早有轻离轻折。# O* R2 ^2 |1 f( V7 L( i!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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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是个可爱的人,时而热烈,时而温顺。$ A7 b& @9 q2 q5 Z( e# p+ r

对着光,眼睛像焦糖朗姆酒,而逆过光,是上年份深紫歌海娜的颜色。看着她一脸喜悦和单纯地追逐着阿辽弄回来的几只毛绒雏鸡,小嶋阳菜就这么想。1 L- ^7 e1 f  u7 B2 c7 U7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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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纯真或幼稚地,像笨蛋,跟在一群迈着小步啪嗒啪嗒一阵莽撞乱跑的小鸡后面,将它们从院子的这儿驱赶到那儿,啾啾啾叫啊叫啊地横冲直撞,来来去去,始终一副兴致勃勃乐此不疲的样子。3 G3 T; c+ U4 G) U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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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被你折腾死了,快点停下来!阳菜出于不忍及恻隐之心,试图阻止这令人发指的非人道行为。

那家伙不计形象前仰后合地大笑,夸张地露着一大排白牙,眼睛都弯成了两弯新月。# A7 w1 N9 O; Y; V( y) g; ]

你这家伙以为自己几岁啊。她挡在她前方,面带嫌弃之色,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自己都觉得快要忍不住上扬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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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居然这么讲……优子不敛笑意地擦了擦眼角泪花,然后趁她一个不注意就弯腰下潜,迅捷而利落地将一只不幸脱队的鸡雏捞了起来。* r& y. w. H" b* p( ?& e! f

那个人双手捧着一个鹅黄的毛球端到她面前:你看你看!兴奋之色难掩,清晰地跳动在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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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脑子里都塞什么了。阳菜拿手指在她额上戳一下,替她撩开了黏在嘴角边的几丝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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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的酒窝绽放得更深了: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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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接好了,掉下去我不负责的。优子把手臂送过来。4 g# b; c+ x: t9 v) d

她小心谨慎地让那一小团粉黄绒球站到了自己并拢的掌心之间,浅色的蓬松细毛在满院日光底下显得格外柔软,带着稀松的半透明,被风吹得倒向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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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瞪着又圆又黑的小眼睛,在她掌中小小踱几步,伸长了脖子又是啾啾啾叫啊叫啊,听着不像哀鸣,声声婉转清冽。

——很可爱对吧。大岛完全像个小孩子一样神采飞扬了,用手拨弄着裹满了绒毛的身体,戳得它一闪一避,进退两难。" u* L% S7 j7 q% X0 B2 H2 l: Q

此时一抬头,澈澈的双瞳正对着光,浮现出朗姆酒的金褐色。眼波晃荡的下一刻,仿佛就能漾开蔗糖酒精蘸进晴好天气的甘甜,于是连嗅息间,也会渗透开蹒跚倾斜的温柔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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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惶论,当她在橙红天光那些交错的色线里扬开纤细白皙的手臂,将掰碎的面包屑一把一把抛向了空中,雨一般洒往啁啁喳喳散作一地的茸黄雏鸟,无限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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