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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章

几个硝烟满身的军官垂头站在内藤总司令面前,令他心中长叹一声:奈何天不助阿尔泰!

照此看来,大公与星野隆一定下的计策已是功败垂成,虽然自己还无法推算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但可以肯定的是德罗贝的帝都之围已解,否则德罗贝军没有胆量派出整支军团夺回第一防线。

“我和总司令有紧急事物要处理,必须马上赶回巴兰市,前线暂由哈姆将军全权指挥,我和总司令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按他的军令行事。”中村将军走到内藤总司令身边,对军官们说道。

“是!”几位军官异口同声的应道。

这时,一副经过身边的担架吸引了内藤总司令的目光,他拦下抬担架的士兵,问六师师长:“巴德师长,这人是谁?”

“报告总司令!她是我师在第一防线发现的帝国军军官。”

“她一直没醒过?”

“报告总司令,军医说她身上多处骨折,脑部受了剧烈震荡导致深度昏迷。”

“弄清楚她身份没有?”中村将军突然插话道。

巴德师长想了想后,大声答道:“报告将军,我在她身上找到了军官证,她叫片山阳加,阿尔泰第一军团炮兵团团长,少校军衔。”

“全力抢救!救活以后把她移交给审讯处。”中村将军命令道。

“是!”巴德师长重重的行了个军礼,与其他几名军官一起离开了。

两人见时候不早,并肩向接他们回巴兰市的车子走去,内藤总司令边走,边习惯性的摸着花白的短须,缓缓道:“中村,和我们两人比起来,那个帝国军的军官还是个孩子,把她交给审讯处那帮人,我有点不忍心。”

“总司令,不是我铁石心肠,为了赢得这场战争,我们急需了解帝国军的情报。而且她是一名现役军人,手上肯定沾过阿尔泰战士的血。说到残忍,我们远不及帝国军,想想他们杀了我们多少战俘……”中村将军反剪着手,沉声说道。已经很久没有抓到活的帝国军军官,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情报,极有可能影响整个战局,真希望这次能从这个女军官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听中村提到死在雷区的那几千名阿尔泰战俘,内藤总司令没再说话,这是所有阿尔泰军人心中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血有时只能用血来清洗。



一只狭长的木盒横放在桌上,盒上精美的雕刻磨砺着渡边麻友细嫩的掌心,她一遍遍抚摸着这只木盒,直到眼中再没有一丝动摇。

“陛下,内藤总司令和中村将军两位大人到了。”书记官走进来,毕恭毕敬的禀告道。

因为麻友是渡边大公临终前亲指的继位人,虽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但实际上已是阿尔泰公国的女王,登基大典对她而言反倒不重要,仅仅只是个过场仪式,所以书记官和大臣们已改称她为陛下。

“请两位大人进来吧。”麻友离开桌前,长裙拖过厚重的羊毛毯摩擦出细碎的声响,除此之外,这座用于接待亲信大臣的小议事厅内,如死一般的沉寂。

“参见陛下。”内藤总司令进来后率先行礼。

故意落后他半步、以示敬重的中村将军随后也行了觐见之礼。

麻友迎上几步,虚扶了下内藤总司令的胳臂说:“两位大人一路辛苦了。”

寒暄几句后,内藤总司令正容道:“陛下,大公雄才伟略,却英年早逝,实属国之不幸,幸而能在临终前指定了由陛下继位,不然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乱子来。想到大公生前对臣的诸般厚爱,臣实是问心有愧,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到末尾,眼中已是泪光闪烁。渡边大公年轻时,曾在军中效力,那时的内藤还是名师长,虽战功彪炳,但是由于性格太过孤直,一直未得重用,在他部队中服役的渡边大公惠眼识人,与他成为莫逆之交。后来动用关系,多方提拔,终于让他成为一代名将,而他也投桃报李,在大公篡位时,以军方最高指挥官的身份为渡边大公保驾护航,令大公得以顺利登基。如今知交已逝,宏愿未了,不禁悲从衷来。

麻友见他面露哀色,心中也不好受,但是路已走到这一步,要她退让却是万万不能。一咬牙,肃然道:“总司令,将军,你们对父亲和公国的赤诚之心,世人有目共睹。父亲突然去世,把这千斤重担交托给了本王,本王虽然少不更事,但一定竭尽全力,让公国的每一位子民过上和平、富足的生活。”

她这番话看似平常,其中却暗伏了玄机,被称为军中之狐的中村将军脸上虽不露痕迹,但是心中猛震了下。大公刚死,就提和平,究竟是年轻太小畏惧打仗,才生出这罢战的念头?还是铁了心不准备完成几代大公的夙愿?两者之间可有着天壤之别。他忙上前半步,与总司令并肩而立,试探道:“陛下,大公虽龙驭归天,但本将定会完成数代大公的宏愿,为陛下打下德罗贝,让大公国成为陆上最强国。”

“中村将军,你的美意本王心领了。”麻友与他凌厉的目光交锋了几下,心知要说服这个把战争当成毕身事业的将军绝非易事,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朗声道:“两位大人,德罗贝与我国的战争持续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里,我们牺牲了多少子民,耗费了多少财力,得到的只有死亡和鲜血。其实追溯这场战争的起因,原是渡边家族与秋元家族之间的私怨,却把整个国家牵连了进来,本王作为渡边家族的一员,有责任还大公国的子民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希望两位大人可以支持本王的此举。”

静,死寂一般的安静。

麻友目光坚定的注视着他们,三人陷入了沉默。

中村将军终是打破了这种沉默,他语气冷硬的说:“陛下,末将非常失望,渡边家族是阿尔泰的王者,对于王者而言,没有什么事是私怨。陛下如果把这场战争归纳于家族之争,是对历代大公的侮辱,恕末将不能苟同。”

“中村,有话好好说。”内藤总司令喝止了情绪激动的中村将军,意味深长的说道:“陛下,就如你说的那样,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就象一辆载满重物的车子爬坡那样,又岂能在中途轻易停下,如今德罗贝已是风雨飘摇,臣和前线战士只需再加把劲,定能吞并掉它。”

麻友驳道:“征服了德罗贝又能如何?非我族类,必有异心!难道我们牺牲成千上万战士的生命就是为了实现一个虚妄的宏图霸业?”

“这是借口!大公尸骨为寒,陛下就逆父志而行,本将绝不和沾满我战士鲜血的德罗贝和谈,如果不能打败它,本将无颜去见牺牲的战友,也无颜面对大公。”中村将军目光咄咄逼人,厉声说道。这次,内藤总司令没有阻止他,只把目光放在麻友身上。

——当忍则忍,忍无可忍。

麻友缓步走到桌前,说道:“两位大人都是柱国重臣、中流砥柱,是本王太性急了,还望两位大人见谅。”

内藤总司令听麻友不再执着结束战争这个话题,忙说:“陛下,臣和中村将军虽然与陛下意见相左,但是我们对陛下的忠诚日月可鉴。”

麻友手抚桌上的木盒,冲他们嫣然一笑,这笑容却与平日的大不相同,好似蒙着厚重的纱,背后满是隐隐绰绰的影子。

“中村将军,有件事本王差点忘记跟你说了,父亲说将军有收集古董兵器的嗜好,他找到一把中古时期的短剑,临终前让我转赠送给你。”

听大公有遗物要转赠给自己,中村心中涌过一阵感动,冷硬的面色已是霁和。

“将军请看。”麻友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把形状古朴的短剑,这短剑只比匕首略长些,剑刃上散发着逼人的寒气,中村是识货之人,走过去接在手里赞不绝口。

“陛下,这剑有名字吗?”

麻友雅丽秀致的脸上不动声色,稍稍靠近了点中村,指着短剑道:“这剑叫颠峰,它有个微妙之处,让本王演示给将军看。”

中村听说其中还有奥妙,大喜过望,忙把剑递向麻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麻友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他握剑的手,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身子往前一送,锋利的剑尖已插进自己的肩胛,中村惊的目瞪口呆,直直的看着她肩上喷薄而出的鲜血。

“快来人!中村他要杀了本王!”麻友放声叫道,守在门外的书记官和卫士听声马上冲了进来,见中女王踉跄倒地,而中村将军手持短剑指着女王,剑刃上的鲜血一滴滴落下。

“把这个逆贼拿下!”书记官脸色惨白的喝道,卫士一拥而上,把中村将军反扭了双手拖到大厅中央。

“陛下,为什么要陷害我!”中村这才回过神来,声嘶力竭的吼道。

“中村,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抵赖!”忠心耿耿的书记官急的满头大汗,边扶起麻友,边派人火速把医官叫来。

麻友望着百口难辩的中村愤然道:“中村,渡边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刺杀本王?!”

“我!我!”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口中却无法为自己辨白,忽见内藤总司令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忙求助道:“总司令,你看到的,是陛下自己刺伤了自己,你要帮我澄清!”

内藤总司令似聋了般,没有理会他的话。

“把这个逆贼带下去交给宪兵部!”书记官喝令道。

“总司令……总司令!”中村不甘心的叫喊着,不多时,声音就消失在门外。

麻友用书记官寻来的一块巾帕按住伤处,“书记官,你带卫士们先下去,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本王有话要与总司令说。”

“陛下,你的伤……”

“出去!医官来了也让他在外面先候着。”麻友斩钉截铁的令道。



满屋的人,终于散尽了。

内藤总司令与麻友相视而立,内藤总司令感叹道:“陛下真是好演技。”

“本王也是被逼的。”尽管伤处疼痛难忍,麻友脸上依旧坦然若之,“总司令刚才为何不帮中村将军辩护?”

“辩护有用吗?”内藤总司令苦笑了下,问道:“这是陛下的主意还是大公的主意?”

“谁的主意重要吗?父亲临终前曾对我说,想达成理想,必先说服两位大人,如果说不服……”麻友没再往下说。

内藤总司令沉默了会,说道:“大公对陛下的爱真是深如浩海!”

心口似被一根尖刺猛扎了一下,麻友闭目道:“总司令的两个孙子长的非常俊朗,将来必是国之栋梁,本王前几天已把他们接来大公府,本王会留他们多住些时日,等登基大典过后再送他们回府上,想必总司令那时已经做完该做的事了。”

“臣一定会按照陛下的意思做完该做的事。”内藤总司令躬身道。几天前就已把自己的孙子接进府里当了人质,渡边家族的人当真不简单,自己一直误以为她年轻轻轻、心无城府,其实心思慎密、算无遗漏,自己和中村手握重兵,又与她政见不同,如果不死,她一定无法安心。其实换了自己是她,也定会这样做的!

他用手指理了理唇上短须,如释重负般往门外走去,阿尔泰能有这么一位心计深沉的女王,倒是很令人放心……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也该给年轻人让让路了。

“总司令!”麻友突然叫住他,用力道:“本王会为阿尔泰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没有战争的时代!一个国富民强的时代!一个万民安康的时代!”

内藤总司令转过身,眼中满是赞许,缓缓颔首道:“是陛下的话,相信一定能做到!”

直到内藤总司令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麻友才面露痛苦的叫了医官进来,几个医官一阵忙乱,总算是帮麻友止住了血。

包好伤口后,她让书记官喊了罗格来,罗格一进来便说中村的事他已安排好了,麻友询问了下细节,觉得没有漏洞,才要打发罗格离开,书记官进来说星野隆一大人回国了,想要求见陛下。

麻友说这会头很晕,暂不见人。

她说这话时,眼睛却始终看着罗格,罗格心领神会的说:“陛下,星野隆一大人就交由下官去接待。”

麻友点点头,说:“本王回头还要接见他的,你可要接待好了!”



大陆历公元2015年3月9日,原阿尔泰公国上将中村峻被判处死刑,即日枪决。判刑书上是这样写的:中村峻为渡边敏行余党,渡边敏行阴谋败露后,因害怕渡边女王追究其罪,当殿刺杀女王,被当场抓获。宪兵部还在中村峻府中搜到大量中村峻与渡边敏行秘谋篡位的信件,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大陆历公元2015年3月20日,阿尔泰公国的军方最高指挥官内藤和彦总司令因积劳成疾,于当晚心脏梗塞逝世,享年五十七岁。渡边女王亲自主持了他的丧礼,以国礼规格将内藤和彦葬在国家陵墓,并赐于他的两个孙子男爵封号。内藤和彦总司令去世后,军方最高司令官的职位由哈姆将军继任......



大陆历公元2015年3月26日,渡边麻友在巴兰市纪念广场上举行了登基大典,成为阿尔泰公国第十七任大公,同时也是除了阿尔泰开国女王外,唯一一个登上王位的女性。通史记载,那天同是渡边女王的生日,女王登上礼台时,广场上同时燃起近上百枚烟花,民众欢声雷动。渡边女王居高临下,风采斐然,宣誓成为阿尔泰公国的第一守护者。

 

登基大典的第二天,巴兰市的天空仿佛变的千疮百孔,冷雨一日接一日的密密浇落,连大公府内的花池也满溢出来。头顶整日的晦暗阴霾,连带着人的心情都是湿漉漉的。到了四月初,雨渐渐止了些,可总是断断续续的,眼看要放晴了,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叫人白白欢喜一场。

在这阴湿连绵的春雨中,麻友处理着应接不暇的国事,忙的连感叹的心情都照顾不上,加上一些顽固的旧臣元老,明面上虽不敢与已经掌握军权的麻友作对,但是暗地里使绊子、说闲话的劲头没少用上。石原总管见麻友日渐消瘦,神色也越来越阴郁,心中担忧不已,又无法在朝堂上为她分忧,只好在生活起居方面加倍用心。

时值傍晚,麻友锁着眉从理政大厅内出来,外面仍是细雨如织,静候她多时的石原忙迎上前去,默不作声的把伞撑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马车前,等麻友上了车,马车在一群卫士的保护下,往大公府驶去。

一路上,石原透过马夫座后的小窗偷看了麻友好几次,从她苍白的唇色来判断,今天的政事肯定处理的不顺利。

他叹息一声,这孩子的心太累了。

麻友一回府,就冲进起居室,不多时,里面爆发出剧烈的响动声,石原遣散了仆从,独自一人守在起居室外,直到起居室里没了动静,他才推门走了进去。

进去看见几个古董花瓶和琉璃小摆件,统统被麻友砸了个粉碎,而麻友已站在落地窗前,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雨幕,肩背还因心情无法平息微微起伏。

“我是不是错了?”就象是在自言自语,麻友冲着虚空说道。

石原胸中涌过一阵怜惜,麻友的背影越来越象她的母亲,可是从那个德罗贝女孩死后,她再也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一次都没有。

“陛下没有错,错的是他们。”石原接言道。

“那他们为什么都反对?管家,结束一场战争真的有那么难吗......”

“陛下,你知道的,你要结束的不仅仅是一场战争,随之结束的还有他们的利益。”

麻友猛的转过身,凝视着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真正信任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是啊……我是知道的,可我不想做一个满手血腥的君王,走到今天,我的手已经不干净了。可是,管家,我不想用杀戮换来和平,那不是我想要的……”

胸里似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麻友眼中已如外面的天空般湿润。

石原走过去,就象安慰年幼时哭鼻子的麻友那样,伸手在她头顶轻抚了几下,他宽大掌心传递过去的温暖,让麻友想起了父亲,她禁不住痛哭出声。

——原来真的失去了,才知道那是自己难以承受的。

当夜色彻底侵入这间房间时,有侍从来报,说罗格大人有要事求见。

石原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麻友,等她示下见还是不见。麻友说了声见,擦了眼泪,又坐到化妆镜前上了点淡妆,再起身时,脸上已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出了起居室,来到小会客厅,罗格已垂手候在那里,见麻友进来,迎过去单膝跪倒,麻友伸过右手,他象征性的行了个吻手礼后,退在一旁。

麻友在居中的沙发上坐下,打量了他会,柔声道:“罗格公爵,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为陛下效力,不辛苦。”罗格后脚跟重重一碰,昂首挺胸的答道。渡边公主一登基就兑现了她的诺言,赐了他公爵封号,一时间令他成为公国中最炙手可热的新贵,他由衷的感激麻友的提拔,也暗自庆幸自己站对了队伍。

麻友被他那副故作矫健的滑稽样逗的微微笑了下,“有什么要事,直说吧。”

“陛下,你上个月吩咐我找的东西我在审讯处密挡室找到了。”

他的话让麻友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见罗格有点惊诧的望向自己,连忙收敛心神,重又坐回到沙发上。

罗格从放在脚边的公文箱里取出一盒磁带,毕恭毕敬的呈给麻友。

“罗格公爵,你有没有听过这盒磁带?”麻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若无其事,但是接磁带的手却克制不住的在颤抖。

“绝对没有,陛下说过不准把这磁带给任何人听,在下又怎么敢违命。”罗格心中惊疑不定,从她追随麻友后,很少见到麻友如此失态。早知这盒磁带对女王这么重要,应该先偷听下,但是如果听到不应该听的东西,也许会招来意想不到的祸端。君王的秘密,往往是用血来掩藏的,还是不碰为妙!

就在这瞬息之间,罗格心里已经转了几个念头,而麻友也着力观察了他一番。

“陛下,下官看陛下的手有些颤抖,是不是肩上的伤还没有痊愈。”罗格决定蒙混过关,故意承认自己看见了女王的手在发抖,同时又给女王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原因。

麻友赞许的笑了笑,说:“罗格公爵的观察力非常细致,这几天连着下雨,本王的伤处的确有些不妥。”

“陛下一定要保重贵体,阿尔泰的万民都等着陛下给他们创造一个新的时代。”

麻友沉默了会,有时真真假假实在是难以分辨,也许人真正的本性是灰色的,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而只有有用的人,才能推动历史前进。

“罗格,虽然你不是个好心肠的人,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建立一个新时代需要象你这样的人,至于对和错,我们留给后人去评说吧。”不待罗格答话,她已站起身说:“本王有些疲乏,你先告退吧。”

罗格识相的躬了躬身,退出了会客室。



守在门外的石原见罗格离开,就走进去请麻友去餐厅用膳,可不但被麻友拒绝了,还吩咐他说从现在起不准放任何人进小会客室,也不准让任何人靠近这里,所有求见的人全部拒见。

石原看了眼她手里死捏着的磁带,已大致上猜出这是什么,有心想劝,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好去寻了个小录音机来,给了麻友后就静静的离开了。

麻友独自坐在寂静中,眼中几番潮起潮落,终是鼓起勇气,把磁带放进录音机里。放好后,又不敢去按上面的播放键,只死死的盯住录音机。

过了许久,她用低到几乎听不到声音说:“对不起,我要还你清白,所以我必须听。”

咬牙按下播放键,沙沙的磁带声,开始回荡在空寂的房间里。

——密档3026号间谍案刑讯录音,被刑讯人,柏木由纪,女性,19岁,德罗贝帝国军情局间谍,少尉军衔……

刑讯人的冷漠的声音从录音机里传出来,麻友的心象被一只巨手撰住了,几欲透不过气来。

——柏木由纪,你从渡边亲王府窃取的情报交给谁了?还有谁参与这件事?拿走情报的人走的是什么路线?谁会跟你们接头?接头方式是什么……

刑讯人的每个问题都象是在问空气,没有得到一点回应。磁带里开始长久的寂静,麻友死死捏紧自己的拳头,直捏的骨节发白。

突然,录音机里发出一声惨叫声,这一声熟悉的声音落在麻友耳中,就如一声炸雷,劈的她心如碎屑。她死命捂住自己的嘴,想阻止痛哭声传出唇齿,但是阻止不了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的热泪,在由纪一声声生不如死的惨叫声中,她感到自己象被生生凌迟了一样,痛到无法抑制。

回想起当日的自己,因为迟疑由纪是不是真的爱自己,而没能早点去找她,才让她备受折磨,直到她支持不住时,自己才悔悟过来,匆忙赶去……

“由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的身体不由蜷缩成一团,一遍遍的诉说着心中的歉疚。



直到天色大亮时,她才走出了小会客室,站在走廊尽头等了她一夜的石原总管见她扶着墙壁才能站稳,连忙跑过去搀住她。她将磁带交给石原,用虚弱但冷到了极点的声音说:“把它收进保险柜。派人去调查,参与刑讯的,审讯处听过这刑讯的录音的,包括密挡处的人全部给我抓起来。”

“陛下,你又何苦折磨自己。”石原叹道。

“与她受的折磨比起来,我这点又算得了什么……总有一天,我会把磁带送去德罗贝,我不甘心她死了还被她的同胞唾骂!管家,她很坚强,直到最后也没有出卖任何人,但是她一直,一直在……”

石原心中实在堵的慌,打断了她的话,劝道:“陛下,别再想了,你要保重身体。”

麻友低头不语了会,颊边似有一道阴影,慢慢扩散开来,等抬起头来时,双睛已冷若冰霜,“管家,通知罗格,我现在就去宪兵部见星野隆一!”

“陛下,你一夜未眠……”

“管家,你知道我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经过了这一夜,我已经不在乎做一个血腥的女王。”她缓缓推开石原扶着她的手,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



星野隆一回到阿尔泰就发现局势风云诡异,渡边大公已然长逝,下手的人竟然是他的亲儿子渡边敏行。以他对渡边敏行的了解,这个满肚子美女醇酒的好色之徒,根本没有胆识做下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如果不是他做的,又是谁呢?这个问题只在他心中盘旋了一会,他已有了答案。能做下这事的人肯定是最终获利者,除了渡边麻友,他想不出还有谁能在大公死后获得这份天大的利益。

他在府里翻来覆去的思考了一晚上,确定自己虽和麻友没有太多来往,但是也从没有开罪过她,既然麻友已经成为阿尔泰的女王,那么除了投靠她,也没有其他路可走。

第二天他就跑去大公府求见女王,不料女王没有接见他,而是派了安全局的罗格前来招呼他。这一招呼,就把他招呼进了安全局,然后既没有人审问,也没有人放他的把他关了近一个月。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安全局为什么要抓他?抓了又不闻不问?

自他流亡到阿尔泰,并没有做过危害阿尔泰的事,反倒是挖空心思帮渡边大公出了不少吞并德罗贝的计谋……难道是罗格妒忌自己是女王的干哥哥,所以才陷害自己?

想到此处,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拍着铁门大叫道:“喂——!我是渡边大公的义子星野隆一,你们去把罗格给我叫来……”

喊了许久也不见谁答应,正当他沮丧的准备放弃这一举动时,门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然后门把打开了,几个安全局的人冲进来,把他捆的象粽子一样,又用个黑布袋蒙了他的头,闷声提了他往外走去。

(四十六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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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章

星野隆一感到自己两脚腾空,如猪如狗般被人提到一个地方,重重掼在地上。

黑色布袋被人从头上摘去后,他惊恐万分的睁开眼,见正前方坐了个人,因逆着光,使劲眨了几下眼,才看清楚那人是麻友。

“渡边公……不,女王陛下,救救我,我对公国是忠心的,是罗格他想陷害我!陛下……”他连忙声嘶力竭的哀求道。

麻友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底透出幽幽的笑意,那笑里,分明包藏着丝丝杀气,尖锐而清晰。

“罗格,”她轻唤了声,一个身影马上从椅子后面走出来,俯首贴耳凑过去,她懒懒道:“你们先出去。”

罗格冲手下一孥嘴,一屋子的人随了他全部退了出去。

“陛下,您别听信奸人的话,我对大公,对陛下的忠诚……”星野隆一见屋子里只剩下他与麻友两人,更是急着想为自己澄清。

“住嘴!”麻友厉声打断了他的话,缓缓道:“星野隆一,你今日的下场是你咎由自取,本王专程来这里就是想看你怎么死!”

一瞬间,星野隆一感觉身下的地面似化作了一块一块流沙,所有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都塌陷进这些深不见底的流沙中。他喉咙里似卡了一块骨头,语不成声的问道:“陛下……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杀我……”

麻友听闻此言,华光流转的双眸,猛地向内塌缩,最终汇成两簇尖针,锋利冰冷,令人不敢对视。“你错在哪里?若没有你,没有你们星野一族,本王在这世上最心爱的一个人就不会死!对,象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她,你们的眼里只有权欲!但是因为你们的贪得无厌,连累了多少无辜的人失去了生命!星野隆一,害死她的人本王全部都杀了,如果你的父亲和姐姐没有死的话,总有一天,本王也会杀了他们,他们应该感到庆幸……现在只剩下你了,你是最后一个,杀了你之后,本王的心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她这些夹杂着无数愤怒、怨恨、悲伤的话让星野隆一彻底绝望,自知必死的他豁了出去,瞪着麻友吼道:“渡边麻友!你……你疯了!我知道的,我知道你说的她是谁,全阿尔泰的人都知道,渡边家的公主爱上了一个德罗贝的女间谍!她真有那么好?为了她,你竟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放过,哈哈……你真的疯了,阿尔泰的王原来是个疯子……”

他纵声狂笑,走到穷途末路竟是为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而且就是这个女人窃取的情报,害的他家破人亡,没想到她就是死了还阴魂不散,还能拉上自己陪葬!

麻友冷着脸,在他的笑声中按动手边的一个按钮,这个按钮连接着门外的一个警铃,守在门口的罗格听的铃响,马上冲了进来,见星野隆一不顾绳索加身,伏在地上笑的直打滚,而麻友仿如雕塑般坐在椅中一动不动,眼中满是寒意。

“哈哈,罗格,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我,哈哈哈,她为了个女……”

罗格心中一惊,不待他把话说完,扑过去掐住他脖子,让剩下的那些话卡死在他喉咙里。

“罗格,别掐死他,这样太便宜了他。”麻友的话似从飘渺生出,毫无感情的传递过来。

罗格忙冲手下道:“把他嘴塞上!”

有人马上拿出口塞,结结实实的把星野隆一的嘴堵上,罗格这才松了手,扔下被掐的差点背过气的星野隆一,走到麻友身边请示道:“陛下,这个畜生死到临头还敢污蔑陛下,请陛下准许下官重重处罚这个畜生!”

“不知道罗格公爵想怎样处罚?”

“陛下请看。”罗格从知道哪里摸出一本黑色的册子呈给麻友,讨好道:“还是请陛下来作主。”

麻友打开册子,面无表情的翻阅了会,象点菜那样指点着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罗格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大踏步走到星野隆一面前,用皮靴踢了踢他的说:“别装死了,你要是不试完陛下亲点的刑罚就死了,我就把你拿去喂狗!”

安全局的人做这些事本就是老手,加上女王亲自指定了这些刑罚,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下手又狠又准,不一会,就把星野隆一整治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正当罗格忙的不亦乐乎,麻友突然对他道:“罗格,给本王取些吃的来。”

罗格愣了下,随即嘱咐了手下几句,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在大厅里找到石原管家,询问了下麻友的饮食习惯,石原管家与他说了后问他女王这会在做什么,罗格诡笑了下说陛下在看星野隆一怎么死。石原心中一震,在这种情形下,她竟能吃的下东西……看来那个纯真无暇的渡边公主是真的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正的君王。

唯有真正的君王才会拥有真正无情的心!这一刻,他不由感慨万千、悲喜交加。

麻友在血腥蒸腾中淡然的吃完了一碗香米粥,那些皮肉撕裂、骨头折断的声音仿佛一丁点都没有传到她耳中,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是那么至尊至贵,罗格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生怕她会不尽兴,变着法的拖延对星野隆一的折磨。

可惜女王的眼里还是露出了一丝倦意,用极缓极缓的声音道:“结束吧。”

罗格这才对一个手下点点头,那人在刑架上取了斧子,寒光一闪,斩下了星野隆一的头颅,罗格捡起来,高高举起呈给麻友看,麻友不闪不避的盯着头颅看了会,才离开了房间。

——害死你的人我全杀了,也许我真象他说的那样已是疯了,不然为什么我这会既不高兴,也不悲伤……现在我要去朝堂,我不会再怜悯他们!

——由纪,你一定没想到,你最喜欢的麻友友有天会变成血腥女王,但是,我还是会这样做,因为这是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这次,就是神!若敢阻挡我实现你的愿望,我也杀给你看!



三天后,阿尔泰公国颁布了边境搬迁令,这也是渡边女王登基颁布的第一条政令。政令上写道:凡居住在洛基那斯地区的居民一律搬迁至北方指定区域,凡配合搬迁令的家庭,公国会赠于田地,帮助搭建住房,并支付搬迁费用。如不从搬迁令的家庭,以抗令罪论处,家产没收,其人罚作苦役。

政令上还道,公国边境战事连年,百姓多有无辜送命,女王怜恤边境百姓之安危,特颁此令群迁至安全、富饶地区,望边境百姓体恤女王爱民如子之心。

边境搬迁令一颁布,在公国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大部分边境百姓还是对女王此举心存感激,但是有部分在该地区拥有资产和田地的地主和小贵族,却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愿意。可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一支名义上帮助他们搬迁,实际上是监督他们离开该地区的军队就已到达那里,加上拥有该地区的最多土地的几个领主,居然主动向女王献出了所有土地,他们只好乖乖了从了边境搬迁令。

而这些边境百姓要搬去的新土地,原是大公国几名贵族世家的分封领地,但是据说他们中的一个公爵和一个伯爵都参与了谋杀前代大公的案子,被女王当庭处死,剩下的领主都支持女王此举,贡献出自己的领土给移民们居住。女王为此还嘉奖了这几个识时务的领主……

搬迁行动在军队的“鼎力支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到三个月,洛基那斯地区的居民已搬迁一空。

普通老百姓是很好糊弄的,只要能吃饱肚子,不用担惊受怕,他们就心满意足。但总有个别聪明人,从这搬迁令里琢磨出不少东西来,洛基那斯地区原非阿尔泰的土地,公元1966年,两国战争爆发时,德罗贝因秋元庆大帝战死,差点遭受灭顶之灾,为了保住德罗贝和扶持年仅6岁的王子登基,秋元庆大帝的妹妹、帝国圣女秋元真割让了洛基那斯地区给阿尔泰。如今,渡边女王把洛基那斯地区的百姓迁移一空,这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这些聪明人虽不敢说出自己的观点,害怕遭来灾祸,可心中明白,他们的女王是在准备结束这场战争了。




乔治用尽全力才拉开了精神病院的大门,这扇该死的铁门又厚又沉,绞链处还生了锈,每次要打开它,都要使上浑身的力气。乔治今年才二十一岁,可已在这里工作了三年,虽然这是份让人瞧不上的工作,但是总不至于送命,比起上战场的那些小伙子,他是幸运的。

一辆改装过的救护车开进了院子,他的同事班奈特从驾驶室里出来,边打后车厢,边冲锁大门他喊道:“乔治,来帮下忙。”

乔治应了声,确定门锁好了,就向他跑了过去,比他年长了近一倍的班奈特平时十分照顾他,在他眼里,班奈特有如他的父兄。

“接住了。”班奈特把一个移动救护床推到车厢边上,乔治用手托住救护床的另外一边,两人合力把救护床弄下了车子。

救保床上躺了个人,身上穿着束身衣,床边上的皮带把她紧紧捆在床上,虽然只在这所规模不大的精神病院里呆了三年,但是这种情形对乔治来说,已是司空见惯。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这个精神病人脸上时,还是呆了一呆。

好漂亮的姑娘!他在心中叹息道。尽管这个女孩子的眼睛上蒙了一圈绷带,但是露在外面的清秀脸庞和精致的嘴唇,让人有种想马上扯下绷带看下她全貌的欲望……

“喂!看呆了!她漂亮吧?”班奈特冲他笑道。

他脸红了下,低头推起救护床,往病区走去,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不象有病的样子?是从哪里送来的?”

班奈特单手扶着床边,帮他控制着方向,愉快的说:“她可有来头了,今天早晨院长派我去军队上接个人,没想到是这么个漂亮的姑娘。不过她真的有病,我跟军队上的人打听过了,她是德罗贝人,好象还是个军官,被抓住以后在审讯处弄疯了,军方监狱应付不了疯子,所以转到我们这里来了。”

“审讯处那些人真够狠心,对年轻女孩子也下的了手!她的眼睛怎么了?也是审讯处那帮人弄的?”乔治皱眉道。

班奈特耸耸肩,说:“她的眼睛可不是审讯处那帮人弄瞎的,是她自己弄的。”

“什么?”乔治停住了脚步,惊讶的看着女孩那张堪比美玉的脸。

“军队上的人说,她在审讯处时,用笔戳瞎了自己的眼睛,因为审讯处的人把想问的问题写在纸上给她看,要她把答案写下来。”说到这,他见乔治似乎不是很明白他的话,又补充道:“她被送去审讯处时已经聋了,我猜她是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真可怜,不但聋了瞎了,还疯了。”乔治半天才说出这句话。

班奈特知他年轻心软,劝道:“这世上可怜的人多着呢,这满精神病院的人谁不可怜……何况她是德罗贝人,人的命,天注定的!别磨蹭了,走吧,我赶着下班去接孩子放学。”

乔治这才打起精神,继续推了救护车往灰色的楼里走去。

 

敦子在贝隆市逗留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中,她去了无数次车站,每次都徒劳而返。自帝都解围后,军部重整旗鼓,紧急征召了大批新兵入伍,为了送这些新兵去西线,军部征用了所有开往西线的列车,除了军人,没有人能买到前往血色城的车票,无奈之下,敦子只好继续留在贝隆市。

大清早,旅馆老板腋下夹了份帝国时报,端着早餐,敲开了敦子的房门,敦子接过早餐和报纸,道了声谢谢,就把门关上了。

从托盘里取了片面包,坐到床沿上,迫不及待的打开报纸,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前线传来的消息更为重要。当叠成三截的报纸被完全展开,一个纯黑的醒目标题猛地撞进她眼里:先锋军团高桥南总指挥以身殉国,大帝追封其为“帝国军神”,授上将军衔……

刹那间,她仿佛坠入了深重幻觉,痴痴的对这那行字,脚下云雾缭绕,世界倾刻颠倒……面包连同报纸一并滑落在地。

——你死了……你就这样的死了?我却如何?!我要如何?!

魂魄似离开了躯体,眼前的一切物体都显的那么不真实,空荡荡的心虽痛如凌迟,眼中偏一滴泪也流不下来。

——你做到了,你用生命实现了你的承诺和理想……作为爱人,你守护了我;作为军人,你守护了万民;作为德罗贝的子民,你守护了祖国;如今,你成了神,帝国的军神,你走的义无返顾、坦坦荡荡!可你知道我的愿望、我的期盼吗?那就是我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悲伤也在一起;相依相伴一路同行,走到哪儿算哪儿……等到了有一天,我死了,或者你死了,剩下的一个就把所有该做的都做了,然后狠醉一场,痛哭一场,再同去同归。可我们的旅程还没有展开,你就撒手而去,还要我立誓好好活下去。南,你是何等的温柔!又是何等的残忍!

记忆一点点翻涌上来,无休无止,似幻似真……皎如明月的南,心如赤子的南,血色荒原星空下英姿飒爽的南,前田府花房里惊羡绝艳的南,还有血色城的最后一夜,眼角那滴若隐若现的清泪,唇边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影……全结束了,全结束了!!

机械的拾起报纸,强迫自己一行行往下看,上面的每个字都象冰锥一样,扎的她又冷又痛,当她看到——高桥南将军的骨灰将运回帝国陵园举行国葬,立即站起身,从壁柜里取了行李,脚步虚浮的出了房间。

——南,乱世还在继续,可我不在乎了,风华绝代、万种风情,没了你,付以谁说,鬓上韶华寂寞,指间光阴尘灰,统统烟消云散、万劫不复。

在大堂付了店钱,似不知道要去哪里,呆站了许久,旅馆老板见她脸色跟纸一样白,忙问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醒悟过来,说了句我很好,径自出了旅馆。



灰蒙蒙的天悬在城市上空,火车站广场上人挤满了难民,敦子茫然的穿过这些因战争失去一切的人,浑身散发出死一般的气息。

“小姐,行行好,给我点吃的……”衣角似被什么扯住,敦子一低头,见一个年概八、九岁的小男孩子眼巴巴的望着她,因为穿的太过单薄,冻的一个劲吸鼻涕。她在衣兜里掏摸了会,却两手空空,小男孩期待的眼神顿时黯然了下来,骨瘦如柴的小手失望的松开了她的衣角,眼睛又投到其他旅客身上。

“等一下!”敦子喊住想跑开的小男孩,领他走到广场角落里一个食品摊档前,买了两个面包给他。

小男孩惊喜的把面包抱在怀里,一叠声的说谢谢。敦子努力朝他挤出个微笑,刚想离开,却被一大群象这小男孩一样的流浪儿包围住,这些孩子也不说话,只都瞧着她,也许他们心里清楚,没有哪个好心人会给他们每个人买上一个面包,但是难耐的饥饿还是驱使他们想碰碰运气。也许自己能得到面包,哪怕是一个……

敦子与这群面黄肌瘦的孩子们对视了一会,转过身,对摊档老板说:“你的面包我都买了。”

就象回到了孤儿院,孩子们自觉的排成了队,敦子一个接一个的把面包分发给他们,每个拿的面包的孩子,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摊档老板边数着敦子给他的钱,边感慨的说:“小姐,我在这里摆摊档摆了很多年了,象你这么好心的人我还第一次看见……这些孩子是够可怜的,怪就怪这场该死的战争……”

敦子没有接他的话,只默默的发着面包。这时,一个看起来比其他孩子都要年幼些的小女孩怯生生的走到她面前,敦子把面包递给她,她竟象害怕似的不敢接过去,敦子蹲下身,在她头上摩挲了几下,柔声道:“别怕,能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吗?”

小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会,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敦子的脸,细声说:“……雪缘,我的名字叫雪缘。”

“好美的名字……”雪缘那双清亮透彻的眼睛令敦子一阵心悸,恍惚间,象回到了童年,高桥南父亲死去的那个晚上,她与她也是这般对视着……那时,南的眼睛也是如此的明亮,亮的仿佛能把她吸进去,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紧紧拉住了南的手……

这一拉,就不想再松开;这一拉,就是沧海桑田;这一拉,已是一辈子!

——南,我所有的纯净岁月,所有的爱恋、青春以及幻灭!都随你死了,如同清风消失在寂静的深林,如同雪片湮没于荒凉的大地……你,你好狠的心!

“姐姐,你怎么哭了?”见敦子的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雪缘惊慌的伸出小手,想帮她擦掉。

“谢谢,谢谢你……雪缘!”敦子抱住她小小的身子,未能宣泄的悲伤开始铺天盖地袭来,空荡荡的身体开始有了疼痛的感觉,她哽咽道:“雪缘,你的家人呢?”

这一问,雪缘半天没作声,摊挡老板微红了眼,插话说:“小姐,她只有个哥哥,前几天病死了。这孩子才五岁多,如果没人收留她,用不了多久也是死路一条,可是象我们这样的人家又养不起多余孩子……”

“雪缘,愿意跟姐姐走吗?如果不愿意,姐姐给你找家孤儿院。”强咽住悲泣,敦子问道。

雪缘看了她会,轻轻点点头。敦子见她穿的太少,取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围好,又拜托摊挡老板把剩下的面包全部发了出去,才牵了她的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向车站内走去。




小嶋阳菜缓缓合拢面前的《神圣祷文》,结束了晚祷,成列的教士们整齐的退下,大教堂内顿时空寂了下来。阳菜凝视着祭坛上那束跳跃的火焰,被白色法袍裹住的身体起伏不定,泄露出她心中的激烈波动。

这些年,她一直被命运牢牢束缚在教会,想爱不敢爱,想忘忘不掉,只能默默的注视着优子,希望优子能够平安快乐……可即便如此卑微的愿望,神也不愿成全她,当优子被残酷的命运折磨的伤痕累累、心如死灰,她再也无法沉默下去。

那夜,她背了优子闯宫,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出的选择。

可当她想告诉优子自己真正心意时,痛失亲人的优子竟忘了她,那一声客客气气的‘圣女’,让她痛入骨髓。她从未想过,被心爱之人遗忘的滋味是如此悲伤和绝望。

——若不是因为我,已经对帝国失望的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哥哥被烧死。

——优子,如果忘记我能让你没有那么痛苦,那就忘了我吧。

被痛苦和内疚双重折磨她,本想彻底封锁自己,从此不理世事。可当她今晨得知高桥南战死在西线,她心乱如麻,恨不得马上赶到优子身边去,因为她太了解优子,知道高桥南的死对优子意味着什么!一想到优子会因此伤心欲绝、陷入崩溃,她的心就象被无数利刃细细切割,痛到无法呼吸。

——优子,你可以忘了我,但是我还是想去你身边,因为我不想你再独自面对痛苦!也许我唤不回你的记忆,甚至再也得不到你的爱,但我想守在你身边,握着你的手,就象你在我难过时那样安慰我......我还想告诉你,我予你的爱,不会比你予我的少。

凌乱的呼吸渐渐恢复如常,她叫来侍女,吩咐道:“我要进宫!”



秋元康没有预料到阳菜会突然造访,忙吩咐侍卫请她进来。

阳菜一进来,见他坐在殿内的宝座上,走过去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了礼。

“圣女,深夜造访,有事吗?”秋元康观察了会阳菜,却无法从她一贯冷淡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只好开口问道。

阳菜伫立在那里,静默,久久的横亘在两人之间。

“陛下,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沉默许久,阳菜说道。

秋元康愣了下,问她:“圣女要去哪里?本帝没见过圣女要出巡的奏章,难道秘书处漏了呈上来?!”

“陛下,此行与教会无关。”阳菜声音婉转而坚决的说道:“是我自己要走,而且这一走,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你是说……你要放弃圣女之位!”秋元康心中一惊,霍然站起身。

阳菜冲他点点头,眼中决绝之意不言而喻。

秋元康骇然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圣女岂是你说不做就不做的!你身为秋元家的一员,应为家族的利益奉献终生!”

“陛下,秋元家的每一代女人都为了这个家族牺牲了一切,亲情、爱情、青春,甚至是生命,我本以为自己会象她们一样,为了秋元家族能够站在这个国家的顶峰接受命运的安排,可是我始终做不到,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当一个活死人,我想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天,我都会感觉自己真正活过了。”阳菜这番发自心底的话在大殿上铿然作响。

“你太让本帝失望了!”秋元康颓然坐倒在宝座上。秋元家族之所以可以牢牢掌握帝国的最高权力,这与圣女历来是秋元家的女人有莫大的关系。其他国家经常发生的教权与皇权之争,在德罗贝却从未发生过。在帝国百姓眼里,圣女就是在世行走的神,神可以死,因为死了可以转生成下一任圣女,但是神绝对不能活着抛弃她的信众,更不能被玷污,所以历代圣女到死都必须履行她们的职责。除了死,她们无法获得自由。

“阳菜,本帝现在以舅舅的身份劝你留下,如果被人发现圣女活着在俗世生活,信徒们会背弃神圣教,这会动摇秋元家族的地位。”秋元康动容道。

“对不起,舅舅,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阳菜黑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退缩。

“小嶋阳菜!你究竟为了什么!为什么非要走……舅舅不想杀了你,你不要逼舅舅!”

“就是死,我也不会改变这个决定!陛下!”你们都以为强迫着按低我的头,我就会心甘情愿地屈从于命运——是不是?可这一次,没有什么能阻挡我去到她的身边的心意,即使是命运,是神,我也会大声说出——不!

秋元康再次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这一次他脸上恢复了身为帝王的无情,他冲着殿外高喊一声:“来人!”

内务总管马上飞跑进来,垂手站在阶下,秋元康注视着阳菜的眼睛,缓缓对总管道:“去把给历代圣女准备的送行酒拿来!”

总管脊背哆嗦了下,应了声就跑了出去,不多时,端了一个盘进来,上面置了个精巧酒壶和一个酒杯。

“满上!”秋元康冷冷道,目光始终逼视着神色如常的阳菜,他指着已斟满的酒杯问道:“圣女,你现在悔过还来得及。”

阳菜端起总管送过来的酒杯,深深注视了会琥珀色的毒酒,原来秋元家族并非她一个圣女想过离开,不然就不会有这专门为圣女准备的送行酒。她不清楚其他圣女为了什么宁可置生死于不顾而非要摆脱这个枷锁,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

——优子,哪怕我去不到你身边,但是我的心已为你做出了选择,我了无遗憾!

她嘴角渐渐上弯成一个妙曼弧度,莞然一笑,把毒酒一饮而尽,掷地有声道:“我绝不后悔!”

酒杯跌落地下,摔了个粉碎。

见她因为剧痛而蜷缩成团,冰肌玉肤渐渐黯淡下去,就仿佛白昼隐灭,黑夜席卷天空;最后伏在地上再无声息。秋元康不由面如死灰,扶额道:“去把小嶋丞相叫来。”


(四十七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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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章

小嶋丞相急匆匆赶到宫里,见秋元康阴着脸独自坐在殿上,心中惊疑不定,急步上前问道:“大帝,急召老臣进宫有何要事?”

“丞相,圣女刚才来跟我辞行,她说她不做帝国的圣女了,她要做个普通人。”秋元康冷冰冰的话语从阶上传下来。

“她……她真的这么说!”小嶋丞相背上一阵战栗,身为帝国核心权力中的一员,他当然知道圣女放弃神职意味着什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陛下,她现在人在哪里?请陛下准许老臣前去相劝。”

“……晚了!丞相,你是圣女的生父,有道知女莫过父,这些话一旦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再无回转余地。而且,本帝给过她选择,可她宁可死也不愿意留下来!”

如闻晴天霹雳,小嶋丞相脚下一虚,倒退几步,再顾不上为臣之仪,大声质问道:“陛下!你把阳菜怎么了?!”

“丞相稍安勿燥,她没有死……本帝按照祖宗的规矩,给她喝了送行酒,此刻她已在路上了。”秋元康避开脸道,小嶋丞相痛心疾首的眼神令他生出一丝歉疚。

“你......你竟送她去那个地方!这和杀了她又有什么区别!”胸中的气血一阵阵往上翻涌。他这个女儿,年少时也和其他爱做梦的普通女孩没有什么两样,皆因血管里流淌着秋元皇族的血脉,从出生起就被注定了一生的命运。自这孩子被逼上神坛后,性子就越来越冷淡,似对世间万物都失去了兴趣,连笑容都象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这个做父亲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又无能为力……而如今!而如今……难禁心中悲伤,他颤声道:“陛下,阳菜的母亲,你的亲姐姐对陛下你情深意重,你这样做于心何忍!”

“姐夫!你以为本帝心中就不难过吗!但是为了秋元家族几百年的基业,本帝只能这样做!”身躯随着发泄般的话语慢慢低垂,秋元康百感交集道:“祖先打下的江山,绝不能毁在本帝手里!我没有错!相信姐姐……相信姐姐她会理解本帝的做法。”

秋元康的那一声姐夫,让小嶋丞相抗争的决心一点点冷却下来。他的原配夫人,是秋元康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因年长了秋元康十来岁,向来对这个幼弟疼爱有加,临终前更要他立誓一生一世效忠秋元康。为了帮弟弟巩固帝位,她甚至没有反对让自己唯一的女儿继承圣女之位……

一种复杂的悔意在小嶋丞相心中渐渐升腾,早知会有今日,当年他就不应该听从父亲的安排,与秋元家族进行政治联姻,哪怕因此而无权无势,也总比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掉进火炕里却无能为力要强上百倍!

秋元康见他立在殿下,一言不发,眼中神色却变幻莫测,深韵帝王心术的他忙劝慰道:“姐夫,虽然阳菜去了那个地方,但她毕竟还活着,如果姐夫你想她了,本帝会专门破例,准你去禁地探望她。”

小嶋丞相久久的望着他那张充满期待的脸,终是长叹一声,说:“老臣谢过陛下。”

秋元康略一思索,乘热打铁说:“姐夫,本帝知道你在府外有房夫人,她给你生的儿子今年也有六岁了吧,虽然这孩子并非嫡出,但是本帝可以赐他贵族头衔。算一算,姐姐她已去世十五年了,本帝准许你把这孩子接回府中,让他继承小嶋家的正统。”

“老臣再次谢过陛下的隆恩。”嘴上虽说了谢,但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感恩之意,接着又淡淡道:“他们两母子还是住在府外的好,老臣不希望有些居心叵测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秋元康尴尬的笑了笑,知他还在为阳菜的事生气,无意责怪他言语无状,换了个话题说道:“有件事本帝百思不得其解,姐夫你可知道阳菜因何突然生出要离开的念头?是不是有谁挑拨了什么?如果被本帝发现有人离间皇族关系,本帝定会将此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小嶋丞相的心脏猛跳了几下,但清瘦的脸上依旧滴水不漏,绝然道:“陛下,老臣不知道。”

秋元康狐疑的打量了他会,起身拂了拂华丽的帝王袍服,恢复了居高临下的语调,说道:“本帝三日后会诏告天下,圣女蒙神恩宠已回归天堂,新任圣女由教会的长老们在秋元家族中按例挑选。丞相,自此往后,这世上再没有小嶋阳菜这个人了!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信丞相会为我们两个家族的前途仔细打算……本帝乏了,丞相你也回府息着吧。”

小嶋丞相脚步虚浮的步出偏殿,一夜的剧变令他瞬间衰老了许多,他站在阶上,望着夜空下庄严肃穆的皇宫,心中叹道,这个国家就象这座宫里的建筑,看似恢弘,其实支撑它的柱子早已陈腐不堪,只需一阵狂风暴雨,它们也许就会坍塌成一堆残垣瓦砾!




黎明时,优子缓步走到堡垒门前,伸手平举,细密雨水落进掌心里,激起一阵透入心坎的凉意。自从得知渡边麻友登基后,荒原上就开始下起了雨,从阿尔泰那边飘过来的雨云似乎迷恋上了血色荒原,一直,一直停留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之上。

——若不是这缠绵不断的雨,我几乎忘了这两个你死我活的国家其实是在同一片天空下……

静静的聍立了许久,优子才收回思绪,返身往指挥室走去,刚到升降梯那里,才加迎上来说:“优子,我正找你呢,赤井副官在指挥室等你,他说你交代他调查的事他都调查好了。”

优子略点了下头,与她并肩走进了升降梯。升降梯下沉时,才加用眼角余光瞄了下优子,见她的脸色虽不象前几阵子那样苍白到吓人,但是本就单薄的身体却正在日渐消瘦。才加心中一阵疼痛,同时失去亲人和战友的双重创伤,也许一生都难以痊愈。可是优子,再难熬也要熬下去,当年得知SAE死了时,她同样经历过这种煎熬。SAE既是她的好友,也是她的亲人,那种锥心之痛,的确可以一点点杀死人心。但是SAE定会跟她说,才加,你如果不好好活着,我会难过的……所以自己好好的活了下来,因为自己不想SAE为她担心。

——优子,相信南和你哥哥,还有每个牺牲的同学,她们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你,为了她们,为了你自己,你一定要找到幸福。



候在指挥室里的赤井副官见她们进来,行了个军礼,把一份报告交给优子,“大岛参谋,这是你要的调查报告,你离开前线后发生的所有事全部记录在里面,包括血色城叛乱事件。”

“赤井副官,辛苦你了,你去休息一下,如果有什么疑问我再找你。”优子接过沉甸甸的报告,目光送他离开后,随便坐了张椅子,马上翻阅起来。

才加不想打扰她,自取了些公文坐到她对面批阅起来,指挥室里顿时除了纸张翻阅时的沙沙声和优子间隔的咳嗽声,再无其它声息。约莫过了个把小时,优子突然用指节用力扣击了下报告,喝道:“没想到小指竟有这份胆识!”

才加刚想接话,见她又全神贯注的埋头在报告里,摇头笑了下后把话收了回去。可才批了一份调动物资的公文,又听见优子惊呼了声,整个人站了起来,捧着报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眉头似打了结,于是再也忍不住好奇心,追问道:“优子,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这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没什么。”优子被她这么一问,吓了一跳,似心虚般的敷衍说。

“真的没什么?”非常了解她的才加更加疑惑起来,能让见惯大阵仗的优子如此不镇定,肯定非同一般,她走到优子面前,伸手道:“给我看下。”

“真的没什么……”优子忙把报告藏到身后,底气不足的想蒙混过关。

才加见她这样,绷紧了棱角分明的脸,加重语气说:“拿来!”

优子见她动了真格的,知道混不过去了,只好把报告交给她,垂头道:“我不给你看是不想你伤心……”

才加听她这么说,已猜到她看到了什么,把报告放到眼前一看,在优子翻到的那页上,SAE的名字一下子映人了她的眼帘……

沉默不语的把那段记录全部看完。SAE,原来你是被军情局的自己人杀死的,而且这个叫蝎子的贼子到最后都没有供出你的下落,让你独自躺在不知名的地方……

——SAE,我的心好痛!

“才加,你还好吗?”优子瞧着她的脸,担忧的问道。

“我没事。”虽想硬撑住这份痛苦,但唇齿间吐出话就似破碎呓语,泄露出她此时真实的心情。

优子牵过她一只手,拉她坐下,自己干脆蹲在她面前,把胳臂和头搁在她膝头上,说:“才加,别难过……其实我有点羡慕她们,那么多同学都一起走了,她们那里一定很热闹,不象我们……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我恨不得马上跟她们一起做伴去……”

她本想劝慰才加,但是说着说着,自己眼泪却流了下来,才加感到膝头一凉,眼泪也夺眶而出,哽咽道:“这样子太没出息了,被她们看见了一定会笑话我们。优子,你知道我和SAE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不可能不难过,但是到了如今,我竟连她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在我们北方的故乡,如果有谁去世了,无法得到家人的安葬,那么她的灵魂就无法抵达天堂,虽然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神灵,但是我相信灵魂,我不希望SAE找不到回家的路。这事就象个死结,一直勒着我的心,我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这个结了!”

这番话勾起了优子的伤心事,想到自己哥哥被烧的尸骨无存、随风飘散,顿时悲恸不已,哭的泣不成声。才加被她哭的痛彻心扉,干脆也不压抑自己,把她拉进怀里,与她彻彻底底的抱头痛哭了一场。

等两人止住了眼泪,心里好受了许多。平静下来的优子说:“才加,SAE不一定找不回来,我们可以撞下运气。”

“你有什么好办法?”才加忙问道,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起来。如果用人来比喻每个同学,高桥南是魂魄,自己是热血,而优子肯定是头脑;只要是优子说有眉目的事,八成都有戏。

 

优子梳理了一遍思绪,说道:“才加,我们之所以找不到SAE的下落,最主要的原因是被阿尔泰媒体误导了,他们的报纸让我们误以为SAE还没有越过边境就被杀害了,但是我看了这份报告后,推翻了原有的想法。如果一切真如蝎子临死前说的那样,SAE确实是死在他手上,那么当时的SAE一定已越过了边境,并且到达了军情局指定的联络地点才遭到了暗算,因为蝎子的公开身份是我方的情报员,他不会冒险越过边境,只会埋伏在联络点等待SAE的出现。我们只需查到那个的联络点的什么地方,就能找到SAE。”

“优子,你的推断能力令人惊叹。”才加由衷的感叹道,转而一想,又心生忧虑道:“这几年局势波谲云诡,星野家族的阴谋被粉碎后,蝎子居然还能继续潜伏在军情局内部,我担心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早已暗中除掉了军情局里知道这个联络点的人。”

“应该不会,”优子揉了几下微微胀痛的太阳穴,刚才的一场痛哭让她的精神有些不济,她接着分析道:“阿尔泰报纸上那么明确的提到SAE是被击毙在阿尔泰境内,其目的就是为了掩护蝎子,有了这些报导,蝎子只需要跟上级汇报说在联络点没有等到SAE,就不会有人对他的话产生怀疑,只要不被怀疑,他就没必要冒险除掉任何人。而他在血色城失手被擒,也在他自己预料之外,所以我相信他还没来得及把知情人灭口。”

才加微点了下头,以示同意,沉甸甸的心稍微舒展了一点,“优子,这件事你想交给谁去查?”

“篠田署长!她有这个权限,又和我们有过交往,这件事交给她一定没问题。”不知道麻里子已经牺牲的优子建议道,在她心里,麻里子已是朋友一样的存在。


返回地面,优子马上联络了军情局,可军情局的人却说麻里子已在帝都沦陷时牺牲了,这个消息让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才加见她脸色苍白,知道发生了变故,忙追问怎么了?优子轻轻说了句篠田署长牺牲了,眼角已有泪光。

才加拿过她还抓在手里的电话,挂上后说:“优子,你还是先去休息会,这事以后再查吧。”

优子固执的摇摇头,咬唇道:“SAE的事暗无天日了那么久,我等不及了,我想你更等不及!……你再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优子很清楚,象军情局这么敏感的部门,如果冒然委托一个威望不够的人去调查,搞不好会把这条唯一的线索弄断。难道要去求鹰司元帅?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元帅要应对的事实在太多,而且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友美的死讯,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再给他添麻烦了……思来想去,她终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这人位高权重,在粉碎星野家族阴谋时就已赏识自己,并且在帝都被围时,说服大帝把指挥权交给了自己,可谓是信任有加……想到此时,她不再犹豫,动用了前线通话优先权,令通讯科紧急联络此人。

片刻后,电话已是接通,一把略带沧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我是小嶋丞相。”

“丞相,打扰了,我是先锋军团总参谋大岛优子,丞相您应该记得我。”

“大岛参谋,本相怎么会不记得你,本相在你很小时就已认识你了。”小嶋丞相语气显的有点诧异。

优子心想,自己小时候的确跟父亲去过许多达官贵人的家中,难怪他对自己一直照应有加,原来是父亲的旧相识!忙答话道:“丞相日理万机,还能够记得我,深感荣幸。家父在世时去哪里都喜欢带上我,想必也到您府上叨扰过,可惜那时的我年纪太小,有些许多事记不清了。丞相,我今天冒昧打扰,为的是想拜托丞相一件事,希望丞相能够成全。”

小嶋丞相听后,并没有问她相求的是什么事,而是怪异的问:“大岛参谋,你那里说话是否有所不便?”

“丞相,我动用了一级通讯权限,全部对话不作记录,没有什么不方便,丞相有什么话尽管说。”误会了他意思的优子解释道。

她的话让小嶋丞相沉默了下来,优子叫了好几声丞相都不见他答应,搞的差点以为电话已被挂断。正当疑惑不解时,小嶋丞相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大岛参谋,你还记得小嶋阳菜吗?”

优子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略一想后笑道:“丞相说的是圣女吧,在帝都防御战时,承蒙她还照顾了我,我却没有好好谢过她。我记得圣女是丞相您的女儿,如果能见到她,请帮我转达我的谢意。”

“圣女……谢谢她?原来这样……难怪她一定要……”小嶋丞相似在自言自语,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丞相?丞相?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优子不由拔高声音问道。

“没什么,”小嶋丞相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大岛参谋,你还是把要本相做的事情说给本相听吧。”

优子忙把SAE的事从头到尾跟小嶋丞相说了一遍,而小嶋丞相也爽快的答应了她的请求,临挂电话前,小嶋丞相突然说:“大岛参谋,有时找不到一个人不是因为她不见了,而是被忘记了。”

虽然一直找不到SAE的遗体,但是她和鹰院的同学从来没有忘记过SAE,丞相因何说出如此奇怪的话。优子莫名其妙的耸了耸肩,转头对才加说:“丞相已经答应了我们的请求,相信由他出面,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找到那个联络点。”

才加没有搭她的话,只是满脸发怔的望着她,优子上前拍了她一下肩膀说:“喂!你怎么了?高兴傻了啊!”

“没……恩,是很高兴。”才加掩饰道。心中却在大叫,优子,你竟然忘了自己最喜欢的人!难道你……难道你那夜昏过去以后就没有真正清醒过!难道是我下手太重了?把你打失忆了?不可能!如果真被打失忆了,为什么其他人她都记得,惟独忘记了圣女。要不要告诉她圣女的事?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她选择忘记圣女肯定是无法面对那天晚上,如果硬要让她想起来,加上高桥南和那么多战友刚刚死去的打击,她怎么承受得了。还是等她情绪稳定了再说,反正圣女好好的在教会,没有必要急这一时半会……

“才加!你到底在想什么,死盯着我的脸做什么?我脸上弄脏了?”用衣袖擦了下脸,优子追问道。可惜就算她再聪明,也无法把才加的怪异表情和一段空白的记忆联系起来。

压住胸中的波澜,才加收敛心神道:“你脸上很干净,是SAE的事让我走神了。走吧,已经中午了,我们去吃点东西,下午有批物资送到,我还要去接下。”

“别再瞎想了,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我真不放心你去做事,下午还是我去接物资。”优子边和她往外走,边劝慰她。仅剩下的这几个好友,她不希望任何一个再出什么事。

“需要好好休息的人是你!优子,你听我劝,马上跟军部告假,回家好好休养段时间。”才加郑重的说。

“我不会离开这里。”优子止住脚步,看着才加的眼睛,一字字坚定的说:“她们没有做完的事就由我来完成。”



两天过后,请小嶋丞相调查的事还没有着落,两份紧急公文却已送到了堡垒,正巧优子带着大部分军官去防线视察军务,留守指挥部的才加独自接了两封公文。

拆开一封来看,原来是军部颁发给前线的授勋通告,通告上优子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个,竟被授于了少将军衔。才加不禁喜出望外,优子能和高桥南成为帝国史上唯一两个获得将军军衔的女性,堪称功德圆满。想到这些年优子为了战事费尽心智,如今终有回报,而高桥南虽追封为上将,又被大帝称为军神,英魂却已回归九霄……心中不禁又悲又喜,泪湿衣襟。

拿过第二封公文,上面竟然同盖了大帝和教会的印签,拆了封,打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公文差点跌落在地。

——圣女死了!!!

才加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又把公文凑过眼前仔细再看了一遍,上面果真清清楚楚的写着圣女在三天前已经仙逝,新圣女将在下个月十五号继位。

怎么办?!才加心中惊骇不已,这事若被优子知道了,结果只有两个!一个就是受到刺激马上想起圣女是谁,然后依了她的性子,定是不肯活了。再者就是一时间还是想不起来圣女是谁,但是终有一日会想起来,到那时肯定又痛又悔,不但会随了圣女去死,而且死前一定怨恨自己竟然把世上最重要、最心爱的人给忘了,到那时就是神来了也拉不住她。

才加死死的捏了这份公文,脑中种种念头有如惊涛骇浪席卷而过。得知高桥南战死,她已担心到了极点,害怕优子因此断了生机。如今,一事才过又生一事,而且桩桩件件都是要命的事!事到如今,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自己即便冒着被处分的危险私吞了这封公文,但是圣女死了这么大一件事,迟早还是会传到军中。若不瞒,那等于是葬送了优子的命!

想到绝望处,额上冷汗层层溢出。她与优子本就是生死换命的挚友,互相了解甚深,心一横,决定还是先瞒着,等找到了SAE的遗体,逼她在SAE面前发个誓,然后再把圣女的事告诉她,以她一诺千金的性格,既然发了誓,而且又是对着SAE,就是想死也死不了了!哪怕置她于生死两难之间,也要逼她断了自尽的念头!哪怕她怨恨自己一生一世,也要让她活下去!且让她先活着,再慢慢想办法劝慰她。

主意拿定,藏了那封公文,慢慢调和了呼吸,坐等优子回来。

到晚上优子回来时,才加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高高兴兴的把军部的嘉奖通告给了优子,优子看完后说要给军部回个电函,让军部收回颁给自己少将军衔。才加说你说了也没用,军功不是你想要就给,你不想要就能收回的东西。优子想了想说,实在受之有愧,要封就封给那些已经战死的战友吧。



第二天,下了半个月的雨渐停了下来。中午时,军部回电驳了优子的推辞。另告知她,颁发的勋章和授衔的专员一周内就会到达,届时请名单上的官兵前往血色城受勋。

优子见推辞不掉,心里虽象卡了根鱼刺般不舒服,却也无可奈何。在她心里,自己保护秋元康那点功,不但不是什么引以为豪的事,反而隐隐作痛。牺牲了自己至亲的哥哥,竟是为了救这个好战喜功、是非不明的君王,真是鬼迷了心窍,若不是念在那么多战友还死守这这条国境线,自己一定袖手旁观,理他死活!

且不管优子心中如何郁闷,SAE的事终有了回音,到了傍晚,通讯员找了优子去接丞相府的电话,优子接了电话一听,对方却不是丞相,而是丞相的秘书,秘书说丞相大人派我告知你,你要查的事已弄清楚了。

优子忙细细问明的情况。挂了电话后,即刻让人叫了才加来,又找了副军用地图,把秘书告诉她的经纬度在地图上一比较,已寻到了那个联络点。本想马上去那里,奈何天色已黑,只能强压住激动的心情。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发白,集合了两百名士兵,带了挖掘工具,用五辆军用卡车载着,往国境线北面开去。车行了约五个小时,在距离洛基那斯山脉三十里的一处地方,优子让车队停了下来。才加观察了下四周环境,指着前面那片小树林说地图上标的就是那里,说完率先下车往树林里走去,优子吩咐了声部队全部跟上,也向树林走去。

才加的脚才踏进树林,便对优子说:“她就在这里。”

优子按照秘书提供的情报,找到了一棵形状奇特的枯树,接着下令士兵以这棵树为圆心,进行扩张式挖掘,如发现有人体骸骨,即刻报告。

自己也取了铲子,找了个点开始挖掘起来,边挖,边不时偷看离她不远的才加,心里盘算着等会怎么安慰她才合适。

侦察第一的才加又如何不知道她在偷看自己,心里也盘算着等会就是再难过,也绝对不能忘了让她发那个誓。

因两个人心中各有心事,虽在一处挖掘,竟只能沉默以对。挖了半个来钟,才加鬼使神差的扔了句我要到前面去挖,就撇下优子自顾自走了。

优子独自挖了会,终不放心她,拎了铲子往她走掉的方向寻去,走了不多一会,就隐约看见她的身影,直直的站在一片林间一动不动,急忙跑过去。等到了近前,只见她身前已挖开了个坑,里面躺了一具骸骨,因树林里极其潮湿,加上生物充盈,尸体身上衣衫皮肉俱已烂去,只剩下雪白的骨骼。

优子心口一堵,轻声问道:“是她吗?”

才加点点头,眼中茫然一片,对着骸骨说:“你以为变成这样我就认不出你了......SAE,你是个混蛋,你让我好找……”

优子怕她伤痛过度被魇住,忙抓过她一只手,使暗劲在虎口上用力一掐,可才加依旧无知无觉的盯着SAE的骸骨。优子心里本就难过的七零八落,见向来硬朗的才加已悲痛成这副模样,不禁放声哭泣起来。周围的士兵听到哭声,纷纷赶了过来,优子怕他们惊扰才加,忙止住痛哭,让士兵们全部撤出树林,去卡车那里等着。

等遣走了士兵,回到才加身边,才加已跪在坑前,脱了军服铺在地上,优子知她想做什么,同跪到坑边。

“SAE,我来接你回家。”说完这句后,所有的神识猛然间似全部回归了一般,双手不由紧紧环住自己身体,胸中不住咆哮的“过去”象挣脱了枷锁般冲了出来。

那个看起来如一抹阳光的SAE;那个从小粘在自己身后的SAE;那个站在暗巷里与自己告别的SAE,那个为了永远无法言说的爱走上不归路的SAE;那个无论自己做什么永远支持自己的SAE;那个外边刚强内心细腻的SAE......第一次见SAE时,自己才两岁多,SAE躺在摇篮里,一直哭个不停,父亲抱起自己放进摇篮说,才加,快看看宫泽伯伯家的女儿长的多漂亮。自己探过去看,才对上SAE黑津津的眼睛,SAE就不哭了。宫泽伯伯说这两个孩子还真有缘,比亲姐妹还好。

——这世上有些缘分,一旦存在,就永远也不会消失的。比如创痛;比如……深情。

——从今之后,永远,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泪水汹涌而出,落进泥土里,洒在骸骨上。命运总是让我们最珍视的人,没了、走了、消失无踪了……我们拗不过命运,拗不过失望,拗不过无常;可你虽只剩下冰冷白骨,但是那些曾经的温柔触觉,依然还在,一直都在,即便是神也无法将她夺走……

等坑中已空,才加用军服把骸骨仔细包好,象捧着小小的婴儿般抱在怀中。

优子见她还站在坑边还不肯走,眼泪簌簌而下:“才加,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好难受……”

此时的才加,脸上不见半分血色,宛如一张透光的薄纸,她望着优子的眼睛,缓缓说道:“优子,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

“我要你对SAE的骸骨起誓,今生今世都不准动轻生的念头。”

“放心吧,南的事我已经想明白了,她如果活着也不会让我这样做的。”

“不行!世事无常,我们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有谁会离开我们。优子,你不发这个誓,我始终无法安心。”

“你……你为什么非要我发誓。”

“因为我在乎你!”心中已是血流成河,若有一日,你也变成我怀中这轻轻一抱,你让我如何是好……优子,对不起,就是逼,我也要逼你活下去!

沉默了会,优子正色道:“上天作证,大岛优子今日在挚友宫泽佐江的灵前发誓,今生今世,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轻生!”

才加这才长出了口气,点头说:“既已立誓,我相信你……我们走罢。”

(四十八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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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章

夜幕低垂,星子一颗一颗暗闪。在这片广褒的荒原下,峰岸南将吉普车开的象心情一样疯狂,才加抱着头坐在她旁边,原本挺拔的肩背深深的埋在双臂间。

迎了SAE的遗体回到堡垒,才加忍多了一天,还是将圣女已逝的公文给了优子看,优子当时看完后也没太大反应,只惋惜道,那么年轻,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又说,士兵中信教的人不少,即刻派通讯兵把这消息去各部队通告一声,也好让他们用祈文送圣女一程,才加,这事你去办了吧,我这会子头痛的厉害……

才加见她依旧没有想起圣女究竟是她什么人,又不敢一下子点破,只能硬着头皮去安排这些琐事,可忙完一轮后,在堡垒里却再找不着优子的踪影。问了值班士兵,士兵说看见大岛参谋自己开了车,往防线方向去了。才加忙派人去防线看下优子在不在那里,自己亲领了人把堡垒附近的营地翻了个底朝天,到了傍晚,去防线的人折回来,一起跟来的还有峰岸南。去的人说防线那里也没有找到优子,才加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峰岸南眼明手快的搀住她,把她扶回自己房间。

才加见没了其他人,这才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跟峰岸南说了一遍,峰岸南听后,心头也是嚯嚯直跳。才加叹道,她一定是已经记起圣女来了。

峰岸南说,虽然你已逼她发过不轻生的誓言,但是看现在这情形,她已是很难控制住自己,所以不管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办,我们还是先把她找回来。

两人商量好了,由峰岸南驾了车,一路往她离开的方向寻去,寻到午夜,还是没有找着,两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正当她们急的欲要发狂时,遇到几个前往血色城买物资的镇民,有个镇民说离开镇子时看见个女军官开着一辆军用吉普进了镇,两人忙谢过这个镇民,峰岸南把油门一踩到底,车子飞也似的向那个边境镇子开去。

等进了镇子,镇子里大部分的人都歇了,才加拦到个守夜人打听了下,守夜人告诉她们,那个女军官进了镇上唯一的酒馆了。两人连忙下了车,一口气跑到位于镇中心的小酒馆那里,才加率先推开门冲了进去,却见酒馆里狼藉一片,桌翻椅倒,酒瓶、杯碟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扔了一地,看起来似是酒馆老板样子的人正指挥两个伙计在打扫屋子,见才加和峰岸南进来,吓了一跳,嘴里小声念叨着,今天晚上的运气是背到极点了,才走了一个,怎么又来两个……

才加不想多作废话,直奔主题道:“老板,见没见着一个身穿军服,但是没有军服上没有军衔的女子,个子大概这么高。”

老板瞄了眼她比划的高度,脖子下意识的缩了下,陪笑说:“长官,见过,但是已经走了。”

“她往什么方向去了?”才加追问道。

“不知道……”老板见这个回答让才加的脸色沉了下来,连忙分辨道:“长官,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因为刚才那个长官她……她和其他客人打起来了,我一害怕就躲到柜台底下去了,等我爬出来时,她已经走了……你看,这些东西都是她和客人打斗时弄翻的,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老板,你别怕,告诉我,她为什么和其他客人打架?”峰岸南见他一个紧的往后缩,知道他是害怕才加天生凌厉的长相,忙走到才加身前,和颜悦色的问道。

“这位长官,你们要找的人一到店里就点了一整支烈性酒,别看她个子小小的,实在是好酒量,喝酒就象喝水,一杯接着一杯,那酒可是……”

“别说这些废话,拣重要的说!”才加听他罗嗦个没完,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是是是……”老板惊惶的连连点头,接着说道:“店里的其他客人都是镇上的居民,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有几个年轻的就上去搭话,她也不搭理人,只一个劲的喝酒,喝完一瓶又要了瓶,那些搭话的不识趣,见她军服上又没有军衔,而且喝到后来已趴倒在柜台上似睡过去了,有个生了狗胆的想用手去拉扯她,可才一碰到她衣袖,就被她扔了出去。镇子上的人互相都认识,见自己人被打了就想跟她理论,没想到全部被她打了一顿……被她打的人伤的可都不轻,适才你们进来前,他们才被各自的家人扶了回去。”

“活该!你知道调戏现役女军官是什么罪吗?没把他们全部按军法论处算便宜他们了。”听完老板的叙述,连一向很脾气的峰岸南也立起了眉,说白了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看见优子喝多了就想乘机占便宜。

“长官,不关我事啊,我什么都没有做。”老板连连摆手道,须知道事情是在他店里出的,会不会受牵连也不一定。

峰岸南没有理会他的话,转身对才加说:“怎么办?都半夜了,又喝醉了,会去哪里?”

才加低头沉思了会,抬头看着不知所措的老板说:“她喝酒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老板用力想了会,答道:“她除了要酒,一直没有说过什么。”

才加刚想再问,一直在旁听他们说话的一个伙计突然说:“我给她拿第二瓶酒时,好象听她说了句什么……好象是,好象说了句你比我运气好。”

才加眼睛一亮,拉了峰岸南的手急步往外走去,边走边说:“我知道她去哪里了。”

“哪里?”

“高桥南那里。”



车子飞也似的开到埋着高桥南的小坡前,借着月光,她们看见一辆吉普车也停在那里,心里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两人也不说话,一前一后往坡顶走去。

此时,月光似水,周围一片死寂,时日已近五月,血色花已零星开了不少,星星点点洒落在坡上。才加脚程比较快,先越上坡顶,往高桥南的墓前一看,优子果然躺在墓前,身子似个婴儿般蜷缩成一团。才加一步步走过去,等到了近前,轻唤了声:“优子。”

优子却似死了一般,毫无声息,身上浓烈的酒精味一点点飘散开来,才加感到一阵晕眩,心象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一样,跪下身把手指探到她鼻下,一试之下,虽然气息微弱,但是还是活着的,这才定了神,托住她的后背,把她抱进自己怀里,又急又气道:“优子!优子!你给我醒醒,你别吓我!优子!”

已经跟过来的峰岸南也帮着她连声呼唤优子的名字。终于,优子缓缓睁开眼,神情似在梦中,瞧着才加说:“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才加心头一悸,她从没见过这样矛盾复杂炽热哀痛的眼睛。那是心死之人的眼;她就要死了……

“优子,枪林弹雨你都闯过来了,你都活下来了。人绝对没有那么脆弱,求你别放弃,求你了!”就象一松手就会烟消云散,才加泪流满面,更紧更紧的搂住怀里的身体。

优子对她的话听若罔闻,目光穿过她的肩头,望着夜空中那轮欲坠的钩月,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早已分崩离折、血肉残破。

阳菜告诉自己要回国接任圣女的那夜,天上的月也似现在这般清澈,自己与阳菜站在学院的花园里,有风吹过,阳菜的衣袂与发丝同飞共舞,衬得一张脸白如雪、清如月。从此之后,无论过了多少岁月,无论经历多少生死,只要一闭上眼,自己便能清清楚楚看到那个画面:看到阳菜沉思的眼、微蹙的眉、以及饱含深意的唇角……她用一种亲近、关切、怜惜、甚至微带埋怨的口吻对自己说:“优子,从今往后,你要多为自己想想……”

那些与阳菜的点点滴滴,纠纠缠缠,如梦如幻,似真似假......年少时海上明月、初定缘份,豆蔻时同窗相伴、十指紧扣。本该海阔天空,相随一生,却不料,一个祭祀台上心如死灰,一个征战场上血泪纵横……到如今,灰飞烟灭,曲终人散。

——马前沧桑马后泪,一曲离歌夜夜心。我挣扎着活下来,背负两手血腥、一身残破,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为了谁……可你就这么轻轻一挥手,然后……我们的死结,就断了。

——阳菜,你是我……三生三世的情人。

——阳菜,你是我……三生三世的仇人。

死了,你就这样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这把悲凉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声隽永,经久不息。一瞬间,她的体内似有千百种剧毒一起发作,一生一世都没有这么痛过,四肢百骸都在一寸一寸化为齑粉,最终这些痛意全部汇聚到胸中,她大喊一声:“阳菜——”鲜血脱口而出,淋漓尽致呕了才加一身。

才加和峰岸南吓的手脚发颤,想要帮她堵住,却根本无济于事,炽热的液体透过她们的指缝泊泊溢出,才加见状,仰天长啸:“老天,给条活路吧,给她条活路吧!”

“快抱她回堡垒,那里有军医,快啊!”峰岸南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吼道。

才加回过神来,抱起奄奄一息的优子,飞冲下山坡,峰岸南跳上驾驶座,等才加一上车,马上调转车头往堡垒急驶而去。

这时,优子似已呕尽心血,澄澈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优子,你要挺住,我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你千不念万不念,也要念在那些已经死去的同学份上,你如果放弃生机,你对得起她们吗?有时活着要比死了难,可再难,你也要活下去,她们没有做完的事你还要做下去,你就给自己留条命吧!”峰岸南知道她已心生死念,边开车,边苦苦相劝道。

“……咪酱,对不起……可我真的好累……”

心如刀绞的才加,将她的脸贴在自己颈项间,摸着她的长发说:“你发过誓的,你要敢放弃自己,最多我陪你一起去!”

优子听到才加竟然以性命相挟,用力咽下口中的血腥,双手楸住才加的衣领,喘息道:“……才加……你这个混蛋,你到现在还……威胁……威胁我。你逼我在SAE……面前起誓,你,早有预……谋,我……我现在,生死两难,我……我恨你……”

“你要恨就恨个够吧,你深知我为人,我向来说到做到,你敢死,我马上就死!”才加毫不让步道。

“……你!”本已心如死水的优子被她猛然间激出一股火气,又无处发泄,突然勒紧双臂,狠狠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

才加疼得直皱眉,却依然在笑道: “你有这劲头就给我老实活下去……好疼……要出血了!”

“……你们……这些……”优子松了口,本想骂人,气息一窒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昏了过去。



把优子送回堡垒后,经过军医抢救,命暂时是保住了,但是已落下了痨血的病根。才加和峰岸南担心她再生变故,几乎一步不离的轮流照顾她。一周后,颁发军部嘉奖令的专员到了血色城,本就不想去的优子正好借着养病为由推托了这事,只让才加顺便帮她把嘉奖令和勋章带了回来。

到了六月,天气已趋炎热,优子的身体基本已经恢复,还如以往般天天防线、指挥部两头跑,接任高桥南总指挥职务的山冶军长,怕她大病初愈精神不济,经常劝她多作休息,可越劝她越忙乎,好象一闲下来就无法自处那样。才加她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知道她身体上的伤虽然好了,但是心里的那道伤,今生今世也好不了了。

六月中,优子接到军情局发来的军报,军报上说阿尔泰女王颁布了一条《边境迁移令》,令所有住在边境的阿尔泰百姓迁往内陆。

优子看完这份军报后,许多未笑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欣慰笑意。

——渡边麻友,你追求的和平,应是你能活下去的理由,如今,它也成为了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到了七月,军部发来调令,将优子调回帝都,担任军部首席参赞官。同被调动的还有秋元才加,担任宪兵部司令一职。优子捧了调令看了半响,叹息一声后,签了回函。才加见不想离开前线的她竟然没有反抗这份调令,心中非常纳闷,等只剩两个人时悄悄问她怎么了。

优子说,这份调令我推不掉的,别忘了我姓大岛。

才加琢磨了一会这话,心里多少明白了一点。自从优子哥哥死后,优子已是大岛家的家主,大岛家掌握了半个帝国的军需民生,历代家主只有呆在大帝的眼皮子底下才能令他安心,况且早些时候就听优子说过,被星野隆一虏到阿尔泰的大岛家族人,已在两个月前悉数返回德罗贝,因为此事,优子还被督战部的人叫去询问了一番……照此看来,大帝的疑心病又犯了。

到了七月底,优子和才加交接了全部前线工作。临别那阵,依旧留在前线的峰岸南见她们舍不下自己,就说:“放心吧,我是穷人家的孩子,象杂草一样,丢哪里长哪里,肯定能好好活着。”

优子和才加这才安心上了车,往帝都而去。

 

回到帝都,才加上了宪兵部的车,优子目送她离开后,刚想去军部报到,却被宫里派来的侍卫拦下,说大帝请大岛少将进宫议事。

进了宫,优子习惯性的往议政大厅方向走去,侍卫说,陛下不在议政大厅,在内书房。优子说了句你在前面领路吧,便放缓了脚步。

一步步走去,免不了想起阳菜背自己闯宫那次,也是走的这条路线,也是去到了内书房,那一路,恰如一个困极倦极后的梦,天一亮,就烟消云散了,只留下怅然伤痛……嗓子一甜,知道自己吐血症犯了,定下心神,强咽下了那口血腥。

行至内书房门口,见一行侍女从房内鱼贯而出,手里捧着食盒器皿,看样子大帝刚进过午膳。侍卫进去禀报后,请了她进去。踏进书房,见秋元康穿了件黑底金边的宽袍,坐在书案前批阅公文,案头还堆积了不少类似的公文。虽然已到七月,又正值正午,开着排窗的屋里却很通爽,毫无暑意。

“陛下!”因穿了军服,优子没有行君臣之礼,只把右手抬到额前,行了个军礼。

“大岛少将,不必拘礼了,坐下说话。”秋元康从案上直起身,和颜悦色的说道。

“谢过陛下。”优子见书案右侧已摆了张椅子,知道是为她准备的,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

秋元康意味深长的看了会她,徐徐说:“大岛少将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本帝听说你在前线因操劳过度大病了一场,调你回帝都,其中一层意思就是想让你好好调养下身体。”

“多谢陛下关心。”优子干巴巴的谢了句。

秋元康宛尔一笑,“大岛少将奔波而来,一定还没有用过午膳,本帝特意给你留了一碗鲟鱼汤。”又叫过侍女,吩咐道:“把鲟鱼汤端给大岛少将。”

侍女将放在桌上的一只银碗揭了盖子,捧给了优子,优子端着这碗熬的雪白浓香的鲟鱼汤稍愣了下,随即道了声谢,从从容容的喝了起来。秋元康识趣的取过份公文,也不知是真批还是装装样子,直到优子把汤全部喝完,他才扔下笔,叫退了所有的侍从,诺大的书房里顿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鲟鱼汤虽是天下美味,奈何优子的喉咙里还残留着阵阵血腥,加上这鱼腥味,喝下去如同铁锈入喉,若不是强忍着,只怕早就吐掉了。而且鲟鱼汤须要装在瓷器内才能保持最佳的味道,御膳房的人都是人精,可偏偏端给自己的碗用的却是银碗,优子智巧冠绝、心细如发,又怎么能猜不透秋元康的诸般心思。心中不由暗自感叹,身为一国之君,竟把心思悉数用在权谋心术上,一心只想着把臣下玩弄于股掌之间,实是令人齿寒。

想到此时,心头更凉,淡淡说道:“陛下,有事请直言吧。”

见怀柔对策并不奏效,秋元康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大岛少将,想必你还记得帝都被围之事。”

“当然记得。”

“那本帝问问你,塞国的军队是怎么进入德罗贝的?”一字字逼将过去,秋元康心中冷笑一声,我就不相信你能扛的住。

“是乘坐大岛家的船队进入德罗贝的,但是……”

一摆手,秋元康止住了她的话,笑着帮她说完道:“勿须多作分辨,本帝知道大岛家是受了胁迫,中了奸计,才被星野隆一这个叛贼利用了。少将你在帝都被围时力战叛军,救了本帝,其心耿耿,本帝又怎会怪罪于大岛家。本帝已经下诏,追封你哥哥为公侯,以彰大岛家的功绩。”将身子半倚到龙椅扶手上,话锋一转,又道:“但是经此事后,本帝思前想后,深感歉疚,想大岛家这近百年来为国贡献良多,本帝竟只能白白看着你哥哥死在奸人手里,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本帝考虑的不够周全。”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优子秀眉一挑,接口问道:“敢问陛下想怎样护大岛家的周全?”

“跟聪明人谈话真是件令人愉悦的事。”秋元康站起身,走到排窗前,望着窗下一池荷花道:“大岛家虽是商人,但与帝国的命运休戚相关,护你们周全是本帝的义务,所以本帝准备给你们的每艘船、每家兵工厂都派遣护军,避免再发生你哥哥那样的悲剧。”

——名为保护,实是侵吞。

优子蔑笑了下,缓言道:“多谢陛下的美意,大岛家虽然不才,但还能勉强自保,就不劳陛下兴师动众了。”狡兔死,走狗烹。秋元康,你个落井下石的小人,其实你早就想把大岛家纳为己有,只是找不到借口,而帝都事件正好给了你一个绝佳的借口。

“大岛少将,你是军方的人,帝国之栋梁,又接任了家主之位,有道是君臣一体,望你不要辜负了本帝对你和你家族的爱护之心。”秋元康板起脸,一字字说道。

优子冷冷的回过去:“陛下如果真的爱护我,请准许我辞掉所有职务,少将,总参,家主,原非我之所愿。”

“不知道大岛少将的所愿是什么呢?”秋元康似在自言自语,说完后霍然转身,逼到优子近前,冷笑道:“大岛少将的所愿应该是德罗贝的万里河山吧!”

优子背脊上瞬间渗出飕飕冷汗,原来他已对大岛家猜忌到这般田地。此时,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她干脆一闭眼,端坐在那里缄默不语。

秋元康盯住她平静似水的脸,眼中风云莫测。帝国近百年的帐本上,点点滴滴记录了你们大岛家的功绩和贪婪,一介商人,竟掌握了帝国的生死命脉,连民间都传言什么宁可得罪权贵,不要得罪商人。本帝要让天下人知道,帝国只有一个人的意志不能违背,那人就是本帝!

长吁一声,走回到书案前稳稳坐定,声音愈发冷漠,“本帝几乎忘了恭喜你,你那354个族人一个不少的从阿尔泰回来了,看来阿尔泰女王对大岛家也是另眼相看。”

指甲深深掐进手心,优子尽量用沉稳声调答道:“陛下,我的族人都是商人,没有哪个国家的君王会为难手无寸铁的商人。”已是没有退路,这354条性命,对他而言,仅仅是逼迫自己就范的354条把柄,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好一个商人!”秋元哈哈一笑,放松了紧绷的脸,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般说道:“大岛少将,刚回帝都就被本帝召来相商国策,想必已十分劳累了,本帝就不多挽留你了,回去后好生休息,至于本帝的建议,也不急在一时,相信你会给本帝一个满意的答复。”

优子站起身,行了一礼,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打住了脚步,折回来道:“陛下,有一件事我倒是想求陛下成全。”

“什么事?”秋元康见什么都不在乎的优子竟有事求自己,不由好奇起来。

优子沉默片刻,肃然道:“我与圣女本是同窗好友,虽然她蒙神恩召离开俗世,但是据我所知,历代圣女仙逝后都会以水晶棺保存肉身,我想求陛下让我见一面她的遗体。”

秋元康身体一僵,脱口而出:“此事不行!”又怕优子心生疑惑,忙放缓了语气说道:“圣女本是天人之身,留在人间的肉身只有历代帝君和她的至亲之人才能拜祭,非是本帝不近人情,你与圣女虽有过同窗之缘,但也不能因此而坏了祖上的规矩。”

优子眼神一黯,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出口。依旧行了一礼,离开了内书房,秋元康瞧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出了宫,大岛家的车已候在那里,优子见开车的人是针,冲他略点了下头。针服侍她上了车,坐回到驾驶座上,询问了声:“家主,去军部还是回本家?”

优子心中有如一团乱麻,怔了会才说:“去帝国陵园。”

车到陵园门前,守园人将他们拦了下来,须知道帝国陵园里葬着的都是帝国功臣,平时不对平民百姓开放,唯有庆典和节日时,才允许普通民众进园拜祭。但是优子并非普通百姓,军法规定,凡现役军官随时都可进陵园祭奠战友,所以当优子拿出自己的军官证后,守园人马上拉开铁门,车子长驱直入,一直开到墓地入口处才停了下来。

针本想陪着优子一起进去,优子却说:“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去。”

穿梭过一座座整洁的墓碑,有专人打理的陵园里种满了青草,优子踩着这些如地毯般的绿草,一个个找过去,终在墓地的右角看见几排新碑,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这些墓碑,每走一步,这些同学生前的音容笑貌就浮现一次在她眼前。

高桥南、板野友美、仲谷明香、高城亚树、仁藤萌乃、指原莉乃、宫泽佐江、松原夏海、仲川遥香、北原里英、增田有华、小林香菜、佐藤夏希、田名部生来、梅田彩佳、藤江丽奈、宫崎美穗,一路数过去,这些熟悉的名字象刀子一样拉割着优子的心,加上死在阿尔泰的柏木由纪,鹰院42个19期生仅葬在这里的都已近半,而且还有些人没有葬进帝国陵园,按此推算,五年征战,能活下来的同学的竟连两成都没有。

给每个墓碑郑重的行了个军礼,优子回到板野友美的墓前,见河西智美的墓与她并肩相依,两人墓前还摆了相同的鲜花,猜到定是元帅刚来拜祭过,把两人葬在一处,也应是元帅的意思吧。

百感交集下,手抚墓碑喃喃道:“你们两个能生死一处,让我好生羡慕。”

话音落处,眼里已蓄满晶莹,脸上偏还带着微笑,索性跌坐在地,将身体舒展开来,平躺下,望着万里碧空。

——人生促如烟花、急如逝水,数载韶华弹指而过,曾经的梦想已成泡影。自己生不能尽欢,死不能无憾,空留一副躯壳在这悠悠天地间,还要应对诸般恶心之人、恶心之事......真想与你们一起化成天上的白云,自由自在,笑看桑田沧海......

不由自主将双手凌空抓去,一握间,除了穿过指间的风,别无他物。

——原来什么也抓不住……不如,一梦不醒……



太阳西下时,优子才茫然的从墓地出来,只说了声回家,就再不吭声。

回到本家后,优子也不去军部报到,日日在家醉生梦死,针看不下去,前去规劝了她好几回,可惜不但没能阻止她,反让她变本加厉起来,行为越发放纵乖张。过了半个月,优子终是去军部应了个卯,她的参赞官之职本就是个可忙可不忙的职位,每日只需看些军报,参加些军事会议,若想忙,可针对局势提出对策;若想闲,尽管推说无策可献。这倒好,本来以智谋著称的她,自去报到后,军报随便看看,会议一言不发,不要说献策,就连元帅支持的作战会上,她都在打瞌睡,搞的整个军部的军官们集体腹诽她。

监督军纪的军官告到元帅那里,元帅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再无后话。

又过了个把月,优子干脆连去军部装样子也不去了,天天派仆从找些陪酒小姐回去与她喝酒作乐,弄得大岛家乌烟瘴气。

她的这些放荡乖张行为,不多久就传的满帝国皆知,有些本就看不惯大岛家的贵族们乘机告到大帝那里,说她违反了神圣法典,天天与女子寻欢作乐,要求大帝严惩她!大帝却说,她不找女的喝酒,难道天天找男的喝?喝酒和法典里指的事是两回事,不要小题大做。

贵族们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听就知道大帝是成心包庇她,也就全都不作声了。

到了立秋,大帝派出的护军开始驻扎进大岛家的船队和兵工厂,大岛家分家的几个当家跑来找优子商量对策,优子满身酒气的说,这样挺好的,船队有了护军,就是遇到海盗也不会有损失,我们应该感谢陛下的恩典。气的几个当家的全都拂袖而去。

反倒是大帝,不但对优子庇护有加,而且突发奇想的把七岁的皇子交给优子当学生。这一诏令顿时轰动了朝野上下,除了几个瞧出其中端倪的老臣,其他人纷纷上书请求大帝收回成命。可是大帝这次异常强硬,全部的上书统统被驳了回来。

自当上皇子老师以后,优子就无法白天黑夜的赖在家里,每天硬着头皮去宫里报到,本想敷衍了事,但与皇子接触几次后,竟有些喜欢上这个聪明的孩子,上课的四小时里,倒也算认认真真。可一回到家,还是老样子,戏班、剧团、酒女、舞女,甚至是妓女,乱七八糟的全往家里带,全然不管大岛家的声誉。

挨到冬至那日,因不用去给皇子上课,拢着一件雪白皮裘坐在静室里,边喝酒,边看着漫天飞雪,喝到微醉时,吩咐仆从去把哥顿酒店的头牌小姐接来。

仆从刚去,优子就感觉困意上头,干脆歪在席上睡了过去,等睁开眼时,朦胧间见一个女子披着斗篷站在静室门口看雪,背影十分柔美,优子以为是头牌小姐到了,撑起身子笑道:“那里风大,来我这里。”

那女子没应她的话,伸出皓腕接了片雪花,那一伸手间,优子的心猛然一动,失神道:“你是......你是......”

女子叹息一声,缓缓转过身,绝美的脸上清冷一片,说道:“大岛优子,别来无恙吧。”

(四十九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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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章

“敦子……”优子低低呼唤出这个名字,刹那间,痛悔纠缠席卷全身,她失魂落魄的说:“敦子,你去哪里了?对不起,我没能把南带回来,你一定很失望吧……别再躲着我,你若出了什么事,她会埋怨我的……”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别难过,我好好的,她不会埋怨你,她从不责怪谁。”敦子柔声抚慰道,跪坐在她身前,将她拢进自己怀里。

——我们的悲伤就象一面双绫镜……所以,我明白这样的你,所以,我心疼这样的你。

优子将头埋在她的颈项之间,用大梦未醒的声音说道:“敦子,她们都走了。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你,我很安心。”

敦子深吸了一口气,将如潮般奔涌的往事强自咽下去。一下下抚着优子的后背,目光中柔情、痛惜、怜悯、悲伤层层交织,“优子,我不是阳菜,不是南,我是敦子,我留下来没有用的,我代替不了她们,我这颗千创百孔的心救赎不了你。”

“——别走!”象要弥补灵魂里那道无法愈合的缝隙,双臂不由自主的紧揽住敦子,将整个人缩在敦子怀里,喃喃道:“别走,别放手……求你别走……”隔了会,声音渐去,再没动静。

敦子苦笑了下。从进屋起,她就闻到优子身上的氤氲酒气,贴在自己颈上的脸颊也似火般滚烫,知道她们虽说了话,实际上究竟是梦是醒,优子应还没有分清。

——优子,你不但失去了心爱之人,还失去了那么多挚友。你是南在这世上最知心的挚友,你与她的感情并不浅过我与她的,我只失去了她一个,已痛到不想再留在这人世间,你能坚持到现在,心中定已血肉模糊。可如果你只是这样活着,行尸走肉般活着,阳菜,南,还有你的那些战友们,她们会象我一样为你悲伤、为你流泪。我一直没有来见你,是我没有勇气来见你,我怕你触动我苦苦压下的悲痛……若说到埋怨,我是在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见你,为什么眼看着你沉沦如此……



雪一直飘飘荡荡的下着,小院里静谧的似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不知道隔了多久,优子醒了过来,这次,她眼中的朦胧酒意已经彻底褪尽。

她从席上爬起身,一抬头,正撞上敦子漆黑的眼眸,两人仿佛隔了厚厚的光阴和尘世,遥遥相望着,良久、良久,忽然不约而同,一齐笑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敦子的声音有如叹息。

把散乱的发拢到脑后,掖了掖身上的裘袍,优子带点歉意的说:“让你见笑了。”

“这样的优子可能连南都没瞧见过,我深感荣幸。”敦子取了烫在暖炉上的酒壶,斟在天青色的酒盏里,在优子惊讶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优子小声道:“怎么……连你也喝上了……”

“听说你天天醉生梦死……这酒真有那么好吗?”说话间又斟了一盏,喝完后说:“果然是好东西!听南说过,她也曾以酒度日,那时好象有个人还因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让我想想,那个人是谁呢?”

优子脸一红,叹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但我也有我的难处。”

敦子放下酒盏,正色道:“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我早已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前田府大小姐,如果是,我就不可能活着出现在你面前。优子,你所说的难处,我不是不清楚,但是避嫌避到你这样,我无法认同,你这是借着避嫌的由头在糟蹋自己,你心里的那点半真半假,别人不明白,我又怎会不明白,不要忘记了,我和你失去的一样多……”

“敦子,你的坚强出乎我的预料。”优子不由深深的感叹。出生在权贵家族的你,其实早就拥有一双洞彻世情的眼睛,你只是不想把它投向污秽处,才选择清清淡淡的活着……可生在这乱世中,又岂能不蒙尘?历劫沧桑的你既懂得我,当知道我若不这样活着,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优子,我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坚强,当我知道南去世时,眼前的世界就象崩塌了一样,那一刻,我的心也彻底死了。”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中,直面她隐隐含悲的笑意,缓缓说道:“可我答应过南,答应她好好活下去,她这一生一世从没有辜负过我,所以再痛苦,我也会按她的意愿去做。优子,虽然她们都不在了,我们却还有很多事要做,别再沉沦下去,别浪费你的智慧,就当是为了千千万万象我们这样的人,给他们一点希望,也给你自己一点希望。”南,在我最绝望时,我遇到了一个孤儿,是她让我明白了,这世间遭受生离死别的人又何止我一个……你横刀立马、不退半步,就是为了身后的这些孩子吧。

——南,感谢命运,让我与你相遇。

——如果不是遇到了你,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懂得,什么叫做大爱。

屋外的雪越积越厚,似想要掩埋天底下所有的不洁,优子久久的沉默着,如入定般望着流光溢动的雪地……渐渐地,眼中的苍凉和迷惘沉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从容和清澈。她温柔而有力地回握住敦子的手,旷达一笑道:“我明白了,敦子,谢谢你来看我。”

“你明白了就好!以后再不准找些头牌、二牌什么的充样子,你这样糟蹋自己的名声,连我们这些朋友跟着受累!”敦子说完,唇角露出妙曼一笑,那笑靥,恰似芳菲盛开,美得摄人心魂。

优子赞道:“难怪高桥南这家伙对你死心塌地,她确有一双慧眼,你的美又岂止在容貌上。”

“你也不差,只是……”敦子故意话到一半就打住了。

“只是什么?”

“只是这张嘴有些损!”

“明明是你先刻薄我的,反倒怪我嘴坏!难怪有人过去跟我告状,说有个人从小就爱欺负她!”

“大岛优子,你!也有人也跟我告过状,说你是个磨人精、缠人鬼!”

两人忙于口角,竟忘了形状,等想起她们提到的都是对方禁忌之人,忙住了口,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收场,屋子里顿时寂静了下来。

“敦子,再陪我喝一盏吧。”终是优子打破了沉默,膝行到暖炉边,满了两盏酒,递了盏给敦子,说:“喝完这次,我和它的缘分就尽了。”

敦子点点头,与她碰了下酒盏,仰头一饮而尽,优子说了句,看不出来,你的酒量这么好。亦把酒一口干了。

敦子回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许多。”

“说来听听。”优子舒展了下身子,一歪身,干脆把头枕在敦子的膝上。

敦子也不为怪,低头瞧着她那张半埋在白色皮裘里的脸,忽然眯起眼说道:“先不说我的事,我看着你现在这副样子,倒有些好奇你的那些逢场作戏会不会假戏真做。”

“戏就是戏,当然不会是真的。”优子懒洋洋的答道。

“你有没有枕在她们膝上睡过觉?”

“怎么可能!”优子翻了个白眼说:“你这是成心找茬。”

“那你为什么枕我的。”

“我还枕过高桥南的呢!”优子被她气的脱口而出,四目相接,敦子眼里分明全是笑意,知她是故意在逗自己,应是想让自己真正宽下心来,心中涌过一阵感动,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敦子,今晚住下吧,一会叫人送冬至圆子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今天听你的安排,不过明天我就要走,我还有事要做。”敦子想了想后说。

“我派人去找过你,他们说你把前田府卖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四海为家。”

“你是不是把钱全部用在那些孤儿身上了,有戏班的人告诉我,说有个不肯留名的女子在罗宁市建了家孤儿院,他说的那个女子应该就是你吧。”

“是我。所以我说我很忙,我还想在其他城市再建多几家。”

优子一骨碌爬起身,肃然道:“还真是你!敦子,这事算我一份,等下我就给你开张支票,当是募捐,以后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我代那些孤儿谢谢你了。”敦子的眼底流露出清晰可辨的谢意,“优子,帝都步步艰险,我既生在前田家,就没少见过这样的脏东西,你一定要多加保重,我不想连你这个朋友都失去。”

——世道艰难、硝烟未断,但是你的路,我的路,还要走下去……继续活下去吧……只要有着共同的方向,总有一天我们会与所有人重逢。

优子重重的点点头。

——我们绝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我们也不是命运的傀儡!当没有什么可失去时,就是神,也不能再让我们再低下头来。



晚上,仆从送了些圆子来,优子食量不大,吃了一碗就把碗筷放下来,然后坐在暖炉边羡慕的看着敦子吃了一碗又一碗,说:“老天真是照顾你,这么能吃竟不发胖。”

敦子被她说的微有些恼意,刚想驳她,优子摆手说:“我说笑的。”隔了会又说:“你只管吃,吃完以后我带你去见个人。”

等敦子吃完后,优子叫人找来了针,轻声吩咐了针几句,就拉了敦子的手出了静室。针在前面领着路,三人踏雪而行,走到府后的一个院子前,守门人见优子来了,忙开了院门,让了他们进去。又穿过了一些连廊房屋,来到一所石室前,针取出钥匙开了石室的铁门,敦子见里面有条长长的走道,一直通到黑漆漆的地底,下意识的捏紧了优子的手,优子说了声别怕,按了石壁上一个开关,通道顶上的灯顿时亮了起来。

下到通道的最底下,又往前走了会,优子在一间装了栅栏的石室前止住了脚步,敦子跟过去,还没到近前,就被栅栏里散发出的恶劣气味熏的一阵恶心,忙用袖子掩住鼻,定睛一看,吓的后退了两步。原来栅栏里躺了个似人非人的东西,花白的乱发盖住了整张面孔,四肢皆去,只剩个肥胖的躯体在地上慢慢蠕动。

“知道他是谁吗?”优子眼中满是恨意的盯着那人,冷冷说道。

敦子摇摇头。

“他是秋元坤,如不是他和星野隆一阴谋叛乱,南和小指她们就不会战死在防线上!还有友美和智美,他在宪兵部里百般折磨友美,最后还活活砸死了智美。从阿尔泰回来的族人说,星野隆一已被渡边女王处死了,现在就剩下他,我要让他象猪狗一样,方消我心头之恨!”

敦子听到星野隆一已死,长久郁积在心深处的痛楚、恨意突然一空。可是即便把这两人杀上千百次又有什么用,南和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又不能死而复生。

秋元坤听到了动静,使劲仰起头,似想要说话,可张开的嘴里却没有舌头,只能发出咿呀之声。

敦子沉默了会,突然说:“优子,杀了他吧。”

优子长吁了口气,问针要了枪,走到栅栏前,把枪口瞄准秋元坤的脑袋,一字字说:“去地狱赎罪吧!”

秋元坤听后面有喜色,连连点头,好象让他去死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可见大岛家的手段确实非同一般。优子一扣扳机,子弹穿过他的头颅,结束了他恶贯满盈的一生。

敦子不如她心狠,忙侧过脸,避开了满眼的血浆。

把枪抛还给针,优子在心中说道:人生在世,快意恩仇!秋元坤,下辈子你若再作恶,我一定再杀你一次!

 

回到静舍,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酣畅淋漓的聊到深夜方才睡下。针带仆人给她们送寝具时,瞧见优子的脸上恢复了往昔日的神采,心中自是对敦子感激不尽。

第二天清晨,敦子因记挂着雪缘,吃罢早饭就准备告辞。优子见她孤身只影,终是放心不下,吩咐针去选个可靠的本宅女影卫来。不多时,针领了个相貌清秀、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回来覆命,优子见这女子走在雪地上,几不留痕,知她武功不弱,冲针赞许的点了点头。

女子到了廊下,单膝跪倒在地,优子上前看着她,缓言道:“从今以后,你就跟着前田小姐了,前田小姐虽非大岛家的人,却是我的生死之交,你待她当象待我一样。”沉思了片刻后又说:“我赠个名字予你,以后你就叫羽翼吧,望你能为新主遮风挡雨,护她一生周全。”

女子顿首道:“多谢家主赐名,羽翼定会生死不计,效忠新主。”

敦子见优子竟把影卫赠给自己,忙推辞说:“这礼太厚了,我已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优子说:“这件事你须听我安排,你现在以救助因战争失去家人的孤儿为事业,身上又携了巨款,今后来自各方面的捐赠也不会少,虽然你心志坚强,但是毕竟身娇体弱,如果遇到歹人定是无法自保,我不希望你再受一丁点伤害。”

敦子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再推也无用,走到羽翼面前,扶起她说:“就当是一段缘分……羽翼,你暂时就跟着我,如果有天想离开了,只须跟我说一声就行。”

“属下此生绝不会背叛主人。”羽翼铿锵答道。

敦子柔声说:“羽翼,看样子我们年纪相仿,以后不要再叫我主人了,叫我敦子就可以了。”

羽翼恭恭敬敬的回道:“属下不敢。”

敦子见她如此拘束,冲优子嗔道:“你们家的规矩也太大了!”

优子耸耸肩,委屈的驳道:“家家都有本老黄历,影卫可不是我调教出来的,你休要怨我。”见敦子依旧瞪着她,只好放缓了口气,对羽翼说:“羽翼,你既跟了前田小姐,就不用守大岛家的规矩了,她让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如果不习惯直呼其名,就先叫她前田小姐吧。”

“是!”羽翼有点艰难的的叫了敦子一声:“……前田小姐。”

敦子拉过她的手说:“羽翼,今后要你多费心了。”

羽翼脸微微一红,轻轻说了声:“应该的。”

敦子见她长的又秀丽,性格又赤诚,心中顿时又添了几分亲近。

优子见她们十分投缘,也心生欢喜,嘱咐了几句道:“羽翼,以后如遇到什么难事,就用影卫的方式联络本家,我会马上派人支援你们。”

羽翼点点头,又给优子郑重的行了个告别礼,至此,优子方安下心来,与针一起把她们送到帝国火车站,等她们登上了前往罗宁市的列车,方才命司机送她进宫。



进了宫,内务府的人说皇子已在书院候着了。优子加快步伐,向书院走去,才进院门,一个长的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就冲她飞奔过来,因跑的太快,帽子也跌落在地。到面前,抓住优子的衣角,兴奋的说:“老师,你昨天为什么没有来宫里?昨天宫里放了好大的烟花,我还堆了个好大的雪人,老师你去瞧瞧我堆的雪人……”

优子见内务府的人还在,绷起脸说:“皇子,为师说过很多次,不准在书院里奔跑,你怎么又不听话。”

那孩子听她这样说,慢慢松了抓住她衣服的手,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优子捡回他的帽子,蹲身帮他戴好,展颜一笑道:“老师今天给你带了样好东西,你要是再苦着脸,老师就不拿出来了。”

“是什么?”小孩子终究抵不住诱惑,眼睛又闪亮了起来,优子站起身,对内务府的人说:“你中午时再来接皇子走。”说完拉了皇子的一只手说:“外面太冷,等到了屋里再拿给你。”

皇子一听就欢呼雀跃起来,赶快随着优子进了讲堂。

进了屋,优子脱了皮裘大衣,因屋子的夹墙里通着地龙,整间屋子烧的十分暖和,又帮皇子也卸了外袍和帽子,这才故意慢吞吞的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说:“这东西你一定没见过吧。”

皇子把那个锥子形状的东西接在手里,翻翻覆覆的瞧了一会,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只得眼巴巴的看着优子,优子摸了下他的脑袋说:“这是陀螺。来,老师教你怎么玩。”

把陀螺绕上细绳,一扬手,陀螺就飞了出去,在地上飞速旋转起来,原本涂在表面上没有什么看头的颜色,因旋转而幻化成七色的彩虹,一下子就把从没有见过这种民间玩具的小皇子彻底吸引住了。

“老师,快点教我怎么玩。”皇子央求优子。

优子宠溺的笑了笑,拾起陀螺,手把手的教会了他如何系绳,如何抛出去,这皇子虽然年幼,但是天资聪颖,练了几次就已得心应手。

优子见他已经学会,走到屋子中央的暖席上坐下,踞腿倚在一张矮几上看他。隔了会,皇子玩出了一头汗,优子招呼了他过来,取出手巾给他抹了抹汗,见他手里还一直抓着陀螺,就问他:“上周老师布置的课题,不知道皇子做出来没有。”

皇子一听要检查他功课,马上就蔫了,摇摇头说:“帝与民究竟是什么,我还没有想出来。”

优子沉吟了会,拉他坐在自己对面,慢慢说道:“皇子,其实帝与民就象你手中陀螺和绳子,如果说陀螺是帝,那么绳子就是民,绳子虽然不起眼,但是若没有了这绳子,陀螺就转不起来了。”

皇子看了看手中的陀螺和绳子,似明白了些什么,问道:“老师是想说离开了民的帝什么也做不了?”

“皇子,你能这样想,为师深感欣慰。”优子深深的注视着眼前的孩子,帝国的未来很可能就落在他的肩上,如果能在他心中播下爱护天下苍生的种子,也不枉费自己一番心血。

“皇子,有朝一日,你会成为帝国的君王,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今天的领悟,君王虽然尊贵,但是若失去了子民,失去了民心,他就会象这个没有绳子的陀螺一样,失去了本来的价值。你甚至可以把这条绳子当成一种鞭策,当陀螺要停下来时,只需抽动绳子,陀螺会继续转动下去,所以,当子民给君王提出建议时,君王应该用心倾听,唯有这样,帝国才能永恒的存在。”

皇子沉思了会,用力点了下头说:“老师,我明白了,等我做了君王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待我的子民......我会做一只转的最好看的陀螺!”

优子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的扑哧一笑,心想毕竟还是孩子,不能操之过急,开口道:“这陀螺就送给皇子了。”

皇子一声欢呼,扑到优子怀里,求道:“老师,我能不能再玩会。”

优子刮了下他鼻子说:“准你再玩会,去吧。”

皇子得了批准,马上高兴的拿着陀螺跑到旁边玩了起来,优子看着他那副天真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千,这世间,唯有孩子的心,孩子的梦才是最纯真无暇的,可惜孩子终会长大,而这个孩子,有一天还会成为德罗贝的王,被权力、政治、阴谋重重包围,再也回不到此时此刻的无忧无虑……

失神间,她忽而想起了渡边麻友,虽然身处两国,但是听到不少传言,说阿尔泰的女王是个百年难遇的血腥女王,凡逆她意的人全部被她杀了,甚至她的父亲和哥哥之死,也有不少耸人听闻的流言。

心中不由叹息一声,曾经那么单纯的一个女孩子,最终走上了杀伐之路......

——麻友,以杀止杀,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明白你的真意……只怕不辨真相的史笔,会把你永远钉死在世人的误解中。




在同一片天空下,阿尔泰的雪和德罗贝的没有什么两样,亦是富人的雅兴,穷人的愁苦。

班奈特不顾满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几次三番跑到院门口去张望,满是胡茬的腮帮子绷的象铁块,当他第六次打开精神病院的小侧门,终于看见了乔治的身影,他隔着风雪喊道:“找到他了没有?”

乔治头发衣服上盖了一层白茫茫的雪渣,一路小跑过来说:“找着了。”

班奈特急的直跺脚,冲跟在乔治身后的一个人大喊道:“快点吧,人就快不行了!”

那人被他催的差点滑了一交,乔治忙跑过去,扶了那人的隔壁走过来,等走近了,才看出这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手里拎了个大夫用的出诊箱。

老头翻了班奈特一个白眼说:“你慌什么!”

“马修叔叔,我一大早就让乔治去找你了,现在都傍晚了,我能不急吗?!”班奈特边在前面带路,边抱怨道。

那个叫马修的老头回答他说:“我出诊去了,才回来,你就不能找其他大夫去。”

“要能找我就不用守你到现在了。”班奈特苦在脸说:“院长再三叮嘱了,她的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你是自家人,我才敢叫你来,这事要传出去,搞不好我们院里的人全部要倒霉。”

马修活到这个年龄,久经世故,也不追问下去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只闷着头随他们往前走。

班奈特用钥匙开了病区楼的铁闸门,进了里面以后不往楼上走,而是绕到楼梯后面,开了地下室的门,自己在最前面领着,来到地下室最靠里的一间房门前。

两个神色慌张妇女,衣服和手上都沾着血,见班奈特他们来了,象抓到救命稻草般抓住他胳臂,其中一个说:“不行了,血都快流干了,我们是没有办法了。”

另一个也想说话,班奈特吼了声:“别吵!”回头跟马修说:“你赶紧进去看看吧。”

马修推门走了进去,门在开合之间,传出女子的呻吟声,那声音充满了痛苦但已十分微弱。班奈特让其中一个妇女进去给马修打下手,又让另外个去院长那里,让她跟院长说马修大夫虽然来了,但是病人快不行了,让院长拿个主意,后面的事该怎么办。

妇女离开后,地下室的走道里只剩下了他和乔治。两个相对无言的站在那里,昏暗的灯光透射出悲凉的光线,走道里象死一般的沉寂。

乔治脱下满是雪水的外衣,擦了擦头发,年轻的面孔上积满了阴郁,看了眼靠墙站着的班奈特,低下头说:“班奈特,她的孩子是谁的?”

“天知道。”班奈特没好气的回了句。

两人又开始沉默起来,隔了会,乔治艰难的说:“我见过院长进她房间……你也去过,还有其他人。”

“乔治!你都在说些什么鬼名堂!”班奈特一把楸住他胸前的衣服,把他结结实实抵在墙壁上怒道:“她来我们这里时就已经怀孕了,你自己算算时间,她这孩子是足月的,不然也不会难产,你别再胡思乱想了!”

“我没乱想!”乔治猛地推开他的手,象头斗牛一样瞪着他,嘶吼道:“就是她早就被审讯处的人糟蹋过,也不能证明你们没有碰她!班奈特,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兄长,没想到你和审讯处那些畜生没有什么两样,她都已经那样了,你们还是不是人!”

“我没有!”班奈特大吼一声,艰难的说:“我没有……我是去过,可我……可我没那样做,我下不了手……乔治,我没有你过去想的那么好,也没有……你现在想的那么坏,我只是个普通人,是个……男人……”

乔治的身体象被重击了下,扶着墙坐倒在地,把头深埋在双膝间,痛苦的说道:“班奈特,我很喜欢她,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干净的女孩子。你们都说她疯了,可我不相信,虽然她听不到,也看不到,可我每次隔着窗看见她时,总觉的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你们这样对她,她是知道的,你们太残忍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砸在冰凉的地面上。

班奈特蹲到他对面,低声道:“这是她的命……乔治,她不是象我们这样的人可以拥有的……别难过了,我回头让你婶子给你介绍个好姑娘,你也该成个家了……今天的雪那么大,老天要收人了。”

乔治没有搭理他的话,坐在那里一直哭泣。虽然自己看见了那些肮脏的事,可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说都没有说出来,如不是她快要死了,自己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勇气把这些话说出来……就象班奈特说的那样,这么懦弱的自己又怎么配的上她。

——可是,还是忍不住想哭,就象看到一朵世上最美的花被靴子无情的踩进了污泥里,不由自主的涌出刻骨的哀伤。



当夜幕伴随着风雪笼罩了整个天空,房间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这声划破深重夜色的哭声,令乔治和班奈特不约而同的冲到门口。门从里面被推开了,马修神情疲惫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班奈特连忙问:“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女孩子,”马修叹息道:“象她妈妈一样漂亮。”

班奈特眼圈一红:“她还有没有救?”

马修摇摇头,班奈特低头沉默了会说:“我送你出去。”又见乔治一脸茫然的傻站在那里,拍了下他的肩膀说:“进去看看她吧。”说完领了马修往楼梯走去。

乔治象被在大梦中拍醒了一般,恍惚的推门走了进去,那个打下手的妇女见他进来,把一个包在毛巾里的婴儿递给他,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阳加娇小的身体被覆在一床白被之下,顺着床单流淌下来鲜血,鲜艳的触目惊心。

乔治抱着婴儿,一脚深、一脚浅,喝醉了酒一般走过去,望着她皎皎如月的脸,寻到她的手,把孩子的脸送过去放在她掌心里,嘴里喃喃道:“摸一摸她……她是你的孩子……”

阳加似耳朵还能听到声音一样,用手指轻轻在婴儿脸颊上摩挲了几下;纤秀的睫毛,覆在她那双永埋在黑暗中的眼睛上,如垂死的蝴蝶翅膀,微微颤动。

乔治忍不住大哭起来,将孩子放在她身侧,用手指在她掌心里写道: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接连用大陆通用语写了三遍,阳加才微微摇了下头。

——酷刑,羞辱,没有光、没有声音的世界,甚至还有这孩子......凭了骨子里的倔强,全都熬了下来,可终还是回不去了......

——既如此,我已无话可说......风过无痕,就当我从未出生在这可悲世间!

乔治看了眼象阳加一样静默的婴儿,又写道:是个女孩,给她取个名字。

一丝笑意,从阳加嘴角漾开,有如泉眼上一瓣一瓣晶莹的涟漪;笑容尽头,灵魂越过千山万水,仿佛还站在鹰院的长廊上……

——阳加,歇灯以后我们去由纪那里喝茶……

——阳加,快点跑,图书馆要关门了……

——阳加,好无聊,跳个舞给我看嘛……

——阳加,你好磨蹭,我把地全扫完了你才来……

别催了,我就来了……凝聚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缓缓写下四个字:

——片山明香

手指停在最后一笔......静静地在这异国的雪夜里阖然长逝了。

(五十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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