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26

【大岛】

冰凉的水打湿了脸,我抬起头,洗手间镜子里的我头发凌乱表情苍白呆滞。服用药物后身体疼痛虽然减轻了,但我的面色反而更加狼狈难看。通红的眼睛和挂满水珠的湿漉漉脸庞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当然,我没有哭,只是看起来像哭了。如果能顺利的哭出来,我或就没那么难过了。我抹去脸上的水珠,是冷的,眼泪应该是温热的才对。

我进入病房这个独立的洗手间已经过了一小段时间,差不多是时候出去了,外面等候的医生以为我又再次晕倒就不好了,我不想让他今天再为我担心第二次。

“小优!她呢?”

门外传来小敦惊慌焦急的声音。糟了,是谁通知她的?这下好了,我想拖拖拉拉不出去也没机会,现在必须出去。

以前我也试过几次在家里当着小敦的面突然晕倒,虽然不严重,但吓坏了小敦。而我总支支吾吾地骗她说这是家族遗传的小疾病,碍不了什么事勉强混过去。因为被她发现的几率很低,起初她也相信。可是最近一段我晕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小敦开始怀疑我的身体出了问题,好几次嚷着要和我到医院检查,每次都被我找借口溜掉。这次闹到要进了医院还被逮着,不好好掩饰处理一下,小敦肯定不会放过我。

“你来了。”

我故意甩着湿嗒嗒的手走出洗手间,越是没正经的模样才更能显出我的轻松。我把湿湿的手往小敦肩上一抹,掂着轻飘飘的脚步装出一副快要不行的惨样向病床倒去。

“哎呀,我要死了。”

“小优,你到底怎么了。”

小敦憋着一张紧张得要哭出来的脸赶到床边。

“你别问了。”我转身倒头装睡。

“医生,她是怎么了,怎么最近老晕倒。”小敦担忧地问医生。

“她没什么事,就是累着了,加上饮食缺钙和一些家族遗传的小问题,比较容易晕倒而已。”

医生很顺溜地帮我把话说圆了。能把睁眼把一个身患绝症快要死的人病情这么轻描淡写地以谎言带过,姜还是老的辣。

“可是我们住同样的房子,吃同样的食物好多年了,怎么我就从来没晕过。”

显然小敦没被医生轻易糊弄过,那么接下来要靠我补救了。

“当然是因为你吃的比我多啊,小!笨!蛋!”

我翻身坐起,扮着鬼脸用手指轻佻地逗弄小敦平整的下巴。

“混蛋小优!从今以后你就只吃沙丁鱼吧!”

果不其然,小敦生气了,很不客气地抓起病床的枕头向我拍打过来。她的表情终于没有刚才那么严肃可怕了,生气的表情是安心了的表现吧,我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Scene 27

【宫泽】

我和优子是从初中就认识的好朋友,到今年是我们相识的第十五个年头,按照我们的年龄计算,已经是半辈子的好友了。很多人都说女生的友谊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纸,敏感而又脆弱,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即使都同为女生,我和优子的感情可是比铁哥们还铁的钢哥们。这个说法好像有点奇怪,不过大家能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就好。我和优子,确确实实是感情坚固牢靠得非比寻常的朋友。

对于优子的事情,我知道很多很多。身患绝症,父亲去世,母亲抛弃,以及陷入盲目的爱情。虽然这些并非全是她亲口告诉我,但我都会知道,因为我是她在这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因此,陪她欢笑,陪她难过,甚至陪她干蠢事,这都是我的『义务』。而我现在,正在履行我的『义务』,在傍晚市立公园花园偏僻的一角里与她会见那位美丽动人却不怎么好惹的美女。

我们三个人,指我、优子、以及那名叫小嶋阳菜的美女呈三角形站着,没有人出声,周围沉默的火药味比硝烟滚滚的战场浓烈得多,我敏感的鼻子将这个事实确认。

“大岛小姐,你约我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些?”

比起一般人看到自己被人跟踪偷拍的不雅照片大发雷霆的反应,小嶋冷静淡定的态度倒像这是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是在看一件无关于己的他人闲事。

“是的。”优子面无表情地应到。

这两个人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我的心提到嗓门眼砰砰地跳,害怕或许会引来的激烈冲突爆发。不过,也有可能会沉默着完结。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这两种情况看来是必定的结局之一了,而我所能做的,只能是静观其变。

“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你不惭愧吗?我在做照片里的事时可是大大方方的哦。还是说,你以为拍下了这些就能够对我怎么样?”

小嶋冷笑着嘲讽,将那叠关于她的偷拍相片在手里像洗扑克牌一样穿插折叠。

“我想应该能。”优子的语调沉着得稳当当的。

“好吧,你希望我怎样做?”

小嶋把相片重新叠好,一步跨近优子,身高优势和高跟鞋的加成作用,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优子,仿佛优子才是被威胁的那一个,我捏了把汗。

“请你和高桥先生解除婚约。”

优子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迎接小嶋玩味审视的视线。

“你喜欢他?”

“…………”

“不是吗?还是,你不愿说?”

小嶋的脸色拉了下来,优子依然抿着嘴唇不说话。

“既然你不说,我想今天结果大概也知道了。”

与优子眼对眼对视了一会,小嶋退后拉开些距离说,当着我们的面手一滑,照片纷纷落到了优子脚下。接着,“啪!”一声干净利落的声响,优子脸上挨了重重一个耳光,事情发生得极其迅速,我愣了半拍。

“再见,大岛小姐。”

小嶋轻蔑地一笑,扔下我和优子,以及一地失去了威胁作用的照片扬长而去。我回头看看优子,这家伙今天是成了木头人么?话不多一句,挨了耳光子还是那么个死板的表情,她今天到底是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比起被小嶋轻视,优子的态度更让我气愤不已。

为什么这个人老是让我操心,明明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却又做这种绝对称不上光彩的背地小动作。而且既然做都做了,到最后为什么不拿出个像样点的气势,反而让人家一再奚篾。她啊,真是无药可救了,为了那个人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可是我再看不下去又如何,我根本拿她没办法,优子对敦子的陷入已有些过分地超越了常态。这样的一个人,能够幸福吗,如果她还有『明天』……









Scene 28

【大岛】

和佐江,也就是我在保险公司上班的那个好友宫泽佐江,傍晚到现在,我们在常去的居酒屋里已经座超过了三个小时,半个小时前我向微醉的佐江确认时间,超过十点钟了。口袋里的手机今晚一次都没有响,因为我在下午和高桥的未婚妻小嶋见面前就关机了,今晚没人能找到我,包括小敦。

“我说你,做这种蠢事到底是怎么了?”

喝得有点口齿不清的佐江把我刚给她倒上的那杯清酒一饮而尽,我告诉过她多少次了,清酒不是啤酒,不需要喝得豪爽,而是需要喝得优雅,但她始终学不会,现在我已经懒得纠正她了。

“你好歹是个成功的电视制作人。跟踪女人,被女人打耳光,你不觉得丢人?”

我给佐江重新满上酒杯,她唠唠叨叨的话从我左耳进去,又从右耳跑出来。

“……我没有时间丢人了。”

“不许这么说!”

佐江重重地拍了我背后一掌,下手真重,这个喝醉酒不懂控制力到的醉鬼。

“山,一座接一座,时间来不及翻过去了。”

我拿起杯子呷了口清酒,学着寺庙和尚念经的声调低吟,佐江的眉间深得快比得上中学地理教科书里提到的东非大裂谷了。

“疼吗?“

我拍拍醉红了脸的佐江的脸颊,在我脸上,那个位置在下午刚挨了重重一巴掌,现在牵扯到时还有些作痛。

“疼哦。”佐江摸摸自己的脸。

“是么,疼就好,因为我也疼。”

“……你说,今天我们是怎么了。”

“因为我们难过呀。”

我的回答让佐江变了脸色,她看我的眼神,难过、怜惜,我明白她。

“要真这样,那就哭出来啊,开什么玩笑!”佐江生气了。

“我不想哭,也不想让别人哭。我啊……很快就要死了,像爸爸一样。”

我把脸用手捂住,掌心禁不住地颤抖个不停。手掌疲惫地抹下,眼角是干的。

“……优子……”

“爸爸去世后妈妈就离开了我。妈妈扔下我一个人时,我觉得我好孤单,趴在窗上看着她车子远去的方向抽泣了很久。”

“……你说过了哦。”佐江又猛灌下一口清酒。

“是么,那就再听一遍吧。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妈妈非要离开我。后来长大点了,我就想,或许妈妈讨厌的不是我,因为爸爸,妈妈讨厌一切。我理解她,因为我也讨厌一切。但是,不应该孤独啊……”

不应该孤独才对,我在心里反复地说给自己听。

我注意到,居酒屋的墙上新挂了一副水墨画,画的是龙舌兰吧,我迷迷糊糊地想,身边的佐江很安静。


【注】:龙舌兰花语,不顾一切的爱






Scene 29

【小嶋】

下午回到工作室,我从助手那接过香气浓郁的热咖啡,同时还有一封寄件人署名为大岛优子的信封,助手说是上午刚寄到的。

信封很薄,摸上去几乎感觉不出里面装了东西。我把咖啡放在堆满杂志和摄影器材的办公桌上,依着台边拆开信封。

『对不起,我想让你离开你的未婚夫,我爱上的女孩爱上了他,我求你了。』

信里一共两页纸,一张简短的纸条,一份晚期癌症诊断报告。

原来如此。不能开口的同性恋情,没有未来的可怜人,一段错乱的恋爱关系,事情变得有意思了。那天用照片威胁我的漠然冰冷的面孔在脑海里浮现,我决定和大岛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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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电视台附近大厦的咖啡厅里见面,大岛坐下后冷着上次那张看不出情绪变化的木脸不曾正面面对我。但我发现了个有趣的现象,大岛的手脚从开始就在不受制地轻颤个不停,这是她紧张的表现还是病情的影响呢?我对眼前的女人产生了好奇心。

意识到这点,我觉得事情对我有些不妙了,因为当我开始对一个人产生兴趣,说明那个人对我的影响已经触到了我与外界的距离边线。根据过往的经验判断,事情或许会有些微超出我的掌控范围。我不喜欢脱控的意外,然而内心又蠢蠢欲动地期待,这敏感矛盾的天性还真印证了我的职业身份,即所谓的摄影艺术家。

见面打过招呼后我们一直处在零交流的状态,沉默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大岛似乎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她愿意花时间当个哑巴,但我没这个兴趣。

“我有个条件。”

“……但是…”

“但是?”

条件都还没说就犹豫了?木脸的大岛好不容易给我点反应,却又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我不由来了些气。

“犹豫了吗?”

说罢我拿起包起身离开。

“等等!别走,告诉我。”

这次大岛的反应意外的快,在我转身之前拉住我胳膊不让我离开,神色也露出了些紧张,看来这人还是要给点刺激才能有反应。

“……请讲。”

见我回头了,大岛松开手坐回原位,对我比了个请坐的姿势,然后又低头盯着地板,并且交叉紧握的双手比刚才颤抖得更厉害了,我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于是重新坐下。

“我想给你拍照。”

我说出了今天的目的,大岛没有作声,只是头稍微转动了下,说明她对我的话有反应。

“你的病历上说你活不久了,这是个有趣的模特,我觉得会很有意思,你觉得呢?”我倾身接近大岛。

“我不觉得有趣。”

不出所料,伤人的话语攻击力显而易见,大岛过脸的冰冷神情和回答说明了一切。

“真遗憾,那就算了吧。”

大岛默然地看了我一眼,再次低头若有所思。看吧,并非我不给她机会,而是她拒绝合作。所以,谈判破裂?







Scene 30

【大岛】

下午我给小敦发了短信,说晚上和电视台的同事一起吃饭,叫她一起去。小敦很快给我回了个笑脸,那她是同意了,于是我把我们约见面的地点发给了她。

晚上聚餐的地点是同事亲戚开的一间居酒屋,位置隐藏在住宅区里面不太好找。我告诉同事让他们先去,我在车站接小敦,再和她一起过去。

傍晚时下起了小雪,下班时段路况有点堵,小敦迟了半个小时才到,等我们到达居就屋时同事们已经吃开了。

“诶?怎么……”

拍掉衣服上的细雪,进屋向同事们那桌走去,小敦对我露出惊讶的神情。

“坐过去吧。”

我边和同事们打招呼边在小敦的背后轻推一下,把她推到那个人身边的空位坐下。那个人看到小敦的出现也露出了和小敦同样意外的表情,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有绅士风度地帮小敦摆好面前的碗筷。

今晚其实是高桥上节目的那个制作组的聚餐,因为松山制作人叫上了我,我叫上了小敦,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情况。

“抱歉啊,我们来晚了。你好,大岛优子,是那天和你通电话的人。”

我对其它人表示迟到的歉意,然后越过坐在我和高桥之间的小敦,对高桥伸出手。

“……啊,你好,那天多亏了你,真是太感谢了。”高桥顿了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里的话,你客气了。”

“你们认识?”这次小敦又惊讶了,她靠近我压低声音问。

“消毒你的人,没错吧?”

我手指敲敲小敦放在台面上的白色手机提示她。

“哼!你开刷我。”

小敦顶了下我的肩膀,撅起嘴小声地抱怨,我们相视着会心地笑了。




因为迟到的缘故,我被松山制作人他们连罚了好几杯酒,在我频频被灌酒的时候,小敦和我座位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开了一段,向高桥的身边靠了过去。

“我听了那首歌,很不错。”

“什么歌?”

“如果还有来生。” 高桥给小敦一边倒酒一边说。

“当然,那是我写的词。”

“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

“再说多一次也无妨。”

“是~是~”

在大家喝得兴高采烈开始热闹喧哗起来的时候,高桥和小敦似乎没受到身边嘈杂的干扰,两人凑着肩膀挨着头亲密地窃语,断断续续的对话和笑声不时传入我耳中,我有点轻度的眩晕。可能是酒喝得太快了,我按了按太阳穴,夹了片沾上大量芥末的生鱼片放进嘴里。

我原以为眩晕是空腹喝酒的缘故,但是在我拒绝了三次同事的劝酒,吃了一个豆皮寿司,以及半碗蔬菜杂煮,这样的状况还没得到改善,并且头里面像是装进了一个摆锤,沉重摇晃得老厉害,我有预感要发病了。

“不好意思,有件事我忘了说,我现在要走了,今天晚上十点我还有个要录的广播节目。”

“别走那么快嘛大岛桑,再喝几杯,时间还没到呢。”松山制作人挽留我。

“那不行,前面还有好多是要准备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录完了嘛?”小敦回头好奇地问。

“没有,那是下午的,现在我必须走了,你慢慢吃,等会回家小心些。”

我穿上外套,附在小敦的耳边说。

“那今天就这样,我走了,下次有机会再大家一起喝。”

和大家打过招呼,我拉上外套的领子,缩着脖子走出居酒屋。

关上身后的拉门,我才知道外面是多么的冷。进去到出来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外面居然有积雪了,雪越下越大,现在是深冬了吧。

我摸了摸鼻尖降落的冰冷,手指湿了那么点,赶快在发作前离开这里,我边想边迈出步子。可是没走出几步,比坐着的时候更加强烈的眩晕从脊背直窜上脑,眼前的景物像出了问题的白炽灯一样,忽明忽暗。我一不小心,脚下滑了一跤,身体往旁边的电线杆撞倒,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太糟糕了,现在这个模样,还好我及早离开了大家,离开了小敦。小敦,应该不会发现我的异样吧? 我忍着疼痛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过街角,身后的居酒屋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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