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路卡的部落格

Scene 41

【小嶋】

自从我解除了婚约，应我的要求，大岛现在每天都会来我的工作室。

原本我以为她会犹豫，没想到她倒一口应承了下来，这反而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哎呀，这是什么谦卑的形容，说得好像我特别期待每天能见到她似的，我可没忘记，有求于人的是大岛，我是掌握了主动权优势的那方才对。可是，那天，那个人用风清云淡的轻笑答应我时，我的心竟会为她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笑容而雀跃不已。不过，这些我不会让它流露在外。

我是怎么了？我担心自己喜欢上了大岛，又或者说，其实我已经喜欢上了大岛，那个绷着脸不苟言笑的，坚强而又可怜的女人。想到这，我忽然间害怕了起来，小嶋阳菜，你可知道喜欢上那个人意味着什么，我在内心不安地责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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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表都停止了？”

大岛坐在工作室中央的方形沙发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墙壁上一字排开的停止时钟。

“不为什么。”

我在冲热可可，其中一杯加了两勺的淡奶，我猜这是大岛的习惯。上次和她外约见面时她这么点过，我就记住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大岛的事敏感上了，就像我已不记得当初挂上那排停止时间的时钟缘由一样。

“给你。”

我把热可可的杯子递给大岛，大岛接过喝了一口，眉角不明显的挑高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我捧着自己的那杯在她身后坐下。

墙上的时钟，从左到右一共六个，每个刻盘的数字间隔两小时，刚好构成一个完整的时间循环。如果刚才我对大岛说，『我想要把和你之间的时间停下来』这种庸俗的浪漫情话，不知道她的反应如何，真是好奇呀。

“能打开一个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喝了口热可可，咪着眼看看那些停留住的时间，倘若其中一个发生了改变，就会失掉平衡，相比留不住的过去以及不可阻止的未来，此时片刻的停留不是更好吗？

“…好啊。”我懒懒地说。

大岛应许起身，走到墙前。我眼中低垂塌下的瘦弱背影稍有停顿，然后听到开关“啪嗒”打开的声音，“滴答”“滴答”，钟声第一次在工作室里响起。

何必这样呢，听着时间一秒一步离去的声响，大岛回到我身边坐下，我不胜感慨。

“小嶋桑，我……”

“叫我阳菜。”

“……阳菜…”

“嗯？”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她每年的结婚纪念日，代替我送花给她，如果和她突然失去联系，她会起疑心的。”

大岛的话让我感到可笑，『凭什么我要答应你』，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事实上，我既笑不出，也说不出。

在我的身边，有个牵系了一份爱情与一份类似爱情的生命，我正在看着它一步一步走向黑暗尽头的死亡。

“还记得我还有个条件吧？”

“记得，什么条件？”

大岛平静地望着我，我没理由的感到气愤和不甘。这个人，她到底都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那么委着身段地放弃自己，难道她以为她的爱情与悲伤就如同刷牙那么不值一提，难道她以为除了她以外不会再有别人的悲伤了吗？

我想要大声地责备眼前的这个人，可是被她不着带情感的空洞目光注视，我什么都做不了，内心只剩下莫可名状的烦躁。

情绪积压着，我的怒气无处可安置，于是伸手扳过她的脸，吻了上去。

掌心柔软的脸颊，那个人盘石般冰冷的唇齿，口腔里化开的可可与牛奶微甜的滋味，急切想要获得回应的我的唇舌，如果说这就死亡的味道，我一定坚信不疑。

“……优子…死在我的身边……”

Scene 42

【大岛】


我空着肚子回到家里，开门就闻到了久违的饭菜香气。

“你订机票了？”

我走进客厅，开放式厨房后的小敦歪着头夹住手机在打电话。

“……啊等等，我手机快没电了。”

见我回来了，小敦的表情好像见到了救星，合上她的手机跑到我身边。

“你在做什么呢？”

我笑着问小敦，可是小敦没有理会我，伸手在我外套的口袋里翻摸，抓到了我的手机，翻开机身啪啦啪啦地输入一串号码，按下通话键，屏幕上显示出高桥的名字。

“刚才手机断电了，我等会充上电再打给你。嗯嗯，回聊，再见。”

小敦没看我一眼，带着撒娇的语气用我的手机对电话另一头的高桥说。

“啊，你回来了。”

挂了电话，小敦带着那种『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奇怪表情和我打招呼。即使对方是重要的恋人，我一个生生的大活人在她身边就那么容易被忽略了吗？我的悲哀由心而生。

我看着小敦把我的手机随意放到餐桌上，又回到了厨房。

“哔～～～”

放下没多久的手机又响起，小敦拿起来看了看，表情没有什么头绪，显然她不认识来电的人。

“喏，找你的。”

小敦边搅拌玻璃容器里的色拉边把手机递给我。我接过手机，连屏幕都不看一眼，把电池拆下，一把将手机扔到台面。手机上挂着的小敦送的玩偶小熊挂饰，因为这粗鲁的动作掉了下来，滚进了台子下的缝隙。

“诶！”

小敦惊讶诚恐地看着我，她被我吓到了。

“你以为你是谁！”

我哽着声音冷冷地看着小敦。

“…小优…”

“谁让你用我的手机？你，你怎么……谁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有什么东西想从眼中涌出，我咬了咬牙，和哽咽的声音一起吞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进房锁上门，留下在厨房战战兢兢地愣着的小敦。






Scene 43

【小嶋】

大岛的手机打不通，而且今晚无论我再打几次也肯定是关机状态，这是当然的，电池都被她那么暴力地拆下了，我亲眼目的了这一幕。

我靠着车门把手机收回风衣外套的口袋，对面街的房子窗户明亮着，那个叫前田的女孩失落地在桌前站了近十分钟没有移动，她不会打算就这么傻傻地站上一晚吧？但这与我无关，我有别的事情要做。




“叮咚～”

我在木制的大门前按响门铃，门很快就打开了，从门缝里探头出来的女孩像见到生人的小动物一样，闪着不解的眼神看着陌生的我。

“你有事吗？”

“小优在吗？”我露出我自认自信完美的笑容。

“…小优？”

前田的表情有那么小会的僵住，我都看在了眼底。

“嗯，小优，大岛优子，她在吗？”我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等等，我去叫她。”

前田把我让进了屋，自己转身离开。

我站在玄关没进去，看着她的背影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的戒备心可真够低，见到陌生人不问明身份就算了，还这么轻易就让人进屋，万一今天进来的不是我，而是图谋不轨别有用心的坏人，她怎么办。放她一个人生活，恐怕是个很大的问题，从开门进门这一件小事我推断。大岛和高桥，都不会轻松，我自以为地想。

“哟，晚上好。”

我的推想到此为止，大岛走了出来，我对一脸倦容的她元气地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惊讶的表情之后大岛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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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漂亮，很可爱，看的出来你为什么那么爱她。”

我和大岛在鲜花与灯饰构筑的展览厅里踱步，这里是我一个朋友在开的个展，晚上也对外开放。

“你觉得她幸福吗？”

大岛路过眼前一个又一个的鲜花摆设，仔细地挑选那个女孩与高桥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我问她。

“你说什么？”

“她看上去并不幸福。”

“你能在未来三年送这种花吗？”

大岛似乎没听进我的话，她举起一盆开着黄色花朵的仙人掌对我说。

“很漂亮。也许是过于漂亮了，看上去像假的，就像你的爱情一样。”

我看着那盆花色鲜艳的仙人掌无不嘲讽地说。依我看，她应该选白色的风信子才对，或者在七月前田的生日送上一大束金色向日葵。

“呵～那么什么是真的？”大岛反嘲讽地笑了笑。

“真的？如果饿了就吃，如果疼了就哭,如果高兴就笑，而不是像你这样掩藏着。你真想这么死去？”

我抓住大岛停顿的瞬间，拍下她的侧颜。

相机咔嚓运转的声音响过，大岛缓缓转头望向我，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眼角的湿润薄薄地一层层积累滑落，她哽着我从未听过的坚定声音说。

“不！我一点都不想这样死去，我比任何人都想有个幸福的人生，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小敦成为我的新娘，或者让我成为她的新娘，而不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嫁给高桥。但是，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悲伤梦，我不愿再做梦了，一切到此为止。”

大岛从来不会在我面前一口气说这么，更不会向我坦露她半点内心。可是现在，她却在我面前这么的说，她却在我面前这么的落泪，我却这么的不知所措………


【注】：仙人掌花语，坚强；白色风信子花语，恬适、沉静的爱（不敢表露的爱）；向日葵花语，爱慕，忠诚。





Scene 44

【大岛】

我差不多十点回到家，家里的客厅亮着灯，冷掉的饭菜摆放在餐桌上，没有动过的痕迹，家里没有小敦的身影。

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确认，小敦的外套和鞋子都在家，但是她房门关上了。我在小敦房间的门前站了会，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我看了下表，十点十五分，按小敦的作息来说睡觉有点早，闷着气戴耳机听歌更有可能是她现在做的事。今晚发生的事情，我不想评论我和小敦谁对谁错，小敦不是有意，我也烦躁了一点，我们的本意都不是要伤害对方。只是，这样冷战避而不见，让我很寂寞难过。不管怎样，我应该对小敦说声对不起，然后我们和好。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因此我更应该和小敦敦好好地相处，而不是在琐屑的小事上闹矛盾白白浪费时间。可是，现在我到底没有勇气敲响小敦的房门，或许再晚点等她睡着了，我可以学着她，偷偷地溜进去抱抱她，然后明早醒来的时候但愿我们能和好了，前提是她没有反锁把我关在外面。

我把饭菜收进了冰箱，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书。但是书本我换了一本又一本，没有能阅读下去的心情。安静了很久房间从门外传来开门声、脚步声、关门声，小敦还没睡呢。拿出重新装好电池的手机，外屏电子数字显示十二点三十分。道个晚安，然后什么都不想地好好睡上一觉吧。我调出短信模式，收件人选择了小敦。

『to敦子：晚安，做个好梦。』

这样就可以了，我合上手机准备关机，“哔～～”，手机接到了新短信。

『from敦子：你吃了吗？』

『to敦子：没有。』




收进冰箱的晚餐又被拿了出来，小敦把它们简单的用微波炉加热，摆上了餐桌。只开了餐灯的小饭桌上，我和小敦靠着桌角的两边一言不发地吃着迟到了的晚餐。

“谢谢。”

我喝了一口热汤对小敦说，小敦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拿起她的手机啪嗒啪嗒地键。

“哔～”我的手机震动了。

『from敦子：我不想和你说话。』

所以，是这个原因吗？我看了看小敦，小敦还是闷着表情不说话，我只好用短信回复。

『to敦子：对不起。』

“叮咚～”，轮到小敦的手机发出铃声，小敦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眼我，继续熟练地发短信，我们是要这么才能交谈下去吧。

『from敦子：为什么事？』

『to敦子：所有事情。』

『from敦子：我也对不起。』

『to敦子：为什么？』

『from敦子：所有事情。』

我对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动了动拇指按键，光标后出现了『我爱你…』三个字之后。我的拇指移到了发送键，又退回到了清除键，删除了我爱你。

『to敦子：我喜欢你。』

『from敦子：我也是。』

我放下手机不再回小敦，吃起面前的饭菜。

小敦也合上她的手机，夹了块玉子烧放到我碗里，我尝了一口，虽然重新加热后没有了刚做出来时的松软，但是加了起司的咸淡味道是我最喜欢的。我的鼻子一阵酸溜溜，大口大口地把饭菜塞进嘴里，和那酸酸的痛楚一起吞食进我空荡荡的胃里。

Scene 45

【大岛】

四月的樱花开满了枝头，散落的花瓣随温暖的春风在空中纷飞起舞，终于到了小敦和高桥婚礼的那一天。

婚礼的地点是市郊的小教堂，仅有双方的直系亲属和个别好友，没有其它客人参加这个简单而隆重的婚礼，这都是高桥出于小敦特殊的家庭身份而贴心考虑的。而那天的我，作为小敦最亲近的人，兼顾了好友与父亲的双重角色，要陪同她走过那条通往圣像的红地毯。

婚礼进行曲回响在教堂高高的天井下，我穿上那天和小敦一起穿过的短婚纱，与她挽着臂牵着手走上那条连接她幸福彼岸的长长红地毯，见证幸福的神父和她将会牵手一生的丈夫在红地毯的另一头等候她的到来。

我挺起胸膛深深呼吸，让自己更加的坚强一些，以为这样就能带着小敦脚步坚定地走完这一程，可是双脚却犹如踏在水面上的木板，晃颤不已。其实就连呼吸，我也是在颤抖着的吧。

我握紧了小敦的手，不想却泄漏了我的不安，却又因此得到了小敦力度坚定的回握。

是啊，都走到这一步了，只要再坚强一点，再忍耐一些，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都会得到新的开始。我含着朦胧不清的视线向前走去，来到高桥身边。

我在手中握了整整十年的，最重要的宝贝将会托付到他的手中，这个优秀温柔的男人，他会代替我完成我所想要给予却又不能亲自实现的，小敦完整幸福的一生。

小敦的手在我将它递出的那一刻紧紧握住了我，关节传来的磕疼害得我视线更加模糊了。我轻轻拍拍了她的手背，然后小敦明白地放松了下来，让我把她的手交到高桥的手中。

我最后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可以松开双手，可以转身离开，可以在所有人背后流泪不止，可以再也没有任何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