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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章

夜色苍茫,乔治顶在大雪向闹市区走去,片山明香小小的身子包裹在他大衣胸襟里,随心跳起伏,柔软的令他几欲落泪。他用掌心隔着大衣小心翼翼的托着她,另一只手上拎了个藤篮,篮里有条灰色的毯子,这毯子是他值夜班时用来当枕头的,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当院长要他把片山明香扔掉时,他也曾想要反抗,可惜他的愤怒就象一座蹩脚的火山,刚冒了点烟,就被院长一顿劈头盖脸的吼叫熄灭了。

“片山阳加是军方审讯处暂押在我们这里的,现在不但死了,还生下个孩子!乔治,我平日里就知道你是个蠢货,但是没想到你已经蠢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你以为审讯处的那些人会承认强奸过她,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这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为了该死的名誉之类的混帐东西,他们甚至会不惜除掉每个知情者,比起他们的黑心肠来,我现在要你做的事简直比羔羊还善良!乔治!我是在救你,救在所医院里的每个人,你这个死蠢的东西!如果你稍微还有点脑子,就马上去把这个祸根扔掉,扔的越远越好!”

院长说这些话时眼睛瞪的老大,手指直戳到他的脑门上,班奈特刚想劝几句,还没说上几个字也被院长吼了回去:“我不想再跟你们这些死蠢废话了!班奈特,你现在就去把尸体烧了,明天我会去审讯处汇报这事,记住!她是得了急性传染病才死掉的!谁要是敢胡说八道,不用审讯处的人来找麻烦,我就先剁了他!反正横竖都没好日子过了!!!”

在院长狂风暴雨般的咒骂声中,班奈特拖着脸色发青的他走出了院长室,见他依旧呆呆的抱着婴儿不动弹,也劝他说:“乔治,听院长的话,去把她扔了吧,这不是你和我能扛的起的事……这是她的命。”

......

步履蹒跚的来到巴兰市最热闹的街道,雪越下越大,夜越来越深,平素里这条熙熙攘攘的大街此刻却空的令人发慌。他失魂落魄的站了会,终是把婴儿抱出来放在藤篮里,硬起心肠将藤篮放在街道边,自己则逃也似的跑了。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却又折了回来,见藤篮还在那里,重重松了口气,闪身藏到一个暗角处,偷偷的观察起街上的动静。

不多时,就有个中年男人从藤篮边走过,他的心马上紧缩起来,可那男人似喝了酒,摇摇晃晃的从藤篮旁经过,连眼角都没扫一下。

接着,有个推着手推车的流浪汉注意到了这个藤篮,蹲到旁边,掀开毯子看了会,就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有好几个人从藤篮边走过,可没有谁把婴儿捡走,甚至有个打扮妖娆的女人在查看完藤篮后,发出了一声惊呼,跌跌撞撞的跑开了……

天气这么冷,如果再没有人把这孩子带着,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冻死……

他开始嫌恶的咒骂起自己来——自己果然是废物,不,是比废物更恶心的伪善者,自己唯一能做的竟然就是眼睁睁看着这孩子死掉。居然还跟班奈特说什么喜欢这孩子的母亲,太可悲了,象自己这么贪生怕死的男人,也配说出那种不要脸的话!

可骂归骂,他的双腿就象被浇铸在地上,始终无法向藤篮走去……

他的心一点点麻木起来,他开始安慰自己说:乔治,你只是个普通人,只是个普通人。

这时,街尽头来了辆马车,拉车的马儿一路上打着响鼻,让沉寂的街道顿时有了点生气。就象冥冥中安排好的那样,除了出生时啼哭了几声就再也没出过声的婴儿,突然间大声啼哭起来,而且哭声意想不到的嘹亮,瞬间充斥了整条街道。

“车夫,请把车停下。”马车车厢里有人吩咐道。

马车稳稳的止住了脚步,有个漂亮少女下了车,循着哭声把婴儿从藤篮里抱了出来。说也怪,大声啼哭的婴儿一被她抱到手里就停止了啼哭。乔治屏住呼吸,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张望起这少女的样貌,看清后,感觉有些面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少女。

少女抱着婴儿,怜惜的逗弄了会,见婴儿手腕上系了根布条,上面隐约写了字,凑近看清后说:“你叫片山明香啊,好漂亮的宝宝,跟姐姐回去好吗?”

车夫接茬道:“小野小姐,这孩子看上去象刚出生的,你快上车吧,这孩子太小,再多吹会风兴许就活不成了。”

少女听了这话,忙抱了婴儿回了车厢,车夫一扬鞭子,马车继续往前驶去。乔治一路小跑悄悄跟着马车,追了没几条街,见马车在一栋华丽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那少女怀抱婴儿,身姿轻盈的走进了这栋建筑物里。

乔治定神再看,发现这栋建筑竟是巴兰市著名的金色玫瑰剧院,而剧院门口的广告栏里,张贴着一张巨幅海报,海报上的印着的正是抱走了婴儿的少女,乔治这才想起来,难怪感觉这少女面熟,原来她就是这两年走红的戏剧明星小野惠令奈。

仿佛一块沉重的大石从背上猛然卸了下来,乔治一屁股瘫坐在剧院前的雪地里,又哭又笑了一阵,这才爬起身往精神病院方向而去。



光阴就如同无尽之海,有着激流、有着漩涡、也有着平缓与汹涌——但从不停止流动。

冬去春来,到了四月,登基一年有余的渡边女王,突然下旨将堂妹渡边弥亚接进宫中,并赐还公主爵位。

阿尔泰民众私下对她的此举各有说法,有人说女王到处还是个心善之人,竟把父亲下旨软禁的堂妹放了出来。也有人说渡边弥亚公主本就是先代大公渡边仁川的亲妹妹,女王的父亲渡边宗正大公本就不应该软禁自己的亲侄女。亦有人说先代大公渡边仁川不幸战死,又没留下子嗣,按理原该由亲妹妹渡边弥亚公主继位,如今女王把她留在身边,无非是代父偿过罢了。还有人说渡边宗正的大公之位来的本就不正,杀伐无忌的女王这样做不过是掩人耳目,她把渡边弥亚公主留在身边是为了寻着她错处,以便斩草除根……

且不理民间如何议论纷纷,渡边女王却对比小自己三岁的渡边弥亚爱护有加,而且渐渐让她协理起政事来。这一来,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更是摸不着头脑。

到了秋天,阿尔泰迎来了一个丰年,渡边女王颁布的各级政令也开始出现成效,虽然关于她的一些流言蜚语依旧在民间口口相传,但是重视实惠的老百姓开始真正拥戴起女王来,其实仔细想想,女王的那些血腥举措,大部分是针对官员和贵族,除了边境迁徙令,女王没有扰过民,反为民众做了许多实事……所以秋收一过,渡边麻友的王位再无人能够撼动。

到了10月10日的庆丰节,渡边女王亲临巴兰市的皇家广场,向全国民众演说了那篇流芳后世的《和平的使命》,她在结语时说:为了不再有哭泣母亲,不再有流浪的孤儿,不再有破碎的家庭,不再有永别的恋人,本王以生命和人格起誓,放下渡边家族与秋元家族的一切恩怨,全力以赴结束这场持续了五十年的战争,还阿尔泰人民一个和平的时代!

她的演说深深打动了在场民众,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她对着碧空发自内心的笑了。

——由纪,尽管历尽艰险、耗尽心血,但是我终于坚持到了今天,你是否也为之骄傲……




一周后,一封商讨结束两国战争的国书被送至德罗贝帝国…… 



优子没想到秋元康突然驾临书院,微愕了下,与小皇子一同迎上前去。

小皇子似有些惧怕秋元康,行过礼后就一直垂着头,秋元康见他畏畏缩缩,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声,叫过内廷总管,命他把小皇子先送回寝宫。

等书院里只剩下他和优子时,他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大岛少将,本帝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不知现在身体如何?”

“很好。”优子淡淡的答了两字,连个尊称也没给他。

秋元康知她对自己颇多不满,也不以此为梗,自行走到院中的一张石桌前,在上首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又招手让优子也坐下。优子迟疑了下,想想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和他执拗,于是大大方方的在他对面坐定,看他葫芦里究竟又埋了什么药。

“大岛少将,你应已知道阿尔泰的渡边女王给本帝送来了一封和谈国书?”秋元康见她略点了下头,便把随身携带的国书取出来,递给她说:“你也看下。”

优子接了国书,一气呵成的读完,国书上那些酣畅淋漓的字句,竟令她的心头嚯嚯乱跳,她暗叫一声不好——渡边麻友,你虽已是阿尔泰一言九鼎的女王,但是渡边家族和秋元家族纠缠了三代的怨恨,仅靠你一家的赤诚,恐怕无法化解,而且极可能给某人的野心提供契机……

“大岛少将?大岛少将!”秋元康的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忙收敛心神,把国书呈还给秋元康,秋元康饶有兴味的看着她清秀的眉眼,说道:“你的智慧和见识历来过人,本帝来找你就是想听听你对和谈之事的看法。”

优子眉头微挑了一下,漠然道:“这是举国轻重的大事,我只是个军中闲职,不敢妄言国政。”

其实来书院前秋元康就盘算过优子会怎么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以他对优子的了解,他本以为优子会说出支持和谈之类观点,却没想到优子推脱的如此干脆,根本不予表态!他不由在心中骂道:大岛优子,你一介女流竟比千年老狐狸还奸猾,别以为本帝不知道你平时给皇子灌输了什么!你心里巴不得本帝马上宣布与阿尔泰进行和谈!若不是还要用你成就大事,本帝现在就能把你的狐狸皮给扒下来!

心中虽百般怨愤,但脸上依然和颜悦色,足见他的城府之深,“少将过谦了,既然少将不愿说出自己的看法,本帝也不为难少将,就由本帝来说下自己的最终决策。”

“请讲。”优子懒懒地应对道。

——秋元康,只怕你这场戏演到最后也只是场独角戏,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本帝准备答应阿尔泰女王提出的和谈!”秋元康重重的说完这句话后,自鸣得意的观察起优子的动静来,可探究了会,发现优子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根本不接他的茬,只得假咳嗽一声,掩饰住尴尬道:“既然渡边女王可以放下国仇家怨,本帝又岂是心胸狭窄之人,但是……”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似生出了千般苦恼,左手虚扶住额头,止住了话头。

优子知他的文章就做在‘但是’这里,干脆起身走到一棵巍峨挺拔的古柏前,抬头看着那些盘曲苍虬的枝叶,缓缓道:“但是怎样?”

秋元康见她终肯接自己的话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冲着她背影道:“但是当年是阿尔泰国先出兵,才挑起了这场历时50年的战乱,虽则渡边女王的这封和谈国书看似极其诚挚,还愿意全数归还帝国割让的土地,可如果有朝一日渡边女王突然反悔,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个圈套,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说到此处,就象阿尔泰军已借着和平之名攻陷了毫无防备的帝国边境,他再也坐不住了,快步走到优子身后,激昂的说道:“大岛少将,你博览群书,当知道政治一途向来翻手是云、覆手是雨,所以在此事上,本帝心中无法不忧虑重重!”

“那陛下想怎么做才能高枕无忧……”

“渡边女王若真的想结束战争,就要多拿出点诚意来。”

“归还失土还不算诚意吗?”明知道不应该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可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渡边麻友,一直以来,你已背负了太多,若可以帮你实现愿望,我就是拼却了这条性命也会成全你!只可惜,照此情景,即便搭上了性命也是惘然……

“那些国土本就是帝国的,归还只能算和谈的基础。”终于肯表态了吗?大岛优子,你果然是胳臂肘往外拐!

“其实本帝知道你和渡边女王早有渊源……大岛少将,本帝虽长年在宫,但并非孤陋寡闻之人!你和已故的高桥南将军私自前往阿尔泰营救前田公爵女儿时,还是公主身份的渡边女王曾帮过你们,还有你那354个族人,也是渡边女王亲自下令放回帝国的,还有秋元坤,你抓到他以后隐匿不报,去年冬天才动用私刑处死了他。这桩桩件件本帝都没有深究下去,既是念在大岛家的功绩份上,也是出于对你的爱护之心!”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自己还真是小看他了!但是要自己领他这份情却是万难办到!

“前往阿尔泰救人也是无奈之举,优子自忖没有做过危害帝国之举,陛下既然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肯定知道柏木由纪曾与我是鹰院同窗,渡边女王那时肯出手援救,无非是念在柏木由纪的情份上。至于秋元坤,我匿而不报,不正好为陛下省下不少烦恼,如果把他交给陛下,将来的史书上必然会有陛下杀了自己亲叔叔这么一笔。”

秋元康听她这些把柄撇的一干二净,说到最后好象自己还应该感激她,不禁怒极而笑,“好好好!早就听说过你从小就是个辩才,本帝今日算见识了!”

“陛下,有什么话还请直说,不然恕我不奉陪了。”优子转过身,冷冷道。 

“大岛少将,既然你和渡边女王是旧相识,本帝就派你出使阿尔泰,你转告女王,除非她亲自与本帝商讨和谈之事,不然本帝无法相信她的诚意,至于和谈地点,就选在两国边境处,届时本帝也会亲临现场。”

沉默了许久,优子才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不知道陛下准备派哪个替身去参加和谈......”

“——你!”秋元康震怒不已。

“如果你想把这场战争再拖多五十年,你可以这样做,但是我不会成为你的帮凶。”

“大岛优子!你不要忘了你是德罗贝人!”因无处发泄,一拳重重的砸在古柏上,“本帝的祖父是死在阿尔泰军的手里,先帝临死前留下遗旨,要本帝务必血洗前耻,这些年,本帝一时一刻也没有忘了这个誓愿!当年是渡边家族先出兵侵犯我境,如今他们打厌了,一封国书就想本帝罢手,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死在这场战争中的并非只有你的家人,以怨报怨,实非正道,正因为不想再有无辜的生命被死在刀兵之下,所以我不会出使阿尔泰,更不会说服渡边女王陷入你的圈套。”优子的声音并不大,每个字却都饱含了坚定,她坦然的对视着他充满杀意的双眼,神情间全无面对杀戮和死亡时应有的惊惧。

“本帝知道你不怕死,可大岛家族所有人的性命也在你一念之间!”无奈之下,稍微放缓了口气,只能祭出这张百试百灵的王牌。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取大义舍小义,陛下要是不怕史笔如刀,尽管杀光吧。”优子粲然一笑道。

这个桀骜不驯的笑容仿佛一根极细的银针,直扎进秋元康眼睛最深处……他忽地惋惜不已,这么个独一无二的女子,论相貌和胆识都是人中之冠,可偏偏是个让自己无法安心的人,若能真正得到她,自己不知道可以省下多少心……

“有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知道的事太多不是福份。从今起,你就留在这院里静修吧……这是本帝对你最后的庇护,望你好自为知!”知道她绝不会抛下族人独自逃跑,所连院门都懒的封,径自扬长而去。

 

劝说优子失败后,秋元康左思右想,终想起个万无一失的人来,那人就是原外交部长柏木源。主意一拿定,立召了柏木源来,老头子因受到由纪叛国案的牵连,一直赋闲在家,一言一行分外谨慎,突然被侍卫叫进宫,心里自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秋元康见他行礼时连花白须根都在微微颤抖,知他害怕自己翻那旧帐,言语间自是如春风般祥和。说自己向来看重柏木家族的忠心与才干,这两年让你在家休养,也是为了帮你避嫌,现在由纪之事引起的风波业已过去,本帝想即日恢复你外交部长之职,派他前往阿尔泰商讨和谈之事。

柏木源听完这番话,算是稍微松了口气,但是这几年的政治冷暖,早让他萌生退意,忙推说臣已老朽,不堪重用,陛下还是起用年轻有为之人更为妥当。

秋元康又岂肯放过他,说年轻人办事又怎么能和老成谋国的柏木部长相比。说完后怕他再推脱,换锋一转,把关乎柏木家前途和存忘的种种暗示丢了过去。

柏木源久经官场,怎会听不出这些话的意思,知道这趟浑水自己不趟也得趟,于是服服帖帖的认了命,接过秋元康写给渡边女王的回函。

末了,秋元康说,和谈之事关乎帝国百年之计,如果柏木部长不能把本帝的诚挚之心传递给渡边女王,若女王因此而不肯到边境与本帝亲谈,那么柏木部长就不必再回帝国了……



十天后,柏木源以帝国外交部部长的身份来到阿尔泰,渡边女王看完他呈交的回函,沉默了半响,才答复他说,既然秋元大帝愿与本王坦诚相见,本王当然会亲身赴约,以示和谈决心。但是和谈时间定在下个月,实在太过仓促,现在已是11月中,本王却还有许多紧急政务未处理完,所以本王想把见面时间改在来年的三月。

柏木源见她除了把和谈时间推后了几个月以外未作其它改动,就当堂代秋元康应允了下来。

等国事谈完后,麻友赐下酒宴,亲自作陪,态度之间也极其温和。

席间,柏木源见她一举一动完美无瑕,不由暗暗赞叹:阿尔泰女王既有天使般的美丽,又有女神般的高贵,如此耀眼的光彩聚于一人之身,难怪由纪她宁可弃国弃家,也要结下这段生死孽缘……想到此处,心中纠结万分,不管谁来劝酒,统统一饮而尽,不多时,已有些酒意醇醇,“陛下,老朽有个请求,望陛下能够成全。”

“柏木部长有话但说无妨。”麻友微笑道。

站起身,朝王座上一礼道:“陛下,我想见见柏木由纪的墓。”

殿内顿时变的鸦雀无声,所有作陪的官员都止住了动作,偷眼看着渡边女王——柏木由纪,这是阿尔泰最令人忌讳的一个名字,据说凡与这名字有关的人全都惨死了……

微笑从麻友的唇角渐渐隐没,原本漆黑柔和的眼睛忽然变的冷若冰霜,她居高临下的问道:“柏木部长,她是你什么人?你为何要见她的墓?”

“陛下,她是我的养女,”柏木源酒意上头,大声说道:“我想去她的墓前祭奠她!”

麻友冷笑一声,声音如结了冰,一字字回过去,“柏木部长,你的记性差到让本王替你脸红!让本王来提醒你,在她尸骨未寒之时,你已宣布过将她逐出柏木家族,与她断绝父女关系!所以她早就不是你柏木家的人,就不劳烦你前去祭奠她!”

她的这些话有如一声霹雳,震的柏木源几乎站立不住,他撑住桌角,垂头呆呆的望着地上,心中又痛又悔……那年他去边境处理公务,在空无一人的荒原上,遇见了这个身上沾满亲人鲜血的小女孩。清晨的云很低,整个天空都象压在小女孩子单薄的肩膀上,她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一步步,没有任何方向。他叫停了车,走到小女孩面前,当他望着小女孩那双空洞到令人心碎的眼睛时,他在心里发誓,他要永远保护这孩子……可是,可是他背叛了这个誓言,尽管他了解这个孩子,他知道报纸上的那些话没有几句是真的,但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那点可怜的名誉,他不但没有为她辩白半句,还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我是该……感到脸红……”他喃喃的说了一句,颓然坐回到椅中,身心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麻友从王座上站起身,静静地立在玉阶上,脸上没有任何悲喜,隔了许久,她缓步走下来。

“书记官,本王有点乏了,你代本王好好陪下柏木部长吧……”



星海是亡者的世界,是短暂生命的必然终点。

渡边麻友久久的凝望着星空,看似平静的目光深处,却深藏着不易察觉的忧伤。

“陛下,弥亚向您请安了。”

缓缓的转过身,见堂妹躬身站在自己身后,白皙的皮肤在黑色衣裙的陪衬下,显得更加娇嫩。执过她的手,柔声道:“弥亚,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叫我姐姐就可以了。”

“姐姐。”弥亚顺从的叫了一声。

刚把这孩子接到宫里来时,这孩子象头受惊的小鹿,既不敢与自己说话,也不敢看自己的眼睛......是害怕我杀了你吗?弥亚,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而且我的父亲亏欠了你和你哥哥,甚至连我也是;这皇位,原该是你的,但是为了我至爱的那个人,我不得不借用这份权力!如今,也许到了该把一切还给你的时候,本想教会你更多东西,让你能更轻松的坐在这个位置上,可惜……

“弥亚,如果我没有记错,再过三天就你的19岁生日。”在心里算了算,麻友准确的说出了她的生日。

“原来姐姐还记得弥亚的生日……”弥亚欣喜的望着麻友清澈的眼瞳。

“当然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缠着我,若不是我去银月国读书,我想我们会经常腻在一起。”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帮她把一缕散落的发丝理顺,有些动情的说道:“弥亚,别忘记,你是我唯一的堂妹。”

弥亚的心脏抖动了下。自从哥哥去世后,年仅14岁的她就被囚禁在一处偏僻的庄园里,除了那方小小的天地和两个贴身女仆,她和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若不是麻友接她进宫,也许她会不见天日的终老在那里。虽然初进宫时,曾担心过麻友是别有用心,毕竟下令囚禁自己的就是麻友的父亲,可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下来,她的疑虑已经烟消云散,因为她在麻友那里,除了爱护和宠溺,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敌意……

“弥亚永远也不会忘记。”将头靠在麻友的肩头,脸上泛起淡淡的绯红。

麻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喟叹道:“你啊,长的都和我一般高了,还撒娇。”

“因为弥亚……喜欢你。”

麻友呆了呆,掰直她的身体,望着她略带羞涩的神情,“弥亚,你能不恨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我真的最……”弥亚急切的说道,但是‘喜欢’两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麻友掩住了嘴唇。

“弥亚,别说了!”松开放在她唇上的手,苦笑了下,脸上恢复了王者的神态,转身向屋里走去,弥亚脸上不由闪过一丝黯淡,随她离开了阳台。

“来年三月,我会去边境和德罗贝的秋元康大帝协商和谈之事。”麻友坐定后,又让弥亚坐在她侧边的沙发上,接着说道:“离开前,我会下旨让你成为阿尔泰的监国。”

弥亚惊惶失措的站了起来,须知道监国之职一般都由王位继承人担当,而且每设此职时,都是王者病危之际,但是麻友年轻尚轻,也没有什么疾病,突然提出让自己来当监国,难道边境和谈之行十分危险,才令她作出这个安排…… 

“为何要作此安排?难道这次和谈有什么问题吗?”弥亚越想越心惊,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麻友笑了笑,示意她坐下,等她坐定后,才缓缓说道:“秋元康为人狡诈,我此举只是以防万一而已。”见她依旧脸色苍白的看着自己,安慰道:“这次和谈他也要亲自参加,我和他就在一处,他就是想害我,也非易事。再说我阿尔泰军的将士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定会全力护我周全,所以弥亚不必太过担忧了。”

“可监国一职,责任太重大,弥亚实在难以胜任。”

“放心吧,我已安排好了,军方和朝中的几个大员都是我的心腹,他们会全力协助你,特别是罗格公爵,他出身卑微,即使手握重权也难以登上颠峰,这一点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所以弥亚如遇到难办之事,就让他去处理。”

沉思了会,弥亚还是不放心,“姐姐,你还是别去参加这次和谈,或者让弥亚代替你去。”

“不行,你代替不了我。”麻友摇摇头,否决了她的建议,“这场仗已经打了整整50年,第一次迎来一丝和平的曙光,我不会因为身涉险境就退缩不前!”

弥亚听她口气这般坚决,知道已无法改变她的心意,眼眶一红,几欲掉下泪来,可不待她开口,麻友又说道:“弥亚,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别一心想着为我报仇,多想想老百姓,我们渡边家亏欠他们的东西太多了。”

“姐姐......”再也无法忍住眼中的泪水,若不危险,你又怎么会说出这些话。

几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传了进来,弥亚忙擦了眼泪,站在麻友身侧。麻友说了声进来吧。石原管家推门走了进来,黑色燕尾服几十年如一日般没有丝毫皱摺,他走到麻友面前躬身道:“陛下,几位将军应旨到了,陛下是现在召见他们还是让他们先候着?”

“现在就见。”

弥亚本想和石原管家一同退出去,却麻友留住了,麻友说:“弥亚,这几位将军都是军方大员,我召他们来就是要他们效忠于你。”

弥亚心中百感交集,深深的施了一礼道:“弥亚谨遵陛下安排。”

……

直到深夜,几位将军才离开了大公府,他们离开后,麻友满意的说道:“看来军方对你的监国之职已是认可,接下去是几个政治大员和一些权贵,我也要帮你争取到他们的支持。”见摆在屋角的落地自鸣钟,指针指在二点四十,就说:“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随我去处理政务。”

弥亚默默的辞了出来,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麻友那双略显倦意的眼眸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其实你只比我大了三岁而已,小时候那么单纯的堂姐,现在却把一个国家扛在了肩上。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真如有人传言的那样,你是为了一个女孩才登上了权力的颠峰。

弥亚心中翻搅起阵阵复杂的情绪,那个人,竟能得到你如此深情,以至于宁可寂寞的任岁月穿梭,也不肯再眷顾任何一人......



大陆历2017年2月10号的夜里,德罗贝帝国的皇城内发生了一场火灾,火势来时虽大,但只烧掉了皇宫西院的几所房子就被熄灭了。

火灾扑灭后,秋元赶到现场,看着一具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按照个子和残留的衣着来判断,被烧死的人正是被软禁在此处的大岛优子。

这么一个比鬼还精的人,怎么可能死在火灾中,而且起火的地点就在书院的房间里!

宫中统领过来汇报说,虽然还没有弄清楚这火是大岛少将自己放的,还是有人纵火,但是大岛少将死前应喝了许多酒,房内到处是酒瓶子。

秋元康想了想后说,去她身上检查下,看看她的脖子里是不是挂着一个石戒。

统领领了命,忍着恶心翻检了会死尸,果真找到一个石戒,悬挂石戒的绳子早被烈火烧断,但是这石戒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做成的,不但没有被烧裂,经秋元康的手指一摩擦后,竟然洁净如新。

秋元康用拇指接连摩挲了石戒上刻着的‘大岛’两字好几遍,才长叹一声,离开了现场。

事后,内务府对外公布了的损失,通告上说火灾中只烧死了一名不幸的侍女。

既然被烧死的只是个无依无靠的侍女,加上两国和谈在即,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放在这次和谈上,所以皇宫火灾事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就悄悄结束了......


(五十一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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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章

太阳高悬于连绵的冰峰之上,山顶晶莹璀璨,山腰烈风呼啸,在这人迹罕见的雪山深处,有两个人正艰难的前行着。

领头的壮汉,身材高大魁梧,背上虽背了个厚重的背包,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走速度。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人,身材娇小玲珑,似是个女子,整个人裹在黑色的皮裘大衣里,头戴风雪兜帽,严严实实的遮住了容颜,由于个子太小,积雪漫过了她的膝盖,令她每一步都走的异常吃力。

来到一座高削如剑的冰峰前,壮汉探查了会,指着前面说,那就是天阶,顺着它就能到达圣峰峰顶。

女子闻言走到天阶前,摘下了风雪兜帽,仰望着这条雕琢在冰块上的狭窄天阶。

——这条如通往天国般的遥远阶梯,那时的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登上的……

灵气逼人的眼眸中,忍不住流露出丝丝疼痛。这张暴露在凛冽寒风中的清秀容颜,正是在十天前应已烧死在宫里的大岛优子。



时光移回到十天前,那夜,优子吃完看守侍卫送来的晚餐,本想看会书,可才翻开书,一阵难以抵御的困倦就袭了过来……等她醒来时,已身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落地的天鹅绒窗帘将房间窗户遮的密不透风,她揉着刺痛的太阳穴从沙发上爬起身,一抬头,目光恰巧与一个坐在她对面的人相撞在一起。

——小嶋丞相!

她吃惊的看着小嶋丞相那张平静无澜的脸——回帝都后,她曾数次前往丞相府求见小嶋丞相,但是每次都被不同的理由拒绝了……

“丞相,你这是何意?”优子迷惑不解的问道。

“从此刻起,这世上已没有了大岛优子这个人了。”缓缓的将这句令人费解的话说出来后,小嶋丞相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为什么?”药力没有完全过去的优子,感觉脑子懵懂的厉害。

“因为你已经死了!”大岛优子,你今天若不假死,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真死,你若死了,我那宝贝女儿只怕再也没了盼头!小嶋丞相心中感慨万千,神情间却丝毫不乱,依旧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道:“你死在今夜的皇宫火灾中,大岛家的家主石戒会证明你的身份。”

优子下意识的摸了摸颈部,发现悬挂在脖子上的家主印已然不见,不由霍然起身,惊道:“丞相,这石戒是大岛家的家主印,干系重大,若落在居心不良的人手里,会害死大岛家的!”

“若你真的死了,这家主印自然也会落在别人手里,事到如今,你还记挂着你那些重利轻义的族人,着实让我为你可悲可叹。”长叹一声,望着她的目光满是怜悯,见她眼中依旧茫然不知所措,只好把所知所晓和盘托出:“大帝已和你家族的几个族长定下秘密协议,大岛家过几天就会召开家族会议,重选家主,到那天,你的家主之位一但被剥夺,也就是你必死之期。”

优子微微一怔,之后,半天没有出声,低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渐渐的,她似想通了什么,抬眼望着虚空处,淡淡一笑,这笑容里既有释然,又有苦涩。“丞相,多谢你冒险相救。大岛家本就是商人出身,自古商人最重利,象我这种不能事事顾及家族利益之人,的确不配做他们的家主……希望新选的家主可以保大岛家平安吧。”

优子脸上流露出来的倔强神情,让小嶋丞相心中涌过一阵酸楚。这孩子自踏上战场那刻起,一直身处惊涛骇浪之中。帝都被围时,她为了保护躲在教会的所有人,眼看着哥哥被烧死在自己面前;调回帝都后,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她宁可放形浪骸,自毁名声;到然今,还被大帝软禁宫中……其实书院那几丈高墙,以你的身手,大可以一跃而过,而你却宁可独守孤寂也不敢拂袖而去,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的族人。殊不知,你那些死死守护的的族人早已背叛了你,为了自保和利益,他们归顺了大帝。你终成了一枚弃子!本以为你知道真相后会悲痛不已,可你竟一笑了之,这份胸怀,让老夫为之折服,难怪阳菜宁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孩子,你与阳菜自小青梅竹马,我是阳菜的父亲,也算是你的长辈,我叫你一声孩子应不为唐突。”

“丞相,你在优子心中一直是父亲般的存在。”优子恭敬的说道,因已到了了无牵挂的地步,她的思维异常清晰起来,她前后盘算了下,已拿定了主意。“丞相的救命之恩,优子铭感于心,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秋元康是个雄猜之主,他不会轻易相信我已死了,以他的性子,一定会秘密追查到底,有朝一日他若发现是丞相布的这个局,定会对丞相不利,所以优子绝不能连累小嶋家。”

“你想怎么做?”

“我现在就回大岛家,装做不知道他们已出卖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帝就会派人来抓我,只要抓到我,我会承认是我自己纵火潜逃,绝不会出卖丞相。”

“荒唐!”小嶋丞相断喝一声,有些气恼的责备道:“我费尽心思把你弄出来,你居然要自己回去!人人都说你冰雪聪明,但是在有些事上,你却蠢到不可思议!”

“可是……”优子还想分辨,小嶋丞相摆手止住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无惧生死,或者说恨不得死了算了!虽然我拒绝见你,但是你的一言一行,我都有倍加留意。自从帝都之乱过后,你已对这个国家心灰意懒,可惜你是个重责重义的人,始终无法摆脱责任两字,才被牢牢束缚在这个国家。阳菜曾告诉过我,你从小的理想就是踏遍世界的每个角落,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现在,你已摆脱了一切束缚,我要你远走高飞,带上阳菜,去过你们向往的生活!”

“……丞相,你……你说什么!你让我……带上谁?”小嶋丞相末尾的几句话如同五雷轰顶,击的优子连声音都在颤抖。

“我说让你带上阳菜!我让你们一起远走高飞!”小嶋丞相重重的说道。

“阳菜……阳菜她没有死?!”优子一下跌坐在沙发上。

“她还活着……”小嶋丞相一字字说出这个埋藏在心中的秘密:“高桥南将军战死后不久,这孩子突然向大帝提出辞去圣女之职,大帝不许,让她在继续做圣女还是喝下毒酒间选择,这孩子毫不犹豫的喝下了毒酒!虽然那杯酒并非是真的毒酒,但是她被大帝囚禁在圣峰顶上,一生一世都不许再回人世,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阳菜......”优子喃喃说道,顿时泪如雨下。你选在高桥南战死之时毅然离开教会,定是担心我无法独自面对悲痛,所以宁死也要去到我的身边。而那时的我,却因为哥哥的事刻意遗忘了你,为了这样的我,你竟生死不顾!阳菜,就如你父亲说的那样,在某些事情上,我是世上最蠢最蠢的白痴,这些年来,我一直追问你究竟爱不爱我,我……我真是蠢笨之极!

“优子,带上这,有了它你就可以见到阳菜。”小嶋丞相起身走到优子身前,把一件东西交给优子,见她泪水止不住的点滴零落,伸出手,慈爱地摩挲了几下她的头发,“我一直藏了张盖过帝印的空白圣旨,相信看守她的人分辨不出这道旨意的真伪,向导我已给你安排好了,你找到阳菜后,从北面边境离开帝国,那里我也安排了心腹。”

优子打开旨意一看,上面写着:圣卫见旨后,即刻将小嶋阳菜交由携旨者押解回帝都,不得违令。字迹竟模仿的和秋元康一般无二,定是经过多年练习才能达到如此效果。优子感动不已,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道空白旨意,也许是丞相将来用来保命的一招,如今为了让自己和阳菜摆脱绝境,竟毫无顾忌的用了出来。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孩子,你要相信小嶋家族的能力,只要你们不被抓住,大帝就没有证据证明这是老夫所为。”

“丞相!我绝不会辜负你的重托,我一定会把阳菜救出来!”望着他镇定的面容,优子缓慢而坚定的说道。

“别再叫我丞相了,叫我一声义父吧。”

优子怎会不懂他的言中之意,铭感之余,单膝跪倒在地,“义父,我会好好照顾阳菜,今生今世再不会离开她身边!”

“好孩子!快起来!”小嶋丞相象了却了最大的一桩心事,扶起优子,拉着她的手由衷的微笑道:“见到阳菜以后,跟她说,为父愧对于她,让她过了那么多年不开心的日子,现在为父还她一个自由自在的世界。孩子,为父祝你们幸福!”



冰峰虽寒冷彻骨,小嶋丞相的赠予她们的祝福,始终温暖着优子的心。到太阳落山时,她已登临到冰峰的半山腰,壮汉见天色渐暗,领了优子来到一个冰洞前,说圣山太高,一天时间无法登顶,所以一路上挖了几处冰洞供人休息,这是其中一个。

优子进洞一看,里面很有讲究,采用了洞中套洞的避寒方式,等进了里面的那个洞后,温度虽低,但是风雪完全吹不进来。

壮汉卸下背上的巨大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张防水布铺在冰上,又往上垫了条睡毯,请过优子坐下。接着把野外用的酒精炉拿了出来,敲了块冰块放在锅里,点上火开始烧热水。不多时,水已沸腾,壮汉把麦粉和一些配料放进水里,煮滚后,盛了一杯给优子,优子接过来喝了两口,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又接了他递过来的肉干,就着热腾腾的麦粥一并吃了。

吃完后,壮汉也不熄炉子,反而把炉子移到优子面前说,明天我们就可以登顶,酒精还剩不少,点一晚上足够了,你不是北方人,有个炉子驱寒夜里会好熬点。说完夹了条毯子出去外间的洞里息着了。

夜阑无声,优子本就心事重重,加上不惯如此严寒的环境,虽硬逼着自己躺下休息,却怎么也睡不着,两眼望着跳跃的炉火,前尘往事翻滚如潮。辗转反侧了许久,突然发现离自己最近的一面冰壁上似有着什么,盯着看了会后,一骨碌爬起身,端了炉子凑过去仔细一瞧,等瞧清楚后,整个人如痴如傻般呆在那里。

原来冰壁上被人刻了一行字,字迹虽浅,但在火光的照耀下十分清晰。

——即使相守无望,我还是想告诉你,优子,我是爱你的。

那夜,在教堂里,自己要她坦言心迹,可还没等她说出来,却因哥哥的事打断了谈话......这一打断,物是人非、几度沧桑!

没想到在这冰峰之上,雪洞之内,竟能续起那段前尘往事……阳菜,我心似你心,生生世世,绝不相负!

将手指一笔笔描绘在些熟悉的字迹,寒冷的冰壁也因这行深情的话语变的灼热似火,一点点传递到她的灵魂深处。

 

东方刚一露白,优子就与带路的壮汉继续向顶峰攀去,却因梯道陡滑,直至下午,他们才来到天梯尽头。天梯的尽头是一方小小平台,三面临渊,正面横着块高约七、八米的巨大冰壁,整块冰壁光如镜面,除非肋下生翼,否则无从攀上。

优子将手拢在眉眼之上,遮住冰壁上反射出的耀眼阳光,按照壮汉告诉她的方法,找到一条从冰壁顶上垂下来的细绳。扯过细绳在掌中掂了掂,触手时,发现绳上涂满了油脂,滑不溜手,想必是怕人借着这条绳子攀上冰壁,才做了这般处理。

手腕一着力,拉动细绳,绳子尽头似连着什么物件,有种牵牵扯扯的感觉……

不多会,就有人从冰壁上方探出头来,询问他们是何身份。优子仰首道,本使奉有大帝亲旨要进圣地。上面人说,你把大帝的亲旨系在绳上,我拿去给长老验过后方能让你们上来,这是百年订下的老规矩。

优子点点头,取出那道伪造的亲旨,用绳尾系紧,一松手,上面的人就把细绳收了上去。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那人折回来,说了声请特使稍等片刻,马上利索的放了条软梯下来。

优子攀着软梯登到冰壁上,放眼望去,见上面地势极其开阔,足有几个球场大小,最中间的位置建了栋两层楼高的小教堂,屋顶上竖着神圣教会的标记;在它左右,整整齐齐的立着两排平房,应是圣地守卫的住处。这些屋子全部用原木搭成,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也不知当初用何方法才把这些笨重的木料运上顶峰。

略整了整身上厚重的黑裘,优子坦然自若的向小教堂方向走去,在那里,站了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身着教会法袍,正远远地注视着她,身旁还环立着十来个圣地卫士,看架势,这老人定是看守圣地的长老。

等到了近前,优子不慌不忙,抬手于胸,凌空划了个神圣教的符号,向他行过了信徒礼。

长老见她举手投足间颇具贵气,亦恭身回了一礼:“特使一路辛苦了。”

优子含笑道:“长老客气了,本使因有皇命在身,如有打扰之处,还望长老见谅。”

长老望了望业已偏西的太阳,说道:“特使,陛下的亲旨我已看过,但是此刻已是黄昏时分,这里气候变幻莫测,连夜下山太过冒险,我建议特者先在山上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带圣女下山,不知特使意下如何?”

恨不得马上带着阳菜离开这里的优子,知他的这番建议合情合理,根本无从反驳,而且自己若表现的太过急切,说不定会令人生疑,只好欣然道:“一切听从长老的安排。”

两人又敷衍了几句后,长老就想请优子进小教堂休息,优子却说:“长老,本使来时,大帝要我密询小嶋圣女一些事,而且明天一早本使就要带她下山,今天若不先与她说明原由,也许会太过突兀,所以烦请长老现在就带我去拜会她。”

长老沉吟片刻后说道:“我本想亲自去禁地告知小嶋圣女下山之事,既然特使还要代陛下问话,就由特使去告知她吧。”说完叫过一个圣地守卫,命他领着优子前去禁地。

圣地守卫应了声,刚想动身,见与优子一起上山的壮汉也要跟来,忙喝止道:“禁地不准男子踏入!”

优子心想原来还有这层规矩,又怕节外生枝,吩咐壮汉说,你留下补充点下山物资。

等壮汉应了声,带路的卫士这才领着优子往禁地走去。两人一前一后绕到小教堂,又向前走了会,路就到了头,远远望去,一处断崖出现在他们眼前。优子见这个卫士不但不停住脚步,反而笔直的向断崖走去,心中有些纳闷,难道这禁地建在断崖之下?

直到走到崖边上,优子才看见在这断崖的崖壁上,竟连着一片柱形山体,这片山体的根部与崖壁相连,上半部分却象被鬼斧神工劈开了般,斜斜的伸展出去,如同大树上横长出的一根枝条,而这截山体顶部与断崖之间,架了条狭窄的索桥,在山风中不时晃动。因自己所站的断崖要稍高于这片山体,所以遮挡了视线,在未登上断崖前,竟没有发现这等奥妙。

似被眼前的奇景所震撼那样,优子久久地眺望着那片山体,在那里,似有所孤零零的屋子,缭绕在云雾之间,想必那就是阳菜的栖身之地……

“这索桥看似破旧,其实很安全,圣女平时的吃食用度,全靠这桥送过去。”误以为优子心生怯意才恍惚不前,圣地守卫好心的安慰道。

优子忍住胸中上下翻滚的酸楚,随口道:“不是说男子不准前往禁地?为何你们可以送东西过去。”

“除了长老可以进入禁地,我们只将东西放在索桥尽头,圣女自会来取走。”圣地守卫犹豫了下,接着说道:“而且所有圣地守卫都是去势之人,这是历来的规矩。”

难怪这些圣地守卫说话时声音十分尖锐,且没有一人蓄须,原来全部都是阉人。优子的心中着实有些不是滋味,打着皇权、神权的旗号,做下泯灭人性之举,想必在当权者心里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沉默了会,优子说,你先回吧,我问完话自会去小教堂见长老。说完手扶索桥两侧的绳索,一步步向对面山体走去。



这时,天空就象一片澄静的镜面,落日悬在座座冰峰之间,映的雪山如同钻石般璀璨。优子的心绪就象脚下的索桥,且浮且沉,自己与阳菜往日种种,如同蜻蜓点在波光之上,一点点在胸中起起伏伏。

——阳菜!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短短几十米的索桥,似走尽了一生的念想,等她踏上山体时,一颗心已是怦怦的跳个不停。克制住疯狂跳跃的心情,环顾四周,却发现这里不但不见一丝冰雪,反而长满了繁花青草,如同一个极大的花园。惊奇之下,蹲身摸了摸地上的石头,竟是暖洋洋的!

她自忖博览群书,却从未在一本书见过这么神奇的记载,明明地处冰山腹地,却能够遗世独立,温润如春……难道这里已非人间,难道与她在幻境中才得以相见!

收敛起胡思乱想,脱下防寒的毛裘大衣,向草木掩映处的屋子走去,走到屋前三四步处,却又止住了脚步,踟蹰不前了许久,才鼓足勇气,将大衣挂在门前的木栏杆上,伸手一推门板,举步入屋,一瞥眼间,那个令她朝思暮想几欲成狂的身影已落进了眼底,禁不住胸怀激荡,呆了片刻后,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滚下衣衫,轻唤了声:“阳菜……”

一言既出,剩下的千言万语,全部哽在喉中。

正倚在卧塌上闭目养神的阳菜,听到这声熟悉到骨子的声音,肩膀震动了下,转过身来,目光如浩海般牢牢罩住她。

——优子,你终是来了!

这一刻,世间的一切突然不复存在,两人仿佛隔着飞逝的光阴遥遥对望。

——隔着她与她的前半生。

——隔着她与她的生与死。

望着望着,阳菜的唇角露出了嫣然笑意……傻瓜,哭的这么难过,是想起我是谁了吗?想起就好,我却舍不得你伤心。

起身走过去,将她揽到自己身前,细细拂拭掉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别哭了,我好好的。”

“阳菜……阳菜……”优子情难自控的念诵着这个名字,反反复复,几乎要将它嚼碎!欣喜、歉疚、激动、担忧、痛惜,搅得她心中有如翻江倒海,就象找到了生命中最安心的去处,再也按捺不住,伸臂紧紧抱住阳菜。

——今生今世,我死都不会再放手!

感受到优子传递过来的强烈心意,阳菜用同样的力量回抱着她,两人久久的相拥伫立,呼吸着彼此的气息,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你瘦了……”优子喃喃说道,心中的又痛又悔,滚烫的热泪一颗颗涌出,滴落在阳菜的颈项间。“阳菜,我是世上最笨的笨蛋,不但以为你已经死了,还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把你忘了,阳菜,对不起!对不起……”

阳菜被她的眼泪灼的心如刀搅,一下下抚慰着她颤抖的背脊。

这么多年,你对我用的情,我又如何不知……当你听到我死去的消息时,一定痛到难以言说吧,如果换了我是你,也同样会撕心裂肺、生不如死。所以,这些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可知道,我一直在为你祈祷,祈求你别做傻事,祈求有朝一日,我可以再听到你的笑声,握住你的双手;若不是存着如此强烈的期盼,我想我无法在这个坟墓般的禁地里活下来……

“优子,别说对不起,因为我从没怨过你。”我们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承受了太多离别,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我的爱明明白白的传递给你!

心念转处,捧过优子的脸颊,与她相对而视,眼眸深处爱意层层堆积,直至浩如星海,尔后微俯下身,将自己的唇覆在优子的唇上,深深的亲吻了下去。

优子一阵目眩,停留在她唇上的温润和柔软,令她几欲停止呼吸。一声近似叹息的低吟情不自禁从唇间泄露而出,那份被禁锢了多年的爱,在这个连灵魂也为之战栗的初吻里,如烟花般璀璨绽放。她热烈的回吻着阳菜,一点点加深这个吻,舌尖破开阳菜的唇齿交界,与之舌尖交缠,轻轻允吸,辗转反侧,就象亲昵一件珍爱的无价之宝那样,既温柔又贪恋。

“优子……”当双唇分离时,阳菜微吟出声,呼唤着这个始终缭绕在心坎中的人。

两人一路走来的坎坷、绝望、离别、思念,在这一吻里统统化作了尘埃,种种心伤,在这一吻里,奇迹般的痊愈了。她们紧握着对方的手,十指交缠,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么的深情,那么的专注,即使跋涉了千山万水,穿越了千年光阴,也从不曾移开过一次。

“从此,不再分开了,我们永远不要再分开!”因刚才那个燎原之火般的热吻,优子脸上的嫣红还未褪色,阳菜的甜蜜气息,有如灭顶之灾,撩动着她从未体验过的爱欲,如果不是还未脱离险境,她差点把持不住。

阳菜用力点了下头,轻笑道:“以后就是你赶我走,我都不会走!”

“我会一生一世粘住你。”

“你……你怎么又贴上来了……”

“现在就烦我了,还说赶你都不走,呜呜……”

“好了,怕了你了,你喜欢就好……”一起坐到卧塌边上,阳菜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说来话长。”松开紧揽在阳菜腰肢上的手臂,优子端正了坐姿,把前前后后的经过娓娓道来,她本就是口才极好之人,加上其中经过十分跌宕,等她把事情全部说清楚时,阳菜的情绪已是几番起伏。

末了,优子说道:“如果不是丞相他设计让我装死,又赠了我假旨,我想我到现在还被困在皇宫中。这番恩德,我铭记于心!阳菜,明天我就带你离开这里,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绝不让你再受一点苦!”

“父亲!”想到父亲为自己担了这么大的风险,甚至不顾全族人的安危,只为了让自己可以摆脱束缚,阳菜不禁黯然泪下。回忆起小时候父亲对自己的百般宠溺,而自己因为内心一直抗拒命运的安排,以至于成为圣女后,心里多少有些埋怨父亲,所以平时冷冷淡淡,连句慰贴的话也不肯说……原来父亲一直深爱着自己,尽管那份爱沉默无语,却厚如天地,最终包容了自己全部的任性。

优子见她这般伤心,心中也是疼痛不已,但是事到如今,她们已是无路可退,唯有隐姓埋名逃离帝国,才能让丞相有回旋余地,所以强抑住伤感,再三软言抚慰阳菜。



到阳菜止住了眼泪时,天色已暗,星斗一颗颗悬挂在黑幕之上,闪闪烁烁,优子走到窗前,望着屋外有如幻境般的景致,感慨道:“真是个奇迹般的地方!可惜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阳菜走到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天际,多少个夜晚,自己就是这样看着这些星星,思念着她,现在她终是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到她温暖的身体,若说自己此生有什么解不开的执念,那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吧。只要是她,无论天堂还是地狱,自己终是会随了她去……心弦暗动处,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发丝间,轻轻说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阳菜柔和的语调,如春风般滋润着优子,她干脆闭上眼,靠在阳菜的怀里,无言的享受着这份美好的情愫。

她的阳菜,有如满天星辰中最明亮的那颗,优雅而美丽、温柔而沉静,血脉中不仅仅流淌着高贵,还有善良和坚强。她的美从不做作,自自然然,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透如琉璃,耀如钻石;想要彻底的了解她、拥有她,就要经得起岁月的抽丝剥茧、细水长流。自己应是世上最幸运的人,才得到了她至纯至真的爱恋,一朝拥有,别无他求,只想天荒地老的看着她,一直看到世界的尽头。

“阳菜,真好啊……我第一次感觉,活着是这样的美好。”优子的声音有如从梦境中传来。

“我也是。”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分量之重,堪比世上最深的情义……优子,为了去到你身边,为了拥有如此美好的时刻,我从不后悔喝下了那杯“毒药”,即使那毒药是真的,我也无所畏惧,哪怕要我再死去一次,我的心依旧向往与你相依的这一刻。

“真象做梦一样。”可即使在梦里,也都是你的名字。

阳菜见她象只猫,腻在自己胸前直发傻,模样极是娇俏动人,忍不住用手指捻住她的脸颊,捏了下说:“傻瓜,快醒醒!”

回身抓住她手,优子笑道:“你个坏心眼,现在就开始欺负起我来了!”

阳菜笑着退开几步,去取了桌上的水壶,倒了两盏茶,递了杯她说:“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几时吃过亏。”

优子咯咯笑道:“别人的亏我当然不吃,但你的亏,我从小没少吃。”将茶饮了后突然问道:“有件事我一直很不解,这片山体虽是独立成形,但是始终与冰峰相连,为什么这里热的象初夏?”

“你随我来。”略一沉吟,阳菜答道,随即放下杯子,拉着优子往屋子深处走去,等到了屋子的最里面,就看见一扇门,阳菜举手推开门,一片空旷的场地就出现在她们面前。

优子走出门一看,见那片空地上竟有个大水池,里面的水清澈无比,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而水池中央,有一块黑玉似的大石,四四方方置在水中央,约有两张大餐桌那么大小。

“禁地之所以称为禁地,就是因为这块天石。”阳菜从旁解释道,又领了她走到水池边上,优子感觉一阵热气扑面而来,伸手摸了摸池水,果然是热腾腾的,阳菜见她目光中依旧充满了好奇,手指黑石说:“这石上刻有文字,但是教会的人访遍了大陆每个角落,也没有发现与之相同的文字,这里可以四季如春,也是拜它所赐。我曾翻阅过教会的秘档,秘档上说,秋元家族的祖先,帝国的开国之君秋元巍,在偶然的机会下发现了这块天石,并且领悟了这块天石的奥妙之处,下山后就创立了神圣教,并建立了德罗贝帝国。”

“什么奥妙之处?”优子好奇道。

阳菜摇摇头,无奈的说:“这个奥妙之处没有文字记载,也许只有帝国历代的帝君才知道。不过秘挡上还提到了一个人,那人是秋元巍的好友,发现天石时他也在场,秘档里没有提他的全名,只知道他姓河西。”

“河西?”优子猛然想起了河西智美,难道这个人是TOMO的祖先?但是河西是月光族人,月光族的信仰与神圣教的背道而驰,难道他们在同一块天石这里领悟的东西截然相反?可惜自己明天就要下山,不然还真想参详下这块石头的奥妙。

优子心里突然生出些惋惜,这块天石在冥冥中似乎与自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让她难以轻易舍弃。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点什么?”阳菜见她突然不吭声了,追问道。

“阳菜,你还记得河西智美吗?”

“当然记得,她曾经和我们一起面见过陛下,我还记得她和板野军长的感情很好。”

“她们都……去世了,在帝都叛乱时被秋元坤害死了。”

她的话让阳菜好一会没出声,最后叹道:“这么美好的两个女孩,也走了……过去,我从没有憎恨过什么,但是现在,我从心底里痛恨这场战争!”

“失去了那么多的好友,我何止是恨,但是秋元康到今天还是执迷不悟!渡边女王已向他发了期待和平的国书,他明明只需要放下敌意,就能迎来和平,可他还固守着他的那份恨意和贪婪,硬要把德罗贝的百姓绑在残酷的战车上!我现在很担心渡边女王的安危,秋元康假意答应了与她签订和平条约,却准备用替身前往边境,到时他肯定会下死手,把所有到场的人全部除掉,所以我们离开帝国以后,必须马上转道去阿尔泰,我不能让渡边女王死在他手里,她是迎来和平的唯一希望!”

“可是即使渡边女王逃过一劫,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要大帝不收手,战争还会继续下去……”

“我知道……有时我连自己都在痛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别恨自己,优子,我希望你可以笑起来,发自内心的,就象你小时候那样。”把她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握进自己的手心里,慢慢攥紧,阳菜柔声劝慰道。

“可是高桥南她们死去时流下的鲜血,就象一团团烈火,日夜灼烧着我的心,她们每个人都盼望着和平,虽然我活下来了,可我做不到……”

望着优子眼中无尽的哀痛,阳菜陷入了沉思,隔了会,她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字说道:“跟我回房间,我给你看样东西。”


(五十二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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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章

回到屋内,阳菜端了盏风灯,绕过卧榻屏风,横移开墙面上的一块木板,一间隐秘的隔室顿时裸露了出来。优子跟进去一看,见这间隔室不到二十平方,顶上镶着面巨大的天窗,月光透过玻璃,如水银般倾泻进来,映在一排刻着圣典花纹的木箱上。

优子默数了下,共有八个这样的木箱,顺着墙边一字排开。除此以外,隔间里空荡荡的,只在正前方置了张小小的祈祷台,覆着亚麻布,上面摆了个教会的银制徽像。

阳菜把风灯搁在祈祷台上,走到那排箱子前,目光自上而下一个个扫过去。优子从侧面看着她的脸,感觉她那双水晶般剔透的瞳眸里,浮动着难以言说的情感,似乎不是在看箱子,而是在望着一个个故人。

“阳菜,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遗物。”阳菜声音突然有些暗哑,她蹲下身,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白色的裙摆随着她身姿在绒毯上铺开,如静夜里悄悄绽放的百合。“神圣教会有过36位圣女,包括我在内,有9个成了获罪者。就象你知道的那样,虽然教会宣布了我的死讯,但是实际上我还活着,被禁锢在这里。这八名圣女和我有着相同的命运,箱子里的东西,就是她们在禁地生活时遗留下的私人物品。”说话间,她从箱子里取了样物件,起身交给优子。

优子接过来一瞧,原来是张折成了几叠的羊皮纸。这张薄薄的羊皮纸十分陈旧,边缘部分已起了毛边,拿着它时,有种把时光捧在了手里的错觉。

当优子小心的展开它,一行行娟秀的文字立刻跃入了她的眼帘。


有缘人,我是神圣教会第33代圣女秋元真。当你见到这张羊皮纸时,我应已离开人世。

现在,我把德罗贝和秋元家族的命运交给你,由你来做出最终的审判。

我可以肯定,在德罗贝漫长的历史中,我扮演着罪人的角色,仅仅割让五分之一国土这一条罪状,也足以让世人唾弃。

的确,我是一切罪孽的源头,血与火的开始;但是即便我的罪孽给这片土地带来了战争,我依旧拒绝向那位冷漠无情的神忏悔,因为若不是他的无情,我唯一的致爱就不会死去。

我也曾想阻止战争,但是我的做法就象过快倒进杯子里的麦酒,倒的越快,泡沫溢的越多,最终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也许我该把这个真相早点说出来,这也是阻止战争的唯一办法。可是我做不到,当我看着秋元野那双酷似爱瑞斯的眼睛,我选择了沉默……



“这是秋元真的遗书?”优子的心脏激烈的跳动着,这几行文字如同潘多拉的碎片,引发战争的真相,通过里羊皮卷里提到的这些名字呼之欲出。

阳菜点了下头说:“我整理这些箱子时,无意间在一件衣服的夹层里发现的。”

优子深吸了口气,继续阅读起来。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她终于看完了这张羊皮卷,可卷尾所写的“有缘人,是继续保守这个秘密,还是把它公诸于众;一切都由你来决定。”这行字,令她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

阳菜看了她会,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她左脸的酒窝上轻戳了几下,这个玩笑般的举动让她醒过神来。“阳菜,你应也看过这张羊皮卷,你是怎么决定的?”

“恩,看过,”阳菜习惯性的略偏了下头,这是她思考问题时的招牌动作,“可是你知道我不善于应付复杂的问题,何况要我决定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还是由你来当这个有缘人吧。”

拉了阳菜一同坐在地毯上,优子整理了下思绪后说道:“我的直系族人中,曾有一个长辈当过秋元庆的侍卫队长,他在家族密档里曾写下渡边•爱瑞斯王后是被秋元庆大帝亲手杀死的记载,但是秋元庆为什么突然杀死自己的王后,始终是一个迷。这五十年来,大岛家一直在探寻这个秘密,我之所以就读常春藤学院,就是因为爱瑞斯年少时也在常春藤读书,并且和秋元真是同班同学,我曾怀疑过这两人有过纠结,可是没有找到证据,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彻底解开这个迷底。”

“寻找了50年都没有放弃……这个秘密对大岛家如此重要吗?”

“掌握了王者的秘密,等于掌握了至高的权力!这是大岛家的一条内训。阳菜,相信同样出生在权贵家族的你,应该明白这话的意思。”一声隐忍的叹息从优子嘴里流泻出来。她抓过阳菜的手,这里的气候如此温暖,阳菜手却有些凉意。“但是命运让我遇到了你,阳菜,是你让我重新审视生命的意义。每个时代,都会出现强者,他们站在历史的颠峰,俯瞰众生,可是,他们中大多数人并没有给众生带来幸福,因为终极的权力只会让人变的残忍和堕落。所以,我不希望用这个秘密来换取权力,我希望它能帮我完成一个梦想。”

“优子,能把你的梦想告诉我吗?”仿佛又看见了优子在学院的湖边赤脚奔跑,笑声撞在湖面上,和着风一起清脆作响......她转过身,冲落在后面的自己大声说:阳菜!我有一个梦想,总有一天我会实现它!

“我梦想生命可以平等,我梦想世上没有战争,我梦想相爱的人能在一起……”优子俨如天鹅般的眼眸,流盼奇异的光彩,尤如黑夜里闪烁的星辰,盛满了许许多多迷人的故事,她温柔而执着的说道:“我梦想能在德罗贝所有人面前大声说,小嶋阳菜,我爱你!”

“优子。”阳菜俯过身去,用指尖触碰她柔丝般的、弓样的眉睫,一点点描绘着,眼中渐渐湿润。

“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一定让你很为难吧。” 

“恩,是很为难。可我不想你再自责,这样的你即使我和跑到天涯海角,心里的死结还会在那里。”

“谢谢你,我要代所有牺牲的战友谢谢你。”把阳菜揽进自己怀里,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

“优子,答应我,用你的智慧让我们俩都活下去,因为我们还没有真正在一起过。”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活下去!”

——阳菜,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强烈愿望,即使是死神也会在我面前败退。

……

回到小教堂,已过午夜,因优子身负皇命,又是女性,没有谁生疑。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在长老安排的一间客房里睡下。一夜间,优子心绪澎湃,只眯着了两个来钟就已天亮。

起床后,与长老去禁地接了阳菜,离了禁地的阳菜穿着雪白的狐裘大衣,脸上遮了个贵族女子出门时用的黑沙面罩。长老把她们送到下冰壁的地方,跟优子来的壮汉背着大包的行囊先行下了软梯,等阳菜也爬了下去后,优子跟长老道了声别,亦离开了圣地。

等三人沿着天梯往下走了一程后,优子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里。她一时兴起,冲着远处的群山欢呼了几声,再看向阳菜时,见她撩起了面沙,冲着自己微笑,心中所有阴郁顿时一扫而空。



三天后,三人出了雪山范围,在最近的一个小镇上,壮汉取了寄存在那里的越野车,开到镇外迎了两人上车,调转车头,向北部边境开去……

优子在下山的路上,已拟好了对策,本来她接了阳菜后就应与她远走高飞,但是当她看完秋元真亲笔所书的羊皮卷后,她改变的主意。她抄录了一份羊皮纸上的内容,把原件交给了阳菜,让她出了国境后转道去阿尔泰,尽快告诉渡边麻友,如果和谈前一天,在边境见不到自己,就取消这次和谈。而自己送阳菜出境后,会转道回帝都,和秋元康进行最后的较量。最后她说:如果秋元康继续执迷不悟,不愿意结束战争,你就把羊皮卷的内容公诸于世吧。

阳菜初听她的对策时,坚不同意,说我要与你共同进退,要走就一起走,走留就一起留!

优子说,虽然我和你一起离开德罗贝再公开这个秘密,秋元王朝也会崩溃,但是秋元康身边有一大群利益相关的王公贵族,他们不会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权势付之东流,他们定会顽抗到底,那时德罗贝又会陷入到一场内战中。阳菜,这样沉重的代价我们谁也背负不起,我不能因为痛恨一个人,把无辜的百姓全部牵扯进来。秘密之所以拥有独特的力量,皆因知道它的人少,如果冒然公开了,它的威力就会减弱;所以只要你带着它离开德罗贝,秋元康就不敢加害于我。阳菜,听我的话,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安全。

......


又赶了一天半路程,车子临近北境。壮汉熟门熟路的把车子开进一个边境小农庄,说这处是小嶋家的产业,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我去边境上联络下,等午夜时分我们再过境。

壮汉走后,两人进了栋由石头搭砌的小楼里,一个男仆引了她们上了二楼的一间房间,优子本想叫他拿点吃的来,在他身后说了两遍,却发现他是个聋哑人。好在她通晓手语,绕到他面前,用手语吩咐他去拿点吃的。

两人一路上奔波劳顿,特别是阳菜,身娇肉贵,吃完仆人送来的饭菜后,竟在沙发里睡着了。优子怕她着凉,取里毛毯里给她盖着,自己进了浴室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到了傍晚,阳菜醒来,见优子坐在旁边一直看着自己,脸不由红了起来,鼻内闻到优子洗澡后香甜的气息,忍不住也去泡了个澡。

“我不知道我们家在这里还有产业……”从浴室出来的阳菜,走到窗前,撩开窗沙看着农庄外日暮的景致,擦的半干的秀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

“你们家那么大的家业,你又是个懒人,哪里处处都去到了。”穿着浴袍的优子,托着下巴,斜倚在床头的靠枕上,蜷着的身子看上去象只可爱小动物。

“我……我哪里……懒了!”阳菜坐到床边,腮帮子微微鼓起,别过头不看她。

简直可爱到犯规!!!优子忍不住腻过去,拉过她一条胳臂摇晃着,“哎,你是在闹别扭吗?”

“才没有呢!”阳菜的头别的更过去了。

“真的吗?”

“你……你不要把脸挨那么近!”

话音才落,优子突然在她脸颊上亲了口,阳菜轻呼出声,终是转过身,与她四目相对。优子似怎么也看不够的端详着她,语气渐渐深沉起来:“阳菜,今晚就要分别了,我想多看你一会。”

“优子。”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这样一直注视着你。

在凝望中,骨髓深处似有什么东西被猛地点燃了,汩汩的心跳随之一收一缩,那种想把对方更刻骨的烙在身体里的欲望,如炽火般燎过血液。

“阳菜……”优子低喃一声,目光逐渐迷离,她跪坐在床上,俯过身,把阳菜拉到自己胸前,轻抚着她的发丝,动情的将嘴唇印在她鲜果般红润的嘴唇上。

阳菜心头一颤,红晕泛上了脸颊,回应着优子的亲吻,鼻腔中逸出细细的呻吟。

 

这个由轻柔到狂野的深吻,一点点撩拨着彼此惑人的末梢。想要更多更真实的拥有对方的情欲,从两人的心底里直接流淌出来。优子就象打开一柄华丽羽扇般,拉开阳菜腰上的浴袍束带,当阳菜月光色的躯体带着魔魅落进她的眼里时,她不禁呢喃道:“阳菜…你好美……”

“你该不会因为……因为我的身体才……喜欢我。”脸上已铺满绯红的阳菜,故意咬唇道。其实即使你真的是因为我的身体而喜欢上我,我也会很高兴,因为我是那么的爱你……就象每个期待王子的少女那样,我仅有的二十五年的人生,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这个被你彻底拥有的时刻。

“说什么傻话,我也很喜欢你的内在。”轻轻一扯自己的袍带,除去浴袍,玲珑毕现的身子亦暴露在空气中。

“还是…身体多点吧……”望着优子并不输给自己的洁白肌肤,阳菜的满足的叹息了声。

“一样多哦。”揽过她瓷器般细腻的身体,覆在自己身下。将千言语言化作一个绵长的亲吻,宛若彩蝶追蜜,饱尝彼此舌尖的鲜甜滋味。

吻到情深处,优子不再压抑心中的情欲,柔软的嘴唇沿着阳菜修长的颈项、优美的锁骨一路而下,在雪白的肌肤上印上了一瓣瓣象征留恋的吻痕。当她用嘴唇裹住阳菜胸部顶端的蓓蕾时,阳菜的身子也随着弓了起来,夹杂着蜜意的低吟在渐暗的房间蔓延开来,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以冷漠著称的小嶋圣女口中发出的声音,如此清越甜腻,又如此低哑徘徊。

优子感觉自己的理智之弦如脱缰野马,跑到了云天之外。“阳菜,我要你!”

“你……你这样还不叫要了我。”脑内几剩空白的阳菜,瞳眸妖魅诱人的似要滴出水来,优子的每个亲吻、每次抚摸都象带着魔力,撩动的她似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

——未被触摸的禁忌,因你的存在就即将破茧而出。

优子嫣然一笑,她的阳菜有时单纯让人欺负个够……她打开阳菜的双腿,把自己身体挤到滑腻的两腿间,跪伏在那里。阳菜呼吸急促的看着她,在丞相府时,她也见过描写男女之间行房的书籍,虽然没有敢看下去,但是大概也是明白的,可是女子和女子之间……

可还没等她想缓过神来,两腿间那处灼热到极点的隐秘之地,竟被她的舌尖温柔的侵占了。

“啊……优子...那里...不行。”那种几欲粉碎灵魂的快感,让破碎的呻吟声都染上哭腔。

可她的这些哀求落在优子的耳里,有如摧化剂,仿佛在热油上点了一把火,令她更多更多的想要占有她。为了让她安下心来,优子探出手臂,握住她因难耐伸向自己手,唇舌却依旧埋在她滚烫的花蕊中,一点一点舔噬过那点凸起,带着轻咬,带着挑逗,更带着浓浓的怜爱;直到哪处禁地变的湿润不堪,她才直起身,把阳菜拉到自己怀里,与她面对面坐着。

此时的阳菜,全部身的肌肤都泛起了红晕,她用双臂环住优子的肩背,全身无力的伏在她颈项间,轻轻颤抖着。

“阳菜,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看着这样的阳菜,优子的心柔软到了极处。她托起阳菜的脸,把自己的舌尖送到阳菜嘴里,与之交缠。又把右手滑到阳菜分开在自己身体侧的大腿上,轻轻摩挲,最后覆在花蕊处,沿着缝隙来回揉动,等蜜汁般的爱液完全浸透花蕊,她才并起两指,向花蕊的最深处探去。

“痛……”当手指刺穿那层未经人事的皱褶,阳菜忍不住叫出了声,可这声短促的呼痛很快被优子的热吻淹没。

优子一边吻着她,一边用左手抚着她光洁的脊背,放在狭窄甬道中的手指也停止了动作。隔了会,她感觉阳菜泄露出的呻吟不再带着疼痛,才试探着动了动深埋在花蕊中手指,随着她细微的律动,阳菜不由自主的溢出失神的低吟,而紧窄的甬道也渐渐润滑起来……

既然已是苦尽甘来,优子不再客气,放心大胆的在温暖甬道来回动作,还不时曲起指尖,摩挲着幽径的四壁。

“优子……”从未尝过的欲望,哪里经的起这样撩拨,顿时轻喘和低吟交织在一起。她用含糊的语言低声呢喃,然后就是她的名字,反反复复的、她的名字……她用力抱住优子的肩和颈,她在他耳边哀求般呼唤:“优子……”她像是忘了喉咙里所有的字眼儿,只剩下这个了,“优子……”

“优子……我会一直等你。”欲望的颠峰突然而至……她在吟叫中,说着灵魂中最期待的话语,一口咬住她的肩头。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优子小小的背影渐渐远去;泪水不由溢了出来,滴在优子的肌肤上……优子紧紧揽着她瓷骨般无暇的背脊;贴近她,一动不动贴近她,轻轻抚在那上面,不断地、温柔地抚着,直到她在自己的掌心里安下心来。

 

 

带着欢愉后的疲惫,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夜色阑珊。想要起床去喝点水,可稍动了动,就引起怀里的人儿一阵无意识的呢喃,连眉头都因不满微微曲起。借着台灯的柔和光线,阳菜低头看着优子未醒的眉眼,沉睡时的优子,异常恬静,长发如丝瀑般纠缠在枕衾间,单薄的肩背蜷缩着,窝在自己胸前,象只寻到了热源的小动物,紧紧的挨住;而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即便在睡梦里,也是那样的温柔和执意。

阳菜看着看着,心头涌过一股细细暖流,初见优子时的光景,猛然浮现在眼前……

碧空之下,海水如幽蓝色的宝石,阳菜站在甲板上,好奇的注视着一路追逐船体的海鸟。正当她看的出神时,一个比自己矮小半个头的女孩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站到自己面前,出神的盯着自己的脸。

阳菜被她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刚想扭头离开,却被这女孩子拦腰抱住。

“你干什么……”还没等阳菜把质问说出口,那女孩子突然笑了;这一笑,那双深褐色的眼瞳亮的让人目眩。她忽闪着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大声说:“你好漂亮……我喜欢你!”

阳菜惊诧的望着女孩雪白的门牙,顿时傻在那里。

自己第一次被人告白,不但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而且还是个女孩子……愣了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红着脸伸手推开她,可这女孩异常的固执,死抱住她不放手。挣脱不了的阳菜,扁起了嘴,几乎要哭出来。

这时,幸好急匆匆跑来了个女仆,见她们扭在一起,慌忙把那女孩拉开了。

“小姐,千万不能失礼,她是大帝的外甥女小嶋郡主。”似对这个顽皮的女孩很头疼,女仆的眉头紧皱成了一团。

“原来你就是小嶋丞相的女儿,我上次跟父亲到你家没见着你,不然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女孩用力推开女仆扶住她肩膀的手,虽然没有再抱住她,但是凑到离她很近的位置,兴奋的说了一连串。

“谁愿意跟你做朋友!”终于忍不住冲她吼了一声,撒腿就往船舱跑去。

“别跑……我叫大岛优子,这船是我家的,我坐船去过很多地方,你别跑,我告诉你……”

阳菜听到脚步声紧紧向她身后追来,更是竭力想摆脱这个叫大岛优子的无理女孩。

“我真的喜欢你!真的!我也要去常春藤读书,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女孩敏捷的象只松鼠,眼看就要抓到阳菜的裙摆,忽然间就停下了脚步。

阳菜又往前跑了会,回头看去,原来那女孩已被女仆抓在了手里。

“大岛小姐,你的鞋掉了……”

看着那女孩因无法追赶自己一脸不甘心的样子,向来斯文得体的小嶋郡主不禁大笑起来,临了,还狠狠冲她做了个鬼脸……

这些年少时的往事,令阳菜忍不住轻笑起来。优子,能被你这样喜欢还真好呐……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无数曲折,但是有些东西从未改变,就象你的喜欢,你的笑容,你的固执;还有你这贪睡的习惯。在常春藤学院读书时,有多少个早晨,如不是自己硬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估计她的迟到率会是全垒打……

“捡到宝了?笑的那么开心。”一睁眼,就看到她那出神的笑意,优子心神一荡,打趣道。

“对啊,捡到你个活宝!醒了就给我挪开点!”应被她看到自己傻笑的样子,阳菜有点别扭的想把她推开,却不料被更紧的揽住了,甚至一条腿也跨了过来,夹住自己的大腿。

“人家还没有彻底醒,你不要那么残忍。”

“明明就醒了嘛。”见她把脑袋更舒适的移到自己颈上窝着,知道暂时打发不了她起床,干脆象帮小猫整理背毛般,轻轻摸着她光滑的脊背,溺爱中捎带着埋怨说:“你……你简直跟小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阳菜,我好开心。”

“怎么了?”

“因为我又看见你那样笑了……你小时候一高兴就会那样笑,我好喜欢。”鼻息中,满是她身体的幽幽清香,一种满足感踏踏实实的落在优子心坎间。

“傻瓜……”心中最柔软的一处似融化开来,将脸埋在她发际,轻轻磨蹭道:“只要跟你在一起,这样的笑你想看多少有多少,所以请一定要回到我身边来。”

“一定会在一起!”优子的允诺中带着百折不回的坚定。虽然必须再次离开你,但是你此时此刻给予我的这份温暖和深情,就象心灵的故乡,无论走的再遥远,走的再艰辛,我终会走回到你的身边。

静默中,两人紧紧相拥着;在这即将分别的时刻,情人的怀抱显得如此珍贵。

......



午夜时分,北境线上寒气逼人。优子在一处哨卡前,目送着阳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临别时,她们谁也没有落泪,只是轻轻的拥抱了对方。优子微笑道:“如果你敢把自己弄的太瘦,见了面以后别怪我唠叨你。”

“你也要保重。”阳菜帮掖了掖大衣的领子,还了她一个笑容,然后转过身,与护送她的壮汉向边境另一边走去……直到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她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

等送走了阳菜,优子才上了越野车,向帝都方向飞驶而去。




从一清早开始,秋元康就莫名的心绪不宁,自问深韵养生之道的他,把这一切都责怪在即将到来的两国和谈之事上。再过一周,就到了边境和谈日,而自己的替身明天就要上路......这个暗中培养了多年的替身,即便是朝夕相处的近臣,也很难看出破绽。

以后再想找这么个与自己酷似的替身,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突然生出些惋惜来,但是为了帝国的百年大计,也顾不得许多了,可以和身份高贵的阿尔泰女王同归于尽,也算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份。

想到这里,他心里舒畅了许多,随手取了份军部送来的文函,翻阅起来。可才神定气闲了一盏茶时间,内务总管就没规没矩的一路小跑进书房,神色慌张的站在那里。

他撂下文函,沉着脸问道:“怎么了?”

“陛下,大岛将军求见陛下。”

“什么?哪个大岛将军!?”心中一紧,厉声问道。

“是……是大岛优子将军……”

忍不住霍然而立!既然已诈死脱身,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自投罗网?其中究竟有什么阴谋?他的脑中如走马灯般旋转不停,但是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陛下……陛下?”

猛然回过神来,深舒了口气,一字字道:“去带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埋了什么药!”

内务总管喏了声,离开了不多时,就领了优子进来,秋元康下令道:“没有本帝传唤,任何人不准进来。”

等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秋元康才把目光落在优子身上,见她虽然一身风尘仆仆仆的样子,但是脸上没有丝毫倦色,眼中光彩流溢,心头不禁闪过几许复杂。

在书案前坐定,似笑非笑道:“大岛优子,别来无恙吧。”

“我很好。”优子淡淡的答了句。

“既然走了,理应远走高飞,难道你是舍不得这件传家宝?”一扬手,大岛家的家主石戒滚落在优子脚边,优子却连头都未低,这让秋元康更是琢磨不透,讪笑道:“你该不是舍不得本帝吧?”

“我还真是舍不得陛下才回来的。”顿了顿话头,接着重重说道:“更重要的是我舍不得德罗贝的大好河山毁在陛下你的手里。”

“大岛优子!你要是想自寻死路,本帝现在就可以成全你!”秋元康拍案而起,目光如利剑般盯住口出逆言的优子。

“对不起,我暂时还不想死。”耸了耸肩,优子一脸无所谓的取出几张纸张,摆在书案上,“我希望陛下先看下我千里迢迢给陛下送来的东西,然后再来讨论我死不死的问题。”

秋元康疑惑的看了看那几张写满了文字的纸张,又看了看优子若无其事的神色,终是拿起了其中一张,坐回椅子上细瞧起来。这一瞧不得了,脸色随着他的视线一阵红一阵白,等看完这张纸上的内容后,连嘴唇都已微微颤抖。最后,竟顾不上讲究尊荣体贵、行止有度的帝王风度,在纸张中一阵慌乱的翻炒,寻着落有签名的一张,似把它看穿般,把目光盯死在“秋元真”三个字上。闷了半响后,暴喝一声,抓起所有纸张,狠狠的揉成一团,砸在优子身上。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伪造先圣女秋元真的遗书!污蔑皇家清白!大岛优子!我要灭你的九族!把你碎尸万段!!!”气到极处,连言语都乱了方寸,竟自称起“我“来。

优子忽然一阵放声大笑,笑到他脸色愈加发青。“陛下,你觉得我是那种自寻死路的蠢人吗?如果上面所写不是事实,我会把它拿给你看吗?”

“你……你到现在还狡辩!这上面分明就是你的字迹!”

不理会他逼到身前的恶状,退开两步道:“其实陛下你也很清楚这样的故事非我能编造出来,你不用喊打喊杀的想逼我说出原件在哪里,我本就没有打算隐瞒你。”

她的这几句话象有魔力似的,本来面目狰狞的秋元康,不但刹时间平静了下来,眼中还带了点欣赏的神色。他退回到座位上,象片刻前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喝了口茶水道:“说吧,本帝听着呢。”

“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优子干脆拖了张摆在屋角的凳子,与他隔案而坐,自言自语道:“这茶好象很香……”

秋元康冷哼一声,把茶壶推到她面前,“书房里没置多余的杯。”

“呵呵,赶了三天的路,等下话多,我就不客气了。”

见她大大咧咧的掀了壶盖,凑在壶沿上一顿猛灌,整张脸比这壶也大不了多少,心里恨的直发痒,心想等会把话全部套完后,非把她淹死在茶水里。

“我见陛下刚才没把所有纸看完,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抄录下来的,既然陛下不想看我写的字,那就由我把这个故事从头到尾给陛下讲一遍。”舒坦的放下茶壶,也不理秋元康搭不搭她的话,直接讲起了故事来。

“大陆历1966年6月7号的夜晚,德罗贝第三十四任大帝秋元庆陛下,因发现了渡边•爱瑞斯王后与情人相通的书函,盛怒之下,在卧室失手刺死了爱瑞斯王后。但是直到爱瑞斯王后死去,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情人是谁,秋元庆只知道那个人叫“Z”,因为他搜到的所有的情书上,只有‘Z’这个签名落款。爱瑞斯王后死后,秋元庆大帝陷入了癫狂,他开始无端杀戮,怀疑身边每个男人都是Z,更糟糕的是他杀死爱瑞斯王后的事竟然外泄。渡边•爱瑞斯王后的父亲渡边胜彦大公为了给女儿复仇,聚集了大批军队,开始攻打德罗贝,拉开了这场长达五十年的战争序幕。”

借着优子停顿的空当,秋元康插言道:“本帝感觉这个故事,也没有什么精彩之处,虽然爱瑞斯王后之死,到现在两国还各持一词,但是就是让本帝推翻爱瑞斯王后急病而逝之说,也没有什么大碍,毕竟是爱瑞斯王后先做出了越轨之举,还连累秋元庆先帝死于阿尔泰军之手,仅这点就足以让德罗贝上下一心,与阿尔泰人势不两立。”

“陛下果然没有看到最重要的部分。”优子的声线虽有些沙哑,但听起来十分悦耳,她了然一笑,缓缓道:“这个故事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渡边•爱瑞斯王后的神秘情人‘Z’,她不但不是个男子,而且还是秋元庆大帝最亲的亲人,她就是先圣女,秋元庆陛下的亲妹妹秋元真。”瞄了眼秋元康不动的神色,知道他已看过这部分的内容,接着说道:“秋元真圣女与爱瑞斯王后的情缘早在她们年少时就已结下,秋元真在遗书里也写下了这段记录,可是她一出生就背负了德罗贝国教圣女的责任,与爱瑞斯短暂而美好的相遇并不能改变她沉重的命运,在她十八岁时,她被召回帝国继承圣女之职。更可悲的是神圣教的法典规定,同性之间不能相爱,作为守护法典的圣女,她当时的痛苦可想而知。但是为了秋元家族,她默默的忍受了这一切,站在了神圣教的祭坛上,成为了一名不能拥有世俗之情的圣女!”

秋元真的经历触动了优子的心弦,她的叙述变的有些激扬。如此相似的命运,仿佛穿越了时光,再次降临在她和阳菜身上……

秋元康狐疑的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的悲愤,接口道:“天下有序,男婚女嫁,法典所规是正确的,世人当要遵从!”

优子在心里呸了一声。什么见鬼的神旨法典,说穿了就是你们秋元家族用来统治和巩固人心的一件工具!但是知道与他在这里辩驳只有浪费时间,不如捡重要的一气说完。“虽然秋元真圣女向命运低下了头颅,但是深爱她的渡边•爱瑞斯却放不下这段感情,她为了去到秋元真的身边,竟答应了秋元庆大帝的求婚。也许当时的她,作出这个决定仅仅只是为了能再见到秋元真,心中抱着哪怕无法在一起,亦要守护在她身边的愿望。但是当她来到德罗贝,与秋元真再次见面后,她们最终还是无法克制内心对彼此的深爱,虽然爱瑞斯身为王后,尽义务为秋元庆诞下了王子,可她真正爱着的人是秋元真圣女,那些书函就是她们爱情的见证。当她们来往的书函被秋元庆发现以后,爱瑞斯用自己的死保护了秋元真,同时留给了帝国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迷。两国战争发生后,秋元庆大帝在前线负了伤,可他并非死于战伤,而是被赶去前线为德罗贝军祈福的秋元真圣女杀死的!”

“什么!”秋元康终于动容,这一次并非装假,而是发自内心的惊骇。如果事实真如优子说的那样,那么打着为秋元庆大帝复仇的战争幌子顷刻间就会灰发烟灭,并且所有饱经战争之苦的德罗人都会产生出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恨意,这些恨意若汇聚到一起,秋元家族苦心经营了三十六代的高塔,势必顷刻倒塌……

优子见他额上渗出的颗颗冷汗,知道他已清楚这事的分量,秀眉微展,把那几张被他揉成一团的纸捡起,扔在桌上道:“秋元真的遗书里亲口承认了这件事,为了帮爱瑞斯报仇,她在秋元庆的伤药里下了毒,并在秋元庆临终前,她说出了自己就是Z的秘密。也许爱和恨本就是那么极端的感情,根本没有一丝余地,所以就算在遗书里,她依旧拒绝了忏悔。秋元庆大帝死后,她并没有夺取王位,反而以割让国土为代价稳住了朝局,用了十年时间,把您的父亲,也就是秋元庆大帝和爱瑞斯王后唯一的儿子秋元野,扶持上了帝位。接下来的事情陛下你应该很清楚,你的父亲一登基后,就下令‘赐死’了秋元真圣女。另外,在了解这件事的过程中,我才知道秋元家族不但喜欢愚民,而且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迷信者,历代圣女获罪后,都会被赐于一份毒药,而这那毒药只会让人经历痛不欲生的过程,并不会真正让人至死,因为秋元家族的祖先认为杀死圣女会给家族带来不幸和灾祸,所以你们不敢真的杀了获罪圣女,而是选择把她们送去圣地囚禁到死。”

“你知道的真够详细......”秋元康眼中杀机一闪而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但是这个后路是什么呢?“你现在可以说说这份遗书究竟在什么地方?本帝生性多疑,见不到真东西实在难以取信。”

“真东西嘛……在小嶋阳菜身上,我估计她这会快到阿尔泰公国了。”

“你去圣地带走了阳菜?!”秋元康张大的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恩,用我亲自伪造的旨意,就是在那里,我发现了秋元真的亲笔遗书。”无所谓的撩了撩头发,干脆托了下巴撑在书案上。

秋元康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有什么条件就说吧?”

“咦?陛下你不怀疑这遗书是假的了吗?”

“本帝不会拿祖上的基业赌这个真和假。”

收起玩笑的口气,正色道:“陛下,我要你与阿尔泰女王签下结束战争的和平条约。”

“如果本帝不签呢?”

“阳菜会把这份遗书公之于众,相信以她‘死而复生’的圣女身份,没有人会不相信。况且我已让她通知渡边女王,如果谈判前三天,我不能去到谈判现场,女王就会回国,到时陛下想用替身谋杀女王这一计划也会付之东流。”

“看来本帝别无他选了......”深深的叹息一声,神情间竟似老去了数岁。

“这场战争已吞噬了太多无辜的生命!陛下执念于它,无非也是想替秋元庆大帝报仇,既然陛下的至亲不是死在阿尔泰人之手,陛下理应放下仇怨,还帝国百姓一个太平。”虽然知道他执着于战争的原因大部分是出于他的野心,但是优子还是避开了这个话题,并且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阶。凡事留一线,逼的他狗急跳墙对谁也没有好处。

“本帝答应你。”说完句话后,秋元康象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连身子都似陷进了宽大的座椅中,他感慨道:“大岛将军,你已经手持‘利器’了,为什么不干脆颠覆秋元家族,却冒险跑来跟本帝讨价还价,这实在不象大岛家的商人作风。”

“陛下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人,推翻你一样要打仗,我不希望再有人因战争死去。”想起死在战场上的那些战友,优子心里一阵阵的刺痛。等心情稍加平复,她接着说道:“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秋元康恨声道:“本帝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好打发!”

“请陛下令教会修改法典,取消禁止同性相爱这一条。”

“莫名其妙!这一条关你什么事?为什么非要修改它!”

“因为我不想秋元真和爱瑞斯的悲剧再次发生在德罗贝。”

“哼!你管的真是宽,你该不是也喜欢上了哪个女子了吧!”转念一想,心头一惊,怎么忘了阳菜这死丫头拿着那份要人命的把柄跑到敌国去了,再联系到阳菜宁死也不愿再当圣女的事,终于回过味来。

“就如陛下想的那样。”优子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突然来了一句。这句如打哑迷般的话,落在秋元康耳里有如炸雷,把他轰的目瞪口呆。

“你们……你们……”支吾了几下,还是恢复了常态,绷着脸咬牙道:“好,这条件本帝也应下了!”

“多谢陛下成全我多年的梦想。”

“你还有没有什么不可理谕的条件了?”

优子摇了摇头。

“你没有了,本帝却有,等本帝兑现完承诺,你必须把那遗书交给本帝。”

“可以。”优子爽快的答应道。

秋元康冷笑一声,“虽然君无戏言,但是你就不怕本帝签完和约后杀你泄愤。”

“心愿既了,死而无憾。”优子豁达一笑。

话到此处,两人已是言尽。相对无言了许久,秋元康说:“今晚就住在宫里休息,明天随我一起去边境。”

(五十三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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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章

三月的血色荒原,残冰未化,重云压顶。

皇家专列缓缓停靠在血色车站,月台上站满了前来接驾的护军。优子一身戎装,走下列车,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股夹杂了泥土的气息令她心头顿时重起来,在这片饱浸了鲜血和硝烟的土地下,沉睡着她无数的战友和一生的知己。

她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清秀的脸上带着黯然的神色。这时,一只手默默地搭在了她的肩上,轻轻的拍了拍。回过头,见秋元才加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中透出无言的关切。她轻叹一声,将自己的手按在才加温暖的手背上,两人就这样站在月台缭绕的蒸汽中,无言的静立着。

这次边境和谈,秋元才加身为宪兵部司令,背负了护送秋元康抵达边境的重责。一路上,她和优子抽了个空做了交谈,当得知秋元康已同意签下和平协议时,生性硬朗的她,也不禁流下了滚滚热泪……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就象黎明前那道跃跃欲试的曙光,眼看就要迎来光明,可那些为之牺牲的年轻灵魂,却只能永留在无尽的黑夜里。

——SAE,就用我的双眼,为你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

“谢谢你,才加,能一直陪着我。”再次回到血色荒原,优子胸中溢满了汹涌的感情,令她说出这些话时竟有些哽咽。因为失去了太多,所以对还能留在自己身边的人充满了感激之情,如果没有这些微小的希望,她也许根本无法支撑着活到今天。

才加收起了沉思,爽朗的笑了笑道:“优子,说这种话也太见外了!走,跟我出去广场,山冶军长把机械师派来了,我们去见见咪酱。”说完拉了优子,与她并肩向车站外走去,十来个宪兵部和虎贲营的军官尾随在她们身后,随时等候调遣。

两人才出车站,久候在那里的峰岸南就奔了过来,给她们每个人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抱完后,才正正经经的以机械师师长的身份与她们互行了军礼。三人稍聊了会,才加就先撇下她们,前去安排防卫事宜。

优子见峰岸南虽一直驻守在前线,但是精气神都不错,一双圆辘辘的大眼睛里依旧清澈见底,心中不由感慨她有如杂草般的顽强生命力。在这么多同学中,峰岸南虽不是最显眼、最具才华的一个,但绝对是最能适应艰苦环境的一个,这种与生俱来的旺盛生命力,让这个普通的女孩子比许多人都走的遥远,竟能熬到和平的前夕。

“喂,发什么呆!你在帝都的事我可是听说了不少……”

优子回过神来,见她凑上来挽住自己胳臂,漆黑的眼里积满了顽皮笑容,忍不住伸手抓住她军帽的帽沿,用力往下一扯,遮住她的眼睛问道:“听说了什么?笑的这么邪门!”

“你在帝都的那些风流事迹已经传遍西线了。”把军帽抬回到额头上,故意砸嘴说道:“看不出来喔,你竟然这么花心。”

“咪酱,你相信这些传言?”优子苦笑道。

“尽管传的有声有色,但是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你那样做一定有苦衷吧。”沉默了片刻,峰岸南缓缓说道,眼中也换上了信任的正色。

“谢谢!”还有什么比朋友的信任更为珍贵,更让人欣慰。

“不过前段时间我听说你失踪了,马上去电问了才加,可她也说不清楚你的下落,那时我倒真急了,现在看你没穿没烂的出现在这里,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优子,能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言难尽……”想起自己被囚宫中到假死前去营救阳菜的坎坷历程,优子心中百感交集, “咪酱,等会我和你坐一辆车,路上再慢慢告诉你。”

许是感觉到了优子沉重的心事,峰岸南将手臂更搂紧了些,那副越发纤薄的身体,着实令人心酸。“优子,你比过去更瘦了……不管发生了什么,别糟蹋自己的身体。”

不想再让这个善解人意的老同学再为自己担心,优子换了副轻松的口气说道:“喂,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所以恨不得我也胖起来……你这明显是在嫉妒我。”

由于近期一直处于停战状态,吃的稍微有点多又缺乏运动的峰岸南有点恼火的捶了优子一拳,咬唇道:“嫉妒你个大头鬼!”

“看你还敢不承认自己长胖了……”优子突然伸手拧住她软乎乎的腮帮子,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哎哟……不要捏我的脸!”

“象小包子一样哦…咪酱,让我多捏一会嘛……”

“不要!”

正当两人笑闹成一团时,才加突然走到她们面前,表情严肃的看着她们俩。优子暗自嘀咕了声不好,忙停下胡闹,环顾了下四周,发现秋元康在卫队的簇拥已走出了车站,正皱着眉头瞧着自己和峰岸南,而广场上所有军官都笔恭笔敬的正立在那里,鸦雀无声。

好在她的心理素质超乎常人,装着没事人一样,整了整军服下襟,若无其事走到秋元康身后的卫队中,而峰岸南也学着她的样子,回到机械师的车队前。

秋元康冷哼一声,边向自己座驾走去,边嘲讽道:“看来血色荒原真是个好地方,大岛少将一回到这里就元气十足。”

优子也不吭声,只面无表情的随他走到车队前,才加偷瞄了她两眼,知她不想和秋元康呆在一起,干脆开口道:“大岛少将,你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劳烦你在前面领路,陛下的安全就交由我来负责。”

优子点点头,上了峰岸南的重装吉普车,峰岸南一踩油门,把车子开到了车队最前面。

等安排完了优子,才加请秋元康上了座驾,自己亲自驾驶了座驾,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向48号堡垒方向开去。

一路无话,直到傍晚,车队才来到48号堡垒前,由于谈判的地点就设在48号边境线附近,军部重新进行了布防,把该区域搞的固若金汤。

续任了总指挥职位的山冶军长亲迎了秋元康进到堡垒中,负责护送工作的才加这才算松了口气,可没等她喘顺气来,就有人报告说,阿尔泰的使节中午就到了。

得了这个信的才加,忙向秋元康上报了此事,秋元康道:“离谈判日还有三天,阿尔泰这么着急就派人来,他们想见的人,恐怕不是本帝吧!”话到此处,目光已在优子脸上冷冷扫过。

才加虽早知道他对优子颇多不满,但是听闻此言,心里还是霍霍乱跳。没想到他对优子的猜忌已到如此地步,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如果按这势头发展下去,优子迟早会被他害了去……想到利害处,额上的汗已渗了出来,再看看优子,却依旧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不由又急又痛。

“司令官,如果身体不适可先行告退。”

秋元康冷不丁的一句话点醒了才加,她定了定神道:“多谢陛下关心,我身体没有什么大碍……求见之事,还请陛下给个旨意。”

“叫他进来吧。”有道是形势比人强,来之前优子就说过,如果谈判前三天,阿尔泰女王见不到她,那么女王会取消谈判,而阳菜就会把秋元真那份该死的遗书公之于众。所以即便心中恨到了极点,他也不敢肆意妄为。

使节进到由作站指挥室临时改成的休息室内,按照外交的惯例给秋元康行了国礼,接着又呈上一封女王的亲笔信函。秋元康稍看完信函,不禁哑然失笑,这信函通篇都是一些问候之词却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看来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使节回去后也代本帝向渡边女王致以最深切问候。”他撂下信函道。

“谨遵陛下旨意。”阿尔泰公国派来的使节是个年约三十来岁的稳重男子,说话行止十分有度,看的出来是个外交老手。

秋元康和颜悦色的笑了笑,手指向优子道:“使节,本帝向你介绍个人,这位是大岛优子少将,她会陪本帝参加这次和谈,你回去后可将此事转告女王。”

“是,定会转告。”说完转过身,向优子微微一躬道:“大岛少将,本使虽非行伍出身,但对少将之事早有耳闻,少将智谋过人,在德罗贝素有智将之称,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

“这些都是讹传,绰号我倒是有一个,但是绝对不是大使口中的智将。”

“恕本使冒昧了,可以请教少将的绰号是什么吗?”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的友人们都这么叫我。”优子眼里的笑意次递堆积,接着那两个字就清晰的从她嘴里蹦了出来,“栗鼠!”

“真是个特别的绰号。”使节心中一亮,强压着满腹的笑意。果然如女王说的那样,如果她真的是大岛优子,定会这样回答。已完全放下心来的他,向秋元康行了一礼后道:“陛下,天色已晚,本使还要去向女王陛下回复,陛下如无其他吩咐,本使就先告退了。”

秋元康点头以示准许,又叫过山冶军长道:“你安排人把使节送到边境处,切勿有任何闪失。”

等他们离开以后,秋元康怒瞪了优子好一会,直到额头暴起的青筋骤然平复下来,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一个栗鼠!”



三天后,大陆历公元2017年3月26日,德罗贝帝国国君秋元康和阿尔泰公国女王渡边麻友在两国边境签下了结束战争的《两国和平条约》,见证了这一时刻的除了两国的几位重臣外,还有大陆其他国家派出的使节,他们代表了各自的君王向两国表达了真挚的祝福。

当签订完和约后,渡边女王直言不讳提出想由优子接收阿尔泰归还给德罗贝的失地,秋元康当场就同意了,但是临走前撂下话说,希望优子不要辜负自己和她在德罗贝所有亲人朋友的深切信任!

至此,这场长达了51年的残酷战争才正式告终。

夜晚,留在边境线上忙于交接事务的优子走出营帐,帐外深蓝色的天幕上挂满了繁星,她活动了会有些酸痛的肩膀,又冲着天际发了会呆,才想返回帐内,就有个阿尔泰军官过来,说有人想见见少将。优子心思敏捷,已猜到想见自己的是谁,也不多问什么,径自跟了他往阿尔泰方向走去。

果不然,走了不多久,就看见渡边麻友披了件斗篷,静静站在旷野上。虽然白天签约时,两人已经见过面,但是那时的她们,一个是阿尔泰的女王,一个的德罗贝的少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谨守身份。

望着麻友纤秀的身影,优子心中感慨万千,有如隔了几个世纪的往事一点点涌上心头,她与麻友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是交浅情深,心意相通,在面临困境时,她们在暗中互相扶持对方,直到一起迎来了和平。

“恭喜你!你终是做到了!”优子奔上前,猛地张开手臂,用力环抱住她的肩膀,把她搂进自己怀抱里。耗费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换得了这一刻的相见,在这条通往和平的艰险之路上,最能理解自己的也许就是她。 

“你也一样!”已完全脱去稚气的麻友,放下了平日的王者姿态,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温柔笑意,她用同样的力度回抱着她,心中默默的感激着,若没有这个与她走在同一条路上的盟友,自己的这个愿望也许根本实现不了。

“付出了那么多,不后悔吗?”

“难道你会后悔?”麻友将头靠在她肩头嗤嗤笑道,这家伙定是太激动了,才会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优子失笑道:“麻友,你比那时成熟多了。”

“我要是还象那时那么天真,恐怕早就……”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嘴唇就被优子的手掩住了。

“不准说不吉利的话。”松开怀抱,执了她的一只手,与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边走边侧过头看着她说:“我家阳菜在你那里还好吧。”

“你家阳菜?”麻友哈哈大笑起来,“她可没有告诉我她是你家的。”

“还真没看出来,你原来这么腹黑。”

“这算是夸奖我?据说能在口头上占你便宜的人可不多。”

“算你赢了!我的渡边女王,赶快告诉,她现在怎么样?”

“本王把她留在宫里了,好吃好喝招待着呢。”见她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副神往的样子,摇摇头说:“看你急的,我已经去电叫她来了,后天准能到。”

“知我者莫过于你!”优子高兴的象个孩子似的挥了下手臂。

“优子。”麻友突然停下了脚步,面对面看着她说:“等把交接的事弄完后,你和阳菜就别回德罗贝了,我感觉秋元康对你有杀意。”

优子沉默了会,问道:“阳菜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她来见我时,跟我说,如果你在和谈前三天不出现,就让我不要与秋元康进行和谈……优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有些事瞒着你,我掌握了秋元家族的一些秘密,这次和谈秋元康没有做手脚,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秘密,他在某种意义上是被我胁迫来签约的。”

“什么秘密?”

“恕我不能告诉你,即便你是阿尔泰的女王,我也不想你被这个秘密连累。”

“可是……”

“没有关系的。”拍了拍她不安的肩膀,优子沉吟道:“我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整死,呵呵,即便我不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但是秋元康生性多疑,他在没有十全十把握前,绝对不会杀了我!”

“你还是来阿尔泰吧,我会亲自修书给他,就当是我强留你。”看出优子现在的情形完全是在走悬崖上走钢丝的麻友,还是出言挽留道。

“麻友,相信我,我真的不会有事!”渐渐收了笑,正色道:“答应我一件事,等我回德罗贝以后,帮我照顾好阳菜。”

“好!”麻友用力点了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说完脸上又换上了飞扬的神色,“别那么严肃,无论如何,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值得庆祝。”

“恩,是个好日子。”麻友勉强笑了下,声音低了下去,“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乐!”翻了翻口袋,里面却空空如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说:“什么也没带,生日礼物回头再补给你。”

“不用了,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独自走前了几步,眺望着远处的星辰,一字字道:“由纪是在我生日那晚离开了,临去前,她要我结束这场战争,如今我已实现了她的愿望,我想她一定很高兴吧。”

“麻友……”有些伤口,即使外表早已愈合,但优子其实很清楚,皮肤下面依然在流血,柏木由纪终是那道无法触碰的禁忌的伤口。

“没事的……你看,我都没哭。”麻友回过首,如玉般光洁的脸上铺满了柔色,她冲着虚空笑了笑,那抹笑容,如同最短时间内盛放的千本樱,顷刻凋零遍地。

——那个美好的梦,如果可以……由纪,让我再回去一次,哪怕真的只是在梦里……好吗?

优子心中一痛,走过去,象抚摸孩子般轻轻摸着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优子,把这盒录音带回德罗贝吧,我不想她死了还受委屈,虽然她爱上了一个敌国的公主,但是她至死没有背叛自己的祖国。”这盒小小的录音带似有着不可思议的重量,从麻友微颤的手中递到优子手里。

“我想她一定会为拥有你的爱而骄傲。”热血在优子胸中久久回荡……忠诚与背叛,爱与死,命运的温柔与残酷,赋予了这两个女孩最艰难的选择。“麻友,我知道你很想她,想到恨不得马上去到她身边,特别……特别完成了她的愿望以后,可是这远远不够,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就象个婴儿般脆弱,如果你轻易放开手,它很快就会夭折,所以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守护它,直到它强壮到不需要任何人守护!”

“你和由纪还真是同学呐……”苦涩的笑了笑,叹息道:“当年她就是用这个办法把我独自扔在这世上,如今你还要再折腾我一次。说实话,优子,我累了,你看看我这双手,已满是血腥,不但有敌人的,还有亲人的……”

优子一把把她伸出的手拢在手心里,“麻友,这世上没有谁比你的手更干净!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更多无辜的生命,大爱无言,在老百姓的心里,你应是阿尔泰有史以来最好的女王,别扔下他们,他们需要你!”

“优子!”

“我不答应!如果你半途而废!由纪她也会象我一样不答应!她从来都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你应该很清楚。”

麻友垂下眼睫,沉默不语,半响才抬起眼,对上优子期待的目光,说:“好!我答应你,一直守护到这份和平不需要我守护为止!”

“一言为定!”

“恩,一言为定。”

优子这才放下心中忧虑,与她携手聊到深夜才折返营帐。临别前,优子突然想起个事来,就对她说:“我有个战友在战役中下落不明,你帮我查下,她是不是被你方的人抓了。”

“可以,她叫什么名字?”

“片山阳加。”

 

 

阳菜来时,优子正埋首在堆积如山旧文件中,本就娇小的身影几乎要被淹没掉,许是工作的太投入,脸上沾了几条灰痕也不自知。

“大岛少将,女王陛下担心交接期间没有可靠的人照应少将的起居饮食,特将自己的贴身侍女派来侍奉少将。”护送阳菜来的阿尔泰官员显然知道女王对优子青睐有加,说话间十分恭敬。

“多谢女王陛下的厚爱之心,帮我转告陛下,本将军一定好好珍惜这位侍女。”说到‘珍惜’时,她情不自禁的加重了口气,而目光早已越过阿尔泰官员的肩膀,深深的罩住阳菜,尽管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脸上遮着一层面纱,但她分明看见了阳菜唇角那抹淡淡的笑意。

几个同在屋子里协助优子处理公务的德罗贝官员,见此情景,全都羡慕不已,可以享受君王的贴身侍女的伺候,这是何等的殊荣!送阿尔泰官员离开后,优子说阳菜既然是女王的人,自己必须亲自安置方显出对女王的敬意,在场官员听她说的在情在理,纷纷赞叹附和。

优子昂然一笑,暂撇下公务,大大方方的把阳菜领进自己设在谈判地点的寝帐。可一进门,什么端庄肃杀的少将仪容,即刻被她抛到了九宵云外,只说了声:“阳菜,想死我了!”就急急撩开她的面纱,见她眼角眉梢带着浓浓牵挂,对自己温柔微笑,不由心口发颤,环臂用力抱住她,腻在身前。

“优子,让我好好看看你。”阳菜抬起她的脸对着自己,端详了会,突然扑哧笑了出来,把手指移到她脸颊上,一点点摩挲道:“你怎么越来越象个只花栗鼠了,弄的满脸灰。”

“唉……”优子忙抬袖擦了擦脸,懊恼的想,早知她这么早就到,自己应该提前妆扮下,偏又让她看见了自己脏兮兮的样子!

“我还是先去洗把脸。”

看着她跑去洗脸,阳菜故意说:“还是让我这个侍女来伺候将军大人吧!”

“别别别……”优子边往脸盆里倒水,边回说:“我哪敢劳您大驾伺候我,等我洗完脸,马上就来好好伺候您。”

她的这番话逗的阳菜大笑起来,离别后的忧虑、痛楚、期盼、忍耐,似在这笑声中得到了彻底痊愈……再平凡日子,也会因你而精彩。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能听到你的声音、感受你的气息、紧握你的双手;任凭时光静逝,永不分离。

洗完脸的优子,见她眼中波光流转,望向自己的神情美到无法言喻,不禁心跳如鼓,连呼吸都染上了灼热之色,她低喃了声:“阳菜。”走过去轻轻拥住她,对着她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这一吻,有如时光在她们舌间辗转,往时今日的种种深情,统统化作甘美汁液,一直流淌到心坎间。她们难舍难分的亲吻着彼此,沉溺在甜美的气息中,滚烫的舌尖,燃成一条炽烈的火线,瞬间点燃了克制许久的情欲。

等吻罢时,阳菜发现自己已被优子推到了床上,脸上不由红云遍染,颤声道:“你…你…”

“我想要你!”优子用双臂撑起身体,俯视着满脸羞红的阳菜,漆黑的眸子中似要滴出水来。

“可是……现在是……白天。”明知道这话一点说法力也没有,她还是习惯性的抗拒道。 

“我等及了。”象个受不了甜食引诱的孩子,优子咬唇看着她。

还真是个忠于内心欲望的人!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想沉沦在你温暖的肌肤里……呐,优子,你如此渴望的眼神,究竟有多想要我?有多想爱我?心念到处,轻轻搂住她的背,将她整个揽在自己怀里,柔声道:“优子,要吧。”

——原来,不知何时,对你的爱早已超越了纵容的界限。

柔情顿时铺满优子胸口,她满足的叹了一声,除了两人衣衫,将身体覆在阳菜滑腻的肌肤上,一寸寸、一寸寸吻着她的身体,啮噬着她的锁骨,撩拨着她的心弦……

阳菜情难自禁地从鼻腔中逸出细细的呻吟,这些声音落在优子耳中,就象世上最好的催情剂。当她的手覆盖住阳菜胸前那一握的柔软,心里不禁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这玉般的温润肌肤,洁白的颜色已被欲念熏红,艳光涟涟,让人觉得即使只是看一眼,也会弄坏了它;可凡是触及之处,又无一例外地想要驻留于斯……这种既想要全心怜爱、又想要彻底占有的矛盾欲望,令她的理智之弦瞬间绷断。

在完全打开阳菜身体的时候,优子忍不住温柔而多情的呼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除此之外,整个灵魂里已容不下他物。而阳菜用低吟婉转回应着她的执念,似舍不得优子再感觉一丝孤单,她用她能给出的全部,包容了她、温暖了她。

这种灵与肉的交融,就象世上最绮丽的梦境,在梦里,她们就象失散已久的旅人,穿过千山万水,一路上跌跌撞撞、伤痕累累;最终朝着家的方向大步归来,走回了家门口,走到了彼此面前。

你心安处是吾乡……爱,其实就这么简单……



到了六月初,繁复的土地交割已经大功告成。自阳菜来后,优子每天都过的兴高采烈,两人一得空就腻在一起,不是策马游走,就是在寝室里缠绵悱恻。荒原上花色似锦,夜色如梦,她们携手行走在星空下的身影,是那样的动人。有时,优子会采上一束血色花,在月光如洗的夜晚,去到高桥南的墓前,虽然心中依旧会泛起层层叠叠的伤痛,但是因阳菜给予的沉默拥抱,这些痛楚也就没有那么鲜血淋漓了。

可惜美好的时光流逝的特别快,交接事宜到尾声时,秋元康就派了人来,美其名曰是保护优子回帝都,实际上是监督押送她回去。知道这一状况的麻友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她派了罗格去把优子和阳菜接到阿尔泰,可是优子拒绝了她的好意,最让麻友纠结的是连阳菜也没有跟罗格回来。后来仔细想想,换了自己是阳菜,也是决计不会再离开优子。无奈之下,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她们两个可以平安无事。

其实最烦恼的人还是优子,任凭她怎么劝说,无论软的硬的,阳菜全都不吃,只认准了一个理:就是死,我也不会再离开你!

优子也曾想干脆一走了之,但是想到秋元康临走时撂下的话,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自己族人的安险,她又怎么忍心让才加和仅剩不多的同学再受牵连!最终,还是一咬牙,带了阳菜一同回到帝都。见了秋元康以后,两人不免又是一番交恶,豁出去的优子顶的秋元康差点背过气去。但是优子越是不肯低头,秋元康越不敢贸然动手,即便优子一上来就把秋元真的那份遗书甩给他了,他还是怀疑优子始终留了一手。加上小嶋丞相赶来撂下话说,如果陛下杀了优子,阳菜肯定也会跟着死,要是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陛下不如现在就把我先杀了。接着鹰司元帅也赶来了,说全帝国都知道大岛少将曾经救过陛下,你要杀了她,史笔如铁,人言可畏,请陛下三思。

正当秋元康被他们几个弄的心烦意乱时,他的宝贝儿子也跑来凑热闹,吵着要优子继续当他老师。秋元康见他们竟然把太子都撺掇出来护着优子,更是气的眼冒金星。最后,捶着桌子把优子和两个老臣统统赶出了书房。

这一赶,小嶋丞相松了口气,看来优子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果真,到了夜里,秋元康就派了心腹去到丞相府,要小嶋丞相转告优子,秋元真的事情只要有一丝流言,或者阳菜的圣女身份泄露出去的话,休怪他赶尽杀绝!

隔了几天,秋元康还是放心不下,干脆下旨把优子升为帝国军政总谋。这样一来,优子就必须忍着恶心天天去宫里议政,一言一行都在他眼皮底下。这下可把优子给憋坏了,忍了个把月后,跑去找小嶋丞相商量。小嶋丞相说你不想忍也得给我忍着,须知道你这条命已是捡回来的!说到最后,又叹道:就当是为了阳菜吧。优子听了最后这句,静静的离开了,自此毫无怨言的日夜忙碌。

帝国经历了整整五十一年的战乱,早已千疮百孔,加上大批军人退伍,刹时间,国之将倾。优子每天被政事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失去了战争这块挡箭牌,民生疾苦顿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些流离失所的战争遗孤,那些残废了的军人,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平民,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儿,脆弱的让人想哭泣。可是即便百姓已苦不堪言,那些贵族和官吏,依旧心硬如铁,变着法的盘剥百姓,让本就艰难的时局更加沉重。这千头万绪的局面,把优子压的心力交悴,阳菜看着她日渐消瘦的面容,心中自是疼痛不已。

令人欣慰的是也有人在这危难的时刻站了出来,向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贫民升出了援手,其中最为人传诵的就是帝国已故的前田公爵的女儿——前田敦子;她被德罗贝民众称为神的女儿。

关于她的传说,就象她开设的孤儿院和救济所以一样,遍布整个德罗贝。抛弃了贵族的生活,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只为了能够多救助一个孩子或穷人,她的无私和善良,一点点温暖着那些被无情命运抛弃的人,同时也打动了许多普通人,他们追随着她的脚步,踏上了助人之路......

有时,关于她的消息会传到优子那里,每当这时,优子的眼里都流露出欣慰的微笑,她会和阳菜分享这些消息,一起为拥有这样的朋友而倍感骄傲。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庆祝和平两周年纪念日那天,优子本要参加由秋元康亲自主持的庆典活动,但是刚起床,就有人来报,说有个叫羽翼的女子有要事求见少将。优子忙让人带她进来。

羽翼一进客厅,还没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优子急问道:“羽翼,出什么事了?”

“家主,前田小姐……前田小姐病了,她想要见你……”羽翼哽咽道。

“病的很厉害吗?”

“就快……不行了……”

“什么!”优子眼前一黑,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隔了好久,才说出话来,“为什么……敦子……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从寝室出来的阳菜,正巧看到这一幕,忙扶她坐下,一问原由,也落下泪来。

镇定了一下情绪,优子缓慢而坚定的说:“羽翼,你现在就带我们去见敦子。”

(五十四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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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章

陈旧的木床外笼着一层纱帷,透过纱帷,隐约可见蜷缩在被子里的那个瘦弱身影。这是帝都东区一家普通的旅馆,毫不起眼,谁也不会想到,出身贵族世家又名冠大陆的前田敦子,会把它作为生命中最后的驿站。

优子站纱帷外,握着阳菜的手不自知的一点点捏紧,直到阳菜用另一只手轻抚住她的肩头,才把她从沉默中唤醒过来。

敦子,你应是看透了这世间的虚幻和冷酷,所以才随遇而安,不再蒙尘。可是,可是为何我的心痛到无法言说。“敦子……我和阳菜来看你了……”她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仿佛害怕不安的声音会顷刻惊散了那颗疲倦到极点的灵魂。

“……很抱歉……不能起床……招待你们了……”隔了好一会,敦子的声音才从纱帷后喘息着传来,音色虚弱的如烈风中的丝线,随时可能摧折。

阳菜鼻子一酸,落泪道:“没关系的,敦子,让我看看你。”说完伸手想去撩那纱帷,手才一搭上,就被优子猛得抓住,侧头望去,但见优子眼含悲色,无言的冲她摇了摇头,还没等领悟过来,就听纱帷内的发出一声轻叹。

“……优子,谢谢……你果然……善解人意……”说话间,一只手已伸到了纱帷外,可叹这只原本令人惊羡不已的手,被病痛折磨的只剩皮包骨,失去了如玉般的光泽。

一瞬间,阳菜明白了优子的阻止和敦子的感叹……不许美人见白头!更何况是比白头更让人心碎的青春未了、红颜将逝!回想起敦子15岁生日那天,自己因为好奇年纪小小就与自己齐名的敦子,所以跑去前田府为她祈福的情景,心中不由痛如刀绞!轻唤一声:“敦子……”蹲下身,双手包裹住敦子的手,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跌落在手腕上。

“……别难过,小嶋圣女,能再次听到你的声音……真好,我现在很……平静,甚至有点高兴,因为……很快……很快就……可以见到她…….”分辨出阳菜声音的敦子十分欣慰,她本以为阳菜如教会所说的那样已经离世,原来还活着。

“叫我阳菜,我已经不是圣女了。”额头轻抵住敦子一点点凉去手背,阳菜哽咽道。

“阳菜。”——有你在,优子应不会再轻生,自己也算是真正的了无牵挂了。

优子的泪水悄然涌出双眼,虽想要放声大哭,但是又怕给即将离去的人再添悲伤,硬是用轻松的语调说道:“敦子,别胡思乱想,那家伙让她多等等也无妨。我这个帝国总参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叫御医过来给你看病还是没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就去把御医叫过来!”

“别走……”吃力的叫住转身离去的优子。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应已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都留到你身体好了以后再说,就是一千件我也答应你!”此时的优子,嘴上虽说的无所谓,心中却害怕到发抖。 

“我怕等不及你……回来……”

虽用手死捂住嘴,可哭声还是泄露了出来。脑海中无法抑止的浮现出高桥南死去的情景,那种百般皆空的感觉和现在如出一辙。折返身,脚步虚浮的走到床边,把阳菜和敦子的手一同抓在自己手心里,一字字道:“敦子,有什么你尽管说。”

“谢谢你们……”因有了你们这些朋友,这人世才没有绝望到底,可是从你们双手间传递过来的温暖,却依然无法阻挡死神临近的脚步,幸而在遥远、陌生的彼岸,有她等待的身影,那样,我就无所畏惧了。

“优子,南并不在……帝国陵园吧。” 

“她选择留在她战斗过的地方。”

“……优子,拜托你……把我和她埋在一起,我再也不想和她分开了,永远……”果然如自己推测的那样,难怪每年的4月8日,不见你们去帝国陵园扫墓。这当是南的遗言吧,她应是舍不得离开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友,才选择了留在了那里。

“我答应你。”优子重重的说道。一直没有告诉敦子这个真相,是担心敦子看见荒原上那座孤零零的小小坟墓后,会生出相随而去的念头……可现在,终还是到了与君一别的时候。“敦子,你还有其它心愿吗?”

“别无他求。”南,从此,你不会再孤单,因为我很快,很快就会去到你的身边,这一次,任凭天崩地裂,我们也绝不分离。“阳菜……能为我诵读最后的祷文吗?”

“世上万物,尘归尘,土归土……”庄严的祷文从阳菜口中缓缓流出,安抚着那颗渐去渐远的灵魂。

——也许人生……根本就是一个梦;无论漫长与短暂,甜美与哀愁,最终都归于虚无。



大陆历2017年3月26日深夜,被德罗贝民众广为传颂的前田敦子静静地离开了人世,终身未嫁,享年25岁。在她死后,秋元康为了拉拢民心,赐封其为护国公主,以国礼葬之。

出殡当日,万人空巷,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为其送行,帝国总参大岛优子泪洒当场,亲自扶棺至帝国陵园。

她生前变卖了前田家族全部财产,成立了前田基金,为帝国孤儿建立了十二座孤儿院,为流民建立了八座避难所。在她死后,她随身携带的私人财产与一个平民的相差无几,身上唯一的饰物只有一个手工简陋的银制小天使。她将它挂在最靠近心脏的位置,知道它来历的优子,将它放在了她的骨灰盒中。

风过无痕,岁月如梭。敦子死去半年后,优子对这个腐败到不可救药的国家彻底的绝望了。随着平民与贵族之间的矛盾日趋加深,一些小型的抗争逐渐演变成大规模流血事件,秋元康为了维护皇权的利益,把反抗贵族的百姓全部定性为叛乱,派出重兵进行武装镇压。身为宪兵司令的秋元才加,不愿昧着良心带领宪兵前去“平叛”,以女性军人服役满5年即可提出退役的军法为由,辞去了所有职务,返回北方故乡。

秋元才加走后,优子留下一封辞职信,与阳菜带着敦子的遗骨回到了血色荒原。在完成了敦子的心愿后,她与阳菜在48号堡垒过了一夜。那夜,她们俩喝着当年高桥南埋在地下室的massandra葡萄酒,缅怀着恍然一梦的往事,最后醉倒在彼此的怀抱中。

第二天,优子在埋葬着高桥南和敦子的小山坡下开始搭建她们的新家,一个多月后,她们住进了这所简陋而温馨的木屋。

优子闲不住,又在木篱笆周围撒下了各色花种,还在院子里种了棵樱花苗,她说:“阳菜,来年春天,我们就可以看见血色花以外的花朵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渡边麻友在签定完和平条约回国后,内心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长久的守护住和平这个难题,而优子请她帮忙寻找的同学——片山阳加,很快有了下落。办事精干的罗格,不用三天就把片山明香的事调查的清清楚楚,当他告诉麻友明香已死只留下个孩子时,麻友的脸上笼上了一层阴霾。

麻友下令将审讯处玷污过阳加的人员全部处死,关闭关押过阳加的那所精神病院,院长和院方曾经染指过阳加的人一经调查落实,一律依法严惩,而那个没有按照院长命令把阳加孩子随便扔掉的乔治,麻友免去了他的罪责。

当罗格问她要不要将事情的调查结果通知优子时,麻友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说:“就说没有打听到。”

罗格说了声遵命,刚想退下,麻友又说:“把孩子带来,我想见见这孩子。”

第二天清晨,一个年轻的女子带着一个年约三、四岁的孩子进了大公府,当麻友看清她的脸时,心中顿时风起云涌,往事历历在目。

“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你是玫瑰剧院院长的女儿小野惠令奈?”

“陛下还是公主时,与我只有过一面之缘,竟然还记得我,真是好记性。”

“怎么……可能忘掉……”麻友失神道。那年她与由纪去玫瑰剧院看戏,与SAE和玲奈聊的火热时,小野突然冒冒失失闯了进来……那些日子,应是一生最美好、最疼痛的记忆,与之相关的点点滴滴,不用刻意去想,从来都在心底。

“陛下,罗格大人已经和我说明了一切,这个孩子就是片山明香。”

“小明香,来,让本王抱抱你。”麻友把目光转到孩子的脸上,微笑着张开手臂,孩子有点怕生,拽着小野的衣角不放,小野轻摸着她的头顶说:“去吧,陛下是你妈妈的朋友。”

孩子这才走到麻友身前,麻友俯身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心想,这孩子长的如此可人,想必她的母亲也是个美人,可惜落了个如此悲惨的下场……想到这里,心里不是滋味,百般怜爱道:“小明香,认我做干妈好不好?”

小明香盯着她柔和的脸看了会,轻轻点点头,麻友顿时高兴的抱着她原地转了两个圈,“干妈保证以后没有谁敢欺负你!来,叫声干妈来听听。”

“干妈。”有如天意缘分,小明香怯怯的叫了声。她虽年幼,本能上却能感觉到麻友对她的疼爱和善意。

“唉——”麻友兴高采烈的应了声,转头看着小野问道:“她几岁了?”

“回陛下的话,今年四岁了。”小野说话有些僵硬起来,四年的抚养,虽从未让孩子叫自己一声母亲,但实际上已是情同母女,但是看这架式,女王已动了收养这孩子的心思,自己虽舍不得,但是对方的身份地位哪容得自己不依……

“再过两年就可以进学堂了。”腾出一只手里在孩子粉嫩的小脸上轻抚了下说:“小野,本王虽认了她做干妈,但是没说要将她留在宫里,你无须担心。”

“陛下……”小野脸上一红,不再吭声。

“有空就带她进来看看本王。”把孩子交给小野抱着,轻轻叹息了一声,“其实做个普通人远比留在本王身边更幸福。小野,好好照顾这孩子,阿尔泰亏欠了这孩子的母亲,希望我们给她的爱可以弥补这场战争带来的伤害。”

“我会的,陛下。你也要多保重,阿尔泰的百姓都很感激陛下所做的一切。”小野望着麻友眼底明显的倦意,回想起当年麻友天真无虑的笑容,心里阵阵的酸楚。

“本王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而已。”麻友笑笑道。那些关于自己的恶意中伤和流言蜚语,自登基后,从不曾中断过。

——好与不好,留给后世去评说吧。

“小野,今天你和孩子就留在大公府里陪本王吧……本王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



到了来年3月26日,那天既是女王的辰诞,又是和平纪念日,阿尔泰上下本应举国相庆。但是在那一天,渡边女王突然宣布,她要改革大公国的旧有体制,效仿银月国成立什么议会。这下子又踩到了王公贵族的尾巴,掀起了喧然大波。

这一次,渡边家族的族人也站到了麻友的对立面,说什么祖宗的章法不能改,改了势必天下大乱。更有几个有爵位的名门贵戚撂下狠话说,如果女王非要成立议会,我们就只能以死捍卫公国祖制了!

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麻友,当然不会被他们这些话吓倒,她掷地有声的说道:“议会必须要成立,这是保障阿尔泰万世和平的国策。你们想的通本王感激不尽,你们若想不通,本王也不拦着你们。你们背后不是常说本王是血腥女王吗?本王不再乎再多沾点血腥气!”

这番没有丝毫回转余地的话激的几个上了年纪的贵族当场背过气去,这场在大公府举办的生日宴会也闹的不欢而散。

 

 

麻友步出宴会厅时,已是夜色阑珊,月光如水银般清亮亮的铺在门前。

“陛下。”

“你怎么没走?”目光到处,见罗格站在台阶下,壮实的身板象块笨重的大石头。

“我有点担心陛下……”与麻友的对视了一眼,罗格随即低下了头。月光下的女王美的象个落入凡尘的精灵,不,是精灵的王者,令人心生向往,又充满敬畏。

麻友在笑了笑,轻盈的步下台阶。她的这个心腹,注定成为不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贵族,即使拥有了公爵头衔,但骨子里却依旧摆脱不了粗野本性。

“罗格,你留下来难道仅仅是担心本王的心情?”

“陛下……”吞咽了口口水,罗格的头垂的更低了,他斟字酌句的说道:“我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建立议会,议会的存在只会削弱陛下的权力……我不希望有谁取代陛下在大公国发号施令。”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麻友有些感触,比起贵族们那种从头到脚的虚伪,罗格还算是一个有血有肉、恩怨分明的人。从她踏上迈向王者的艰险之路起,罗格就象一匹狼一样跟随着她,就算心狠手辣,就算满手血腥,却从不曾背叛过她。

“罗格,陪本王出去走走吧。”抬头凝视了会夜空,麻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罗格稍愣了下,马上趋步赶上。

出到外院,石原总管已候在马车前,见罗格竟跟着麻友一起走过来,脸上不由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如常的迎上去,把一条天鹅绒披肩搭在麻友肩头说:“陛下,弥亚公主在寝宫等陛下。”

“她有什么事吗?”一只脚已踏上马车的麻友退了下来,不解的问道。

“公主见陛下在宴会上没有进餐,亲自跑去做了个蛋糕,想为陛下庆祝生日。”

这孩子的心意自己不是不明白,可是弥亚,你终不是她,宠爱与爱情之间,虽然都有爱这个字,但是一字之差,失之千里;我若含糊其词的接受了你的情,最终必会伤到你的心……

心中轻叹一声,上了马车,吩咐石原道:“告诉公主,她的心意本王心领了,本王还有公事,让她回自己寝宫,不用等本王回来。”

等石原叫来个侍卫去通知弥亚后,麻友才对罗格说:“你随本王去个地方。”

罗格忙上了马车,诚惶诚恐的在麻友对面的座位上坐定,石原也不带侍卫,亲驾了马车从大公府偏门悄悄出了府。一路上,麻友也不说话,只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罗格偷偷看着她柔美的侧脸,见惯大场面的他,只因和女王同处在一个狭小空间里,竟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车行不多久,停在一座府邸前,罗格回过神来一看,竟来到了渡边亲王府,这座女王未登基前居住的旧邸,罗格来过不止一次,但是麻友登基后就搬去了大公府,这座府邸也就成了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宅。

深更半夜的,女王来这里做什么?还没等他纳闷完,马车已进了府里,给他们开门的人似乎早知女王要来,所以马车才到,大门就打开了。

“陛下,你回旧邸做什么?”一下车,罗格忍不住问道。

“罗格,今天晚上你问的问题太多了。”

“恕我失言了。”

麻友没有接他的话,目光扫视了一遍府内熟悉的景致,接着往花园方向走去,罗格刚想跟上去,石原总管却按住了他的肩头,等麻友走出去十来步的距离,石原才放下手说:“走吧。”

到了花园深处,一片樱花林就出现在他们面前。此时虽已是三月末,但是林里的樱花开的正旺,尤其是最高的那棵,虽是夜晚,在月光下,依然繁华的摄人心魄。

似忘了天地万物,麻友静静地聍站在那棵樱花树下,夜风吹过,花瓣落在她的发上,如情人温柔的双手,轻抚着她的灵魂。她手扶树干,将额头轻抵在上面,柔声道:“我又来看你了,由纪,你还好吗?你的麻友友过了今夜就满23岁了……时间过的真快,前段时间我见了玫瑰剧院的小野惠令奈了,你还记得她吗?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演员了。由纪,记得我们一起去看歌剧的时光吗?真想再和你一起去看一次……真想你,如果……如果你在该多好,有时我会忍不住怨你,怨你让我很寂寞……”

她轻轻的诉说,把心中所有的喜怒哀乐一点点送进夜色里,送进那棵无法回应她的樱花树中。她没有流泪,只是深情的说着,仿佛由纪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呐,其实你啊,从来不曾离开过,世上没有什么可把我们分开,因为你一直住在我心里。

原来这一切是真的!罗格远远看着她纤秀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他也曾听闻过女王曾爱上了一个女子,而这女子的身份竟然是德罗贝军方的间谍,在这女子死后,女王把她埋在了樱花树下。他本以为这些只是流言,因为睿智的女王,又怎么会爱上自己的敌人,即使有,也是一时迷惑,等真相大白时,以女王杀伐决断的性格,定是恨之入骨!

——可眼前这一幕,分明是情深未了……

露重更深,直到午夜已过,麻友才慢慢走出樱花林,每年的今天必会陪她来这里的石原管家,本以为她会象以往那样马上返回大公府,不料她说:“石原总管,你先去马车那候着,本王想和罗格公爵说几句话。”

石原意味深长的看了罗格一眼,转身先行离开了……

朝着花园的池塘缓缓走去,到了水边时,麻友打破了沉默,“罗格,这些年来,本王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从来不问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却对议会之事诸多疑问?”

“陛下,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陛下过去让我做的都是巩固地位之举,所以哪怕杀人放火,只要能为陛下铲平道路,我一定誓死效劳,但是成立议会这事,对陛下没有一点好处,所以我才提出异议。”

麻友偏过头,观察了会他脸上的动静,一字字道:“不但对本王没好处,只怕对你这个公爵也没有什么好处。”

罗格心中一凛,急忙分辨道:“陛下,我没有……”

“本王知道你的忠心。”麻友打断了他的话,把目光移回到水面上,对着波光说道:“罗格,你久历政治,应知道平民看似弱小,但是一旦爆发,却有力量推翻任何王朝,阿尔泰沿用了数千年的君主制,一君昏庸,连累万民。也许在你心里,本王算是一个不错的女王,可是你能保证,将来的王就一定是个明君?”

“将来的王我管不着,我只忠于陛下!”罗格的话多少有点赌气,好不容易坐定了江山,却要把权力平白无故的分给议会,就是说出天大的道理来,一直陷在权力旋涡中的他又如何甘心。

思考了片刻,麻友缓言道:“议会只是第一步,有了议会才能立宪,本王想把阿尔泰变成一个由万民共同统治的法制国家,到那时,本王的位子虽成了一个虚位,但可保阿尔泰万世平安。”

“什么!”罗格再也顾不上失不失礼,目瞪口呆的看着麻友。原来议会只是个开始,接着还要君主立宪,也就是说女王要把自己的王权彻底削除。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世上真有这么无私的君王?

麻友见老谋深算的罗格竟然露出一脸白痴相,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笑声有如染上水色的睡莲,让罗格目眩神迷,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指尖眼看就要触到麻友那张如玉的脸时,麻友不轻不重唤了一声:“罗格大人!”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罗格尴尬的退后两步,躬身道:“恕臣失仪了。”

“无心之失,本王可以不计较……但是本王的立宪之路却不容任何人阻挡!罗格,你追随本王走上君王之路,现在本王又要踏上与之相反的道路,本王之所以对你坦诚而言,就是不想你为难,如果你不想再追随本王,现在就可以说出来,我们君臣一场,好聚好散,有朝一日,你若反对本王的做法,本王也不会有所遗憾。”

“陛下……”麻友诚恳而坦荡的声音,一点点落进了罗格的心里。虽然麻友早已不是自己初见时那个甜美可人的公主,但是这些年看着她单薄而坚强的背影,罗格总会滋生出一种保护欲,那种微妙的情感与他与生俱来的权力欲交织在一起,令他对渡边女王欲罢不能。他在心底苦笑了声,自己本是平民出身,为了挤进贵族的队伍,一直不择手段,但是这个公爵头衔,这份繁华似锦,竟抵不过她一个笑容……

——罢了,精明了一生,到头来还是要做一次傻子!

“臣愿意继续追随陛下!”就象第一次向麻友表达忠心时那样,他单膝跪倒在地。

“罗格,本王很了解你,你可别后悔。”麻友虚扶了他下,示意他起身。

“当了这个公爵以后,他们背地里还是称我为下等人,所以无所谓了,只要不缺钱化就行,我从小穷怕了。”站起身拍了拍裤子,那样子真和市井之徒没有什么两样。

“谢谢你。”麻友郑重的说道。自己又选了条难走的路,还要拉上别人,但是有许多事的确需要他的铁腕,有时,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只能靠强硬的手段去拉近。

“陛下,你说后世的人会怎么评说我们?”

“你会在乎身后名吗?”

“我只在乎……”话到半截,咽回了肚里。

麻友若有所思的把目光放到远处的樱花树上,宛然说道:“罗格,有些东西本王可以给你,有些却永远也给不了你,并非本王不解风情,只不过本王的那些东西已经随风而逝,永远埋在了那棵樱花树下……即便如此,你还愿意追随本王吗?”

“陛下,罗格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虽然我也有痴心妄想,但是我还分的清楚什么的真,什么是假。”

“你明白就好!”麻友紧了紧肩上的披肩,冲虚空说道:“回吧,从明天起,我们会很辛苦。”



第二天,朝会上依旧是一片反对声,这次麻友没有强硬对待,安静的听完了这些人的陈词烂调。散朝后,罗格来问她怎么办,麻友只说了两个字:军队。

军队的建制从来与地方不同,历代阿尔泰君王为了完全掌握军队,都兼任了军队最高指挥官一职。而且所有阿尔泰将领,只有统兵权,没有出兵权,只有手握君王亲自签发的兵符,才能调兵遣将,否则休想动用一兵一卒。为了避免军权旁落,将领们还要经常调换访区,免得上下一气,尾大不掉。所以阿尔泰的将领看似权倾一方,其实背负重重枷锁,加上战争已经结束,军部进行了大规模裁军,留在军中的几个将军,天天闲的发慌。

仔细想来,麻友提出的议会制,受到冲击最小的就是军队,反正他们向来听命行事,约束甚多,由女王下令,或者由议会下令,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差别。所以熟悉政治斗争的麻友,首先明智的以军方为突破口,派出罗格为使,游说各区将领,加上这几年来,她在军队中安插了不少忠于她的人,到了立夏时,军方已经铁板一块、立场分明的站在了她的阵营里。

接着她亲自撰写了宣扬议会制度的册子,分发到每个国民手里,里面历数了成立议会的好处,以及指导国民如何选举议会议员。老百姓不是傻子,知道自己选出来的议员多少能代表自己的心声,怎么也比世袭的贵族老爷们体谅他们的苦处,所以这册子如燎原之火,瞬间就深入了民心。

但是阶级的矛盾始终是无法调和的矛盾。在拥有了大批支持者的同时,麻友的也树立了一大批敌人,这些人有钱有势、树大根深,掌握了国家大部分的财富和资源,他们拉帮结派,明的暗的一拥而上,让各级政府机构几近瘫痪。麻友虽掌握了军队,但是面对这些人的软抗也是头痛不已,每天上朝,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臣子前来捧场,说的也都是不痛不痒的话,其他人统统称病。不肯妥协的麻友咬紧牙关,每天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务,累的几乎要吐血,扛了段时间后,她开始在各大学府挑选人才,到了九月底,她挑选的人全部被派到了各级政府机构中,这时,公国的运作才一点点回到了正规处。

可惜一波未平,又起一波,那些撂摊子的官僚见自己的位置干脆被人霸了,心中更是怨恨,他们派出刺客,企图杀了麻友,幸而罗格心思缜密,早在麻友身边安排了很多国安局的特工,好歹有惊无险,避过了几次暗杀。

到了年底,公国的税收竟不到往年的一半,麻友看着财政部送来的单子,气的脸色发白。她本不想动用霹雳手段,但是现在看来,不见点血这场改革根本无法顺利推动!动怒后的麻友,动用军队一口气抄了数十个贵族的家,其中包括渡边家族的旁系。这样一来,虽然暂时压制住了旧贵族的嚣张,但是暗底下更是波澜汹涌,罗格和几个忠于她的大臣,每天提心吊胆,害怕一个不留神,她就遭到了暗算。

挺到来年的三月,各地的选举结果基本已定,由国民选出的25位议员顺利的进入了新建成的议政院,并在麻友在授意下,开始起草宪法。可是没几天,议会的议会长就在归家途中被刺身亡,麻友接到这个消息的同时,还接到了前田敦子逝世的消息,这个双重打击,让她独自在书房坐了一夜。

天亮后,她叫来了罗格,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动手吧。

她的这句话,导致了阿尔泰八成以上的贵族死在断头台上,而她也被历史永远的钉在最血腥的一页。



转眼间,优子和阳菜已在血色荒原上生活了两年,有道是欢乐不知时光过,优子除了每半月去边境小镇上采购些必须品,天天腻在白菜身边,两人闲来无事,就倒腾那些花花草草。

这天,优子如平常那样,去到镇上购买日用品,在小店里顺手买了份报纸,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阿尔泰公国全民通过宪法草案,渡边女王支持君主立宪”的标题,一时间不由悲喜交加。

开了车回到家里,见阳菜坐在门廊前的摇椅上逗弄小狗,展颜道:“买了很多东西,快来帮我搬进去。”

“不要,你自己搬,谁让你每次买那么多!”阳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优子抱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经过她身边,气呼呼的说道:“早知道你看它的时间比看我还多,我就不把它抱回来了!”

“谁看它时间多过你了!你连狗的醋都吃!”阳菜鼓起腮帮子,不愤气的回嘴道。

从屋里又跑回到车边卸东西的优子说:“我一次买那么多东西,还不是为了少去镇上几次,多点时间陪着你。”

尽管就快变成老夫老妻了,阳菜还是抵御了这种赤裸裸的表白,脸上一热,放下小狗说:“天天缠着我,你也不腻!别折腾了,过来歇下,等会我帮你搬。”

优子嘿嘿一笑,探身取了放在副驾上的报纸,坐到阳菜旁边的摇椅上说:“有麻友的消息。”

阳菜接过报纸,读完之后一抬头,见优子正瞧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她忙把报纸往优子手里一塞,摇摇头说:“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我只有两个字,不准!”

“阳菜......”

“优子,别再掺和了,求你了。”阳菜的神色黯淡了下去,她太了解优子,每当这家伙有什么念头时,眼睛里就会不知不觉的流露出那种神态。

“没想到我给她出的这道难题,她这么快就找到了答案……阳菜,我害怕,我怕她做完这一切后会随由纪而去。”

深深的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优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即使我们去了,也拦不住她,就象我们拦不住那么多人离开我们一样......就当我自私也罢,这次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你去。”

她的这番话让优子沉思了许久,然后,温柔的微笑从优子眼里一点点荡漾开来,她站起身,豁然道:“好!不去了!哪里都不去,我只管你一个!”

“咦?你干嘛挤到我椅子上来。”

“感觉你的椅子更舒服些......”

“笨蛋,这样会摔……”话音未落,承载不了她们动作的摇椅已侧翻在地,阳菜推了推压在她胸前的优子,换来的却是一个结结实实的亲吻。

小狗好奇的围着她们转了两圈,阳菜瞥见了,捶了她肩头几下说:“May酱看着呢!”

优子吃吃笑起来,跟小狗说:“乖乖在门口守着,一会我给你吃好东西。”

说完公主抱了阳菜跑回了屋里,顿时,静谧的院落中只剩下小狗顽皮的身影……

(五十五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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