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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生无所息

调到心外科已经接近三周了。
这边的工作比想象的还要令人疲惫,去接热水的路上我不停地打呵欠,再一次想着让阳菜我到外科来,真是最最最差劲的一次抽签了。
快到拐角处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太平常的只言片语。
是高桥医生的声音。
[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以为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我说你啊....]
那是相当严肃、甚至有点激动暴躁的口吻。
我停住脚步,两分钟以后,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女孩子埋着头与我擦肩而过了。
啊....因为高桥医生是副主任嘛,虽然年轻但是出人意料的严厉,批评下属这种事,好像经常发生。
虽然想说点什么,但是并不知道具体为了什么事,还是装作没看到比较好吧?
我慢吞吞地拐过墙角去接水。果然看到高桥医生一副抱着手臂生闷气的样子。
气温低得一塌糊涂。
眼睛瞥到了另一边手插着兜靠在墙上的人。
温度于是突然回升了一点,紧巴巴的心情被莫名其妙的抚平了很多。
是大岛医生。
她直起身体来,微微揪着眉头,挡住了高桥的路,同样相当严肃地说,[既然没办法设身处地,不要那么强硬地批评人家比较好吧。受伤害的是别人,怎么说都是私事,是人家自己的生活,不要干涉太多啊你。]
[这样总是把错误怪在别人身上,看不到自己的问题,不懂反省,岂不是一辈子处境都不会好转?你才是不要插手了。]
高桥医生气汹汹地一口气说完,固执地哼了一声,推开她走掉了。
三秒钟后,才听到大岛医生的叹气声。之前从没听过她发出这种声音,真是难得。
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却很不幸的正好撞上了她的视线。
一下子有点措不及防地胡乱点了下头,没想到这人反而笑了,冲我孩子气地耸了耸肩。很无奈地笑着说了声[这家伙]。


我跟她是半熟不熟的现·同事关系。要说有逐渐熟起来,契机就是我刚转来科里工作的上个周末,已经是大清早,终于搞定了最后一个病人往家里赶。差不多是第一百次想着居然忙到没法好好休息的地步也太过分了,到底为什么那天抽签抽到心外科呢,果然走狗屎运的本领绝赞发挥中?
结果,在地铁站的入口碰到了一脸倦容的大岛医生,奇怪着大岛医生好像有车吧,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碰到呢,不觉发出了一声[咦]的声音。
那个人于是望过来,漂亮的眼苔黑得好像眼袋一样,但还是立马笑了起来,[小嶋桑也加班结束了吧,终于可以回家大睡一觉了]
明明之前只是客气地互相认识过而已,居然可以那么自然而然的露出朋友间的笑容。
累到那种地步的时候向来跟谁都不想搭话的我,那一天却反常地跟她聊了一路,发现大家对这人的评价,[笑容可爱而且擅长与人交谈的人]好像是真的,跟我正好相反。
说起这一点,前不久离开神经内科那天才知道,私下里我好像常常被说成[傲慢]、[冷淡]、[自我中心]什么的...虽然会觉得[为什么],有点不公平,但只是被这样说的话也没什么好在意就是了。
在同一站下、出站之后则完全是相反的方向,分别前猛地想起来问了她[为什么不开车?]
她勾起嘴角回答说[被朋友借去追自己的新娘子了。]
看她虽然笑着但还挺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我也就没有多问,说着[这样啊]挥手作别了。
在那之后工作期间的交流也突然变多了不少,于是渐渐熟了起来。

刚进科里来没几天的时候,了解到年轻一辈里面,高桥医生虽然是副主任,但是前田医生和大岛医生才是科里的ACE,据说三个人彼此都是很好的搭档和朋友。尤其大岛医生,年纪轻轻技术和体力都是一流,受病人信赖是出了名的,跟谁关系都很好,不论男女,私下仰慕她的人非常多,包括当初神经内科柏木医生的男朋友宫泽医生,也整天跟她厮混在一起,据说是相当铁的哥们。
放在之前,我绝对不相信男性和女性能做单纯的朋友做到这种死党的地步。毕竟啊,从国中开始每个接近阳菜我说要做[朋友]的男生最后都不管不顾地表白了,好像对我目的不纯是很正常的事一样,说什么哪怕之后做不了朋友也没办法,轻易地就把[友情]像个垫脚石一样抛弃掉了。
但是现在,曾经不小心撞见过柏木医生和宫泽医生在门诊大楼的员工电梯里接吻的我,十分确信宫泽君对大岛医生没有不良企图。
包括这一点也很让人羡慕,总之浑身上下都是让人羡慕的成分,这个人。除了身高这点。
因为大岛医生和高桥医生都很矮,一开始还容易弄混。后来发现除了身高两人真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作为好朋友大岛医生似乎还很喜欢捉弄她和她抬杠.....这是客气的说法,按照阿酱的原话说就是[欺负takamina是医院生活的主要乐趣]这样。
两个很矮的人还都挺热衷于捉住很矮这点捉弄对方,由于几厘米的微妙差距大岛医生往往占着上风。她得意的同时,高桥副主任从里到外总会不时散发出悲惨的气息。
本来只是普通的悲惨,但两个人都很矮却还总是拿身高互相取笑,就有点人间惨剧的意味了不是嘛。

但是,刚才那一幕稍微超出[抬杠]的范畴了吧?

啊,不过不关阳菜我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体质特殊老是撞见不该撞见的事,既然不该撞见那绝对还是装作没撞见的好。
说了声[早]我握紧杯子往回走,却被人从后面紧紧跟了上来,想着假装没发觉地同行也没关系,却没料到屁股被啪啪拍了两下,所以吓得水杯差点翻掉,诧异地回过头去,只见到大岛医生一边满脸无辜,一边紧紧盯着我的屁股不放地说[比想象的还有弹性啊。]
那种若有所思的语气不知道该说是讨厌还是非常讨厌。
刚才不小心撞见的事,明明是体质特殊的错嘛,但是却怪在我身上所以报复我?
[为什么?]
对于做出这种行为的人就要像这样毫不留情地死死盯住才行。
[哎?]
[为什么像大叔一样摸人屁股?]
[嘛,]她挠了挠脸冲我笑,[因为喜欢你嘛。]
说完还很自然地伸手过来又摸了我的屁股一把。
[喜欢?为什么?]
这人显得坦诚得要命,[因为是大美女嘛,免费空降的大美女,看起来身体软软的,结果果然很软但又不乏弹性啊]
干嘛那么理直气壮,明显的还是有哪里不对吧。
但是呢,大岛医生笑起来的脸酒窝深深的,实在是太可爱了。看着就忍不住想原谅她。
我绷住脸,努力显得不好说话,[话很好听,别趁机吃豆腐啊]
[咦,抱歉抱歉,这两只手有职业病,看到软绵绵的身体就会想要摸上去,超不听话的啊]
[......]
这么无耻的话居然被外表这么可爱的人说出口,阳菜我感觉人生观受到了一点打击。

回想起来,来东京之前被爷爷再三叮嘱,不要被一个人的魅力迷惑到忽略了他的目的。我为什么一点都没当回事呢。[尤其是奇怪的男孩子。]想起当时爷爷有点可怕的表情,仅仅觉得松了口气,还好之前和现在的科室都是可爱的女医生占多,阴盛阳衰也有好的方面。
结果。
生活在东京,社会出乎意料的复杂,果然是防不胜防。

[大岛医生急诊请你尽快去会诊!]
真是时候,那头有人召唤她了。
[那么回见哦小嶋桑,上班认真点。]她的酒窝好像打招呼一样地浮现了下。人在岔道口毫不停顿地拐向了电梯那边。但是,在这之前却若无其事地又在我的大腿外侧摸了摸,作为告别似的。
[用你说。]
我明明是对待工作很认真的人。讨厌。
大岛医生轻快的背影逐渐远去,我望着她,在脑子里不断回想,小时候奶奶告诉我驱散坏蛋的咒语是什么呢。
哈利波特上的学校应该有教女生这种,[痴汉退散]之类的实用魔法。

不过毕竟是那么可爱的女生啊。会失效吧。

我打不起劲地直走回心外科的人间地狱。尽管不像大岛医生那么优秀,也有很多病人正在召唤我。不尽职责不行。在这个地方总会见证生命停息的时刻,让人觉得当外科医生比内科医生还没用。明白这一点,再没用也还是要干,这就叫尽职责。

我又想起来一件重大的事情。

在那之前要先赶回去给NDS充电,不然回家的地铁上又只能睡着了......可恶的抽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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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说心外科是人间地狱,并不是阳菜我嘴坏,而是一种知情人员共识。

来心外的第一天下午,我因为在手术室衣服换得慢了点,被前辈训斥了整整一分钟,观摩手术的中途有点不开心,然后不小心走神了。
从放空状态里惊醒过来的时候,病人的胸口正在大出血,准确点的那个说法应该叫井喷?吸引的速度几乎快要跟不上了。
看得我晕乎乎地扶住了墙。
在内科呆得太久,见血已经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更不用说大出血了。
老前辈似乎站得有些摇晃,当机立断让一助替她继续。一助也没有废话,手法利落地很快稳住了局面。
看着监视器上血压回升,我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怎么,大家都扭头来看了我一眼。
有那么大声?
不想再发出声音,我咬住嘴唇,望住飞快地做着刀口缝合的那双手。很漂亮。手也漂亮,结也漂亮,伤口也漂亮。
尽管如此,还是听到了沉重的叹气声,宣布手术失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成功率不大的手术,医院方面也没能请到业界权威来帮忙指导。幸运的是病人还生命体征正常地活着,不幸的是转来科里第一天就让我撞上失败的手术。

手术结束后洗手时,有人问我,[小嶋医生是讨厌手术的那种医生吗,刚才叹那么大口气]
[不,只是因为紧张……]
做一助的医生解下口罩,扬起头冲我笑了笑,酒窝深深的,让人觉得受到了安慰。语气也是轻松活泼的,[心外啊就是这样的人间地狱,每天都有免费观看的人间惨剧,习惯就好了。]

就是这样,大岛医生给我的第一印象其实挺不错。打趣的尺度也挺恰到好处。

把这事在新同事之间聊了以后,在其他科室都很有名的[卖萌担当]的前田医生,笑嘻嘻地跟我搭话了,[不止会习惯,还会变得麻木哦。]
有这个契机,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我们的关系进展很快。
称呼从医生变成了“阿酱”和“nyannyan”,我也搞不清我怎么会跟猫扯上关系。总之关于心外科的秘闻情报,几乎全是阿酱告诉我的。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大岛医生和高桥副主任。比如有一次她神秘地凑到我耳边,很小声说什么[高桥医生搞不好其实是男的哦,有时候值班第二天见面,会看到脸上胡子没剔干净。]
第一次见面就觉得高桥医生人怪怪的,结果竟然还有这种事?
之后两天我忍不住太留意高桥医生的脸了,有机会就观察一下,好像搞得她很惊恐。

多熟悉了一阵子之后,才明白这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吃午饭的时候,邻桌的高桥医生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沙拉酱至少有78%的反式脂肪酸,你尽量少吃点比较好....]
就看到阿酱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然后不紧不慢地、专门舀了一大勺沙拉酱,毫不停顿地、直截了当地塞进了嘴里,还故意凑到她眼前做出美味的表情。
[喂、我说...]高桥医生苦着脸一副快被气哭了的神情。
[我也是医生,健康知识用不着你说]
[知道的话饮食习惯还这么糟,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嘛....]
[我知道哦,什么都是为了我好。]阿酱笑眯眯地又舀了一大勺沙拉酱抹在面包上,递到她嘴边,[takamina老是这样,不明白有些东西不吃会后悔的]
[才不会后悔。]高桥医生捏住自己的嘴,哼哼。
看来要变成好一场拉锯战了。两个固执的人。
阿酱一点也没收手的打算,笑眯眯的直绷绷看着她,勺子伸在她嘴边,好像定格画面一样。
高桥医生比我想的还要没用,十秒钟后,就毫无气概地妥协了,就着阿酱的手咬了一大口,边嚼边委屈兮兮地捂住了脸。
阿酱把剩下的一半塞进自己嘴里,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就是这样,吃到嘴里才不会后悔。]

这两个人的相处很有趣。能让高桥医生偶尔不那么固执的人,除了阿酱还能有谁呢?
我旁边的大岛医生十分欢快地吐槽说,[那边的两个快去结婚吧]
阿酱笑嘻嘻,[三四十岁还找不到好对象的话,就找Takamina凑合一下]
[拜托你征得我的同意先!还有什么叫凑合一下啊?]高桥医生叫喊起来。
[那你同不同意?]阿酱又好笑又盛气凌人地问。
[阿酱的话....]高桥医生愣了半晌,阿酱欺身过去把脸凑在她眼前,结果这人居然忸怩地放小了声音,耳朵也红了起来,[好、好吧。]
阿酱立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是么,反正takamina是男的,就算结婚也没什么问题]
大岛医生也在坏笑地望着天花板说小嶋桑快看,今天的星星好圆好圆。

捉弄高桥医生是医院生活的乐趣,就是这么回事。

下班的时候,在大门口撞见了柏木医生,她在等人,用很有礼貌的笑法冲我笑了笑。柏木医生好像对每个人都这么笑。不过,再公式化的女生谈起恋爱也会变软化变可爱,这个说法在她身上得到了验证。
例外就是眼前这样,柏木医生对上宫泽医生,远远地、就会从眼睛深处笑起来。
今天从门里跑出来不住说着抱歉抱歉的宫泽君,头发意外的乱七八糟,柏木医生好像受不了地瞪了他一眼,表情嗔怪但眼睛还笑着,抬手帮他用力扒了扒。在我看来倒是扒得更乱了。
然后宫泽医生俯下身去说了句什么,两人笑成一团,就那么两手交握相依偎着走掉了。
我的视线自然地落到那两只手上。
手指上的戒指泛着一层漂亮的光。

[小嶋桑这么盯着人家看好恐怖啊]
[讨厌,因为戒指上的钻石很大个嘛。]回答完我才注意到是谁站到了旁边,大岛医生抖抖手里的车钥匙,[要不要送你一程啊?]
[车拿回来了?]
[嗯,新娘子那不是追回来了嘛,用一颗超——大钻戒]
[啊!]我意识到什么,惊讶地叫出来。
[没错哦就是佐江借的]
[怎么可能,宫泽医生,居然没有车?]
[....什么啊你关心的重点是这个?]
重点这种事本来就是因人而异。
[他们的事我本来就知道的,医院的交际圈子这么小。]
[诶....]
[把阳菜当笨蛋了吗?]
[怎么会!小嶋桑看起来呆,其实相当聪明吧,我是这么认定的]
[说谁看起来呆啊你?]
[呆是说好的那种意味,就是让人不放心,所以才来邀请你搭车啊]
[顺路的?]
[回家不算顺路,不过我今天跟朋友去喝酒所以没关系。]
我看了眼她休闲和运动混搭的着装,不着调又有点孩子气的风格。
[能不能问下,大岛医生的私生活是不是很奔放?]
[奔放用得太过分了,我每天这么多事要做,都是恨不得倒头就睡,但偶尔也需要社会交际的嘛,只是开放的程度而已]
[那就不要了,谢谢]
[诶为什么?]
[社会交际是不能耽误的,我去坐地铁了,明天见]
[喂!]她在我背后喊,[小嶋桑不会是躲着我吧?]
喊这么大声别人会听到的,真是讨厌。
我装作没听到不理她。
[可是明天是我们搭档值班!别忘了哟!]
真的吗,两人一组搭档的制度会不会也太讨厌了?
没办法,还是不想理她。

之后这个讨厌鬼为此报复我,跟别人说[小嶋桑的招风耳太大了,从后面叫她会听不到]。
对这种幼稚的报复我也无可奈何,结果有次听别人议论说,[还以为是高傲的女人,结果是听不清?真的假的啊,那个小嶋医生这不是相当可爱吗]。
好像误会解开了误会的样子。我于是放任了那种奇怪的谣言。
当然这是后话。

跟大岛医生搭档会被她的忙碌属性传染,我好像成为了这个传说新的受害者。一整天有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是在急诊和手术室里,没多少休息的机会。

一天之内,手术室外面,我一遍一遍无聊地看大岛医生刷手,她在这样的细节上好像比其他医生都认真。

其他医生都赞不绝口的谈论大岛医生做外科大夫的天赋。可是明明就连身高都已经很勉强了,阳菜我一开始很怀疑。
跟了几次手术以后才注意到比较明显的一点。就是手。

两台手术的间隙,我抱着病例坐在更衣室放松身体,大岛医生正好从另一边换好衣服走出来,技术高超地手肘撑着门框,半个身子探出门外,[请问一下,心外的下个手术排到哪间了?]
护士急匆匆地翻着手术单,[急外那边送来的病人排先了,麻烦再等一下!]
于是我们两个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无聊地干等。
我看着她拨弄口罩的手,没忍住问:
[大岛医生,人那么小,手却很大,好奇怪。]
[手的大小又不是跟身高成正比,跟心脏成正比的嘛,我从小就爱运动,心脏很强壮的哟]
[一脸得意的样子真讨厌]
[哈,]她不以为然轻笑了声,[是因为很重要啊,心脏。]
说着有点过分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放在她的心口,[记得吧,我们大一的解剖课本上就有说,心跳不息,生命不止。当初觉得片面,有点不屑,结果在心外待了几年以后,变得对这样咚咚咚跳着的感觉超级珍惜了。]
[嗯,]我盯着她,[但是,手这样放在胸部上是摸不到心跳的啊]
[啊啊是吗,我来试试?]
我用病例夹啪的挡住了她冲着我前胸伸来的手,[又犯病了吧,这双手,太邪恶了,得上这种病,心搞不好也是一样邪恶的]
她用右手抓着左手好像左手会溜走一样,耷成八字眉苦笑起来,[这么说太过分了吧]

才三个星期,面对大岛医生突如其来的变态我已经能像这样镇定自若了,并且像条件反射一样的眼疾手快,忍不住有点佩服自己。
[大岛医生是好人吗?]
[作为医生来说算是很善良的,这种事你自己体会,让我自己夸自己多难为情啊。]
先夸完了再说难为情也真够可以的。

我无聊地提起另一个观察所得结论,[黑眼圈,你的是科里最严重的呢]
[是啊,是不是很可怜?]
[累到半死却让人可怜不起来这点比较可怜。]
[喂,别把我说哭了好不好?]
看着她虽然疲倦但还是笑着自嘲的表情,就有点好笑。
[在心外科很久了吗?]
[不算很久吧,四年多。]
[总是这么多手术?]
[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像这样车轮大战了。]
[好辛苦,要我一直这样的话还不如辞职不干了。]
[这点嘛,小嶋桑的话我相信能干得出来。]
[喜欢挖苦人啊你]
[想逗你笑笑而已啦]
[干嘛这么喜欢开人玩笑?]
她唇角翘起来,从善如流,[因为对方是可爱得一塌糊涂的女孩子,就忍不住。]
[那么喜欢女孩子?]
[喜欢啊,可爱的,软绵绵的,像你这样的。]
[为什么?]
[怎么老问为什么啊,没为什么哟,生下来大脑就是让我这样去喜欢的,没办法]
确实没办法,什么都怪在生理和基因上呢。
[不就是纯粹的色狼吗你]
[不是的哦,]这家伙挺认真地否定,换了一种笑法,一边的眉毛微微扬了起来,让人诧异的同时忍不住胸口一跳。[我喜欢的人,我是用心去喜欢的。]
[真会说.....]

[心外的大岛医生,5室腾出来了!请过去准备吧!]
总服务台不愧是负责把握时间的地方。再讲下去总觉得我们的对话会走上奇怪的方向。


人间地狱不是说着玩的。
半夜一点多终于从手术室钻出来后,我趴在桌子上完全动弹不了。连埋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稍微振作了一点以后,也是完全靠着意志力飘飘忽忽地回的家,一头栽到床上的那一刻才想起来,大岛医生好像连家都没有回。
是有天赋没错,但也努力得让人发指。

人间地狱里的天才和魔鬼。简直可以做一个完整的游戏企划了。
睡着之前我最后的念头就是这个。跟在做任天堂游戏的辽君谈谈说不定是个好主意,如果一觉醒来还记得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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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早上走进科室,以阿酱和咪酱为中心的几个人凑在一起,正在边吃早餐边分享什么八卦。准确说是昵称为咪酱的峯岸医生带起的八卦。大概算是外科女大夫不多的乐趣之一,不想参与的人往往也很难避开,而且会很容易沦为八卦对象,据说这种就叫做潜规则....

[那个孩子啊、做实习生,刚刚轮走,在新的科室没干劲,被骂了很多次,来给我们送点心的时候忍不住抱怨了,结果呢就不幸地被takamina撞见啦,当着大家的面凶巴巴地跟人家说,既然抱有这样的态度趁早不要当医生了,还叫出去追问原因说要好好解决……]
上周刚好被我撞见的那一幕吗?
[什么事都喜欢管呢高桥医生]
有人小声嘟囔。
[谁让她总是心急地想要帮到别人啊]
[但是生活方面的事,高桥医生自己也没怎么掌握到诀窍吧......]
有个跟我一样新的新人,让人感同身受地吐了个槽。
啊,我看了看远处的副主任办公室,离这么远应该听不到。
[总之那家伙就是那样的人。]咪酱做出总结似的言论,耸了耸肩。
阿酱则没说什么,笑着低下头含住了果汁的吸管。
[生活和工作就是很难两全嘛,要是谁都像宫泽医生和柏木医生那么幸运就好了,他们两个订婚的事你们都知道吗?]
有人把中心转移到全医院都出了名的王子公主身上。好聪明,那两个人的话题不是比高桥医生什么的好多了嘛。

我想起那两只超漂亮的钻石戒指,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到交班的时间了。

[小嶋桑每天都这么不紧不慢的真是让人羡慕哟]
才刚换好衣服,不知道谁飘过我旁边的时候扔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挖苦。
大清早就被这样说,再有趣的话题也不想参与了。
做了医生之后总会听到这种声音,莫名其妙,对工作我明明就很认真,不然也不会觉得辛苦了。
所以是为什么?长得像是擅长忍受挖苦的类型?
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回头一看,大岛医生挂着黑眼圈、却活力满满地朝我笑了笑,[我们科是大科室,什么样的人都有的,别介意。]说完可爱地挤了下眼睛,[走啦,交班。]

如果只有这样的一面,这个人呢,还真是个可爱又靠得住的家伙。
可惜惨不忍睹的真面目,已经被阳菜我识破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把肩上那只手掸掉。

大岛医生一点也不在意场合,做了个有够夸张的鬼脸...白痴,小孩子
但是居然看了这么多次还是很想笑....我的笑点变随便了吧。

说起来,最近我不得不注意到,一个无法忽略的事实:
心外科本来是忙到有点沉重的地方,现在因为交到了阿酱咪酱那样的朋友,还有大岛医生每天乐此不疲的搞怪...闷闷不乐的感觉变淡了。

而且跟大岛医生搭档的次数逐渐变多,也开始被人连成[kojiyuu]的组合作为小小的谈资了,被说越来越有默契还是让我挺高兴的,可是那个叫法算什么嘛?像是不得要领的搞笑艺人组合一样。

这个晚上刚好是蹩脚组合的我们值夜班呢。所以中午我回了家,硬是让自己睡了个午觉。平常尽量都不睡午觉的,每天卸妆和上妆一次就已经够麻烦了。

不过,我怀疑大岛医生根本没有好好利用这半天休息。

如我所想,晚上刚踏进值班室就看到趴在桌子上的人形。小小只的人形累得头都没抬,只是感觉很困地打了招呼:[小嶋桑晚上好。]
[晚上好,吃饭了吗?]
[没有,下午加了一台,刚从里面出来...]
在旁边等了一会,看着她还是有气无力地贴在桌面上,我站起来。
她倒啪的坐直了,[小嶋桑又要走?]
[没啦,等等,别睡]
来的路上刚好买了最喜欢的那家马卡龙想当做明天的早点,突然想起来,于是拿来作夜宵给她吃。
没想到的是,这人好像不怎么喜欢,露出了[怎么是这个啊]的表情,边咬边说[甜死了]。
[不喜欢的话,不要勉强。]
漂亮的包装盒被我咻的盖上。
[嗳嗳!也没有那么不喜欢,只是这么甜的以前不怎么吃嘛。别拿走啊我快饿死了!]
这人再次掀开盒子,毫不在意被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回事,相当没风度地狼吞虎咽了起来,满嘴塞着又甜又软的点心飞快地嚼着。虽然表情非常有趣,但是,根本没尝出味道就吞下去了吧...
从来没见过有谁这样吃马卡龙,我忍不住小小地抱怨了下[真是够呛]
[什么?]
那张深渊一样可怕的嘴边狼吞虎咽边含糊地问。
[那么可爱的食物却被这样吃法,绝对很想哭。]
[什么啊,食物很想哭?]大岛医生好笑地舔舔嘴角,[你不也很清楚,反正最后都要变成糖、水、脂肪和大便什么的嘛]
[........]
虽然此时的关系姑且算是畅谈无阻,但说到某些话题的时候,总觉得大岛医生和我完全没法互相理解,思想上有着男性和女性那样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很努力地试着弄清我的思维,有时候也会嘻嘻哈哈地吐槽几句,但是并不让人讨厌。
很认真地听我讲就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温柔之处了......大概吧。
[那个...]
[?]
[试着别叫我大岛桑了吧,别扭死了真是]
[优子比较别扭]
[哈?]
[嗯。]
[那么那么、小优也是一样别扭吗?]
[小优啊]
[嗯]
[小优?]
[嗤]
[别扭得笑喷了嘛?]
[不是不是,只是有点奇怪,阳菜这么叫感觉好像撒娇一样]
[哪有啊]
[真的有啊,不过没任何不好,就这样吧!]
[哼]
像这样预先把昵称有板有眼地规定好也是从来没遇到的事,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以前我还觉得,怎么会有人笨到真的把食物吃到脸上啊]
[哎?我?有吗?]
小优终于抽空抬起头,无辜地看着我。
虽然不想说,但是脸上挂着坨奶油的表情笨得好可爱。
[照你这样吃当然会吃得到处都是啦,笨蛋。]
[那该怎么吃啊教教我?]
[讨厌,我才不要半夜吃甜食]
[那干嘛给我吃,觉得我一天没吃饭很可怜是不是?]
[嗯,因为做医生不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饿死]
[嗤,]她再次笑起来,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头凑过来了,[别光顾着有趣,帮我擦掉啦]
[.........]
眼前的这双眼睛明亮纯粹、没有瑕疵,让人想不通这种理直气壮的过分要求是怎么回事。
但是拒绝的话,好像反而是阳菜我在胡思乱想一样...
不想被当成爱乱想的笨蛋,就大发善心地伸出手指,帮她擦掉了。
[好了吗?]
[嗯]
[谢谢~]
明明在道谢,却在同时、顺着方向歪过脸来,然后、居然、顺其自然一样地伸出舌头,把我手指上的奶油舔掉了。
这、搞什么?
我呆了好半晌。
[你这个.........]
[怎么了?]
上当受骗的感觉弄得我一时有点晕头转向。
[色狼!]
[哈?怎么了嘛?]
[恶心死了!]
[欸?这么夸张干嘛.....好啦对不起给你纸巾!]
[讨厌!]
我用纸巾用力擦着湿嗒嗒的手指。
[别这么生气啊,对不起嘛,不想浪费而已]
[怎么想都是故意的!]
[不是啦,只是习惯性地.....]
[我要去跟高桥医生讲再也不想跟你搭档值班了。]
[不要啊...!你要用什么理由,因为没留神舔了你一口?这样说的话takamina绝对会报警的,饶了我吧!]
[还不是因为你老是这样!]
[哪有老是啊,我其实不是、不不别走啊,我保证再也不这样了!]
[哼]
[真的对不起!因为前女友也经常这样做,所以习惯性地就...]
等等。
好像听到了什么噼里啪啦的词?
前女友?
[所以你对女孩子果然是那种意味的喜欢]
[没有说过不是吧!但是不要误会,我真的不是轻浮的人啦]
这人苦笑着蹙起了眉毛。
我没有再理她,就这么从值班室走了出去。隐隐约约有种很不爽的感觉。


脚步沉重地停下来,我审慎地看看身后的这扇门。


之前干嘛要那么留心这样的家伙?
喜欢占人便宜、不懂得照顾自己、还有过前女友!
浪费我的关心,居然还把作为一天动力之源的早餐给她吃了.....
对了,早餐。
早餐还剩下了半盒,回收回来比较好。

返身推开门,本来想帅气的拿上盒子就走,但是脚步又自己停了下来。
——看到她整个人无动于衷、好像非常沮丧地干坐在那里。


空气的密度好像变得不一样了......看着她那样我忍不住一呆,有点后悔。
那算什么表情啊。
刚才我真的反应过度了不成?
就算是吧....阳菜我果然偶尔也会有一点点像笨蛋。但是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干嘛这么沉重,带坏空气质量。


第一次有点想要挽回什么,但是还是不想主动说,嗯,如果她开口的话我就搭上两句,如果她不说话我也就紧紧闭着嘴好了....
[呐小嶋桑]
如我所愿,她还是主动看过来了。
[给你造成困扰真的很抱歉,那个、由我来跟高桥说吧,别担心]
[嗯?]
[换个人搭档、由我来说吧。]

我才刚熄灭的怒火忍不住又燃烧起来一小撮。


[谁要换搭档?]
[欸?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嘛]
[明显就是吓唬你的]
[........]
[不跟我好好道个歉吗?]
[....对不起!]
反应倒是挺快。
[接受了]
[欸,刚才那么凶,现在又这么简单接受?]
[切]被原谅了就专心地感激人家嘛,别找麻烦啊。
[心外科是个沉重的地方,不适合我待,反正也呆不久,所以走之前想要尽量不那么沉重,]我重新抬起脚,[刚才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那你干嘛要那么大反应......]小优哭笑不得地捂着心口,[别吓唬我了好难过。]
我把那半盒东西推回她眼前,[少废话,快点吃啦]
她慢吞吞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看我一眼,又咬一口,然后嚼着嚼着露出艰难下咽的表情,明显无奈起来,[想问我什么就问好了别这样盯着我看啦。]

那,是你让我问的就不能怪我了。
[前女友,是真的?]
[真的]
[分手了?]
[不然为什么叫前女友啊...]
接着我一没留神,问出来了似乎挺不像话的问题:[干嘛分手?]
好在她倒好像不太介意,挠了挠脸,[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没有很注意彼此到底合不合适,一直忙着工作还常常需要对方送饭...结果她就像你刚才那样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空气的密度貌似又变得不均匀了。


这个人有一双很真诚的眼睛,酒窝呢总处在抿起来的状态里,到底是快乐还是悲伤有时候不好好分辨不行,要靠眼睛来看看清楚。
现在有点躲闪的轻轻垂落的视线,根本就是——在郁闷。


[那个人一定很后悔。]
我说完这句就后悔了。有点明白什么叫鬼使神差了。
[........为什么?]
果然,这下她有点好笑有点来劲地直直盯着我。
[不为什么,随口安慰你一下]
[哈,忘了你擅长打发人]
[无聊,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整盒都吃完之后,她舔着嘴唇突然再次开口了:

[这个周末不是万圣节嘛,很多地方都有特别活动,我呢,本来打算周末请你去玩来着,现在大概不会想跟我去了吧.....?]

说着极度沮丧的话却满满期待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别人,这算什么卑鄙的做法...

但是好奇怪,忽然有种感觉——我就是在等着她开口的这一刻。所以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大岛医生的人物属性里面,前女友这一项被我知道了。按照女性直觉和交际规则来说,再这样亲密接触下去可能会坏事。
但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疏远人家,好像也很不甘心。就如今来说,没有优子整天在我周围搞笑的话,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小优除了女朋友也有普通女性朋友的对不对?]
我向她确认。
[这不是当然的嘛。]
说的也是,简简单单就解决了。
[嗯,那就去吧]
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
[想去什么地方玩呢]
[明明请我玩,还要我来想,不行]
[那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能开开心心玩的地方就好]
[那游乐场好不好?我手头有两人门票呢,万圣节的游乐场绝对很好玩]
[会晒黑啦]
[涂上厚厚一层防晒霜吧!][好吧]

勉强答应了。我已经变得很成熟了没错,不过游乐场小时候还是蛮喜欢的。长大以后破例去玩玩看似乎也不错。

结果呢,周五这天我的特殊体质又很讨厌地运转起来。

下班之前伸着懒腰想要去走道尽头的落地窗边看一下夕阳。

旁边科主任办公室的门刚好打开了,想着装作没发觉算了,却听到有人沙哑着声音说:

[我不服气。]

是熟悉的小优的声音。掺进了一点点低沉感。
我只好回过头去看。


美好的夕阳的光线里,戳着胖嘟嘟、戴眼镜,初见觉得还挺和蔼可亲、现在却又凶又冷的主任。
小优站在他对面,表情冷淡,但抓着病例的手很用力,以至于骨节泛着隐约的青白色,语调平静,却有种坚不可摧的坚持:[我不甘心。]
紧接着那位主任大人把什么东西扔在了地上,小优还是一动不动,始终稍微抬着头,看着他。
这种态度,完完全全就是顶撞来着嘛。
路过的宫泽君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吓了一跳,立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连忙跑来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然后扬着笑脸主动挡上去说好话,缓和气氛,当了主任的出气筒。
最后赔着笑脸把主任送回办公室,进去之前还回头冲小优打了个手势。

作为朋友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啊。


如果他晚出现一秒,搞不好我就会做出一样的事情了.....凶巴巴的中年大叔真是讨人厌得不得了。

绝对是以为只有软绵绵的阳菜我在场,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欺负小优。
当领导也是要讲道理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是怎么做上领导的嘛?
日本的医疗体系真是没救了。

胖墩墩的中年男人会容易被人讨厌,好像也不是无缘无故。

我是讲道理的人,讨厌完主任还是上前去抓住了小优的胳膊,好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但是她的身体比我想的还要僵硬,瘦瘦的胳膊居然完全拉不起来,脚步也不挪一下。

半晌才听到她低声说:[我的病人出事了,]抬起头来看我,眉毛摆放的位置,刚好有种介于失望与自责之间的感觉。[明天大概没法赴约了,真是对不起。]

虽然你的道歉我能接受,但是现在不是为这种事道歉的场合吧。

[白痴。]

坦率地说出了心声,在问多一句之前,我的身体自作主张,先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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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有的时候,只是偶尔,我也会稍微思考一下——做我们这个职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这种思考的结果,要么就是一句话[治病救人],要么就是没有结果。

但是小优对这个问题不假思索的回答,显得非常坚定。

她说,我们是人类之间的一种联系。人的生命有起点和末端,相隔挺短的,像一个个小环,人类的生命,两个端点间隔则比较漫长,像把无数个小环串起来。医生可以在小环之间起到小小的联系作用。

这段话她说的慢慢的,让我觉得像一种哲学系教授的口吻。不过呢,这种想法就像是小优身上不太常见的另一面,感觉那一面就像深海的动物,偶尔才浮上来喘一口气。
所以为了好奇心,我也蛮想试着去理解她的。

[嗯...这种说法好像只适用于妇产科和生殖科的医生?]
最后好歹搭了句话,我觉得我们的话题要谈到昨天发生的事还有一定距离。
[不、小环之间的联系并不是只是指生孩子....]
她无奈地看了我一会,突然低声轻笑了起来,[我们干嘛要谈论这种话题啊?]
因为心里实在有点担心,我想找个切入点好把真正想知道的问出口嘛。
[因为....很有意义。]
我支吾不清地回答,瞥着她,她仰起头,呆呆望着天花板。
[知道有个词叫生无所息吗?]
突然又从哲学说到四字词了!这个笨蛋难不成文科很好?
[嘛,]不想被当笨蛋,我犹豫了一会,想着是不是拿手机查一下雅虎比较好,最后还是斩钉截铁地决定不要麻烦自己了,[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啦,]她轻快地说着,抓了抓头发,[说这些本身就够没意思的。]
说的没错,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真该一开始就切入主题。
[你的病人,怎么样了?昨天到底怎么惹到他?]
小优好像意识到我拐弯抹角地问她问题,转过来挺认真地看着我,似乎有些忧郁:
[那个啊,术后出事了,现在抢救回来,主任说要换个人负责,下一次手术方案也不用我参与了,态度超级强硬,说什么都是抗议无效....说真的我很想自己来补救,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嘛.....]
[原来这样,上面的医生就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听着越来越低沉的叹气声,不想她太过纠结这件事,我匆匆忙忙尽快换个话题,[那,明天怎么打算?]
[明天?]
[今天肯定去不了了嘛,明天呢,去约会吗?]
她有点呆呆地抬起头:[约会?]
[不是叫我一起去玩嘛?]
[约会这种说法用得这么随便....小嶋桑果然是轻浮的女人吧]
[才不是!]
[否定的越厉害越说明是真相哦]
[那是什么狡猾的说法啊?不去算了,明天办公室见!]
[欸等等,我的意思明显是要去啊!]
[明显的是没有诚意这一点吧,明明这一次也应该是你来邀请的,让我勉强代劳了还好意思这样...]
[说的是、对不起!不过这样反过来被邀请真的很开心,真的哦,跟你在一起什么不开心的觉得累的事情通通能忘光。nyannyan绝对是天才来的。]
她语调欢快地说着,然后忽然斗志昂扬地跳了起来。
[病人的事我再争取一下,实在不行的话也没有什么好想不开的,明天绝对开开心心地去接你!]
[知道我家在哪?]
[当然!]
说的这么理所当然是怎样?转进科里时看了我的资料?我就完全不知道小优的家在哪里。
不能放任这么不公平的事,下次问问她好了。
[那就这样,明天下午两点见!]

[对了!]临走之前,她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你真的是比我想的还要善良嘛,对人这么温柔,谢谢你。]

装作这么正经的人很难应付呢,真讨厌。
[啰嗦。]我没力气地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去办公室玩游戏。


原来万圣节的游乐场跟平常的游乐场完全不一样。有种商家决定借万圣节狠捞一笔、好多人就趁着上这个当的机会好好狂欢一次的感觉。到处都是顶着笑容狰狞的南瓜头、穿巫师装、小丑装和各种各样服装到处乱跑的工作人员。

坐过山车之类的东西时小优兴奋得都有点不正常了,跟我说她从小就喜欢刺激惊险的游戏,冲浪滑雪什么的一概很喜欢。
[从小就一直是体能超人?]
[那倒不是,小时候有段时间身体不算好,腿脚还有点问题。]
看到她噙着一丝笑容这样说,神色里有点不那么常见的东西。我觉得很好奇,但不想打听太多隐私,也就没多问。

之后进鬼屋,可能是玩到傍晚已经累得够呛,小优难得没有抢着去买票,还是我拖着她去买的。
今天的装饰很有意思,门外的南瓜灯挂太多了,不会被误认为化装舞会嘛?
说起来呢,从小我就不是很明白,怎么会有人害怕鬼屋那么假惺惺的东西?
这样想着,扭头就看到了小优好笑到不行的表情——下撇到标准八字的眉毛,完全就是在嘶吼“不想玩这货”嘛。
再加上犹豫的脚步,难不成、是害怕这个?
感觉上什么都不会怕的优子居然怕鬼屋?
那副样子实在是、不要太好笑....

[害怕鬼屋?]
[嘛,不擅长....]
不擅长的意思就是怕得要死吧。
[没想到小优也是有弱点的。]
[说什么傻话呢,当然会有弱点,我可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啊。]
我可能真的忍不住笑了,接着很帅地两手压在她的肩上,[那我来保护小优好了。]
小优却好像以为我在挖苦她,扁着嘴苦笑,[你不要在里面摔倒我就很放心了。]
[怎么会,小看人。]
[因为不知道谁的身体有九十五岁的高龄啊?]

又说这件事。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我绝不会把体检档案放在桌子上,导致那天被阿酱发现,像广告一样见人就说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项目怎么能作数嘛。

然后商量都没商量一下的,她就打头钻进去了,我连忙跟着进到里面,打算开路之前先四处张望一下,可是前面的家伙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不知道为什么微笑了起来。
在鬼屋里面再闪亮漂亮的微笑也会显得很诡异的,真是笨蛋.....
而且明明怕到不行,为什么非要走在我前面啊?甚至还把手递过来说什么[这家好像是没什么好怕]。
逞能是中二小男生才会热衷的事呢,好幼稚...

这么想着,手还是被不由分说地拉住了,紧紧地、又力度温柔地。
让人觉得不愧是外科医生,对手的使用总是很精准,让人又不会不舒服,又有安全感。

无聊地四处打量着,还没注意就走完了半程,小优自己倒是时不时地一声惊呼,可是偏要抓着我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更没办法觉得恐怖了,真是的。

因为全程都黑乎乎的,我不小心踩在了不该踩的地方所以磕绊了两三次,但都因为被用力抓着所以平安无事。
运动能力这种牵扯到天赋的事,真是没有什么办法。
她居然为此转过头来得意洋洋:[是不是跟我预言的一样?]
[嗯...有种被诅咒成功了的感觉]
[....]

总觉得这家鬼屋从外面看很大在里面走却很小,一下子就走完了。不远的地方有了外面通透的亮光,让人突然想多磨蹭一会再出去。

仍然走在我前面的这个大岛优子呢,说不定是个完美的恋人——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我突然这么觉得。
完美到那种,如果你有一天爱上她,估计这一生就再也爱不上别人了的程度。

所以我如果离她太近,说不定、不知不觉哪天就完蛋了。

[好沉啊,不要完全让我拖着你走嘛...]
[啰嗦,那就别拖啊。]
[好啦,还好我今天出门之前有吃菠菜!]

....虽然心里想着不能靠太近,但是还是舍不得把手松开,身体也莫名其妙软软的没有力气,我怀疑自己好像有一点没睡醒。

出来之后我们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去坐摩天轮,虽然有点昏昏欲睡,但是东京的夜景果然还是很漂亮。
就在我望着下面的灯火通明出神的时候,小优的手机响了起来,才说了几句话间,表情就变来变去的,我托着下巴观察她,觉得很有趣。
最后那张脸的表情停留在一个平静的微笑上:
[我的那个病人的事,佐江啊阿酱啊还有takamina他们都有帮忙求情说好话,上面好像同意我参与明天的手术了。]
[太好了,这一次也一定要加油!]
[当然!]

傻乎乎地带着笑对视了半天,突然觉得这段对话很像晨间励志剧的台词。。。

她似乎也发觉到这一点,笑了起来,然后没头没脑地说:[生活里就是会时不时发生一些这样的事,让你觉得很有希望。]
[嗯...]
她接着更加没头没脑地说,[做医生的意义什么的,我觉得小嶋桑应该是很清楚的。]
[想是有想过,也有想出来一些结果啦。]
[生无所息,在你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应该也有所体会的。]
[不,那种生僻词我是完完全全没有听说过......]
晨间剧演不下去了。
我轻轻地打了个呵欠,[呐,明天要做手术,早点回去休息吗?]
[好。下去就回家吧。]
[小优住在哪里?]
她报上一个地名,离我家不算近的地方。
这么想着就看到她摇着头说:[离医院很远有点不方便呢,打算搬个近一点的地方来着。]
[我也是,想住在医院对面....]
[医院对面不是露天公园嘛,睡在长椅上可不行哦]
[我知道啦,所以只是想想!]

她开车送我回家,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但是气氛完全不尴尬反而很温馨。
车停下来以后,小优一手随便地搭着方向盘,轻轻转过头、对我笑了,说:
[晚安。]
用着轻缓的语气,眼睛也在跟酒窝一起微微笑着,立刻就有什么缱绻又安然的东西随着她的话一起、暖暖地散入空气,包裹住了我。
而这个笑容的背景,是个如此温和漂亮的夜晚。
以至于我歪过头看着她,忽然就有一点恍惚。大概是离开埼玉独自在东京工作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听人用这么温柔美好的方式跟我道过晚安了呢。
[那个、不下车吗?]她举起只手在我眼前晃晃,[还真是随时可以灵魂出窍啊]
白痴,才没有灵魂出窍。
[晚安!]我下车,甩上车门之前,回复给她一句问候,大概没有她给我的那么温柔,[一个人小心点,到家要告诉我!]
[知道啦。]

上楼以后,先是没开灯,站在客厅的窗户前面悄悄朝外看了看,发现车还在那里。
于是打开灯,回到窗户前面,朝下面挥了挥手,又过了两三分钟,她才终于放心了一样把车开走了。

感觉那个被我起名“人间地狱的天才和魔鬼”的游戏,好像有一点点变成无聊又麻烦的恋爱向游戏的趋势了....还是先不要跟辽君提起比较好。
因为总是很容易地就跟男朋友分手了,辽君或者朋友总是喜欢揪着我问[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恋爱啊?]
好像我是挑剔的讨厌鬼一样。
其实什么类型都不想要,也什么类型都不排斥,或者不如说,根本搞不清恋爱有什么具体的“什么样”可言。又不是乙女游戏,可以进行那么多详细又梦幻的设定。为什么要预想那么多呢,明明相爱的人能彼此遇到,就已经值得感激了呢。

一小时以后小优打电话来说[到家了],我一本正经告诉她[明天请加油],那头不知道怎么回事笑了半天,最后也一本正经说了[谢谢。]

抛开游戏回到现实,无论如何,在朋友或者更遥远的关系之前,我们还是人间地狱里互相支持的“狱友”呢。
想到这一点,心里冒出一种说不出的安定感,好像得到了一个水晶球,永远也不会停止发光。
于是最后我大发善心,还给了小优一个足够温柔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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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从小开始,阳菜我对周围的一切就有点漠不关心。所以小时候写作文,像是那种描写生活中的某个细节,动物呀,植物呀,建筑呀,都觉得很吃力。
可能是因为这种原因,当初来东京前,妈妈很担心:[阳菜当医生...真的好吗?]
当时告诉她完全没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妈妈根本不是担心我,而是担心我的病人吧。

当年呢,导师也很照顾我地特地跟医院打招呼:请务必让小嶋阳菜留在内科。
那时很感激他,内科比较不紧张,也不是太累,确实比较合适我。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是出于为我的病人考虑吧。

果然,因为都是太了解阳菜我的人,所以预感我会犯错。


不知道是不是不幸中的万幸,还好是跟小优同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术刀已经被她拿到手里,整个人也被她轻轻地推到一边去了。
手术室的灯开得很亮、很亮,我仰着头看了一眼,差点被刺得掉出眼泪来。周围的一堆仪器,都没有了富有节奏感的律动音,而变成了平板的电流声。
那一刻的心情——做医生这么多年,还没有过病人死在我手里呢。心情已经不是抱歉愧疚可以形容的了。对人不怎么感兴趣干嘛要当医生?当初就应该明白的...明天就去辞职吧。

[小嶋医生别愣在那里,来帮帮我啊。]
脑子已经不转了的时候突然听到小优这样说,我反应不过来——帮忙抬尸体?
[准备电极啊!还有那边的佐江、吸引开大!]
[知道了!]

病人推去重症监护之后,我还是呆呆站在手术室里,好长时间才意识到刚才的抢救勉强算是成功了,可是....
[病人醒不过来怎么办?]
[影像那边的人连片子都会跟别的病人拿错,手术会有意外发生,不完全是你的错,我们也只有打开胸腔才会发现问题啊,别害怕,我不是全程都在吗,会站出来保护你的。]
尽管如此,我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发抖。
[但是...明明就是,在我手里...]
[我也有责任。]
[主要责任是我的。]
然后,我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沮丧里,听见这人用平淡得离奇的声音说:[那也没事啦,都说过会保护你了,我会先站出来的,说到做到。]
[...]

以前只知道[保护]是狡猾的字眼,能轻易地让人动心。
但是在过去的二十六年里,其实从来没试过像今天这样傻乎乎地心脏狂跳起来。

按照咪酱说的话,花痴就是在内心深处尖叫着想[我爱你],那么我好像平生第一次变成花痴了。
.......虽然很不是时候就是了。

想起来每次做手术前,小优背对着我,照着镜子,很认真地把头发束起来的样子。虽然平常笑嘻嘻的没正形,到了做手术的时候却会像那样,严阵以待。
小优说不定……其实非常、非常喜欢做外科大夫呢。

[....不要]
[嗯?]
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平静下来了。
[出事的话我自己会承担。]
[诶?]
[绝对不要小优帮忙背黑锅。]
[....其实也不算是背黑锅吧我说?]

昏迷了一天之后,那病人终于顺利转醒,第三天高桥副主任和阿酱负责开胸补刀,没有出任何差错。影像科的同事也只是受到了严厉批评,没有背什么具体处分。事后居然还为此专门过来感谢了我们一趟。

这件事最终什么风浪都没掀起来,只是不咸不淡地充当了私下里一个小谈资,但是呢,我很清楚,关键的变化在我自己的心里——心里好像被龙卷风吹过了一次一样。深更半夜的时候,翻来覆去的总是无法完全平静下来,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大岛优子这个人简直开始不真实起来了,生活一下子也有点不真实起来了。

当时那一瞬间的决定——辞职不再做医生了——也渐渐变得摇摆模糊。“既然优子还在这里,那阳菜我不能再努力一回嘛”这种想法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占了上风。
怎么回事呢,轻易地就动摇了。
真糟啊....说不清哪里糟糕但就是觉得糟糕....

有天晚上轮到高桥医生和阿酱值班,我趴在桌子上等小优做一个手术...最近做人实在太懒了呢经常不想搭地铁,于是顺从好意麻烦她送我回家。

然后听见高桥医生好饿好饿地喊了半天,问阿酱要不要叫猪扒饭当宵夜。
[大半夜的我才不要吃那种东西,会长胖啦。]阿酱皱着鼻子毫不犹豫地拒绝,于是高桥医生只叫了自己的一份加料猪扒饭。
二十分钟以后,捧着碗拆开筷子的高桥医生像看恋人一样看着那碗猪扒饭,露出了相当幸福的表情,可是才夹起来第一块猪扒,就听到旁边的人懒洋洋地喊[takamina喂我——]。
好像一时被吓到,筷子愣愣地定在了半空,阿酱就主动凑过去,一口咬进嘴里,腮帮子很可爱地鼓动起来,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喂,刚才不是说不吃嘛——]高桥医生不平地嚷嚷,无奈地看了她好几眼。结果两分钟后还是很有自觉地又夹了一块猪扒,乖乖递到阿酱嘴边去了。阿酱啊呜一口吃进嘴里,眼睛笑得弯弯的,高桥医生小心翼翼的动作体贴得让我快要起鸡皮疙瘩了。

阳菜我啊,趴在一边看着看着....就有点羡慕这两个家伙呢。那种彼此之间一点都不见外的感觉。
要是我跟小优也能变得这么亲密无间就好了.....忍不住这么想。虽然现在整天被她浑身上下地摸来摸去,在别人看来可能亲密得不得了,但是,实际上,还是不一样。
还缺着一种很重要的东西。不是告白了就可以得到的感觉。
就说自己的心意,要承认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难,就是我好像喜欢上优子了。喜欢她做手术全心全意的样子。喜欢她温柔可亲地对待每一个人。喜欢她为了做个好医生吃苦受累不停努力。喜欢她对于生命的那种热衷的态度。

所以说要怎么做才好啦?

晚上坐在车里,听着柔柔的女声,昏昏沉沉,差点就睡着了,眼前一晃而过阿酱满足地吃东西的样子,忽然清醒了过来。想都没想就抓住了小优的手臂:
[那个]
[嗯?]
还好她牢牢地握着方向盘没被影响。
[周末,来玩吧?]
[来哪?]
[我家。]
[小嶋桑——]
小优不知怎么搞的,转过头有点怔怔地看了我一眼。
[有事?]
[...不、没有!]
她抓抓头发,最终微微侧着脸,递来一个很灿烂的笑容。看着那么深的酒窝就很想戳一戳呢,好在我忍住了。[那,我带喜欢的电影过去好吗?]
[嗯。]
电影啊音乐的什么都好,都没所谓啦。
[晚上我下厨来招待你吧,有什么爱吃的东西?]
[奶酪!]
[诶]
牢牢地记住了。
[那,周六下午,在家等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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