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一、 A) h& ^- E+ L; d4 S q8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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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都没有麻友的踪影，家附近没有，学校没有，商业街没有。她能去哪里？我一边四处奔走寻找，一边苦苦思索她到底能去哪里。她父母已经不在，埼玉的老家早就变卖，东京那边的亲戚一直视她为负累，鹿儿岛这里没有可以交心的同学和朋友，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只有我和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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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能去哪里？; b/ e; A; r# s# _3 x: A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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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中，我给敦子拨去电话，“麻友到底去哪里？你让她去哪里了？”麻友之所以离去，全因敦子的一番话，对于我和爸爸，她选择不了，所以只能选择离去。
敦子显然不明白我的问话，“什么？麻友怎么了？”+ H: [: ~3 U% ^
“她走了！谁都不选择，自己一个人走了！你到底让她去哪里了！”我站在人行道中间，大声地向电话那头吼着，我已经不能分辨这件事到底错在哪，错在谁身上，我只想把麻友找回来，她做出什么决定都行，只要她回来。
“怎么会这样？”敦子也意想不到，“她平时去的地方找了没？学校和同学家找了没？”( t5 \. v7 j2 h. _# h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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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找过了，都没有！”我没管行人投过来的异样眼光，仪态尽失地对着敦子大吼，“不见了，麻友不见了，怎么办！敦子！怎么办！”
“冷静！由纪你要冷静！你现在在哪里？”能听见她在那边走动的声音，“你先去电车站，问一下乘务人员有没有见过麻友，我现在赶过来，不要担心，一定会找到的，我让南也来帮忙，一定会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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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言挂断电话，急急忙忙奔往电车站，刚才把所有地方都找遍，唯独遗漏了电车站。因为时间已不早，只算小站的电车站人并不多，候车室只有一两个上班族，走道空无一人，我在外面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便检了票入站。刚好一辆电车靠站，上下车的人流在我身旁穿梭，我着急地四处张望，由月台到车厢，上车与下车的人，一一细看，生怕一个疏忽就把麻友给遗漏。( y3 h4 | b+ x) {
最后，在散去的人流里，在月台的末端，最靠边的长椅上，看见了麻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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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人坐在那，脚边是半腰高的行李箱子，怀里抱着装有素描本的小背包，坐在长椅里一动不动。直到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才像被惊扰一般，抬起头来。8 _5 n9 }) X/ {! R3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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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里？”一路走过去，我在脑海里模拟着各种问话，有想过责备，有想过哀求，有想过不发一言，有想过嚎啕大哭，但当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拳起的手，发白的指节，那些模拟好的话一句都说不上来。我只想知道她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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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我，扯了扯嘴角，看来是要尽可能地给予我一个笑靥，却没料这笑靥比哭还难看。! ~; [% \6 I6 E- m" w$ B z& n6 d8 {6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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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里？”见她没回应，我又再问了一句。! W* x2 V( `- G
想来我如今的脸色并不好看，麻友的笑只维持了几秒钟，便耷拉了下来，她垂下脸，交握的双手又紧了紧，“我……也不知道……”
“既然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为什么要离开？”我小心翼翼地握紧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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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不想看见由纪和敏行痛苦。”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然后抬起脸，看着我，“只要我在，由纪和敏行都不会开心的。”+ y6 |2 e3 I v( I
“你胡说些什么……”5 @/ a0 ~( r1 p0 P1 ?-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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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一起之后，由纪真的开心过吗？”麻友打断我的话，“我一直都知道，你为了和我在一起，背负了怎样的重责。跟上原先生学字，跟境田先生学画，出字册，都不是你想要的，你也疲于应付这些，但却因为我，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应付。我喜欢的由纪不是这样子的，以前即便再怎么清淡内敛，还是会笑得由衷，眼睛眉毛都洋溢着神采。可是现在不是了，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由纪，因为我，逐渐消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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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以为我已经掩饰得很好，每次去上原先生和境田先生的事务所学习回来，都是一副相当雀跃的模样，以为不会被麻友看到我心中的落寞，没想所有都被她不动声色地看在眼内。6 K/ ^+ `& Q" t) ~
“如果不是我，由纪不用勉强自己去接受这些东西，更不会和敏行闹得不愉快，你们家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一切都是因为我，只要我离开了，事情才能得到解决，你和敏行才无需再苦恼。”麻友再次打断我的话，眼眸内已经泛着光，莹光闪烁，让我分辨不清她现在所说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e. A4 |- G# u*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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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摇了一下头，“你觉得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就真的能得到解决吗？”8 x B$ c8 E3 H.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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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下。. N6 z; u" r( Q- F! m
“我不知道爸爸会否忘记你，但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你，即便以后老死不相见，都不会忘记你，也不可能回复到以前的样子，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子笑，不可能变回麻友喜欢的那个模样。”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已汹涌到胸口的悲哀勉强压下，“既然你觉得不能再坚持下去，那么就不要坚持了，这个局面也不要维持了，我们离开这里，我和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有我和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9 q1 \4 S3 O8 k* 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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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见麻友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决定，此生此世都不会离开她，就算被全世界遗弃，被所有人责难，我都不会离开她，她只有我，我只要她，这个世界里，剩下我们两个就好了，爸爸、学校、朋友、书法、绘画，什么都不要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s% i1 |/ S- a9 M! ~1 `9 g, V
麻友哭着扑进我怀里，哭得回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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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给她的选择题，她根本做不出来，她爱我，但爸爸有恩于她，无论选择我还是选择爸爸，对于她而言都是煎熬、都是错误。所以，这道选择题，只能由我来给出答案。( x- T9 Y i4 { v5 x# B6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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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乘坐下一班电车，趁着夜色，行向全然不知的终点。我明白如今的我们都脑袋发热，现在做出的决定未必是正确的，但是眼下唯一可做的，只有如此。那些三人戴着面具的虚伪场面，那些偷偷摸摸的眉来眼去暧昧缠绵，那些相爱不得、祈求不得的痛苦郁闷，我实在不愿再继续下去了。! _! J$ f6 F+ [* \# A)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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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内乘客并不多，我和麻友坐在角落位置，相互依偎着，没说一句话。我握着她的手，看向窗外，天黑如墨，偶有一点光，也是飞闪而过。以后我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身边这个人了，而她能依靠的，也只有我，通过这种方式成为对方的唯一，胸口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悲哀与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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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纪。”许久，麻友唤了我一句。
“嗯？”我看向她，她一直看着窗外，并没看我。: |) F# F4 e$ o0 X
“不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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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一下，“不后悔。”虽有不安，虽有难过，但我确实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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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依然没看我，话里却已带了哭腔。5 ?! a/ O: \ _3 q. U
“傻瓜……”没在意电车内的目光，把吻落在她的额际。
“我……”她还要再说些什么，我的手提电话再次响起。我以为是敦子，由我们乘上电车之后，敦子拨来无数次电话，我都置之不理，没有接听。我不知道能跟她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坦白，如果被她知道我的决定，她必然会来把我们找回去，她不会允许我如此做，也会想尽办法来帮助我。但是我不希望我和麻友的路被左右，也不希望她被我们所拖累。" F P! o: s( b4 `/ @' E/ O4 s1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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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电话一直死心不息地响着，已经到了打扰旁席的程度，我不得不把手提电话拿出来，想将之挂断，才发现这通电话并非来自敦子，来电者，是境田先生。/ i* s5 k( @( j/ X4 t& b0 l"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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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和麻友离去，不向爸爸和敦子道别是出于保密，但是对于教导指点于我的众位先生，忽然没了踪影，实在愧对他们待我的用心与真诚，再者境田先生少有亲自打电话给我，现在找我，想必是有要事，所以思量之下，我接听了他的电话。9 u7 M- d$ B5 F4 d3 j" q/ i8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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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并没有因为我迟迟没有接听而责备。! v0 Z& ]! m M% U l) D+ c
“由纪往下几天有空吗？”许久，境田先生才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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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境田先生，我……”2 n/ A6 J# h& h- I1 u- b8 K3 M0 T
“可以的话，推却所有约会，向学校请几天假，明天一早去一趟四国爱媛县。机票我已经给你订好，那边也安排好人接应，你准备一下，去那里见一个人。”境田先生完全没听我的话，向我吩咐道。
“去见一个人？先生要我去见谁？”想着若是某位名家大师，我便推却这个会面。9 J2 ^+ K- g2 ~$ P) g9 k&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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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再度沉默，须臾后，境田先生才再说话，“去见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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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田先生说这话时，我还没意识到他说的这个成美是谁。2 G4 q' i0 {4 Y5 E
“你的母亲，户岛成美。”( }7 [) r1 Z+ Z3 B$ J4 A8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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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怔，妈妈不是一直在国外吗，怎么境田先生会让我去四国见她？
“本来此事成美并不愿告诉你，但是现在情况很糟糕，疗养院那边也无能为力。基于此，我觉得，你作为成美的女儿，有必要知道此事，或许只有你，才能挽救她。”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握电话的手有些颤抖，另外一只手被麻友用力握紧。3 p9 t# J( \7 @0 g$ v5 B"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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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成美她，精神病发作了。”
章四十二、: _+ v' e2 p2 k2 t) k1 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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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妈妈离婚之后，妈妈以出国之名，没再回来，连电话都极少打回来。唯一一次回来，也是因为我放弃作画，她特意由国外赶回来，随后再次离开，联系就变得更少了。8 k3 T5 @- P- R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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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只以为妈妈有了新家庭，因为我没有听从她的话继续作画，对我抱着放弃心态，所以减少与我联系的次数。为此我伤心了许久，亦从此对妈妈怀上了谈不上恨的怨念。偶然会由新闻、报章里面知道妈妈发布新作，每次都是委托事务所跟进，她本人并没有露面。) I& V& q% T( N0 O; D2 }0 L4 I!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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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从得知妈妈的现况，在连续两年没由妈妈那里得来生日慰问之后，我才向人脉甚广的爸爸提出请求，让他帮忙去找一下妈妈，看她近况到底如何。这时爸爸才遗憾地告诉我，他也试图联系妈妈许久，但每次通电话也好通邮件也好，都是妈妈主动的，爸爸也无从得知她的境况。以为可能就此断了所有关系，没想到，境田先生就给我带来这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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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患上了精神病。 y+ R3 k1 }6 b2 Q& [0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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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许多精神崩溃的人一样，因为对艺术的执着，对完美的追求，自我无法宣泄内心的诉求，脑袋里面一直紧拉的弦，忽然在某天崩断了。趁人还清醒，她和爸爸离婚，离开了我，通过境田先生的关系，搬入位处四国爱媛县山林的精神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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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这些事实，我和麻友坐着末班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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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友看着我，忧心忡忡，“我陪你去好不好？”
我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事情到底处于哪个程度，你贸然出现，只怕会适得其反。”麻友是爸爸的妻子，是我的继母，是我的最爱，任何一个身份，都可以让妈妈崩溃。把她也带去的话，就太过不智了。1 W5 m! q: U% ^) q
麻友明了地点了一下头，靠过来吻了一下我的额，“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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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忽然涌上莫名绝望。# [3 r! }( Y3 [! ~" @- k% ]& y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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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鹿儿岛到爱媛县，航程很短，彻夜未眠的倦意还没来得及延伸，乘务人员就告知我要准备下机了。机场大厅等候的人并不多，我背着背囊，在出口站了一会，一位中等身材，长有络腮胡子的男子就快步走到我身前。* m" I5 F0 T5 P; x" F; l: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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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木小姐您好。”他向我微躬身，把墨镜摘下来。
我连忙回礼，“您好。”能知道我的名字，应该是境田先生给我安排的接机人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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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车就停在旁边，请您随我来。”男子并没有赘言，没自我介绍，也没告知要带我去何处，仿佛知道我早便知晓所有安排一般，一转身，领着我到辅道的临停位置。
他开的是一辆黑色丰田越野车，车轮乃至车轮盖子都沾满泥，与旁边干净非常的车子相比，相当格格不入。我站在车门边，有些迟疑，是否要给境田先生打通电话确认一下呢？没待我回过神来，男子由车里面探出头来，“请上车吧，这里离疗养院有一定距离，不尽快赶过去，只怕下午时分也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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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他提及疗养院，我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打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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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确认我扣好安全带，便重新戴上墨镜，驱车前往疗养院。
车子很快驶出机场快线，然后往石槌山方向驶去。我拿出手提电话，给麻友发了邮件，告知她我已经安全到达，正坐车去疗养院。不消一分钟，麻友就回我邮件，一切保重。 s3 X$ c4 j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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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着手提电话，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景色，微微失神。我与妈妈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离现在已经是六年前的事，这六年里面，妈妈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以前曾偷偷想过，生活在外国的妈妈，必定过得非常风光，必定比以前更加美丽，比以前更加容用大方，比以前优雅得体。
却没想，妈妈并不在外国，由她与爸爸离婚，离开家，这长达十二年的时间里，她一个人入住在精神疗养院里，她能变成什么样子？脑海里充斥着电视小说里面关于精神病院的描述，我不寒而栗，我不敢细想，我最美丽优秀的妈妈，怎么可能去了这种地方？' }3 V; h7 V5 x5 j; E; ~4 t" m#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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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着妈妈的事，倦意就侵袭过来，随着眼前不断闪过的镜像，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是因为车子太过颠簸，我头敲到窗玻璃上，痛意让我醒了过来。男子在后视镜向我歉意一笑，“因为昨天晚上下了暴雨，所以这段路比较颠簸，您稍微忍耐一下。”# v. _ Z6 P7 U2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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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了揉眼睛，只见窗外已经不是入睡前的房屋桥梁，而是成片的林木。正确而言，车子正行驶在山林之内，山道似乎还没修好，只铺了板砖，因为大雨以致一路泥泞。原来车子的泥迹是这样得来的。5 \$ ~8 \- K4 ` K9 }" N4 h6 T6 A
我握着扶手坐好，打开手提电话看有否麻友的邮件，却见手提电话并没能搜索信号，我如今所身处的，是一个外界无法联络的地方。# g) m. j+ t& ]& w+ ^* _1 A) k,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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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就是到林区深处，电话信号可能会接收不到，如果柏木小姐要联系家人，恐怕要等到达疗养院才能用固定电话拨打出去。”男子又再透过后视镜对我一笑。4 t" R0 ?" y! |#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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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办法，我把手提电话放回背囊里，看着窗外，又不时用眼尾余光看看那男子，将背囊紧紧地抱在怀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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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走得非常辛苦，途中男子停了两次让我下车歇息，然后告知我这里随便吐也没关系。我掐着自己的虎口，把呕吐感生生吞回肚子里面去。妈妈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到达疗养院，已经是下午四点。男子在露天停车场停好车子，指着旁边一栋三层高的白色楼房，“请到二楼五号室，院长在那里等着您。”说完不再管我，在警卫室拿水桶打水洗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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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他所言，我到了205号房，看见了这家疗养院的院长。& L/ M, p;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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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家疗养院的负责人，宫城久顺。”年约五十左右的宫城院长，也留着小胡子，但比起开车送我上来的络腮胡子男，倒算清爽。“境田理事刚才还与我通电话来着，告知我务必要照顾好柏木小姐您。”' O5 R# O! U+ B0 N/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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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躬身，“打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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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请我坐下，亲自给我沏了茶，“冒昧让您前来，实属无奈之举，这点还请柏木小姐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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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我妈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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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妈妈，宫城院长脸上笑意淡了下来，他微微抿了抿嘴角，“情况非常不乐观，我们已经用尽所有办法，户岛小姐始终都没有一丝康复进展，并且有恶化的迹象。然后就在最近，她频频病发，已经影响到她的身体，以致我们不得不舍弃以往的保守疗法，为之冒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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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紧交握着自己的双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宫城院长微欠一下身，起身到身后的文件柜里取出一卷画纸出来，在茶几上展开。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即便还没完成，笔触、用色以及意境都是国内一等一的，我已大致猜出这是谁画的。# ^* u/ E6 R; u0 ~3 G7 G#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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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妈妈画的？”8 u6 w& T$ ?: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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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院长点了一下头，“这幅画是户岛小姐的崩溃点，也就是所谓的导火线。对于艺术的追求，户岛小姐已经到了一个偏执的地步，并且对自我的否定也到了一个临界点，这些固然是来自各方的压力以及追捧，但更多的，是她内心对自身的认可。”宫城院长双手支着膝盖，轻叹一声，“越是完美的人，就越是畏惧自己的不完美，户岛小姐一直在尝试，通过尝试来承认自己，肯定自己，直到这幅画，她遇到了瓶颈，也从而触发了崩溃点。”. F8 {1 H7 v7 K4 P0 Y7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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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画，左边颜色陈旧，应该是十二年前所画，但右边颜色层次明显不一样，难道是后来再画的？
宫城院长也看出我的疑惑，便指着左边的画，“这里是当年瓶颈的位置，户岛小姐不堪受压，就通过境田理事，来到我们这里，希望通过治疗能获得重生。”说着，他抬眼看我，“最初几年成效非常好，户岛小姐也重拾画笔，画了新作，想必您也在报章上看到相关消息。”4 F& n& w3 c8 z#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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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 W! D, w/ G+ i; C# D. q7 [
“户岛小姐自觉情况良好，在我们多番检查并作出详细考虑之后，同意她继续绘画这幅画。”他将手指移到右边的画上，“如果她能在那次突破自己，突破瓶颈，完成画作，那么她的病就能不药而愈。可惜……”* i7 `* I! l2 S" E
“中间发生什么事了？”我连忙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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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画作只完成三分之二的时候，户岛小姐离开了疗养院几天，回去鹿儿岛处理事务。因为当时她的情况非常好，我们觉得她回去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多接触家人、外界对于她的病情也有一定帮助，便派了随行人员跟随她回鹿儿岛。可惜这次回去，浪费了她此前所有治疗。户岛小姐回来之后再也没能执起画笔，并且，有了第一次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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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愣地坐在那，妈妈回鹿儿岛，是因为我。当年我放弃作画，她放下所有治疗赶回鹿儿岛，就是为了劝我继续作画。但我没有听从，执意放弃，也让妈妈放弃了自己。! K( S5 ^3 Y3 ~7 a+ ? [: b
是我，毁掉妈妈的，原来是我。
章四十三、
“病发的症状是怎样？”
“在墙上画人像。”宫城院长拧着眉头，“起初我们并不知道这是病发症状，以为和平时一样，既然她喜欢在墙上画画，也就随她了。没想她画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癫痫发作，昏迷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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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无力，交握的双手脱了力，了无生气地垂了下来。4 g; O8 T9 g% w8 t.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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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病发，户岛小姐都在画柏木小姐。”宫城院长似乎考虑了许久，才向我坦言，“因此我们才认定，户岛小姐心里面最看重的，是柏木小姐，虽然没有任何数据支持，但按照先例，这种情况的病者，只要能解开她的心结，病情就肯定能有好转。所以我才冒昧地向境田理事提出让柏木小姐前来的建议，希望柏木小姐能挽救户岛小姐。”0 o- E6 Q' u% |4 `
我抬起头，“只要能帮助妈妈……”
没待我说完，外面一个护士就慌张地推门进来，“宫城院长！户岛小姐又病发了！”7 Z6 r: S/ ~: M1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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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院长脸色一变，急忙起身出去，我也急急起来跟着出去，他一回身把我堵在门前，“现在还不是面对的时候，柏木小姐请留步，等户岛小姐情绪平复之后，你再去见户岛小姐！”说罢，也不管我是否答应，就小跑去住院部了。: R( Q; ^9 q1 V
我站在门前，看着他与护士消失在转角处，心口像被戳了一个大洞，一直往里面灌气，非常的难受。我捂着胸口返回院长办公室，坐在沙发里歇了许久才得以平静。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我想给电话爸爸，但要是爸爸知道妈妈有这种病，会否就放弃妈妈呢？想到如今爸爸已经有了麻友这个妻子，心里面就没有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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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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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情都不能做，我只能在院长办公室里面等着。办公楼很安静，外面走廊一点声音都没有，办公室的窗户开着，山风吹入，带入枝叶婆娑、雀鸟争鸣的声音。假如门后没有挂着医生专用的白大褂，书橱里没有陈放各种医学用书，我定会以为此处不过是个供游人歇息的落脚点而已。
虽然宫城院长给我说明了大致情况，但这短时间内，我还是没能一一消化，或者说，由心底里面，我始终不愿意去相信妈妈患上精神病这件事。妈妈怎么可能患上精神病，她是国内最炙手可热的艺术家，是当今西洋画界的翘楚，受尽众人追捧热爱，她怎么可能患上精神病？3 k3 X% }+ L4 Y9 V3 x.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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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着脸，狠狠地捂着眼睛，不让那些快要汹涌出来的热烫滑出。事情一定没那么糟糕，事情一定还有余地，事情一定可以扭转。
宫城院长重回办公室已是入夜，办公室里亮着昏黄的灯，旁边萦绕着一只飞蛾，夏天都快过去了，怎么还会有飞蛾？# I( I$ x2 Q p: e4 N7 H3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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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院长看来很疲惫，回来之后只顾喝水，然后坐在椅子里面歇息。) Q @# c, ?5 f3 m2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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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外面有人敲门，无需得人回应，门便被推开，一个捧着托盘的人走进来，她向我与宫城院长点首示好，随即将托盘放在我身前的矮茶几上。里头是两份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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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宫城院长才像回过气来，向那人点了一下头，“我们先吃晚饭，你在疗养院的员工宿舍休息一个晚上，明早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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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我见妈妈一面吗？”我打断他的话，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个地方，随后又莫名其妙地空等了一个下午，若再空等一个晚上，我不知道自己会乱想些什么。而且，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一个界限，现在必须要见妈妈一面。
宫城院长看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让那人下去，然后起身来过，拉了把椅子坐在我对面，“那也要先吃晚饭，户岛小姐也正在吃晚饭，现在过去也是打搅。”
我点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饭，在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仪容，妈妈应该能认得我吧？
由办公楼到住院部，要穿过一片矮树林，然后再一片农地，住院部就在农地的旁边。一路上有三盏路灯，相距很远，灯光勉强能将整段路照亮。宫城院长见我好奇地看着农地上的农作物，解释道：“这些蔬菜都是患者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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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了缓脚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看他，又看看农地。+ i3 \* B5 `4 w3 p4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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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劳作能让他们放下心里面的束缚，植物的破土、成长、收获，整个过程都会使患者从中得到启发。生命如此简单，又如此沉重，就视乎他们如何选择。”宫城院长眺目远去，因为路灯只够照亮小路附近，这片农地到底有多大，我根本看不清楚，“再者疗养院所在的位置还是相对偏僻，每日去采购食物也不切实际，他们种出来的东西，会用作每日膳食食材，对于他们而言，也算享受成果了。”! |) x( ?* U1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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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说话，心里面却无辜一紧，妈妈画画的手，在这里竟用来劳作。1 f- g" Q4 m' r% `5 d2 A N/ [
“户岛小姐因为才病发来着，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身体也有些虚弱，所以等下见面，时间尽量缩短，反正你已经来到这里，也无需在意那一些时间，任何事情，都应该以户岛小姐为重。”宫城院长见我没回话，便向我叮嘱道。, @% E, _( o/ O U
我点点头，紧紧握了一下拳。
住院部一如普通的单身公寓，白色的门，门上有号码以及入住病患的名字，旁边有一扇窗，能看见房间里面。妈妈的房间在三楼，一个正向着农地的单间，门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户岛成美。里面亮着灯，比办公楼的灯光还要昏暗一些，透过门口旁边的窗，能看见一个人坐在单人沙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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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此之前我已经让人告诉了户岛小姐你要来探望她的消息，她正等着你。”宫城院长低声说道，“进去吧，尽量缩短时间，我就在门口，有事喊我就行。”, j# v: x5 q9 l# W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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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地点了点头，手扶门把上，忽然心跳加速。大口呼吸了一下，努力调整心绪，然后推门进去。, T: r" `8 l! {6 i) X
房间约莫3坪左右，最里面是洗浴室，单人床贴墙放着，两张单人沙发靠在床尾位置，中间是一张木质茶几，沙发和单人床之间铺了地毯，妈妈就坐在单人沙发里，听见我进来，猛地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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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自己会忘记她的样子，在长久得不到联系之后，我就常常做梦，梦里会梦见妈妈，却看不清她的样子。醒来之后把照片翻出来，看着里面还洋溢着青春的妈妈，我哭了许久，我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忘记妈妈的样子。但是现在重逢，我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T: y" `4 t ^4 g- |
妈妈的样子并没有变，还是六年前的模样，只是长发剪短了，稍稍长胖了一些。眉眼顾盼依旧，连笑靥、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过。+ O" c. H. C) V+ x( }1 q
我扑了上去，抱着她大声哭起来。一路走过来，我不断告诫着自己不要哭，不要激动，不要去触动妈妈的情绪，但是当看见妈妈，我什么都控制不了，我只想哭，我只想抱着妈妈，统统诉之大哭。3 n: ^3 R% H3 V
妈妈抱着我，手轻柔地抚在我的背后，那久违多年的声音落在我耳际，“辛苦你了，由纪。”
我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妈妈还认得我，她还和以前一样，怀抱还是那样的温暖，话语还是那么的温柔，连抚摸我脑后的力度也与记忆中一般。这些都是我过去十二年间所缺少的，所奢望的，所求不得的。& s# S0 q' ^" }* Z1 h'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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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妈妈让我坐在沙发里，起身到木质茶几那里给我倒了温水。我捧着玻璃杯子，抬了一下眼，心当即一窒，如被硬物压迫一般。在沙发对面的墙壁上，画满了人像。用各种笔，画着各种我。是我，看样子与神色，应该是八岁的我，以及十五岁的我。这些，就是宫城院长口中所说的病发症状。我慌忙别过头去，不敢去数墙壁上到底有多少个我，不敢去直视这些人画像，我心里面在怕，大脑不停地转，不住地想，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仓皇间，对上妈妈慈爱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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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妈妈握过我的手，并没察觉我在怕什么。; a- v& C1 Z5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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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力地扯着嘴角，用力摇了一下头，“妈妈……”想问她过得怎样，想问她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和爸爸，但是想到她现今的精神状态，我惧怕这些问话会影响她的情绪，故而话就问不出口了。6 Z! V/ Y+ p0 |* m* f( t
妈妈并没在意我的欲言又止，给我细细地理着额鬓的发丝，又细细地看着我的脸，“这一路进来，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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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摇摇头。
“上野先生的驾驶技术虽说不错，但是路途太远，你肯定是累坏了。”妈妈口中的上野先生，想必就是载我前来的络腮胡子男。3 k( C Q/ i' p4 E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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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再摇摇头。7 A$ K9 K5 W1 u( z d: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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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抚着我的脸，眼光不容错失地流连着，我一动不动，任由她看着。许久，她才再说道：“由纪真的长大了呢，要是再看不见由纪，妈妈都快忘记由纪的样子了。”话音落，泪也由她眼眶里滑落。
才止住的泪水，又再奔腾而出。妈妈之所以离开我和爸爸，并非不爱我们，而是太爱我们。她一个人来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一个人奋斗，一个人努力，一个人受尽痛苦，想到此我就越发心痛，越发无地自容。
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不能让妈妈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能让妈妈再一个人支撑下去。我抬头看着墙壁上的人像画，开始认同宫城院长的话，能救妈妈的，只有我。
章四十四、2 Q$ ~ B; z6 \
这个晚上我并没有到宫城院长给我安排的员工宿舍里住，我和妈妈挤在她的单人床里，把她不在这段时间里面的事都告诉她。国中的事，高中的事，大学的事，跟小宫山先生学写字的事，跟随上原先生学习的事，跟随境田先生学西洋画的事，还有身边的朋友，去过的地方，以及鹿儿岛的变化，等等。5 X; k9 g2 @2 c6 G& [1 d; W$ Q
但是并没提及爸爸和麻友。2 U9 ~7 M: K! y1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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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要如何告知妈妈爸爸的现状以及麻友的存在，无论是于爸爸的存在还是于我的存在。. {8 Z# A- e# M- Q. D: s% W!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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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院长在得知我要留宿妈妈的病房时，一脸异与担忧，但看见妈妈笑着告知他没问题时，他才稍稍放下心来。趁妈妈上洗手间的空档，他告知我床头有呼叫铃，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按铃便可通知医护人员。- T0 r6 \5 j8 D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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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是不能谈及的吗？”我低声问道。
“倒没什么不能谈。”宫城院长看着洗手间，“户岛小姐对于自己的状况非常清楚，如果她认为现在状态有问题，肯定不会允许你留在她病房里的。不过她前些时间才病发来着，身体很虚弱，精神状态也不是最佳的，你们就不要谈太久，早点休息，明早还要早起。”6 ~) d I5 [+ r& V: E( E& k7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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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了地点了一下头。
妈妈整个晚上处于兴奋状态，一点疲惫都没有，然而我昨天一夜无眠，今天又赶早班飞机过来，一路颠簸，其实也该疲累不堪，不过能看见妈妈，精力又瞬间恢复。妈妈听着我说着这几年间的事情，偶然问一下，又偶尔感叹一下，最后见我实在累到不行，便拍拍我的手臂，“时间不早了，先休息吧。”: f+ k: H! E" E- z7 e v) j
妈妈把灯关掉，拿被子给我盖好，然后躺在我身旁。我侧过身来，抱着妈妈的手臂，在黑暗中盯着她的脸。我舍不得睡去，害怕一闭上眼睛妈妈就又会消失掉。0 y& _3 d5 [# u
“由纪应该都知道了吧。”妈妈见我迟迟不肯睡，便轻声问了一句。她问的，自然就是她患上精神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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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R6 r" s" {0 K3 v)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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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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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再抱紧一些。
妈妈摸了摸我的前额，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长久的沉默，让疲惫乘虚而入，我撑到半夜，终究敌不过疲倦，便合目睡去。
清晨是被广播的声音吵醒。电子男音在音乐伴奏之下读着拍子，声音有力有节，让我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国中时代。睁开眼睛，发现妈妈已经不在身旁了，我慌忙爬起身，便见木质茶几上摆放着牛奶和小米粥。
我打开房门，越过走廊的围栏，便看见了疗养院整个地貌。在住院部楼下是一个小操场，几个医护人员领着病患在小操场里做早操，病患约莫五十来人，不知道这已是全员还是还有些人没出来。妈妈就在第一排的位置，很认真地做着早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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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操场的前面是农地，昨天晚上经过只能看得个大概，现在居高临下，可见农地由左至右，包围着住院部，而小树林包围着农地，高耸的围墙包围着小树林。
早操做了十分钟，领头的医院人员在早操结束后做了召集，所有人都有序地集合在小操场中间，听医护人员说了些什么，纷纷点了头，回身到小操场边，把之前准备好的草帽手套戴好，然后各自到农地里干活。5 i4 w* A' ]$ R9 X% B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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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番茄地里采摘番茄，看那动作有板有眼，相当熟练。3 [7 ^: E7 ~3 \0 D' [# J
我趴在围栏上，看着妈妈做早操，然后又专心致志地摘番茄，心里面泛上了莫名，现在的妈妈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妈妈了。
“早安。”7 F7 j* q$ D# Y8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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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身，只见宫城院长就站在妈妈的病房门前。我才醒起自己还没洗漱，略为尴尬地与他道了早安，就急忙回洗浴室洗脸刷牙，稍稍打理了一下才再出来。3 v2 e2 H2 b" b2 I7 K! Z8 N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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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院长看着木质茶几上的早餐，“这个时候过来打搅了。”1 I5 j P2 q. ?- u( A: @# |6 }
我摆了摆手，由昨天到现在，我的胃口并不好，对于早餐也没有很大兴致。“有要紧事吗？”4 h; J: i4 r. j; ?+ |) {+ Z
宫城院长见我没去吃早餐，也不在意，开门见山说道：“昨天柏木小姐应该也把事情了解清楚了吧？”+ ]8 e, k, p$ u5 t: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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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其实今天也想向您咨询治疗的办法。”昨天宫城院长已经提及过让我来这里的原因，想必他手里是有了治疗的方案才找我来的。
宫城院长点了一下头，“柏木小姐有这样的共识便是最好了。昨天与户岛小姐接触之后，你可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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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很多，但我不是医务人员，不知道这些对妈妈有没有帮助。! A, @6 K3 @; V1 K6 |, a; ]6 k
他见我踌躇，就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但说无妨。”/ V, W! m/ w! J" Z! B7 k
“我……”我咬了咬下唇，打定了主意，“我想把妈妈接回家去。”" J i' I/ Q8 e- Y: T! c#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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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院长抬了一下眉毛，眼内闪过一丝诧异，然后很快复回神态，“考虑清楚了吗？毕竟户岛小姐不是平常人，如果再有病发，只怕会有不堪设想的事情发生。”
“就是不想妈妈再病发，我才想把妈妈接回去。”我直视着他的眼眸，由昨天看见妈妈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面做好了打算，要把妈妈接回去，不能再让妈妈待在这里，不能再让她耗费精力。“可能这样子做太冒险，但是留在疗养院里面，妈妈也是没有好转的，是吧？”5 a. Z0 Q: u* f+ y/ Z: z: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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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院长毫不掩饰地点头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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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妈妈病发的症结是我，那么由我来照顾妈妈，开解妈妈，应该会有一定的成效。”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比起妈妈孤苦伶仃地留在这里，我宁可不上学也要照顾好妈妈。' J- y b9 b) C8 I/ F
宫城院长听我这么说，看了我好一阵，“实不相瞒，让柏木小姐前来，我也是怀着这样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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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一下，“这样的打算？难道宫城院长你也想让妈妈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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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拧着眉头，看了墙壁上的人像画一眼，“如你所言，户岛小姐病发的症结确实是你，要她解开心结，冲破现在的心理牢笼，就必须要得到柏木小姐的帮助。户岛小姐在疗养院已经多年，我们用尽所有的办法，却没能让她放下心结。现在并非要推卸责任，而是希望户岛小姐能有更适合的治疗，故才想冒险，送她回家。但这种事情，对于任何家庭而言都是折磨，所以，我一直在考虑如何说服柏木小姐，没料到，你自己却想通了。”* \6 g+ a; w' I% R( @'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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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个就是疗养院给出的治疗方案，我还担心疗养院会设定各种关卡不许妈妈出去，现在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
“药物会给户岛小姐准备好，我们经境田先生帮助，也早已与鹿儿岛那边的脑科名家取得了联系，户岛小姐的病历会转交过去，他们会每周上门一次给户岛小姐做检查和判定，如遇突发情况，也可以给予最迅速的救助。在药物和医疗这方面，你绝对可以放心，无需有任何担心。”他向我一再保证，又由病历夹子里拿出一张注意事项说明，上面列明了对于精神病患者要如何相处如何开解，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需要避忌。
我接过来细细看着。
“这段期间，请柏木小姐与我保持密切联系，毕竟户岛小姐已经十数年没与外界接触，实在有太多的事项需要留意。”2 r+ u p: a/ \" Q0 p f&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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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着头，把注意事项说明放进背包里，“那么我什么时候能把妈妈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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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观察几天，如果这几天情绪依然稳定，那么就可以安排出院的事情。”
我想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您该知道妈妈和我爸爸离婚的事，回到家必然会再见爸爸，这当中，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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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院长摇了摇头，“对于柏木先生，户岛小姐一直很坦然，相比夫妻之情，她所在意的，还是子女亲情。”
“即便爸爸已经再婚也无所谓吗？”. N1 x8 k T& r#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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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木先生再婚的事，户岛小姐早由境田先生口中得知，这点你也无需担忧。”
既然所有事情都提前做了心理建设，那么就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想起自昨天下飞机后，我只与麻友发了一封邮件，现在过去一天，我的电话一直出于无服务的状态，想来她肯定很担心，而且把妈妈接回家的事，无论如何都必须跟爸爸和她事先说明，所以我草草吃了些早餐，就跟随宫城院长到办公楼用固定电话给麻友打去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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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响了一下，麻友就接通了电话，“喂？”声音小心翼翼。$ [) n, R6 J5 D* z' E4 o* q
“麻友，是我。”, G# J, I5 W1 Z5 W: H0 S2 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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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纪！”她在那边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太好了！你终于打电话回来了……”; ]3 f" p7 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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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出一阵杂音，然后再复通话，便是爸爸的声音，“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合上目，能感觉爸爸如今的怒不可遏，我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家的，也不知道他由麻友口中知道些什么，但现在什么都不能隐瞒了，我必须要向他坦白。3 e; f2 A! ]" B/ g0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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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睁开眼睛，“我找到妈妈了，过几天我就会把她接回家。”& v8 z/ I9 b/ d" r. P6 i,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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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没了声息，我听着空洞的电流声响，看着窗外飞鸟飞过，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了，要回家了。
章四十五、
在疗养院观察了三天，妈妈一切指标都正常，情绪也控制得很好，宫城院长考虑了许久，决定让妈妈出院回家。
送我们下山的依然是那位有着络腮胡子的上野先生。他亲自帮妈妈搬行李下楼，然后在后座放了护腰枕，好让这段行程里，妈妈的腰背不至太累。一路上妈妈很精神，与上野先生聊了许多，天文地理，历史政治，甚至是八卦闲事，这位看上去颇为粗犷的上野先生，所认识的并不比妈妈少，见解也很是独到。我不禁好奇起来，这样的人物，怎会甘于在山野疗养院里当接送司机呢？% K) w4 H! ` O3 C& o. a)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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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野先生帮妈妈放置好行李，一再叮嘱她保重身体，然后向我一躬身，“户岛小姐就请拜托了。”$ e4 @" j9 y$ v n) K' u1 @0 @5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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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不自在地回了礼，我照顾妈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却由一个毫无关系的人珍而重之地拜托着，我有说不出的惭愧。这十二年里，妈妈就是拜托这些人照顾，她才不至有更严重的情况发生。 J: o R, N9 F/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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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飞机上有点不适应，对于空乘人员的礼貌询问，回应得略有迟疑，估计是太长时间没有下山去接触疗养院里面的人。我将毛毯盖在妈妈的膝头上，然后将顶灯调暗，“航程不会很长，你要不先歇一会。”# p- x0 w4 \& D& j& F)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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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好了。”妈妈看着我的脸，摇了一下头，“你爸爸，这些年过得怎样？”
我在疗养院几天时间里，妈妈一句都没有提及爸爸，现在鹿儿岛就在眼前，快将回到那个曾经的家，妈妈才问起爸爸的事来。3 j0 v0 Q) q;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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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挺好的。”我斟酌着到底要如何解释现在家里面的种种关系。
“听先生说，他再婚了，是吧？”妈妈口中的先生，自然就是境田先生。
“嗯……”我只能点头，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将麻友介绍给妈妈。$ M8 d7 C/ h" u4 f1 X6 X%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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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没再问下去，只是了然地点了一下头，看着前方不再说话。我忽然担心起来，当年妈妈和爸爸离婚，并非因为不爱，她也是情非得已，才不得不放开爸爸，她对爸爸的爱，恐怕不亚于爸爸待她。现在重逢，对于她，对于爸爸，又该是一个怎样的局面？8 v2 @% R4 y- q, z0 L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由爱媛县回到鹿儿岛，下了飞机，我就接到爸爸的电话，他正在机场外面等我们。9 d( r6 Z7 q7 k
爸爸就在停车场里，见我们走过来，就连忙上前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放到尾箱里，他只看了妈妈一眼，又急急别过目去。我不清楚我将妈妈接回来是否正确，爸爸是否同意，是否心存不悦，但在妈妈面前，我不好跟爸爸细谈我的想法，只能和妈妈上了车。
爸爸返回车内，低头绑安全带，却一直绑不好。我倾前身，帮他绑好。, Z: u& R* y/ z0 y0 a%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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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行。”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妈妈忽然开口，“往下打搅了。”) H# h! z2 T1 C0 U# x" ^( r% N, n8 E/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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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妈妈。因为戴着眼镜，位置微微背光，我没能看清爸爸眼内的异动，他只是以一种我不曾见过的神情看着妈妈。不知是高兴还是愤恨，不知是激动还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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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回过头去，不动声色地坐了几分钟，最终像回过气来一般，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
由机场回家约莫四十分钟车程，期间麻友给我发了一封邮件，她问我大概几点能到达。我并没有回复，现在的事情，麻友虽然身处其中，却与她毫无关系。我明白在接妈妈回去之前，必须要跟麻友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我人在爱媛县，疗养院的通讯不便，之后的通话都是妈妈与爸爸皆在旁，我根本没有空档给麻友解释。现在我带着妈妈回去，把爸爸的前妻带回去，我不知道对她会有什么影响。$ y0 x6 X% J& U) y" b) y
车子驶入街道，妈妈看着窗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外头的景色，我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出去。街道、店铺、学校、小道、樱树、花草，都已经不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已经离开多年的妈妈对于眼前的这一切，还能找回以前的印象吗？9 ]6 K8 {/ q#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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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院子前停下，妈妈下了车，在门口站了许久，在我提醒之下才走进去。门没锁，门把一拉就能打开，在玄关口陈置了三双居家鞋，一双是我的，一双是爸爸的，一双是新的，不是麻友的。我急忙看了一眼屋内，麻友没在厅内，但厨房有轻微声响。2 L" O. g2 \0 ~+ \9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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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鞋进门，妈妈如初次来访一般，细细打量着屋内，又小心翼翼地抚着墙壁与沙发。爸爸和妈妈离婚之后并没动过家里的摆设，玄关的老式鞋柜、铜色真皮沙发、雕花桃木地柜、木纹茶几，统统都是妈妈当年在时的样子，放置的位置也基本如故，只有墙壁在爸爸再婚前重新刷了一下。
“欢、欢迎回来……”声音很轻，但厅室不大，我与妈妈都听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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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友就站在厨房的门口，捏着衣衫的一角，脸上堆着相当不自然的笑容。妈妈回过头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眼内是让我介绍的意思。这种场面我在这几天里模拟了几百次，“妈妈，她是麻友。”
妈妈看着麻友，眼内闪过一丝不解，但很快就了然。能在我们家里的，只有爸爸的新妻子。她有些意想不到，看麻友的眼神很是探究，正在犹豫是否要上前与麻友说些什么，停好车拖着行李的爸爸就走进来了。& V% s& d% H1 [/ }6 G. f
他看见我们三个人不说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怔了一下，“坐了一整天的车，要不先梳洗一下休息一下？”他也没打算在麻友和妈妈之间纠缠下去，也没管妈妈是否答应，先行把行李拿到楼上去。1 ?9 h6 P9 J$ r3 `, U2 B
得了这么一个指示，我连忙拉着妈妈的手往楼上走去，“先休息一下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准备。”这么说着，眼尾余光极快地瞥向厨房那边，麻友不知在何时退回厨房里面去了。
爸爸把自己的卧室让了出来，床单枕头都是新换的，他和麻友的一些生活照片早就收拾干净，衣橱也空了出来。妈妈看来并没意识到这是爸爸的和麻友的房间，她坐在梳妆台前，环视着这个曾经属于她和爸爸的房间。3 W; t1 I( ]/ q- u! _1 l
趁妈妈去梳洗，爸爸有些为难地把我带到书房里面，只见他的东西都搬到书房里面来，“因为事情来得太急，家里面还没准备好，我的房间就留给你妈妈，我就睡这里，但麻友……”- `: I1 n& X: d7 i+ k
我环顾书房内，没有麻友的东西，“爸爸准备怎样安置麻友？”
爸爸一脸无奈，“我想让她暂时睡你那边。”这件让他相当为难的事，我是求之不得，只不过爸爸并不知道我和麻友已经变成这样的关系，以为我与麻友并不亲近，甚至乎是还心存芥蒂，所以现在因为房间有限而需将麻友安置到我房间，他为怕我不答应而非常为难。; v, C/ E3 Z6 g6 x2 C3 s!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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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点头，“没问题的，麻友的东西已经搬到我的房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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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电话回来那天就已经搬过去了，麻友并没有用你的衣橱，衣物都放她的行李箱里。”% g K" Z2 ^ @7 p* O
我想起那天离家出走，麻友也是提着一个行李箱，她所拥有的，就只有一个行李箱。心头即时涌上不忍，她如今，快将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y G: j4 J' p9 \% f$ g
听见浴室里面水流声停下，我和爸爸下意识地停下话来，他让我到楼下取些食物上来，他则给妈妈准备一下房间里面的东西。+ z' [/ O& Q- {5 w5 y |
麻友依然在厨房里面，晚餐用的食材早就准备妥当，高压锅里煮着浓汤，她则在洗碗池前洗着什么。我站在厨房门口，迟疑了一下才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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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能吃的吗？”我故作轻松，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又打开微波炉看了一眼。
麻友慌忙回过头来，先是看了看外头，见只得我一人，便松了一口气。看着我在厨房转了一圈，就在冰箱里拿出一个便当盒来，“给你做了鲑鱼意粉。”她停顿了一下，又拿出另外一个便当盒，“也给你妈妈做了，她，会喜欢吗？”; _$ R7 b! h1 c' {
我往后瞥了一眼，外头悄无声息，爸爸妈妈应该还在楼上，就靠了上去，将麻友抱在怀内。回来的路上，我就想着，看见麻友之后我能跟她说些什么，但当看见了她，我便知道，我能做的，只有抱抱她。她纤细的腰肢，削薄的肩膀，柔软且温暖的怀抱，让我无限想念。" |' U1 u& d& r8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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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友搂着我的背，用尽全力搂了一下，然后像确认一般，手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背。我们都没有说话，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局面，谁都预计不了，也解决不了。+ p; x/ ~, |7 Y$ z7 C8 s
只是搂了一会，麻友就轻轻将我推开，回身去加热饭菜。毕竟爸爸妈妈都在家里，确实不能太过放肆。我依在冰箱门前，看着她把两份便当分别加热好，然后拿盘子给我盛好，又贴心地倒了一杯温水。4 z) ^( ~+ f. D, c0 [1 ~
“如果不够，我再给你们做。”麻友并没有跟上去的意思，退了一步，又留在厨房里面。她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内疚，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增加她忧心，唯有点了点头，把饭菜端上去。1 J! [' M B1 B; G* k( {9 w
妈妈并没有什么食欲，随便吃了一些就作罢。( Q9 O1 Q* l; ~
“不喜欢吃吗？要不我给你做其他？”爸爸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妈妈摇摇头，“在机场已经吃过东西了，现在只是觉得累，休息一下就好。” a! d2 N1 ]( p) z" |+ R- u) ~. j
听她这么说，我们也不好再打搅她休息，给她留了温水在床头，拉上窗帘，关上门退了出来。妈妈没有食欲，我却因为一轮奔波饿得饥肠辘辘，在书房吃着意粉，然后把妈妈的病历，检查报告，还有宫城院长帮忙联系的鹿儿岛医院资料都给爸爸细看。1 c ?) G: ]6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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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只是一个美术学院的教授，他也不明白病历和报告里面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些专业名词让人胆颤心惊，所以他决定亲自去见一见宫城院长所介绍的脑科名家。! C) p( U; G' A% {# q3 X5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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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可有跟你说过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的？”爸爸忧心忡忡地问。
“没有，只是觉得妈妈的病情可能回家才会有好转，宫城院长才提议让妈妈回来。”我把在疗养院所见所闻一一跟爸爸说了，只要不病发，妈妈和正常普通人无异。% o# V" E$ p)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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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拧着眉，长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受这种苦？如果坦白告诉我，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l" t) }5 Q: X
我不明白爸爸说的这种事情是指和妈妈离婚的事，还是和麻友结婚的事，我不想去考究他到底如何想，拭了拭嘴角，把餐具收拾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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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友依然还在厨房里面。2 w( f/ Z8 a5 _
她看见给妈妈准备的意粉几乎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便愣了一下，随即把东西倒入弃置袋里，将餐具洗刷干净。* r- J" }2 i& d) D$ X9 }.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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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她身后，想了想，决定向她坦白妈妈的情况，“妈妈她，情况并不乐观。医生用尽了办法，也没能减轻病情，所以才让我过去把她接回来。”
麻友一边洗刷餐具，一边点点头。
“这个过程会很漫长，连医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最终康复，所以……”( o- E; t% y* g
麻友停下手里动作，等着我后面的话。/ A! x0 A" t% X, \) v
“麻友，你能不能等等我？”我抿了抿嘴角，“等我先把妈妈的病治好了，再……”7 b9 {- q2 `/ |7 i0 u6 p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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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无了期的等待，我们谁都不知道妈妈的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但我不可能放弃妈妈，能挽救她的，只有我，我不可能放下她不管。之前答应麻友的话，我会竭力做到，我是绝对不会放开她的，只是现在因为妈妈的回归，麻友身份成了尴尬，我和爸爸都无法给她最好的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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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这一觉睡得很沉实，入夜之前我去把她唤醒，让她吃了晚饭再睡。妈妈茫然地摇了一下头，让我把她的药取出，吃了夜间分量，然后就继续睡去。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再打搅她。$ }. u _% R" x5 Q
餐桌上只有我们三人，三个人都各自松了一口气，也互有默契地没说话，很快吃完晚饭。爸爸回了书房，我让麻友先去洗澡，餐具由我来收拾。她今天都是在厨房待着，时间之长以致我有种错觉她是我家帮佣，所以晚餐的餐具我坚持揽下，她争不过我，便听话地上楼洗澡。7 _. d l4 X* `# N$ C4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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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把楼下都整理好，她已经洗漱干净，窝在我床里面，用素描板画着什么。行李箱放在角落里，衣服整齐地叠放在旁边，日用品用一个小盒子装着，所有东西只占着很小的一个位置，生怕会打扰到我一般。
我探过头来，只见她在画寄居蟹。通常她无法集中心力的时候，就会画寄居蟹。她今天很累，不是因为做饭打理家务，而是因为应付妈妈。尽管她们并没有正面接触过什么，但看着我和爸爸为了妈妈上下走动忙前忙后，早就在麻友心头笼罩了一层无形压力。% u" W" C' I' I! P. v* B* u
我揽过她的肩头，把她带到怀内，低下头埋在她脖子里闻了一会，“终于没有意粉的味道了。”
她抬了一下手肘，顶了顶我的肚子。
我笑了起来，“不过，我真的很想念麻友做的意粉，在疗养院里吃着素白菜和稀饭，我就想，如果那个时候能吃上麻友的鲑鱼意粉该多好啊。”. x I+ r6 M# U& t$ C
“那你还嫌弃我？”麻友又用手肘顶着我的肚子。
“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嫌弃你啊。”我把她搂紧一些，“意粉味道的麻友，咖喱味道的麻友，辣白菜炒饭味道的麻友我都喜欢得不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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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麻友才有些欢容，“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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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故意说些轻佻话，只是想让她分神，既然事情我们无法控制，就只能尽能力减少它对我们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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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有！”麻友抬起眼，白了我一眼。4 [9 s, ]1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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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没有。”我用下巴蹭着她的脸颊，“明天再给我做鲑鱼意粉好不好？”
她眼光稍稍黯然了一些，“你妈妈不是不喜欢吗？”7 [" D1 i2 V0 }+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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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没有不喜欢，她只是太累了，才没有食欲。”其实我也有些担心妈妈之所以没有食欲，是因为麻友，但在麻友面前不能直言这些担忧，只能笑着说：“妈妈在疗养院里一直粗茶淡饭，吃的也不多，今天一直在赶路，所以就影响了食欲。你就不要多心了，妈妈根本没有不喜欢。”我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况且，我只是让你做给我吃，你就不能因为妈妈没有食欲就不管我啊。”$ Z2 u A! t/ d2 `8 e6 w. P! u0 N5 L
“又没说不给你做。”麻友听我这么说稍稍安了心，侧过脸来，仔细地看了好一会，摸摸我的脸，又捏捏我的腰，“怎么粗茶淡饭几天都没有瘦啊~”. q( H2 H, b3 z0 m# C7 }7 y/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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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出一个被击倒的表情，一下扑在她身上，“这样说太伤我心了！”顺势埋在她脖子里吹气，她受不得痒，一边推着我的肩，一边捏我的腰。1 S, J; W/ l( d! d [; Y- n7 l
两个人玩了一阵，忽然外头传来关门的声音，一下子将我们警醒过来，爸爸妈妈就在对面的房间里。我们维持着如今一上一下搂抱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听着外头的声音，只听见浴室的门打开，书房的门打开、关上。是爸爸。
又等了好一会，外头又再一片安静。7 d/ R4 R7 v9 c
麻友推了推我，小声说：“还不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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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伸手，将门锁上，然后寻着她的气息欺压过去。
事情有多繁复，并非我所能预见的，爸爸的矛盾与愧疚，妈妈的病情与无所适从，还有麻友的敏感与自卑自怜，日后必然会成为一个又一个的难题，必须我逐一去解决。即便如此，我依然坚信，等妈妈康复之后，我与麻友始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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