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这个海滩来了两次，但每次都是敦子带着我穿街过巷，像如今自己一人漫步，倒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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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酒店后面的马路，走入对面的林荫小道，便是临海的小村落。路口有不知何年代树立的道祖神，过了小草坪，就是三三两两的民居，因为临海，房子多是一层。小院用木栏围着，里面种着木槿，枝叶繁茂，带着或淡紫或粉红的花朵，攀出了木栏。花朵美艳，让人瞩目，亦让人舒心。% {$ s8 v1 x$ @$ E1 i! G6 X
站在几乎成荫的花树底下，太阳的炽热当即消褪几分，这个时候出来，确实不理智。只是比起留在酒店里面，这样子在太阳底下消耗体力，倒稍稍让我松一口气。5 s! N# R9 N/ I9 n
虽是暑假，但这个时间，游人并没有想象中多，村落里面因应游客而开设的纪念品店几乎门可罗雀，食店也半拢着门，老人坐在门前的石凳上说着闲话，脚下是热得不愿意动的柴犬，偶然会有小孩子追逐着跑过，这种模样才有点放假的感觉。 H: h, v2 h$ ~, m/ q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衬衫也几乎汗湿，我找了一家刨冰店，点了草莓口味，坐下歇息。店里面就我一个人，老板见我进来，很热情地去开风扇。说是消费，但只得我一个人，倒有种打搅的感觉，我连忙摆着手，拿着刨冰坐在院子的亭廊上。吃着草莓刨冰，偶有海风吹过，其实不失为另外一种惬意。/ e" ^; Y0 M; c: O' @% x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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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种时光并没能维持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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刨冰店门口的迎客铃响了一下，老板很热情地去迎接，想必又会去开风扇，然后听见刨冰机转动的声响，接着有人走进亭廊这边来，我微微偏过脸，看见了渡辺麻友。% `# X; X; H&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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勺子掉落地上，她看似有些不高兴，眉头轻微蹙着，看见我的勺子掉到地板上，蹙得更紧。蹲下身，给我捡起勺子，然后向老板换了一只干净的拿过来。直到勺子重新递到我脸前，我才回过神来。! b0 o7 y' K- ]% V; `
“你、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觉得该说些什么，话就变得吞吞吐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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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辺麻友坐在我身旁，吃了一小口冰，“由纪的朋友呢？”, `5 V: k2 D6 F4 {8 p' W2 h+ D7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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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嘛……”我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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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说谎哦。”她没看我，继续吃一小口冰。
叹了一口气，她既然能找出来，并且在这里找到我，相信已经知道我说约了朋友是谎话，看来是不可能继续撒谎下去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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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了一下手中动作，始终没看我，也没回话，看着手里面的刨冰，沉默了许久。' ]$ n( X' \+ D" V& `5 q
“那个……”
“由纪不是说不讨厌我吗？”她打断我的话，忽然说道。, l f: ^$ B5 n+ b8 W# K,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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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一下，当时说的，是喜欢她。! @' | o9 C' D$ B
“今天之所以一个人跑出来，是不是因为讨厌我了？”
放下刨冰，看着悬挂在亭廊顶上的特色风铃，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伤她的心。如果有人也说着谎话来回避我，我又会怎么想？想必我也会认定这个人是讨厌我的。明明我就是喜欢这个人，喜欢到生怕自己会对她做出冒失行径，惧怕我与她的母女关系因此名存实亡。故而，才不得不逃出来。& ^% J! @, X' Y'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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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只是想出来走走，并不是因为讨厌你。”解释苍白且无力。: T6 }- `. v# \4 o" T& H6 W
“如果只是想一个人出来，那么当时就不应该让我跟着过来，让我来枕崎的，明明就是由纪。”话音是平淡的，但意思却带责怪了。+ O; A/ w, j(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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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话可驳，确实，让她来这里的是我，把她丢在酒店的是我，向她撒谎的是我，说喜欢她的也是我。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心里面在想些什么，想见她，想与她朝夕相处，想让她看看这片我最为喜欢的大海，想带她经历我所经历过的，但当她真的靠近我，真的事事顺我心意时，我却逃开了。1 R" W& X# @. W6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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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纪让我来枕崎，到底为了什么？”# \5 g0 x% s7 f1 _8 J" w4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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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张了张嘴，依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难道要向她坦白心里面所有妄念吗？难道要向她坦诚我是如何的恋慕于她吗？不可能，她是爸爸的妻子，她是我继母，她是一个小我三岁的女生，无论哪一点，都是致命的。
“如果由纪觉得我妨碍了你，好吧，我现在就回去。”说着，她忽然站起身。/ |* `) _$ O7 N. x)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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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忙拉住她的手，“不是的！”
“那是什么？”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睛里面已经泛着莹光。
心头莫名一紧，拉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力，“不是的，不是讨厌你，也不是妨碍我，全都不是的。”
听我这么说，她紧抿着嘴角，小鼻子吸了吸，“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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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叹出，事情终究到了需要直面的时候，“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只是希望你明白，对于你，我绝对的喜欢，由一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讨厌。”尽可能地淡化这个喜欢的定义，亦尽可能地让她相信我的真诚，“只是有些时候，又会觉得，对你的喜欢，是否过态了？”6 j6 [$ J9 U- L/ x) d
她重新坐下来，直视着我的眼睛，“过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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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一下，“你该清楚我们的关系，也知道我们的年龄差，适当保持距离，可能会好一些。母亲要有母亲的威严，女儿该有女儿的姿态，规规矩矩，才是最好的。”' K0 o) p( P+ s7 t0 Y
她的眼眸明显地黯淡下来。) ?# V2 A$ ]3 y. J# {# G: J- g#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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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看见你的时候，我又会想，你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生，没必要把你套死在一个角色里面，要你背负我们家的大小事情，所以，那些在心里面设定好的距离，又全都抛诸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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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看着我的眼，没有一下别开，被我握着的手慢慢回握着我。: K5 B% m8 Z6 X* _$ f(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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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会想，如果你不是我的母亲，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们会怎样，我还会带你来枕崎吗？还会吃你做的意大利面吗？还会每天一起上学一下放学吗？”我笑了一下，她看着拧了一下眉头，想来这个笑容一点都不好看，“所以又会庆幸你是我的母亲，我是你的女儿，这样，我才能遇见你，才能有机会带你来枕崎，看看这片大海，才能每天吃到你给我准备的饭菜，才能每天手牵着手去上学、放学。”
“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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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让她说话，“所以，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你那是什么，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并不讨厌你，也不想成为你的困扰。”2 I0 q* R6 i5 Q6 ['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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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了抿嘴角，想说些什么，敦子的来电，打断了她的话。: ^& k7 d/ G$ d( `# h( J( F; o& v* \7 c
敦子睡醒过来发现我们都不在房间，于是打电话来找人，说太阳开始下山，可以到海边去玩了。我挂断电话，看了看已经融化了一半的刨冰，“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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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不愿继续话题，渡辺麻友也没有办法，点点头，随我步行回酒店。
路上大家都没再说话，只是牵着手。我不确定刚才说的话，她是如何理解又如何接收，近乎表白，亦摆明现状，假如她因此对我生出厌恶，应该甩开我的手才对。但是她捉得很紧，生怕我会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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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太阳不似来时炽热，我抬眼看去，只见一片乌云遮挡了太阳的一角，然后渐渐将整个太阳遮去，看来是要下雨了。夏季阵雨频繁，时晴时雨亦是常见，我拉了拉渡辺麻友的手，“快些回去吧，要是下起雨来，就没地方可以躲了。”" d7 P! I. ^; O3 n* }& {
渡辺麻友点着头，跟着我加快了步子，却始终不及天色变得快，快出村落的道口，雨便落下来。四处没有躲避的地方，只有那片由木栏里探出来的木槿花树荫。8 `" X9 A8 o( I" h% a' e5 M
拉着渡辺麻友躲在木槿花树下，茂盛的枝叶暂时充当起遮棚。看着外面急剧打下的大雨，不由得感叹何谓天意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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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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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别过脸去，只见渡辺麻友头顶落了一片木槿花瓣，我笑着给她摘下来。& C0 N( _8 Q.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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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纪。”见我并没回应，她又唤了我一句。' p6 n3 p4 f2 p5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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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Q g* |& V) O2 f$ }9 ]7 L: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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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轻轻地说道，“我不是你的母亲，你不是我的女儿，那么，我们能成为什么？”
我怔了怔，不知要如何接她的话，如果她不是我母亲，我不是她女儿，我就必定会紧握她的手，与她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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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我们能成为什么？”她伸过手来，轻轻抚着我的发，看我的眼神，带着莫名的哀伤。+ c6 _3 S5 w0 n3 r9 u%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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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过无数种假设，假设我离开家，远离爸爸和她，假设我向她表白，家里从此陷入痛苦，假设她鄙夷我，我此生再无可恋……许许多多的假设，种种的不堪，但仍然不能让我心熄。明知道我与她不会有好结果，我还是放任了心情，任由自己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为她倾尽所有情愫。) _: m* T4 f6 T#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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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次地求上天见怜，许我一个未来，许我一个爱，我愿以一生、我的所有来换取。如今渡辺麻友这么问，我便有了要告知她所有心情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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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今世，她是我母亲，我是她女儿。但是，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想错过她，不想放开她。我愿以我此后一生，换取这个人，换取她的爱，换取她的欢颜。纵使，以后会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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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下身，用我的吻，告知她，我们能成为什么。
章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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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跟随小宫山先生学习书道的一段时间之后，曾因心中好奇，探听过先生至今独身的原由。毕竟一直传闻是因为妈妈，小宫山先生才没再开展另外一段感情，所以我实在好奇，那个舍下我与爸爸，远走海外的妈妈，到底做了什么，让先生这样的念念不忘。3 ?* k( g: {6 j5 V'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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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先生看了我许久，才开口说话，“总有一些人会让人无法忘怀，总有一些人会让人为之不惜一切，不论是否值得，也不论是否拥有，经历过，便不能忘了。能得到固然是美好，然而即便不能交付真心，一直怀着爱这人、念这人的心，也是人生中难得的珍宝。”- h/ j, |# Y- H
见我茫然，先生便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由纪若是也能遇见生命中的这个人，就能明白我说的话。”
这个吻落下之前，我仍心有疑惑，渡辺麻友是否就是我生命中的这个人，但当触碰到她的薄唇，交缠着她的气息，品尝着她的柔软，心里面所有的疑虑，全部都散去。是她，这个人当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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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里成形，就不能轻易改变了。既然是我生命中的这个人，那么，我不想放开她，不想错过她。我很清楚，假若错过了这个人，我定然会如先生那般，孤独一世。我没有先生的清寡，也没有先生的豁达，无法像他那般笑看人生。然而，我也无法像他那般，可以轻易放开这个人。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别人缠绵，与别人欢颜，与别人共渡生世。就算那人是我爸爸，也不行。
此前所有不安、所有踌躇、所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大不韪，顷刻间被击碎。我不愿去想太多，也不愿再假设太多，我知道此后世界将与我为敌，我明白此后路途布满荆棘，我清楚此后艰险重重，但是，我不要放开这个人，绝对不能放开她。9 M3 i# b1 s+ p3 e8 h3 j2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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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打了好多通电话来，但我与麻友都没有去接。
这个吻很长，长到我以为会花光这一生的时间，但我们都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直到阵雨停下，听见有脚步声由远而来，我们才不得不放开对方。/ e* U$ [" b! O0 ]7 T+ m
麻友没看我，微微喘着气，脸贴在我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也稍稍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听着那细碎的脚步声，快步到我们身前，然后又很快地掠过，继而远去。木槿花树荫浓密，如果不细心看，未必能看见躲藏在里面的我们，就算看见了，也以为是躲雨的人，不会多想什么。, D; p4 y* K1 w4 W0 B
听着脚步声远去，我松了一口气，也才把心思，重新放在麻友身上。她还在我怀内，脸始终贴在我胸口，以致我无法看清她如今的神色，但双手却极不自然地捉着我的衣摆。我的手扶在她肩头，继而顺势搂在她背后，感觉她身体稍微僵硬了一下，又慢慢放松下来。$ ]2 ?( [& [6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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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细微的触感，让我生出了害怕。这一路，都是我自作主张地向她倾吐心情，又自以为是地亲吻了她，向她坦白了所有，却罔顾了她的意愿。我可以不顾一切，但她呢？她是爸爸的妻子，有法律承认的关系，能否为了我，放弃如今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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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她跟我说不可以，假如她跟我说不行，假如她跟我说不喜欢，那该怎么办？我已经倾尽全力付出的感情该怎么办？5 y, O2 J/ d1 n3 R, E8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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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去问，也不敢主动说些什么，我想等待她主动剖白，无论是接受我还是拒绝我，都希望她能主动告知我。! M: \ _% T1 U+ P, I%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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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没等来她的回应，敦子的电话又至。% e% J1 u: ^; P0 _; R) Y
敦子在电话那头急声地问着我们到底去哪里了，得知我们只是因为阵雨而被困返程途中，才松了一口气。* y5 i/ T- w& k0 w2 I
与敦子通话期间，麻友一直在我怀内，直到我挂断敦子的电话，知道我们必须要回酒店，才轻轻地推开我，然后率先走出花荫。, z+ U/ m( `* P- q- x! h)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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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躲在木槿花树荫下，但是雨水还是会顺着缝隙滴落下来，当时我们沉迷在热吻之内，并无察觉，如今没有了枝叶的遮挡，便能发现我与她的长发都被雨水濡湿了一些。她掏出手帕，犹疑了一下，最终红着脸，轻轻踮着脚尖，给我拭着头顶的湿发。1 o+ j% R8 C4 T( e3 n! t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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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友。”这是我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由初识到关系渐渐亲密，我都不曾唤过她的名字。不是不想唤她，而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她之于我的身份，无论我如何称呼她，都会成为尴尬，那倒不如不称呼来得舒服。但现在，已经下定决心打定主意的我，不想再停留在这个位置。& i$ T- n2 N) S) l* U4 c
她停了停手中动作，看着我。
“我知道会成为你的困扰，但是，我不想就此放手。”说着，握过她垂在一旁的手，“当然，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不想再看见我，我可以……”
她的手紧了紧，然后给予我回握，“就这样好吗？”她垂下眼睑，但眼睫毛一直在颤抖，“就这样子，好不好？”- W. Q3 y7 V0 {* |! X" E
其实我并不清楚她说的就这样子，是指怎样，是维持原状，还是应允我的要求。1 Y8 V. h( k1 P- [* e0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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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无论哪个样子，我都只有答应一途。% f& E$ v* k& N1 `: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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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我答应，她连忙抬起脸来，嘴角带着似是感激又似欢欣的笑意，衬着脸颊上始终没有褪去的红晕，额际贴着被雨水打湿的黑发，竟有说不出的娇艳可人，教我为之心醉。/ ~1 @$ c1 L1 K8 z6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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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子就这样子吧，她明我心意，又接受我的亲近，已经是对我最大的认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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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牵着手回去酒店，路上说起为什么她会找过来，她红着脸含糊其辞，但我还是由不算坦白的话句中知道，在我出门之后，她就跟着出来，偷偷随在我身后，直到我进了刨冰店，她才按捺不住，跟着进来，再有后来的事情。# Q% c- K; a* T& H& S6 `# H0 C
是这样的前因后果，我不禁庆幸自己的出逃，不然也不会逼迫我向她坦白心意了。
穿过马路，回到沙地小径，酒店与大海就在眼前。因为才下了雨，空气比中午时候要清新些许，海风掠过也没有之前那么腥咸。
麻友站在一处毫无遮挡，能一览海面的位置上，看着因为阵雨而变得墨绿的大海，“如果由纪不带我来这里，或许哪天，我也会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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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她停下脚步，看了看海面，又看了看她，“为什么？”# r/ M. } e: h+ q5 Z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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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里是由纪存在过的地方。”她别过目来，看着我有些诧异的脸，“以后，也能带我前往由纪存在过的地方吗？”
能有以后，能与她一起，能和她分享我的过去，这些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我更希望的是，能与她携手共建未来，一个只属于我和她的未来。
“只要你想，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我都会带着你去。”6 ?; Y( {* c& m7 @&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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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怔地看着我，嘴角抿了抿，泪便落下来，然后搂着我，泣不成声。我抚着她的背，抬眼看去，天际始终压着乌云，一如我和她的前路。但即便如此，我仍愿与她一起走下去，无论上天，还是入地。
章二十三、
敦子对于我们独自行动只是说了两句就没再说什么，天色并不好，看来还会下雨，于是就暂时取消了下午到海边玩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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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呢，难得来一次海边，竟然碰上了坏天气。”荣之叹息道，然后转过脸来，“既然不能下海，要不我们到附近走走？”这话是向麻友说的。# `' _, N) t- c7 q- g
“她们才由小镇里面回来，还淋了雨，还是赶紧回房间换套干净的衣服比较好。”敦子否决荣之的提议，推着我和麻友上楼，“换好衣服就休息一下，晚上等南来了再去吃饭。”/ u0 G" ~, {$ d6 S) t E, F$ t' p
“诶，高桥警部补这么忙还赶过来啊？”其实敦子和我们分开房间的时候，我并不认为高桥警部补会跟过来，毕竟此前两次来枕崎，高桥警部补都没有陪同，这回想来也不会破例跟随。当时只以为是敦子的小心机，给我与麻友创造独处时间而已，没想高桥警部补还真的要过来了。 x4 Y0 \8 [# k1 E# E5 B: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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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瞪了我一眼，“我生日那天还顾着外出办案的家伙，不牺牲一下工作时间过来做补偿怎么行？”出发前一天正好是敦子的生日，但是高桥警部补因为有重大案件必须领队外出侦办，而缺席了敦子的生日会，虽说托荣之转交了生日礼物，但这种事情，任谁都不能原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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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看了麻友一眼，想到再过三天就是我的生日，不禁有了一些期待，如今的我和她，会如何度过？
回到房间，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刚才在楼下，我们并没有连手，连眼神也不敢有一下多余的接触，对于敦子的问话，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生怕一句话一个眼神，会让敦子和荣之发现我们的异常。现在回到房间，两个人都终于可以放松，瘫坐在了床上。
麻友抚着胸口，偏过头来，看见我也一副如获大赦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由纪这个样子，我倒真没见过。”. x; v; L" Q9 m5 {% q: i- A
“别看敦子总是神游太虚的样子，但对身边人的事情总是看得很透。”也不是说不能向敦子坦白，能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敦子，倒是缓减了我的压抑。但是敦子并不清楚麻友与我的真实关系，假如知道麻友其实是我的继母，那么，她还会对我与麻友在一起的事，抱乐观、支持的态度吗？- B- w! I1 ~3 G: w! |
麻友点了一下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不说话。她心里面的想法，我多少能明了一些，对于旁人，她想必也如我一般，不愿被人发现我与她的关系，所以对于我说的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对。见她额发始终湿着，便又说道：“你先去换套衣服吧，高桥警部补估计也不会早过来，这段时间正好让我们休息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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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再点点头，取了衣服就到洗浴室内更换。浴室门合上，但没有上锁，然后里面安静了一会，就听见蓬头的洒水声。想着她的头发不可能擦干，于是把酒店的电吹风找出来，又拿出干净毛巾，放在她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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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床上还有刚才收拾出来的衣物、漫画、素描本，以及那套我陪她一起买的泳衣。同样是面对着泳衣，但现在的心情，与当日在更衣间里，还有逃离酒店之前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我与拥有这件泳衣的人，能有以后。: s) g* {, \( ~
我把自己的换洗衣服拿出来的时候，麻友就由浴室出来，身上是平时在家里穿的睡衣，同样的款式同样的花纹，却不知为何，比在家中看见时要好看几分。头发果然还湿漉漉，脸颊因为洗浴过后漾着红晕，只看了我一眼，就慌忙错开眼光。3 ]+ o$ D+ b. d. ~) o0 |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由她出来那一刻起，目光没离开过她，当即脸上一热，拿起换洗衣物就侧过身进洗浴室。合上门，便觉得心跳得不像正常。
浴室里还有她刚才洗浴后残留的沐浴露味道，镜子上还有蒸汽升腾留下的水珠。我用毛巾把镜子上的水珠抹去，看见了镜子里面的自己，脸上泛着红，眼睛里面却闪着不曾见过的光彩。这个样子的我，连自己都陌生，因为麻友而变得陌生。% ~& c* T( h, n: `8 Q& C
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旧衣物处理篮里，里面也放着麻友换出来的衣物，包括内衣内裤。脸上的热度，在看见这套奶白色的内着时，蔓延到耳根，继而到脖子。直到这一刻，我才清楚，我和她可以亲密到何等地步。
忽然觉得，等下出去，我与她，可能会发生些什么。无论我是否希望，麻友是否愿意，想必都可能发生些什么。+ N& Y3 z- }1 P1 G' p' l0 O" n
我爱渡辺麻友，很早之前我就清楚这点，然而这份爱，能有多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假如爱就是占有，爱就是与她水乳交融，爱就是求一刹的欢愉，那么这份爱，是否就能如我最初倾慕她时那般纯粹？3 u6 T. X+ I8 C5 Q9 i+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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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忘记我与她之间还有爸爸的存在，不会忘记我如今做的一切，所倾注的一切，于爸爸而言，作为一个女儿而言，都是不道德的，都是不可饶恕的。我跪坐下来，看着麻友的衣物，感觉脸上有热烫滑下，继而眼前有了迷蒙。我想与这个人一生一世，不是不可见光的存在，不是受尽责骂的存在，我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让这个人与我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呢？, r+ Z$ K% |3 I0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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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洗完毕出来，麻友正在素描板上画着什么，见我出来，就把素描板合上，然后拿起电吹风，让我坐到床上，“赶快吹一下头发。”她的头发已经吹干，有些许蓬松，倒有另外一种姿态。
听言坐到她的床上，想接过电吹风，却被她躲开。她拿干毛巾擦拭着我发尾的水滴，然后把电吹风打开，给我吹着头发。既然她想这样做，我就不再争着自己来，安安定定地坐着，感觉她的手穿过我的湿发，轻轻地按摩着我的头皮，又轻轻地理顺我的长发。
房间里面只有电吹风的声响，她跪在我身后，离我很近，我只要头往后仰，就会碰上她的胸口。
“由纪。”电吹风关掉，她换了梳子给我梳理着。% H! z! z!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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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看着身前一点。: b- y4 p0 N) `) ^
“由纪，能告诉我以前的事情吗？”话语落在我耳际，能感觉她微俯下身，发丝滑落下来，落在我的脸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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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过脸来，看见她的脸，“以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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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由纪在认识我以前的事情，能告诉我吗？”这般说着，双手扶着我的肩坐了下来。
我侧身面向她，想了想，“认识你以前啊，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与其说是普通，不如说是一个极度不受欢迎的人。”不想对她隐瞒，也希望她能清楚我的过去，关于我的内向、孤僻，关于在学校受到的欺负，关于对作画的放弃，甚至关于父母的离异，我都告诉了她。& m, ?" M. ^: C, ^: O$ L/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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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还面对面地坐着，后来坐累了，我们就躺在床上，枕着同一个枕头。麻友一直握着我的手，安静地听着我说话，偶尔会把水杯端过来，让我喝几口，歇一会再继续。向来不会说很多话的我，向她倾吐了所有，光鲜的、郁闷的、无聊的、痛苦的，连对着爸爸与敦子都说不出来的感受，都一一倾诉于她。& i/ X! W8 B/ i: ?( S# _7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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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妈妈的时候，麻友忽然伸过手来，抚上我的脸，一脸难过与怜惜。不知道她在难过些什么，只知道她贴上来，吻着我的眼睑，吻着我的脸颊，吻着我的唇，不带情欲，尽是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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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话来，紧紧地抱着她，无声地哭着。妈妈离开之后，我一直渴望着谁能来拯救我，谁能来拉我一把，谁能来拥抱着我，告知我我还有其他，告诉我不用怕。
一直都没有谁，直到如今，麻友拥抱着我，容我将所有压抑发泄出来，并且包容我所有不堪。7 r2 `" K- l% n R p) K* G
不愿放开她，不愿她离我而去，只属于我吧，请只属于我吧。
章二十四、! G1 g/ j# J' L) A6 V" u4 L) H2 q9 q f
等高桥警部补到达的时候，我基本把由父母离异到认识麻友之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眼角位置有些痛，但压在心头的莫名压抑却得了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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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友抱着我，由始到终都没说一句话，直到敦子来敲门，她体贴地让我到浴室收拾样子，然后她去开门应酬敦子。
镜子里面的我，眼睛和鼻头通红，眼睑位置轻微浮肿，再怎样掩饰，还是会被大家看出来的。我拿热毛巾敷着脸，要是等下被大家问起缘由，我该怎么回答呢？
麻友见我迟迟没有出来，便敲了敲浴室的门，“由纪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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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门出去，看见麻友有些忧心站在浴室门前，见我出来，当即弯起嘴角。* N* s2 K8 @7 {$ Y9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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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子学姐说，高桥警部补过来了，让我们到楼下集合。”一边说一边握过我的手，另外一只手轻柔地抚上我的眼睑，“吃完饭回来，轮到我给由纪说我的事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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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向她倾吐心事，并不是想要她作等价交换，告知我同样的秘密。但是，这些又是如此让我好奇甚至渴望知道，我无尽地期待起来，麻友身后的事情，关于她的自身，关于她的以前，关于她和爸爸。0 X8 U: r; V1 ?2 M% u& v3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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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警部补风尘仆仆的样子，可知她赶得很辛苦，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漾着温柔无限的笑意，对于敦子各种娇蛮都理所当然地全盘接受。晚餐是在小村落的居酒屋里面解决的，敦子和高桥警部补坐一边，麻友和我坐一边，荣之则坐在旁边上菜的位置。2 J0 n/ _: `: ^ c* U: V
五个人里，除了我和麻友之外，另外三人都已成年，所以他们三人喝着小酒，我和麻友喝着果汁。敦子和荣之的话最多，而高桥警部补则常常爆出惊人冷笑话。我吃着菜，安静地听着大家说话，话里一如既往的无所顾忌口没遮拦，有趣处大家会拍着桌子大笑，却全然没有需要我接话的地方。眼睑的痕迹想必大家都看在眼里，无需去问也知道我刚才哭来着。$ {& x% Y9 P# y, k8 R+ 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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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大家都没有开口问一句，故作不知，没有去触碰让我流泪的事实，始终嬉笑怒骂。我由心感谢他们，毕竟都是些不能告知于他们的事情，都是我藏在胸口多年的伤痛，若再一次直白，只怕又是一番悲痛。他们体谅于我，无视于我，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包容了。
麻友偶然给我夹菜，又给我添加果汁，还会偷偷在桌子底下握我的手，得我回视，就会报以嫣然。我看着这个待我这般用心的人，不由感叹，此前的经历之所以如此难受，难道就是为了等待这个人的出现吗？我不敢妄下判断，只能轻轻回握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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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喝了酒，而且有高桥警部补在，敦子显然有些亢奋，一路走回去，一路唱着走了调的歌，等回到酒店前面的沙滩上，看着因为月色而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忽然叹息下午因为天气原因没能到海里去玩，真的太可惜了。这边说着可惜，人忽然就狂奔向大海。
我们都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高桥警部补就撒腿直追了，可惜她腿没敦子长，步子也没敦子迈得大，再者敦子好歹也是太妹出身，奔走速度实在不是旁人可小觑的，所以高桥警部补仅仅能追在敦子身后。而敦子，不消片刻就奔到海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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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之也慌忙追过去，“敦子你发什么酒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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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麻友也跑了过去，只见高桥警部补抱住了已经扑到海里面的敦子，全身上下都湿透，荣之帮忙拉着敦子一只手臂，将两个人带上来。敦子还在笑，戳着高桥警部补的酒涡，笑骂她不肯与自己一同下水。脾气很好的高桥警部补也只是陪着笑，“是、是，等明天我们才到海里玩好不好？”* [+ _- b6 D E, s*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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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要和身材奇差的人一起玩水。” ?( [) r4 p$ C
“敦子你这样说我很困扰啊，到底要还是不要啊……”高桥警部补哭笑不得，“我们回去好吗，要是着了凉，明天就不能玩得尽兴了。”
敦子被海水醒了一下，人也退了酒意，知道再撒娇下去就成野蛮了，于是推开高桥警部补，和在岸边着急等待的我们一起走回酒店。
“敦子也太任性了。”我将纸巾递给她，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衬衫尽湿的高桥警部补，衣服贴着她的前胸后背，显得人更瘦小，脸上全无火气，拧着衣襟上的水，拍拍荣之的肩膀，估计是谢他过来帮忙。这样的秉性，这样的纵容，实在让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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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她在我生日的时候放置我。”敦子小声哼着，但还是偷偷地去看身后人。
“也是因为工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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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不行，爱人就是要全部的独宠，不能因为任何东西分神。”话虽这样说，但敦子见身后人一直在拧衣服上的水，就拿着纸巾停了一步，给正好走上来的高桥警部补擦拭。, r# N$ C/ c) X! R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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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的这句话，我怔了一下，准备说教的话再没说上来。感受手里的纤柔紧了紧，回过脸来，只见麻友低头看着沙滩上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P* [1 [; Z7 S/ N+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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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出了这样的小插曲，原来说好的深夜探险被迫取消了。
“由纪还要冲洗一下吗？”回到房间，麻友就如此问道。# F9 Z- a1 N$ |6 Y# b K0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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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了一下头。
她牵着我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然后蹲下身来，给我脱去脚上的凉鞋，“那么，由纪现在累吗？”
我又摇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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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好。”她拿酒店的拖鞋给我穿上，“那么现在，由纪听我说我以前的事，好吗？”- u; s; g- ~+ l: F1 ~" S7 j- x8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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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看我，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脚上也踢着酒店的拖鞋，一下接一下，“由纪希望我由什么时候开始说起？还是说，想知道什么时期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嫁给爸爸。”这句话冲口而出，完全无需在心内草拟，像是我一直准备在心的终极问话，只待时机成熟，就追问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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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愣，但很快脸上就回复淡然，“嫁给敏行，是因为他对我好。”4 m) A' V2 Y9 C) x, _" f" Q W4 a
“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对你好了吗？”我知道这样问，对于爸爸而言相当失礼，但是我宁可她嫁的旁人，也不要嫁给爸爸。
她看着我的脸，摇了摇头，“当时能做到这样的，只有敏行。”
我有些失望，为什么只有爸爸才能做到，爸爸到底做了什么，让麻友非嫁他不可？我瘫坐在床上，不愿说话。9 K# h) T& u( S4 O
麻友握过我的手，一松一紧地握着，“是敏行把我由那个痛苦无比的深渊救出来，我无以为报，我只能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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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握紧她的手，急切地问着。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爸爸成为那个独一不可的人？+ X4 C- I: H, J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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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我的眼睛，一言不发，细细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以最平淡的声音告知我，“那个时候，爸爸妈妈都离开了我。”
“离开？”我不敢妄断这个词，是像妈妈那样离开了我，还是饱含别样的意思？
“嗯，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Z1 Q4 \0 [ @2 b/ X d( z2 K# R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看着她，她始终原来的表情，并无因为向我吐露父母的死讯而有一下难过。但这个样子的她，我更是难过，倾过身，搂紧她。4 \) @; V. L, A
“抱歉，由纪。”她搂着我的背，话语落在我耳际，依然平淡，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变化，“这个不是谁出现都能解决的问题，而当时也没有谁肯为我解决这一切，陪着我的只有敏行，为我处置妥当的是敏行，抱着我告诉我一切有他在，让我无需担心的，也是敏行。”' D2 K- L. w5 j
明明说的是她的事情，但我却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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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这样子，为什么。
章二十五、! ]0 p0 ~5 H m*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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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妈妈和敏行其实是同学。”我们拥抱了许久，麻友才缓缓说道：“他们大学时期的同学，爸爸在油画方面有一定修为，妈妈则在书道和俳句上面得过数个国内奖项。在我十二岁之前，我们就像许多普通家庭一样，没有很大的烦恼，没有无谓的争吵，我只需想着明日早饭会有什么，新番什么时候出来，商业街的手办店什么时候打特价。”' A, A4 l: s+ n% ^$ a2 r7 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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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明白为何她写得一手好字，小小年纪通晓俳句，并且素描根底如此好，原来都是继承了父母的天赋。# y" m! U' b/ P5 z) o) w3 z; l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麻友在我怀里动了一下，换了一个姿势，贴得我更紧，“爸爸听信了一位许久没联系的老同学的话，投资了一个远在四国的土地项目，据说是以融资的手段，进行土地改造，然后再转卖他人获取厚利。似乎初期收益很大，我还记得爸爸在那一年换了车子和画室，还特意给妈妈买了分量很重的钻石项链。”/ }$ z, N& L# Q: d8 h# N*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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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多少能猜到发生悲剧的因由，不过我并没有答话，只是搂着她，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然后投资逐渐扩大，投入的资本也逐渐增多。爸爸妈妈虽然在国内还算有些名声，但毕竟是在世的人，无论是画作还是书法作品，亦未到被人争相收藏的地步。所以积蓄也没有很多，之前投入的资本几乎是倾尽所有，但是看见之前的回报那么可观，他们都觉得不可能错过这次机会。于是将房子和车子抵押给银行，连同所有积蓄，投入投资里面。”她停顿了一下，估计是在回想当时的事，我也不着急，拍拍她的背，松开她，起身到茶几那边倒了水，给她喝了一杯，又铺置了一下床被，让她躺在床里，随即亮了床头灯，关了顶灯。
等我也躺到床上，她寻着我的肩膀依偎了上来。
“然后呢？”见她迟迟不开口说话，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2 {; S9 j( G
“然后……”她想了一下，“我和爸爸妈妈去了游乐场，玩了旋转木马，玩了海盗船，然后去玩过山车。我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回头去看坐在后面的爸爸妈妈，才发现爸爸妈妈并没有上来，被两个陌生人拖着出去。”
回想起那次与她去游乐场，她在过山车上的种种痛苦，我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所谓的不愉快记忆，就是指她父母当着她的面被人带走。$ Y) ~6 o! k- o% e, |
“当时过山车已经降下安全栏杆，我无法起来，只能一边呼喊着爸爸妈妈，一边随着过山车飞驰。这是一次让我难忘的经历，难忘到，连本来最喜欢的游戏，变成最讨厌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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搂她的手紧了紧，全然不知这过山车给她带来这样难以磨灭的回忆，当日竟然还要她陪我去坐，罔顾了她的感受。我不由得恨起那日的自己，怎么能残忍至此？5 ?, p: z8 \# y1 h- g+ N
“后来一个人在那里哭，然后由游乐场的工作人员送我回家，才发现爸爸妈妈并没有回家，到处打电话，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音讯。我没有办法，只能报警。警视厅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复，爸爸妈妈也在深夜的时候回来了。两个人在玄关口抱着我哭了许久，跟我说了很多句对不起，在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意识，事情可能不是爸爸妈妈可以解决的。”
她又停了一会，比刚才停顿的时间短，只是动了一下，在被子里寻了我的手握住，“到很后来的时候我才知道爸爸妈妈欠债，因为土地投资发生的巨额债务。投资好像出了问题，需要资金周转，爸爸妈妈已经倾尽所有了，但又舍不得此前投入的资本，就向亲戚朋友借债。可惜并不够，于是冒了险，向高利贷借款。”" H+ {; t/ F% P( q4 k9 Y
果然如此，事情真的如我猜想那般进入了不可挽回的轨道。9 r, Q6 _3 F! p, g4 a
“事情并没有解决，反而让爸爸妈妈陷入另外一个危机。投资那边依然有缺口，而高利贷这边又无法还款，所以才被人捉走，并加以教训。”麻友握我的手有些凉，握我的力度却异常用力，指甲微微掐着我的皮肤，让我生痛。我并无阻止，回她相当力度，想让她安心。
“那个时候爸爸妈妈为怕我受牵连，把我送到东京的亲戚家里住，他们继续留在埼玉。却没料，这就是我们最后一别。”% G8 c* s% m6 F# _! {
她的手依然很凉，并且渗着微汗，指甲已经掐进我的皮肤里面。痛彻肺腑，却并非因为指甲伤了我，而是因为麻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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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声地哭着，泪贴着我的颈项滑到我的肩上，然后打湿了我的衣衫。! t; f% U5 F& j. Q- ^8 S9 N/ P0 o
“没有报警吗？”+ D) F' K%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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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了一下头，哽咽着声音，“是警官告诉我的……他们在笠取山旁的山道下……找到、找到他们……连人带车……翻了下去，车子被燃，谁也没能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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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长叹了一口气，把她搂得更紧。事情确实不是她一个十几岁的国中生所能接受，即使是如我一般年纪的大学生，想必也接受不了。好端端的幸福之家，竟然变成这样子。为什么要让她受这种苦难？为什么要让她失去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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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友在我怀内哭了许久，我没打断她，也没有安慰她，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到这个时候，我有些明白她刚才说的话，处于那种状态下的她，实在不是任何人都能出手相救的。如果我在那个时候认识她，我到底能否把她挽救回来？我不知道，当时还只是高中生的我，在学校里受尽白眼，也急需寻求旁人相救的我，到底能不能把她挽救回来？
“回到埼玉，在亲戚的帮助之下勉强处理好爸爸妈妈的后事。”麻友歇了一会，止了哭泣，继续轻声说道：“但是债务的事情，并没有因为爸爸妈妈不在就不存在，他们生前的债务，必须由我偿还。”9 P$ c" B! @: N2 A&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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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致知道爸爸做了些什么，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个时期，爸爸会将妈妈留在画室里的所有画作变卖。原来是为了救麻友。我心里面不由得一阵痛，为了麻友，爸爸竟然舍得放弃一直珍视的妈妈的画作，即便是国家博物馆索要也不肯相让的画作。也正是因为麻友，爸爸才真正地在心里放下妈妈。作为女儿，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舍弃，但是作为倾慕着麻友的我，我却又由心庆幸。两种极端的情绪在我胸口充斥着，折磨着我的心，让我压抑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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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敏行替我偿还了一切债务，我不知道有多少，只知道敏行把债主一个个请到家里来，然后给他们支付债款，并且拿回之前爸爸妈妈签下的借据，交给我，让我在院子里烧掉。”麻友由我怀中抬起头，眉头轻微拧着，“我一边烧，一边哭，敏行就把我抱在怀里，告诉我事情会过去的，告诉我不要害怕，告诉我我还有他。”
还是忍不住，泪落下来，比下午回忆自己的事情时，还要难过十倍。我觉得绝望，莫名其妙地觉得绝望。一直以来，我做过种种的猜测，猜测着麻友嫁给爸爸的原因，也曾猜测过是因为债务的原因，但是并没想过会严重至此。这种程度，连我也觉得，麻友唯一能做的报答，就是嫁给爸爸。! F/ B7 e @: T
麻友抚着我的脸，给我拭着泪，“抱歉，由纪，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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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为什么道歉，泪更是不能止。如果真的可以道歉，那么让我向爸爸说吧，我爱上了他倾尽一切救回来的人，并且动了要与她一生一世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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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爸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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