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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大王的生日賀文吧?今天419啊~~((轉圈灑花

依基友的說法這篇文的寫法不太像小說,而是比較像是鬆散的隨筆,
可能沒有太多讓人驚艷的亮點,也可能沒有小說必備的那種起承轉合,
主要想傳達的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受吧(<---總之想含糊過去這樣說就對了)
內容或文筆都還請各位看官們海涵

藉此微不足道的文來祝陽菜女神生日快樂~
(順便拋磚引玉)


p.s.目前只寫到7章,連更7天後,腳步放慢
     然後,最重要的就是......跳坑一定有風險,閱讀前請詳閱公開說明書










01

都說戀愛不該談失敗成功,而是講究過程。

但在第一次失戀後,大島總會抱持著懷疑的心情審視這所謂的過程的講究。說到這種過程論的講究,到底該由甚麼當做標的?評判的標準究竟該是某刻的心動,還是細水長流的溫潤?又或者根本沒有評判的標準,卻要我們為了無法洞察的瑕疵,付出失戀慘痛的代價?

大島承認失戀後的自己就像一支尖銳的利刺,對於書上的、網路上的、愛情專家口中的各種愛情理論再也無法忍受,非要去質疑、非要去辯駁、非要去潑盆冷水才能夠平靜自己的心。

曾經以為自己是個心胸更開闊的人,好聚好散,收時好心情或收拾好留在舊情人家的雜物,揮一揮衣袖,轉角處便可以另覓下一段愛情。說不定更好、說不定更差,但至少是新的。

喜新厭舊,從來有理。


或許是天性樂觀、或許是運氣絕佳,談戀愛這件事好像從來都沒有特別讓大島受傷過,雖然曾經有過好幾段戀情,但在小嶋陽菜之前,沒有失戀,頂多分手。

甚至猜測過,失去戀愛這麼嚴重的形容,大概是某個無聊的前人創造出來的無病呻吟,或是中二病犯的青年們隨手在便條紙上寫下的詩句。
而且怎麼想都覺得"失戀"這詞彙太過曖昧,該排在甚麼對話或語句之後都有待討論。

像是......
我今天分手了。
嗯,我們去喝個爛醉吧。

如果變成......
我今天失戀了。
...... 
......
......
......就是個暗戀對象終於和別人修成正果的苦逼故事吧?


好吧,拿個不是吐槽的舉例,至少大島聽過坊間有人在賣教導如何分手1000招,可沒聽說過教導如何失戀的一招半式。

不過既然說到分手1000招,不得不提,年度最讓人扶額嘆息的,莫過於哭鬧爭吵招。
對過去的大島來說,哭鬧或爭吵的分手方式都是電視劇裡的產物,要不是為了提高收視率,這種事情有甚麼好哭、有甚麼好吵、有甚麼好鬧的?一拍兩散,和平分手才會是最好的ending,若是那麼狗血的劇情在現實中在誰身上實現了,也只不過是劣質的仿冒而已。


"你現在......究竟是因為太憧憬電視劇中的主角了,還是太想要進階愛情到刻骨銘心的地步呢?"
面對第三任男友充滿血絲的雙眼、緊抓著自己的手腕不放的力道和那張說盡了世間情話的嘴時,大島曾經這麼問道。
不是懷抱著惡意去諷刺、更不是想要讓眼前之人陷入絕望,大島只是單純感到疑惑。不自覺就脫口而出。

在那當下,連自己都能感受到藏在這問題背後的那份殘忍無情,尖銳又鋒利。

但......這難道不是說出了真相嗎?
激化的情感是存在於戲劇中最好的辛香料,一旦它存在於現實中......就僅僅是讓最後的分離場面變得很難看而已。

世界上沒有誰是無可取代的。

空缺不會永遠空缺,而是會由下一個人填補。
這樣一來,執著於那份已經無可挽回的愛情,就變得霸道了不是嗎?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也就自然而然不去對任何人留戀。

可能就是這樣,才遭受到了後來的報應。
每當從惡夢中驚醒時,大島確信自己是該深切反省過去的一切。

沒有失戀,頂多分手。
小嶋陽菜是一道分水嶺,把過去和現在區隔了。

所以......在小嶋陽菜之後呢?
我剩下了甚麼?
沒有分手,只是失戀。

望著鏡中隨著日子消逝越來越慘白的自己,大島偶爾想要帥氣地舉拳砸碎鏡子。
就這樣把屬於現在的自己的真實給消滅。

但......還是算了。
這還只是第一周而已。
離開陽菜的第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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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收拾過從自家搬到狹小單人宿舍的雜物後,大島才發現了自己工作室裡缺了個能鎖工具的櫃子。

系上所在的建物老舊,如同一座絕世獨立的廢墟,而提供的工作室更是光聞空氣就能知景況,散發著若有似無的陳年霉味。

大島來到自己那破舊而狹小的座位,上頭空蕩蕩的甚麼也沒有,和別人相比,嗯,也沒有更破舊,甚至可以說是有著前所未見的清爽感。

但終究是需要個能鎖工具的櫃子。
這種防範自己人順手"借用"工具的心情,老實說,從來都是五味雜陳。

向旁邊正邊聽音樂邊雕刻著印章的男同學詢問了櫃子的買處,他倒是很熱心地放下了手上的小娛樂,指點著大島去拿畢業的五年級生所遺留下來的櫃子。

大島有些不確定,拿取他人之物是否還是得盡些告知的義務,即使那人已經不需要了。旁座的男同學咧開了笑,拍了拍大島肩膀道:「放心吧!他們也是不要了才留在那的!你去拿了還是幫忙減少垃圾了呢。」

「別太拘束啦~學長姐他們人都很好。」男孩揉了揉鼻子,笑著指點大島方向後,就回到自己座位上繼續刻著印章。

人很好?好人?
素未謀面卻又聽得他人這般肯定,某種程度來說還真是莫名其妙。
邊推著破舊得喀拉喀拉響的鐵櫃,大島邊這麼想著。




捫心自問,自己也算是個好人。
只是好人有好報這句話,如今聽起來真是刺耳。

世間流傳著一種正常情況下沒人願意得到的讚美。
如同詛咒,永遠在故作堅強時,於耳畔低聲迴盪。

「你是個好人,但是......」

但是甚麼?
要我明白的,究竟是在"好人"的性質之外尚且有所不足,還是在"好人"的性質之內依然注定了錯過。




打掃過空蕩得其實不需要打掃的工作室座位後,也已近中午。

並不覺得自己需要吃些甚麼,卻仍然跟著人群散漫地排著隊。

排著排著,卻又將抽出的鈔票放回了錢包夾層中,大島望著食堂前掛著的菜單木牌和長長的人龍,覺得自己的食慾在猶豫不決中已經正式宣告死亡。

食物的氣味飄散於鼻間,拉麵、豬排飯、咖哩......夾雜在一起竟有產生前所未有的強烈噁心感,陣陣劇痛開始糾纏起翻攪的胃。

又來了,那莫名其妙變得纖細脆弱的神經,沒接收到甚麼刺激,卻突然將周遭的一切放大,戰慄的感覺自地面密密麻麻竄上來,像詛咒的紋身般,將全身包覆。

人們說話的聲音、笑鬧的聲音、走路的聲音、擦肩而過時衣物輕輕摩娑過的聲音,然後是新球鞋與食堂地板摩擦時的聲音、"啪"地打開免洗筷的聲音、拉開書包拉鍊的聲音、指關節不小心敲到桌面的聲音,無孔不入地鑽入腦內,彷彿身上每一個毛細孔都在接收著空氣中的擾動。

「今天梅井的那個三分球......」
停止。
「指甲油是哪個牌子的,下次我要用來搭配那個......」
停止。
「小林教授說的支氣管過敏來源專題研究資料在......」
停止。
「誰會知道那種鬼東西需要的......」
停止。
「月暈效應聽起來很無趣啊...要不是美咲也在那堂課......」
停止。
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
不想再聽了。夠了。

大島想要掩耳尖叫,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同時也覺得,就算發得出聲音,自己大概也做不到那麼丟人的舉動。

只是心中有著一股夾雜忌妒的怒意......為什麼當我感覺世界早已崩毀殆盡之時,你們還能那麼輕鬆自在、高談闊論地宣洩著日常。

摀住嘴,衝出食堂。
不管路上撞著了人,也不管自己的模樣有多麼狼狽,"砰"地一聲關起廁所門,將自己隔絕。



「陽菜我可不相信一見鍾情,我只相信......」
「如果優醬是男孩子......」
「衣服怎麼總是這麼不可愛,優醬果然是......」
「會在你身邊的......」
「以後合租在一起的時候......」
「如果好好跑完了全程,說不定會有獎賞......」
「才不會作菜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吃啦!優醬真是......」

喉嚨燒灼得好疼。
撐著廁所的門板,以為自己要吐出來了,乾嘔了半天,卻甚麼也沒有。
眼淚卻嘩嘩地落了一地。

好人又算甚麼?
即使再好,也無法於茫茫人海間,回眸之時便與你眼神相對。
即使再好,你也不會因為發現了我,放下手邊的一切,踩著輕盈的步伐與銀鈴般笑聲,向我疾步走來。
如同度過了寒冬的雁子不曾理會南方暖陽的挽留。
過往全都成了徒勞。


誰彎下身來,輕聲對我耳語。
優醬,要一直在一起喔,1300年。


大島笑了。
準確來說是又哭又笑,喉裡隱忍的尖叫被手掌堵住。

其實啊陽菜...其實......
1300年其實很短。
承諾飛行,然後落地,像顆被孩子們拋得過高的皮球,沒有重回笑聲的懷抱,而是很快地滾落水溝,再也乏人問津。
1300年,謝幕完結,下台一鞠躬。

而獨自留在舞台上的我,只能在觀眾散去時,與黑暗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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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難過可以持續多久?
大島曾經計算過,微小的難過,數到一千可以忘記,沉重一點的難過,數到一萬可以稍微減緩,非常難過,睡個好覺就能不再那麼在意。

但是這次,就連"難過"是怎麼樣概念的一個詞彙,都已經說不清、道不明了。


在課堂間穿梭,在教室裡遊走,開學儀式過後,大島便一直持續著幽魂般的狀態,上課、下課、上課、下課,機械化地進行著日程,上課是幽魂的白天,下課是幽魂的夜,白天魂體歸位,夜裡意識抽離。

不是變得不夠積極了,不是忘掉了自己的本分,不是像別人所說的失個戀就像天塌了地崩了甚麼都不顧,大島依舊還在運行著,繞著應繞的軌跡,既沒有停止課業上的努力,亦沒有因為回憶不間斷的拜訪而呼吸困難休克倒地。

所以說,即使跨越了失戀的分水嶺,也不會因此缺氧致死嘛。
大島這麼安慰自己。

但也明白,既然心裡認知上也覺得這算是安慰,可見無論如何嘴硬,終究是受傷了。


櫃子終究是不可以隨意亂拿的,在大島拿走櫃子後的第二天,櫃子就憑空消失了,桌上還留了張A4的狂草留言。
"學妹,你拿走了我的櫃子,櫃子裡有些東西不見了,看到字條請和我連絡並歸還!xxx567xxxxx"

那當會兒,大島想打電話說明自己因為工具還未送來,並沒有開過那櫃子,更別說是拿取裡頭的物品,甚至說明那櫃子...自己真的不知道是不能取的......
不過那位不知是學長或學姐的物主,或許氣頭上不查,電話號碼硬是多留了一碼......實際上根本打不通也說明不了了。

這是懲罰。
即使無意,你還是偷取了不該偷取的東西。
這是懲罰。
即使無意,你還是喜歡了不該喜歡的人。


大島望著那串號碼,發呆了一陣,心裡的感覺不知是羞憤或難堪。
或許兩者皆沒有,而是麻木得像一道早已存在風口,風吹過了,冷一陣,也就沒事了。

大概比起某些念想,這樣的事件所刮出的刺耳聲音,根本不足為道。


之後更多的意外來襲時,大島學會即使悶了滿腔的委屈,也能笑著接受。

像是被暗示著不夠格進入轉學考上了的年級時,對著苦口婆心勸說自己降級的系主任,大島只是淡淡地說了"我會努力的,我可以",收起自己的作品集,刻意忽略男人眼底那抹不屑;像是因此而被要求在一周之內做出其他人花費了暑假兩個半月才完成的作品,一邊還要跟上當前的進度,大島也只是躲進自己的宿舍裡,幾乎不吃不睡了一週,默默將作品上繳。

比起真正的心痛,這些看起來好像能夠折磨自己的事情,不過都是恰如其分的搔癢。



一晃眼,距離畢業剩不到幾個月。
時間的行走彷彿總是快上意識好幾步,不知不覺間就把途中的風景模糊淡化。

十一月的雪很快下了下來,白茫茫地將校園覆蓋。
遠觀著多麼討喜可愛,像極了厚厚的羽絨棉被。但觸碰之時,總是寒入骨子底的冰冷。

大島對寒冷向來缺乏抵抗力,每待冬天就得披上厚重的外套,穿戴好圍巾、手套、耳罩,將自己包得緊緊的,以隔絕冰涼到會將鼻子呼氣結冰的溫度。
小小的身軀也因此在白雪皚皚的冬季裡略顯笨重。
踩入雪中的腳印越發深沉。


在大島租屋處去到學校的路上,有一間複合式餐館,外觀是覆著倒三角斜屋頂的小木屋,木屋的一面有著玻璃落地窗,落地窗外鋪著的是一片小小的廊道與幾層階梯,坐在窗邊望出去的景色,就如同跑入了水晶球裡看著雪花鋪天蓋地般翩翩然而下,稍稍浪漫唯美。

小餐館白天供應著咖啡與簡餐,晚上則供應調酒與下酒菜,菜單皆以當日食材隨機做著變更。因為沒有正式名稱也不曾做招牌,只有在地的一些熟客會知道這間小木屋其實是個餐館,也因此聚集在小木屋裡的人大都相熟相識,無論是老闆與客人或客人與客人間,碰上了幾乎都能聊上個兩三句。

經營小餐館的是兩個小老闆,雖然平時出現在店裡都是以男裝打扮,但大部分的客人都知道他們其實是女孩子,只是面容精緻俊俏,男裝打扮卻也無任何違和感,反而吸引了些許女客人慕名而來。

白天出現在店裡的是渡邊,合身潔白的襯衫喜歡搭上個西裝背心,嬌小的體型與纖細的身段加上那副彷彿過分精雕細琢的五官,活脫脫是能夠出現在任何一期雜誌封面的花美男子。總是掛著溫和的微笑,動作不急不緩地調製著咖啡,即使在店裡最尖峰的時段裡,依然自在地保有那一份從容不迫。

晚上出現在店裡的則是佐江,打扮通常是顏色鮮亮的T恤配上七分牛仔褲,外頭再罩上一件v領的黑色圍裙,偶爾穿著襯衫時,總愛把襯衫的袖子捲到肘邊,陽光般的笑容彷彿她的招牌表情,於眉間嘴角盛開,爽朗的個性下卻也有著細膩的心思,搖晃著雪克杯調酒的同時,也喜歡與客人談心。

身為常客的大島自是與這二人相熟,年齡相仿加上有些共同的興趣,話題上挺聊得來,到後來便成為了不錯的朋友。


早晨上課前來到餐館時,渡邊會為自己留一個靠窗的位置,在那位置擺上一份報紙,待大島推開門叮鈴叮鈴扯動著風鈴聲響起,總能聽見渡邊用她那帶笑的清亮嗓音調皮地問道:「老樣子嗎爸爸?」不論聽過幾次,大島還是會被她這句自創的問候語給逗樂了,扯起嘴角笑地沒心沒肺地蹦跳到自己的座位上,對渡邊豎起大拇指道:「老樣子啊女兒!」

爸爸與女兒,這是大島與渡邊之間特有的稱呼,自從有次渡邊因為感情上的煩惱與大島相談後,兩人就如此互相戲稱著,到後來周圍的人也就習慣了這一對奇特的父女。



今晨該是如每一個來到小餐館的早晨般,將漸趨平淡的日子描上一筆清爽美好的開頭。
和可愛的女兒渡邊打過招呼後,大島便靜靜地喝著手中暖暖的咖啡,靜靜地翻閱著今日的報紙,靜靜地閱讀。
其實也不是特別仔細於閱讀這件事,而是更像是在瀏覽翻閱間為自己養成一種習慣,習慣在空白的時間裡放空,將揮之不去的、對於小嶋陽菜的多餘念想刻意遺忘。

然而卻不是因為放下了過往而遺忘,而是不去遺忘就無法前行。

大島說不清自己這樣的態度是積極或消極,只是似乎找不到更好的辦法讓自己在意識清醒的時候不去想著「不知道陽菜過得怎麼樣」、「不知道陽菜是不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不知道陽菜這時候在做甚麼」諸如此類的字句。
彷彿除了小嶋陽菜以外,其餘的思考皆為不必要的念頭遊走。

陷入夢境、失去意識也沒有更好,只有一幕幕的美好回憶,在一次次的清醒間被敲擊成碎片。

想念甚麼的......
很幼稚、很討厭、很煩人,這些形容詞,總在大島疏於防備時浮現,浮現後也常伴隨著想要跳起來賞自己兩巴掌的衝動。

如此把自己往悲劇方向拚命推著的,是執著?或僅僅是不甘心?
無論是何種因素,好像都在指責大島賒欠著過去。


如果現在有人問大島,難過可以持續多久?
大島覺得自己或許會回答,直到真正失去關於小嶋陽菜的所有記憶為止。
日夜無盡。

但是,在這記憶正因為刻意洗滌與漂白而漸漸褪色時,卻有人擅自推開了那扇會讓風鈴叮鈴叮鈴作響的門,將外頭的冷氣團夾帶著風給引進來。
打了個哆嗦的大島,回過頭一瞥。


僅僅是一瞬眸轉,就讓時空彷若凍結。


那即將褪色至分不清原色的記憶,又在一個對著自己輕淺綻放的笑容中,突然鮮明了起來。
好似中間不曾出現過斷層、不曾出現過費盡一切力氣的遺忘,那抹熟悉的、不需要特別凝視只消一瞥就能辨認的身影,推開門,將記憶中所有的顏色都填滿了,填得毫無空隙。

後頭還是門外正在飄雪的背景,鼻間仍是濃烈的咖啡香氣。
但木屋裡頭,卻像是被人硬塞入了一顆彩球,砰的一聲,彩球爆裂,飄下的彩紙落在肩頭、夾入髮間,愉悅又尷尬得像是突如其來的愚人節小劇場。


然而這瞬間讓大島感受到的,卻是前所未有的恐懼。
甚至產生了不管不顧、立刻狂奔出去,跑到世界之盡也絕不返回的念頭。
僵住了的雙腳卻是不聽使喚,表情亦是。







「早安,好久不見,優醬。」





今晨該是如每一個來到小餐館的早晨般,將漸趨平淡的日子描上一筆清爽美好的開頭。
可是此刻......早晨的開頭該如何下筆已經無關緊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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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佐江曾經問過,以後再與那人相遇的話,會說些甚麼或做出怎樣的舉動?
大島只是笑而不答。

因為認為此生再無相見之可能了,所以斷然不會有以後。
問題本身的假設性已然不成立。
回答自然也就可以沉默省去。

然而或許就是因為輕視了命運曲折的程度,才會變得如今啞口無言、四肢僵硬、不知如何是好的場面。
如果那時候有好好思考,然後回答了佐江的問題就好了。
暗自這麼想著,指尖即使緊握著暖暖的咖啡杯的溫度,卻依然感到寒冷。



對大島來說,失去了、甚至從未得到過的那份愛,從來就該是種遙遠的願望,永遠懸在高處無法攀折。就像伊力亞德中的阿奇力斯跑得再快也永遠無法成功追上海克特一般,大島總覺得自己也永遠追不到、抓不著心中真正所求。

其實啊~抬頭望著這些求之不得、遙不可及的願望直到脖子痠疼、眼淚直流,說是愛,或許還褻瀆了愛這麼美麗的字眼,如此狼狽又貪婪想要得到甚麼的姿態,只能說是種自虐般的執著。

最早認知到這點,是在童年目送著母親拖著一只紅色的皮箱漸行漸遠,筆直地消失於視線的盡頭,那當會兒,趴在雪地裡任由眼淚肆意流出、冷卻、漸漸結冰的大島便隱隱約約明白了,有些事情並非自己做得再多再好就能夠挽回,有些情感並非以物易物、等價交換。
若是不想受盡傷害,便得學會能夠適時收放情感,讓時間去沖淡那些自我虐待所留下的傷疤。這樣至少還能得到痊癒的機會。

沒有特別醜陋不堪的原因或不可告人的秘密,該離去的人總會離去,該失去的事物也永遠不會再回到自己手中。

因此,大島實在無法明白,小嶋陽菜為何會被錯置入了"已然失去"後的時空。
這不該是個開始,也不該是個過程,被畫上了句點的戀情應該乖乖休眠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而不是又像突擊部隊一般毫無預警地來到。

好不容易可以漸漸淡忘掉的,卻又在此刻如同高清畫質的視頻重磅回歸,重新洗刷著腦內的記憶體。

收起了驚愕的表情,大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從座位上起身,直直面對著小嶋。

小嶋悉心打扮的姿容、對著大島揮著手笑得歡快的表情以及她背後那只異常沉重的行李箱,怎麼都不似剛好路過這家小餐館、剛好想喝杯咖啡、剛好就遇見大島了的那種命定說中的狗血。

意識到這些的大島,最直接衝擊到心臟的感受,是害怕。
雖然再見到陽菜有種彷如隔世的、恍恍惚惚的喜悅感,但是無法預期陽菜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就像無法理解故事結束後突然蹦出來的番外。
是扭轉劇末結局的喜?不敢想。
是加重結尾傷痕的憂?不能想。

未知之事的本身就讓人充滿了恐懼。
是猜測的恐懼,亦是不去猜測的恐懼。

然而這些思緒,全都被大島好好地壓抑了下來,至少在恢復面部表情以後,她自認為舉手投足間可以說是極盡可能地表現出悠然自在、不疾不徐。
雖然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刻意,但......索性還能欺瞞下自己。

該說出甚麼話來回應陽菜?
當她說:早安,好久不見,優醬。

早安,這是多麼熟悉的語句。相處的日子裡,曾經每天以此為開場,那當中慵懶的語氣與總是拖宕的音節,在剛起床時帶點鼻音與含糊,好似能將早晨的陽光融化得清甜可口。
好久不見,這又是多麼陌生的語句。彷彿字與字連接起來、毫無意義地長成了一只大型怪獸,將首句的親暱感一口一口分食掉了,早晨的陽光也是,從清甜可口變得難以入口。

小嶋這麼好像順勢出口的一句話,其中竟讓大島感覺隱含著天差地遠的分別,一會兒拉近了距離,一會兒又拉遠了距離,彷彿大島優子與小嶋陽菜現今的狀態,不遠不近,卻處在同一個空間裡,避無可避,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而且她又叫了......優醬......
大島想,這或許才是年度最讓人痛苦的語句。



不理會像是燒灼起來不斷冒汗的後背,忽略指尖一跳一跳血液衝撞血管的震動,掃過渡邊微帶訝異的探究目光,死死撐住面上的微笑,最後終於集中了所有焦點放到眼前的人身上。

不知道該說些甚麼......但應該說些甚麼......
快啊!快說!不要傻愣著笑!
不要讓她覺得和你分開實在太好了......不要讓她發現你還在乎......不要讓她察覺......不可以讓她察覺......

是否只要說出些甚麼來互相傷害,便不會感到難受?是否只要冷冷地吐出一句"初次見面你好,小嶋桑",便可以消融過去兩年來一點一滴滲入自己體內的悲傷?是否...是否就這麼逃出去,推開大門,跑過雪地、越過圍籬、穿過馬路,頭也不回地逃出去,是啊,逃出去,狼狽地逃出去,直到再也見不到那人的身影、直到此生真的再無"以後"?
如此一定可以獲得到平靜吧。
陽菜追不上我的,我知道。
甚至她不會追出來的,而是會對著我消失的方向蹙起眉頭,我也知道。
知道歸知道......

這麼理著思緒反而更加心煩意亂。

悄悄將左手背到了後頭,握拳,指甲陷入了掌心。

大島總算還是聽見聲音從自己的嘴裡冒出。






「早安,陽菜。」



終究,無法喬裝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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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曾聽人說,墜入愛河是一種反射,就和感到害怕一樣。
而我曾經是個無所畏懼的孩子。

小時候,我可以爬到連哥哥都不敢爬的大樹上,只為一探高處的風景;我可以不怕黑暗,在睡衣派對裡低沉嗓子講著鬼故事;我可以和高年級的男生們打架,只為了不讓他們往別人鞋櫃裡惡作劇。

以為自己的個性就是這樣了,不會再有太多的曲折,之後大概也就這麼橫衝直撞地繼續走下去,對於害怕二字只會一直懵懂未明。


但後來才知自己是多麼的錯誤。


每當大島靜下來,輕輕闔上眼睛重新審視這一切時,腦海裡浮現的,總能是零星的記憶片段,一點一點拼湊著,開始時還稀稀落落如細雨飄零,漸漸地就轉變為傾盆大雨。

意外地,雨中感覺不到寒冷。
反而發覺,被雨水濺濕直到髮絲貼面、視線再不能辨物,有種無法言道的快意。




或許說起來,和陽菜開始時的一切,就是源自於一種害怕的心情。
如同那些喜愛看鬼片、喜愛玩超乎極限刺激的大型遊樂設施的人們般,越是恐懼,就越想接近。

從第一眼見到小嶋陽菜開始,大島優子就在害怕著失去。
失去甚麼暫且不明,但卻是隱隱約約覺察到了終將失去甚麼的命運,如絲線般一圈一圈圍繞,直到哪日再也無法動彈。

認知著禁忌,明白著世間不寬容異己,只一眼便清楚了這"不太可能"的戀情。

之所以說"不太可能",是因為在那時的大島心中,即使尚未察覺,卻還是藏有那一絲絲的企盼,企盼那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可能。

不只一次說服著自己遠離,卻還是靠近了。

坐著雲霄飛車一路攀升,手心冒著汗,眼睛卻捨不得閉上,望著地面距離越來越遠、天空越來越近。
是否在那攀升的過程中,顫慄著的心情達到極大值,那個失去意識、失去了判辨所有利弊價值得失的瞬間,就能夠得到擊垮所有困難的勇氣、跨越到某種能超越一切去喜歡的心情?

這樣的心情是成熟嗎?或只是更顯幼稚無知?


事後回想起來,卻覺當中幼稚無知的成分會更多些。



攀升到達一時半刻的頂端,卻是為了跌入永恆的墜落。






遇見小嶋陽菜是在那堂瀕臨死亡的微積分課上。

這倒不是指成績或表現落入谷底的那種象徵式死亡,而是指即將與枯燥無味的講課聲一同陷入夢境的那種時境式死亡。
I'll die in your speech.
腦內自動生成了這句不知是否合乎英文語法的句子。

昏昏欲睡抓了抓腦袋,大島實在無法明白講台上的老教授怎麼能夠做出手拿麥克風、嘴卻不對著麥克風講話如此不合邏輯又不合效益的事,悄悄壓低身子摀嘴打了個呵欠,眼裡的淚液就溢出了眼角,揉了揉眼,無意看向了窗外。

窗外的陽光明媚到幾乎要融掉一層冷氣房的溫度,相應著學院所佔據景色剛好是能將對面的翠綠山丘框起。
多麼好的藍天、多麼好的綠樹,卻只能隔著玻璃窗,困在這麼令人睏倦的課堂。

邊扭著喀喀作響的僵硬脖子,突然就碰到了後排的人的水瓶。

因為覺得自己碰撞得有些大力,又聽那危險的搖晃聲,大島迅速地轉過身用雙手抓住那只正在鐘擺般晃動的水瓶,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看向水瓶的主人。
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反倒先愣住了。

一眼,真的只是那一眼,就覺得自己瞬間墜入了深淵。
像是仰頭望著湖面邊界的那層隔闔,在透入水中的陽光折射下變得如同閃著奇異的色彩,捲曲著、變換著,輕輕觸及了手腳、擊中了心臟,眼前只剩不曾有過的幻異與美麗,相形之下,墜入水面前的世界已經不值得在意,即使不斷下沉,然後感到窒息,也無所謂。

曾經還認為一見鍾情這說法實在太可惡,單純只是以外貌來評斷著戀情發生的可能,或是日後可以說來補救那些不夠轟轟烈烈的愛情戲碼。
至少在看到小嶋陽菜的那一刻前,大島還在對一見鍾情這詞彙嗤之以鼻。

但在很久很久的以後,大島才發現,真正的一見鍾情不是透過靈魂之窗傳遞過來的波動,而是來自於強烈的預感與無法停止躁動的心跳,在那之後無論發生了甚麼,都只會是確認與證實,證實當下的那一眼,的確獨一無二、此生難忘,像是靈魂震動的頻率互相碰撞,無可抑制地發出嗡嗡共鳴聲響。


美麗的臉龐正浮著懶散倦怠的表情,稍稍移向這裡的眼神也只是因為對著大島的行為稍稍不解地疑惑。
微翹的唇瓣仔細均勻地塗著顏色亮麗的唇蜜,從髮間微微露出一截的招風耳白皙透亮,水潤的眼睛黑白分明像在訴說著甚麼。
如果一個人面容好看的程度能夠用紙筆充分形容,大島覺得自己不會在日記裡試著描述陽菜的時候,那樣想要將無辜的筆丟回桌面,將寫好的文字撕成碎片。
即使再努力想找出甚麼形容,對於那份與生俱來的美貌而言,只是徒勞無功的綴飾,不能真正描述更遑論及上萬分之一。

大島其實還記得自己那時如何笨拙地開口,可是一旦被誰問起,她都會裝傻著推託說忘了。

誰讓那應該要讓人有最良好印象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你好,我叫大島優子。」這樣簡潔到傻透了的自我介紹,同時手上還抓著人家的水瓶。

說完後,便很有自覺地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即使想要再開口多說幾句話做補救,大島卻發現平時能夠輕易耍嘴皮子的自己,竟偏偏在此時吐不出隻言片語。

但見面前的人神情木木的沒甚麼變化,微蹙的眉頭像是在疑惑,又像是在思考著如何回應。
會回應嗎?會回應嗎?還是只會覺得自己是個奇怪的傻瓜?

如此平靜如止水般的瞳眸中,能有自己的倒影於其中閃爍嗎?

大島有那麼一瞬間很絕望地發現,那雙視線正像X光般穿透著自己的腦袋飛到後面的黑板,美麗的女孩看著她的同時彷彿也沒在看她。

正想轉過頭去,打消這場尷尬。
突然女孩就開口了。
「......能摸摸你的眉毛嗎?」


簡潔到傻透了的自我介紹換來的,卻是更奇特、更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第一句話。



「诶?呃......請?」
「唔......那就不客氣了......」
「那個......」
「很可愛啊。」
「什麼?」
「吶吶~第一次看到這麼可愛的八字眉呢」
「......」


「你好,我叫小嶋陽菜呢。」一邊摸著大島的眉毛,女孩邊這麼說道。


那是大島第一次沒有為了自己的八字眉而跳起來反駁"才不是八字眉呢",而是紅了雙頰,被女孩臉上綻放的、世界第一好看的笑容擄走了所有心神。



曾聽人說,墜入愛河是一種反射,就和感到害怕一樣。

那麼......大島還真想知道當時那瞬間的心動,究竟是觸著了哪根神經,才讓日後的自己即使揣抱著戒慎恐懼,也無法放下這段無疾而終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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