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路卡的部落格

【十八】

小嶋拜托她照顾大岛，麻里子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没有理由去答应，但也没有力气开口拒绝。两个人沉默的对坐了很久，直到服务生端上小嶋的甜点才打破了僵局。
“我尽量吧。”麻里子终于开了口，“不过你知道她现在的情况，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问题？”小嶋的表情紧张又诧异，“什么问题？”
麻里子一瞬间的惊讶，而后是了然——显然小嶋对大岛的事并不知情。然后她露出狡黠的笑：“当然是爱我这件事了。”
小嶋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笑：“那样啊。”
“当然~”

聊天继续，话题离开大岛，转到了本年夏季时尚新款。麻里子全程表情轻松愉快，最后甚至约了小嶋改天一起逛街。直到上了车，她才解下手腕上的狐狸手链，随手扔进了包里。
回家时间尚早，帮某个娱乐公司写了一篇新闻通稿，坐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对着远处的景色开始喝咖啡。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大岛大呼小叫的冲了进来。
“啊热死了热死了。”一边说一边往冰箱走。
“我今天和小嶋桑喝了下午茶。”麻里子看着窗外，喝了口咖啡，语气十分轻松，“她好像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我记得你说你告诉过她，大概是我记错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过了一会儿，麻里子回过头。
大岛站在冰箱前，手里冰过的矿泉水瓶已经凝出了细细的水珠。视线上移，对上的眼睛里仍然有惊慌。
“优子，”麻里子叫她，“为什么要骗我。”
大岛低下头，声音听起来颓然而绝望：“她不希望你告诉小嶋。”
她说“她。”
“这样啊。”麻里子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然后用极为平常的语气说，“其实你们完全可以直接请我瞒着她，我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为什么——难道是觉得我不能信任？”
“对不起。”
“我没有生气，我理解你的理由。”麻里子十分平静，以至于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是真的很在乎她啊。优子，去把她抢回来吧。那个陆君没有那么优秀，至少你也不差。”
大岛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为何，麻里子觉得她的眼神比平时更深，深得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篠田桑真的那么想？”
麻里子点头：“我可以帮你。”
大岛朝她深深鞠躬：“一直以来谢谢您了。”取下脖子上的钥匙，轻轻地放在了冰箱旁的柜子上，然后转身往门口走去。
门轻轻阖上，而后寂静无声。麻里子扭过头，继续看着窗外。太阳悬在楼顶之上，阳光仍然灼人。她又看了一阵，往杯子里加了颗方糖。

晚上约了几个朋友去夜店，酒不过三杯，已经有女人过来搭讪。一行人起哄着让她们嘴对嘴喂酒，麻里子已经含了口龙舌兰在嘴里，忽然看到吧台酒保朝她招手。麻里子咽下酒，在女人耳边说了声“等我”，起身去了吧台。
“你之前钓走的那只小白兔，比你先来。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人家给她下了药她都不知道。幸亏我发现得早，把她塞到了休息室。你要不要去看看？”
麻里子想了很久，点了点头。
酒保领着她去了休息室，推开门就是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的大岛，头发一缕缕杂乱无章的搭在脸上，双手紧紧抱着肩，整个身体蜷在了一起。
“看上去挺可怜的。”酒保说。
“有毯子吗？”麻里子问。
酒保到旁边柜子里拿了毯子来，递给麻里子：“她刚浑身发热，我把空调温度打低了。如果觉得太低就调高点，我先出去了。”
麻里子点了点头，打开毯子盖在大岛身上，然后坐到了对面。

她其实十分清楚，大岛对她的动心——无论是白天的大岛，还是夜里的大岛——不管那份动心有多少。白天的大岛总是试图去掩饰，夜里的大岛则是不去表现。即便如此，她也仍然看得出来。按照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本来是在厌倦之前都不会放大岛走。
也许她真的老了，变得越来越容易心软，软到会为大岛一句欺骗一闪而逝的伤心。而那短暂得几乎察觉不到的伤心，让她难以平静。它仿佛想告诉麻里子一件事，一件一直以来她都不愿去想的事。
应该到此为止了。
她这么告诉自己，也决定这么做。
麻里子拿出手机，拨通了小嶋的电话。

等待的时间里，麻里子点了一支烟。不知是调高的温度还是毛毯起了效果，大岛慢慢松开了蜷缩的身体，只是仍然抱着肩。她嗫嚅着、呻吟着，仿佛此刻正经受非人的痛苦。然后她听到了大岛啜泣般的声音。
“妈妈——”
夹着烟的手一顿，麻里子闭上眼，大拇指揉着眉心。
“对不起——”
麻里子缓缓仰起脸，而后是轻轻的叹息。她按熄了烟，慢慢起身，坐到大岛前面的地毯上，轻轻地拍她的背，哼起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的摇篮曲。
“ゆりかごのうたを，かなりやがうたうよ。ねんねこ，ねんねこ，ねんねこよ——”
大岛的呻吟声慢慢停了下来，麻里子继续哼：“ゆりかごの上に，びわの実がゆれるよ。ねんねこ，ねんねこ，ねんねこよ——”
泪水从大岛眼角滑下，滴落到沙发上。
“ゆりかごのつなを，木ねずみがゆするよ。ねんねこ，ねんねこ，ねんねこよ——”
大岛慢慢睁开了眼，看着麻里子无声的哭泣。麻里子抚上她的脸，用拇指帮她抹去眼角的泪：“我们回家吧。”
大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闭上眼睛，动作十分缓慢地摇了摇头。
麻里子掀开盖在她身上的毛毯，握住她的手，慢慢站起来：“走吧。”

上车之后麻里子给小嶋发了个简讯，告诉她自己带大岛回家了，小嶋确认了大岛没出什么事之后回了个谢谢。
大岛盖着衣服在旁边睡着了，麻里子看着前方，夜色中的东京灯光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