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2


前田的手放在门铃按钮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那一瞬间,她的心跳有些加速,她看起来像个初坠情网的少女,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
有多期待,就有多惧怕——当你爱慕的存在,你对其完全无法掌握的时候。
当然,犹豫只是一瞬,她必然会按下按钮,因为纵使惧怕,其起源也是出于爱慕,渴望的心情,大于一切。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前田的身体有些发紧,她知道,自己面前的这扇门,马上就会打开。这扇门是一个分界点,当它打开的时候……有一些东西就会发生变化——现在的前田敦子将会消失,另一个前田敦子将会出现。
除了打开这扇门的人、以及自己,再没其他人见过的,另一个前田敦子。
听,好像听到隐隐的脚步声了,不疾不徐的,平和深邃的脚步声。前田倾听着,那脚步声奏响的美妙旋律。门外的阳光灿烂,斜斜洒在前田的身上;面前的大门冷硬,掩藏着门后的世界。非常奇妙,前田感觉自己仿佛处在两个世界的夹层之间,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起变化,自然而然地,如日升日落,云卷云舒一般地起着变化。脑中、心中、灵魂中、有什么,正在慢慢浮起。

“喀嗒”门锁打开的声音。
有些急促的心跳,恰于此时,彻底平静了下来,前田轻轻吸了口气。
“吱嘎”轻微的声响,大门慢慢拉开,晦暗的室内光线,与明亮的室外,有着很大的反差。
恰如两个世界。
幽深而神秘的气息,隐隐地流了出来。
前田低下头,感到一只柔软冰凉的手掌,覆在自己头上。

“主人。”前田轻声说。
“嗯。”即使是鼻音,也带着那独特的阴沉沙哑的韵味。那股韵味仿佛在天地造就之际就存在了,带着亘古不变的永恒、奇异的魔力。前田第一次领略这股魔力,还是在……一年前的时候。

琳琅的灯光,明亮而不失柔和,将偌大的大厅,罩在一片看似堂皇实则暧昧的光色里。这是那些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绅士们,以及那些珠环翠绕,涂脂抹粉的淑女们最喜爱的光色,这是交际圈的光色。在这种光色下,他们如鱼得水,她们魅力四射。无论是男士们的滔滔不绝,还是女士们的眉来眼去,在这种光色下,都显得极其生动。
除了光色,还有气味以及声音,相比起光色来说,气味和声音更让前田觉得厌恶。因为虽闭上眼睛就可以摒除那些五光十色的人,但,关闭视觉的话,烟味、酒味、脂粉味;阿谀奉承声,窃窃私语声,这些气味和声音,就会更加清晰地向前田袭来。
那就堵住耳朵再捏住鼻子吧?但那就失礼得太过显眼了,会让别人对自己的父亲——前田社长的评价下降。
评价。人们活在评价的世界里。
哈。
前田觉得空气中漂浮着无数肉眼难见的微小粒子,写满了“浮夸”、“虚伪”的微小粒子,把自己包围着,让自己透不过起来。于是她撑起硬硬的微笑,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移动到大厅角落的一张沙发前坐了下来。让自己能够远离那些粒子,可以稍微透一口气。

前田不喜欢交际,那些虚伪的笑脸让她想吐,但她无法逃走,因为父亲还在这里。前田知道,自从母亲逝去,这十几年来,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事业上,自己都成为了父亲精神的唯一支柱。她亲眼看着父亲白手起家,将公司做到现在的规模——虽然还不算是大公司,但,前田社长也是业内小有名气的人物了。而陪着父亲出席交际活动,则成了前田无可避免的日常。
无法抛下父亲,当看见父亲眼中的期待,和鱼尾纹里流露出的苍老的时候。却又无法违逆自己的内心,让自己能够像那些人一样,在这个圈子里谈笑风生。而讽刺的是,自己无意中流露出的冷漠,配上自己姣好的脸庞和身材,却又在这个圈子中得到了“有冷艳高贵的大小姐气质”这样的评价,而让不少公子哥儿,对自己趋之若鹜。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戏剧化展开?内森贝弗德弗瑞斯特是废奴运动的先驱么?还是因为自己有着天生的交际花天赋?
前田有时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没有人可以倾诉。幼年丧母,造就了她冷漠的性格,而性格冷漠,令她没有什么朋友。她也不屑于随随便便地就向人诉说自己的烦恼,于是她让自己再冷一些,更冷一些,化为冰山,让别人对自己望而生畏,以期能够避开那些令自己感到厌恶的事情。
但……征服冰山,是很多男人的梦想,所以有人说:男人都是贱骨头。虽然说法有些偏激,不过,此时,正有一个贱骨头,对冰山蠢蠢欲动了。

佐藤健二看到前田一手支颐,一手轻轻摇着酒杯,双目微阖,散出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冷寂,在大厅的一角,仿佛一朵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佐藤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咳咳,啊酱,今天依旧是这么美呢……啊,不对,应该说比昨天更美。”佐藤扯出自以为完美的笑容。
当这个故作深沉的声音入耳的时候,不耐烦的厌恶,化为了暴躁。既然有人送上门来——前田的心中升起残酷的快感。
当然,释放这种暴躁是有技巧的。

“说得好像我们昨天见过面似的。”前田淡淡地说道。
佐藤却受宠若惊。追求前田两个月以来,自己每次献殷勤却都无一例外地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丝毫回应,而今天,前田声音虽很冷淡,但却是第一次对自己有所回应了。
女人说“No”的时候,其实是说“Yes”对吧?这不就是暗示着自己可以继续么?
佐藤忙在前田对面坐下,装作不经意般伸手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真正目的是露出那块价值一百万日圆的腕表。
“其实每天,我都会在梦里见到啊酱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佐藤将酒杯交到左手,伸出手去,一边展示腕表,一边想和前田碰杯。前田的酒杯却举至唇边,轻抿了一口。
佐藤立刻低头看向手腕,装作自己刚刚伸出手去完全是为了查看时间,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想说点什么,却听前田低声道:“有点饿了。”
如同圣旨降下,佐藤大喜,忙站起身:“请允许我为公主大人取一些食物来。”
“想吃练马那家店的和牛刺身呢。”前田的声音依旧很低,她也一直没抬头去看佐藤。
佐藤愣了一下,自己身处的这家酒店位于江户川区,距离练马区……路程不近啊。佐藤试探着道:“那,我让人到练马区去,给啊酱买一些……”
“让人?”前田的声音里好像有些玩味的笑意。
佐藤忙笑道:“当然是开玩笑的啦,能为啊酱服务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让给别人呢。啊酱等我哦,我那辆跑车飙起来的话,一个小时就可以回来了。”
“哦。”
佐藤兴冲冲地跑了出去,一边幻想着自己带回公主中意的食物后,以此为契机,两人的关系会得到怎样的提升。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啊,她今天这是有所表示了对吧?一定是为我的努力所打动了对吧??

前田终于抬起眼睛,看着佐藤的背影,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嗤笑声。
那声音,带着些许残忍。
男人,为什么尽都是如此愚蠢的呢?

前田起身,来到阳台上。宽大的阳台上摆放着几盆花草,还有几组桌椅放着,供人休息。
清爽的空气,璀璨的夜空,比之大厅里的气氛,让前田舒服得多。她刚想坐下,却听背后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衣服很漂亮呢。”
女孩子的声音,像是从夜空中飘下来的一首歌。
前田并没有感觉到被打扰的不耐,她惊异于这声音的美妙,回过身,她就看见了那双眼睛。
前田呆了呆,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是有两颗琥珀色的星星落了下来,落入这个人的眼眶吗?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小礼服,衣服很美,却不及那双眼睛美。
她手里拿着一枝黑色的郁金香,花很美,却不及她那双眼睛美。
她穿着一双黑色的漆皮高跟鞋,鞋很美,却不及她那双眼睛美。
直到她伸出手,又一次开口:“大岛优子。”
那声音的美丽,才是可以和那双眼睛相提并论的。前田终于明白了,除了这个人自己,没有其他任何存在,能和她本身相媲美。
前田伸出手去,感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冰凉,柔软。
“你好,我是前田敦子。”

事后前田回想起来的时候,无论如何努力,她也想不起来,那天在阳台上,自己和大岛具体聊了些什么。但是她确定,自己说了很多,很多很多。她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聊那么久?简直像是毫无防备,将自己二十年的人生,一一摊开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以自己的性格来说,本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可,自己确实那么做了。那天的那一幕,每当回忆起来,就像是脑海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自己向那层雾里看过去,就看到在漫天的星光之下,在微微凉风的吹拂里,在那个只有两人的阳台上,自己面对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也许没有漫天的星光,也许没有微微的凉风,但,那双眼睛的存在是绝对的。那双眼睛,就那么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自己。那个人,静静地,听着自己失神般的诉说。
自己说了很多,一定将自己的人生和盘托出,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详细的内容,那就像是一场梦。
那晚,真的是一场梦吗?明明说了很多,像是将一生的话都说出来了,却为什么想不起来详细的内容了?
但是,当前田拿起那株黑郁金香,她就知道,那不是一场梦,因为之后的事情,她记得一清二楚。

大岛伸出手来,似乎想安抚一般地拍拍自己的肩膀,可她手中的那株黑郁金香,却不慎掉了下来,落到地上。
大岛低头看了一眼那朵花,又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帮我捡起来。”
她没说话,她的眼睛,却似乎这么说道。
前田不知道如果大岛真的将这句话说出来,自己会不会照做,因为这本是一个很无礼的要求。可大岛没说,她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自己。她一个字也没说。那双眼睛里,也并没有请求之类的意味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夜风发出轻轻的歌唱声。

前田恍惚着,双膝微屈,蹲下身,伸出手去。就在这时,她看到大岛坐了下来。
在自己俯身为大岛捡花的时候,大岛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坐在一张椅子上,右腿,搭在左腿上。那只穿着黑色漆皮高跟鞋的右脚,脚尖,离自己的脸,距离不超过十五公分。
前田的手已经碰到了花的枝干,那只脚的脚尖,轻轻地勾了一下。
“来。”
好像有个声音在冥冥中低语。
前田的身体僵住了。她感觉一股冰冷,从指尖直透向全身,自己仿佛被被冻结,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刻,一股截然相反的火热,烧灼着自己,自己的脸,应该都被烧红了吧?
大岛的鞋尖就在自己面前,那上面的皮革味道,仿佛已经传进自己鼻中。
前田觉得时间仿佛停止了很久很久,但其实只有一秒,一秒后,她捡起了那朵花,她没有站起身,依然蹲在那里,将花慢慢举起,递给大岛。
大岛没有接,她说:“送你了。”
她俯下身,在前田的耳畔说道:“每当你看到这朵花,你就会想到此刻。十天之后,这朵花的花瓣就会落尽。那时,如果你下定了决心,那么你就来找我吧。”
低沉沙哑,那是来自于魔鬼的甘美诱惑。
拒绝她,拒绝她,拒绝她……
前田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喊着。那声音越来越小,当大岛身上的香气传来,当那黑亮的鞋尖在自己面前轻晃的时候,那声音,越来越小。
大岛笑了,她伸手,覆在前田头顶,玩弄着前田柔软的短发,像是在抚摸宠物的绒毛:“其实,比起欺负别人,被某个人欺负,更能让你快乐。”
前田感觉到那只冰凉柔软的手,在自己头上略略用力按了一下,大岛站起身,走了。
空气中,还弥漫着大岛的体香,前田紧紧握住那枝黑郁金香,眼泪,好像流了出来,又好像没有。

 

part.13



高桥站在家门前,伸出手,虚按在门铃上。她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在这里站了几分钟了。而几分钟前,前田就是这样站在这里的。
高桥的手指在门铃按钮上轻轻转着圈,她闭上眼,脑中,前田的形象和自己重合在一起,自己似乎在体验前田的经历——走下车、来到门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伸出手按下门铃、然后……
脑中的景象中断了,高桥的手指停了下来,之后的事情,她没有看见,自然也无法体验。门开了,来应门的当然是大岛,大岛那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前田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两人说了些什么?高桥不知道,她只知道,前田走进了屋子。
高桥皱起眉头,盯着大门。她像是漫画里的侦探一样,在“案发现场”做着模拟,想藉此推理出前田来自己家的原因。当然,这不是漫画,她也不知道前田为什么要到自己家来。若说前田不认识大岛,只是偶然开车经过;然后偶然下车——也许是车子出了问题,下车求助;也许是内急想借用厕所——然后偶然按响了自己和大岛住所的门铃……
太多的偶然,多的连高桥自己也无法相信。
那么,是前田桑认识优子桑?
高桥不期然地想到了另一个认识大岛的人:篠田。

“砰砰”
高桥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脏忽然一下剧烈收缩的声音。
眼中的事物忽然变得有些失真,秋末的阳光和蝉鸣声蓦然间似乎扩大了数倍,高桥眯着眼,在忽然变得刺眼的阳光和呱噪的蝉鸣声中,那天,自己在墙洞里窥看到的一切,伴随着血液的加速流动,闪回进脑中。
前田桑也认识优子桑吗?
……像是,篠田桑那样的……认识?
那么……

仿佛黑郁金香在脑海中盛放一般,高桥感到身体发热,却有一股凉意,从顶门缓缓流淌而下。那天的大岛的身姿,如云、如雾,飘缈地在她眼前起舞。

我又能……看见了?
——黑色的纱裙。

看见那样的……优子桑?
——埋在裙裾下的,扭动的头。

那样的……那样的……
——黑色的高跟凉拖。

那么,前田桑也是……吗?
——深深陷进肩背的,细长鞋跟。

高桥觉得口干舌燥,她伸出舌头,慢慢地舔过自己的嘴唇。
又似乎,在她的想象中,她在舔的,并不是自己的嘴唇。
是什么?

高桥掏出钥匙去开门锁,“啪”的一声轻响,钥匙却掉在地上,高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连钥匙都没能拿住。她蹲下身去捡钥匙,手碰到钥匙的一瞬间,她忽然看到了那双勾着黑色凉拖的脚,正翘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脸的距离,不超过十公分,仿佛那个人就坐在自己面前,用下目线俯视着自己。
俯视。
高桥感觉浑身的血往头上涌,她闭上眼,再睁开,那双脚不见了,面前的还是紧闭的大门。
高桥咬了咬嘴唇,抓住钥匙,站起身来,由于她起身过猛,导致头部一阵晕眩,眼前金星乱冒。
高桥扶住门,定了定神,将钥匙对准锁眼伸去,可她的手依旧在发抖,钥匙在锁眼上刮擦着,发出轻响,却插不进去。高桥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用,用身子抵住门,两手一起拿住钥匙,慢慢向锁眼里移动,终于捅进了锁眼。

“喀嗒”
高桥吸了口气,慢慢地,慢慢地先将门拉开一道小缝隙,眼睛凑上去,在一楼室内扫视了一遍。
并没有人。
高桥这才轻轻将门拉开一点,侧着身子滑了进去。

玄关的地面上,是大岛的黑色高跟鞋和前田的白色平跟皮鞋。前田的鞋摆得整整齐齐,紧靠在大岛的鞋边,却又靠后一些,并没有和大岛的鞋平齐。
像是一个紧抓着大人的手,躲在大人身侧的孩子。

一楼安安静静的,宽大的沙发,老旧的地板,透过窗帘照进室内的偏暗光线,一切和不久前高桥离开时没什么不同,包括……高桥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气味敏感的她,很容易就捕捉到了大岛留下的淡淡体香。高桥贪婪地嗅着,脑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分泌,只不过离开大岛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她就如此地怀念大岛的气味。
忽然,高桥打了个激灵,她闻到了前田的气味。
一楼还是安安静静地,但在高桥眼中,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室内的光线好像变得更暗,家具陈设仿佛扭曲起来,变成了盘根错节的热带雨林,充满了看不见的危险和神秘的吸引力,充满了诱惑——对高桥的诱惑。
高桥让自己的心跳尽量放缓,她深呼吸了一下,刚走出两步,忽地一拍额头,转回身,将自己脱下的鞋子拎在手里,这才赤着脚向楼梯走去。
楼梯高十级,高桥踩上去,抬起头,觉得这十级台阶竟然似乎看不到头一般。
一级,两级,三级,四级,五级。
高桥觉得呼吸困难。
六级,七级,八级,九级,十级。
高桥感到手脚酸软。
越靠近二楼,她的心跳就越急,就像是一个孩子,心砰砰跳着,走近父母禁止她靠近的,放糖果的架子一般。
那是无可抵挡的诱惑,让高桥心中充满了犯罪感,却欲罢不能。

大岛的房间就在面前,那扇黄色的门上,有着年轮一样的纹路。其实纹路很淡,不仔细看的话是无法看出来的,但在现在的高桥眼中,那纹路却异常清晰。这是设计师刻意设计出来的装饰纹路吗?还是,这扇门,真的取自一棵生长了几百年的、已经粗壮到能截取制造出一整扇房门的老树呢?
高桥想起了童话故事中的情景。在故事里,经常会出现一棵参天大树,从树洞钻进去,就会发现那里藏着一个奇妙无比的世界。
一扇门,隔开一个世界,一个世界,藏着一个秘密。
门上的纹路仿佛在旋转,那一圈圈的年轮般的纹路,旋转起来,就像是水面上的漩涡。高桥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仿佛那门上的漩涡要将她吸进去;又仿佛,就像是奇幻小说里描写的,伸出手,就能穿过那扇门,进入门后的世界。

“不要打开”、“时机未到”
小嶋阳菜留下的那两句话忽然炸响在高桥脑中,高桥的手像是被灼到一样,猛地抽了回来,她这才发现刚才像是着了魔一般地失去了理智。
高桥掩住口,压抑着急促的呼吸,轻手轻脚地从大岛门前溜过,小心地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又轻轻关上,这才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太莽撞了,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如果刚才优子桑没有锁上门,而我真的推开了门的话……
高桥想着。
那……那会是多么令人讨厌的……
高桥脸色煞白。
无论如何也不想被大岛优子讨厌,却又无论如何,都想窥探属于大岛优子的世界。这本来是极其矛盾的,但……却竟然有一个调和这矛盾的方法。
高桥看着墙边的那只矮柜,一直看,一直看,她没发觉到自己的目光,渐渐地起了变化,于是,她开始行动了,她的身体在发颤,但她的行动,却毫不犹豫。她走过去,轻轻搬开那只矮柜。
柜子本来就不重,而现在更轻——自从上次那个雨天过后,高桥已经清空了这只矮柜里的所有东西。
好像是为了某一天而提前做准备。

“K.H”
高桥盯着那张A4纸,她没有发觉到,自己的脸色涨得通红,而嘴角却微微勾了起来。她伸手拈住那张纸的边角上的胶带,刚揭开一点,却又停下,转头看了看窗子。
窗帘拉上了,屋子里也没有开灯,虽然室外光线明亮,但室内的光线却略有些昏暗——自从上次那个雨天过后,高桥总是不自觉地保持室内光线的昏暗。
好像是为了某一天而提前做准备。

就是今天。准备已经做好。

柜子搬开不会发出一点声音,而,自己房间里的光线,也不会和大岛房间里的光线产生亮度的差别。
高桥嘴角勾起的幅度更大,她压抑着混乱的呼吸,压抑着急促的心跳,压抑着身体的颤抖,缓慢,却毫不停顿地,拉开了墙上的那张纸。
纸被拉开的一瞬间,高桥立刻将眼睛紧紧贴在那个小洞上,她咬紧嘴唇,觉得有一股战栗感从延髓直接释放了出去,让自己浑身发麻,她的脑中已经为自己即将看到的一切做起了准备——
黑色的薄纱短裙,黑色的高跟凉拖……
高桥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但是她并没有感觉到痛楚。她双手紧紧地抵住墙,全身的细胞都在准备因兴奋而尖叫的时候——
忽然,她的颤抖停止了,她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松开了已经被自己咬破的嘴唇。

并没有黑色的薄纱短裙,并没有黑色的高跟凉拖。
大岛的屋子里陈设依旧,出现在高桥眼中的,也依旧是那张椅子。
但是没有人在那张椅子上。
高桥的心,像是一只飞在空中的风筝,风停了,风筝慢慢地,慢慢地,一歪一扭地,茫然无措地,从天上掉落了下来。
摔在地上。

怎……怎么……怎么……为什么……

忽然,一阵低低的声音传来,让几乎石化的高桥浑身震动。

“主人……不……不要……”
“不要?”
“啊,不,不……请主人……继……继续……”
“继续什么?”
“惩罚……敦子……”
“怎么办呢……”
“求求……主人……请继续……”
“哈。”

一个声音低沉,柔顺,充满了哀恳。高桥几乎不能相信那是前田的声音,可那又实实在在是前田的声音,那个不假辞色,冷漠强硬,让人敬而远之的“冰山公主”前田的声音。
而一个声音,低沉沙哑,语调慵懒,震颤在空气里,怅起如夜色一般的芬芳神秘。
那是高桥最喜欢听的声音,可,她现在几乎要被这声音弄疯了。两个人的声音如丝线一般纠缠着,钻入高桥的耳朵,绑在高桥的心上,每一句传来,都揪一下高桥的心,高桥听得抓耳挠腮,浑身麻痒,她拼命在墙洞上调整着眼睛的角度,可,毕竟那个墙洞,只有硬币大小,而自己无论如何调整,能从中窥视到的空间,也极其有限。
越听,越想去看,却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优子桑和前田桑到底在做什么?惩罚?惩罚是什么?怎么惩罚?是像篠田桑上次那样吗?还是其他的?是……责打吗?却为什么听不见责打的声音?
高桥拼命在脑中勾画着墙那边的情形,她的想象力似乎达到了人生的顶峰,倒是诸如“前田为什么会认识大岛”、“两人为什么是这样的关系”、“‘冰山公主’的形象竟然颠覆至斯”这样的事情,她已经没空去想了。
高桥终于放弃了对自己眼睛的折磨,即使是将眼球挤出眼眶,她知道自己也看不到更多的情景了。于是她将一只耳朵贴在墙上,尽量更多地用听觉来收取隔壁的信息。

前田偶尔会发出低低的哀鸣和求饶声,但听在高桥耳中,那求饶却像是在索取更多,高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那声音中似乎暗含着喜悦?还是因为,当前田求饶,而大岛问“不要?”的时候,前田会立刻改变,转而乞求惩罚呢?
高桥忽然觉得前田像是一个在撒娇的小孩子,虽然是截然不同的情景,但高桥就是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她要,即使求饶,即使哀鸣,她也要。撒娇一般地乞求更多。
而在前田的哀鸣和乞求声中,偶尔会传来大岛低低的声音,从容不迫,掌控一切,仿佛带着淡淡笑意般的声音。
那笑意让高桥疯狂。
高桥忽然觉得胸口和腿间很热,很痒。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一切只能从听觉去幻想,比直接看到一切更为诱惑,更令人心痒难搔。
懊热传遍高桥的全身,她双眼翻白,口角垂下了一丝唾液,却完全没有发觉,她只觉得痒,痒得难受,她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向胸口和腿间伸去。
忽然,她听到了大岛的一句话。
“到椅子那里去。对,就这样,像小狗一样,爬过去。”
高桥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她立刻转过头,将眼睛贴在小洞上。
大岛出现在高桥眼中,她并没有换上黑色的纱裙,她的穿着和高桥离开时一样。大岛的目光垂向下方,向着前田。
跪趴在地上的前田,半裸的前田。
高桥的瞳孔骤然紧缩,就在这时……

“叮叮叮叮~”高桥的衣袋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响,声音不大,却吓得高桥大惊失色,她赶忙靠在墙上,挡住小洞,七手八脚地从衣袋里掏出震动不已的手机,一把按掉,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峯岸南
这个王八蛋峯岸!!!高桥在心中怒吼,却又有一丝庆幸——幸好自己在出门前将峯岸的“AKB~~~啪啪啪啪啪啪~~”的铃声给改掉了。
高桥关掉电源,靠在墙上,不敢动弹,她本来浑身燥热,现在却被冷汗浸透了背上的衣服。

优子桑……听到了……吗……
高桥努力支起耳朵,想听到墙背后的动静,但什么也听不到,她现在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自己心脏的急促跳动声。
高桥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她不由自主地盯着房间的门,似乎下一秒,大岛就会推门进来,冷冷地看着她。
高桥觉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是,门并没有被推开,而身后,却似乎有声音传来。依然是前田和大岛低低的声音。
高桥终于鼓起勇气,一点点转过身子,又将眼睛贴在小洞上。

大岛坐在椅子上,前田跪在她面前,头搁在她的腿上,任她玩弄着自己漆黑的短发,就像是一只在被主人抱在怀里、抚弄着毛发的猫。
但并没有一只猫会像前田那样:她的双手被一条皮革的手铐铐住,垂在身前;她只穿一条黑色的内裤,雪白赤裸的身体上,黑色的绳子绑缚出一个极为羞耻的样式;她的脖子上有一个黑色的项圈,项圈的拉绳,拉在大岛手里。每当大岛拉紧那绳子,前田就会用很难过的姿势仰起头,显得楚楚可怜。

非常刺激的一幕,本应让高桥看得血脉贲张,不过高桥这时顾不上欣赏,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优子桑并没有发现……

忽然,大岛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瞳孔,直盯着高桥所在的方向。

 

 

part.14



小学六年级的夏天,有一次学校考试,高桥南考的很差,老师请她的妈妈到学校去进行了一次谈话。
高桥的妈妈为人热情大方,又有一手好厨艺,在邻里间很受好评,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脾气不太好,或者说,在高桥上高中之前,家里经济情况比较窘迫的时候,妈妈算不上是个温柔的人。
妈妈没有受过太高的教育,那时候,为了能够撑起家里的生计,她必须同时做几份粗重的工作。她很爱高桥,但,生活的压力让她在那几年里脾气有些暴躁。高桥虽然从小就很懂事,但她那时毕竟是个孩子,偶尔也会调皮,而调皮的结果,往往就是被妈妈狠狠责打一顿。
十年的时间过去了,高桥现在依然很清楚地记得小学六年级被请家长的事情,只不过,她关于那天的记忆,有些很奇怪的地方。

放学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高桥一个人被留了下来。太阳一点点地向地平线坠去,暗淡的阳光照进窗子,将桌椅拖出一道道长而略显扭曲的影子。
高桥低着头,坐在那一道道影子中间。
蝉鸣声虽然被挡在玻璃窗外面,但依然很刺耳,它们整齐划一地,鼓尽生命发出巨大的吟唱声,仿佛在用这声音追逐即将消逝的夏天、哀悼自己转瞬即逝的生命。
高桥坐在这鸣唱声里。
老师和妈妈就在隔壁,隔开她们和高桥的只是两扇门。在蝉鸣声中,高桥偶然间会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她们谈话的内容,但她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她只知道,太阳的光芒越来越暗,而自己,越来越害怕。
她死死地盯着教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就会被推开,妈妈会走进来。妈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高桥想象不出来;自己又会受到严厉的责罚吧?恐怕一定会的。
皮肉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痛楚,在一阵阵抽紧,恐惧占据了高桥的心,她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虽然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虽然并没有人监督她,但她下意识地坐得端端正正,就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判决是无可避免的,她怀着恐惧等待着,判决来得越迟,她的恐惧就越甚。
太阳只剩一指宽的金边还留在地平线上,蝉鸣声整齐得有些诡异,巨大的阴影包裹了教室,这时候……
门,开了。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就是高桥这段记忆中奇怪的地方:教室的门被推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就像是录影带的后半段被洗掉一般,无迹可寻。但是,直到今天,她都依然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夏日的傍晚,自己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在日暮的阴影和刺耳的蝉鸣声中,等待判决的那种恐惧。
就像是……
现在一样的恐惧。

当大岛的目光对上自己的时候,高桥感到心脏猛地收紧,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大岛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移开了,就好像她只是无意间看了这边一眼,但,这一瞬间,对于高桥来说,不啻千年。
高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身体从墙边挪开,又是怎么将那张A4纸贴回墙上的,她仿佛失去了意识,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做完了这些事情。而,当意识回到大脑的那一刻,高桥的手猛地捂住嘴巴,她坐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
恐惧。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的傍晚,回到了那间空荡荡的教室。
恐惧。
幽暗的卧室中似乎飘荡着夕阳暗淡的余晖,安静的空间里,隐隐有蝉鸣响起。高桥紧盯着门,恍惚间,她竟无法分辨,那是自己卧室的门,还是曾经教室的门。
但,那是一扇一定会被打开的门。
恐惧。
恐惧是什么?在心理学上来说,恐惧是一种企图逃避、摆脱某种不愿面对的情景而又无能为力的情绪。有人恐惧特定的场所,有人恐惧特定的的物体,不管恐惧的对象为何,那都是他们打从心底不愿面对的。
高桥不愿面对的是什么?被大岛发现她的偷窥行为吗?被大岛厌恶吗?被大岛疏远吗?不能再和大岛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吗?高桥当然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可……

刚才……被看到了吧?被优子桑……发现了吧?

虽然刚才大岛的目光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时,只是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虽然大岛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也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自己的行为被发现了,但,心中有鬼的高桥,下意识地就会向最糟糕的情形去推想。
蝉鸣声愈加刺耳,高桥死死地盯着那扇门,恐惧充满了她的心,她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幻化出大岛推门而进,脸带厌恶看向自己的情景,那情景让她几乎要发疯。恐惧不像是欢喜和悲伤,那是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而产生的情绪,而人所恐惧的,永远是将要发生的事情。

“喀嗒”,门开了。高桥的瞳孔骤然放大。
老师走了进来。老师很年轻,刚才师范学校毕业不到两年,稍显稚气的脸上,此刻带着一丝愧疚与不安。
老师说了句什么,高桥愣住了。老师走近高桥,似乎想安抚她,她却一把推开老师,大哭着跑了出去。

老师说了什么?我为什么要哭?我为什么要跑?
很奇怪,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在陷入和当年同样的恐惧中的时候,高桥那久已遗失的记忆,忽然浮现出来,虽然仍不完整,但,她毕竟是想起来了一些。
高桥知道,当年老师说的话,一定引发了自己情绪的崩溃。她记不起来那句话是什么,但她知道,如果刚才大岛真的发现了自己的行为,如果自己真的被大岛厌恶疏远的话,那么,自己一定会比当年更加崩溃。

据说人的情绪达到极端的时候,会做出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来,高桥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发现自己站在门前,她的手,虽然颤抖,却用力握住了门把。

我不要被优子桑讨厌……我不要……我……我……

也许是被恐惧淹没了理智,也许是不经思考的行动,但,十年后的今天,高桥南不再呆呆地坐在那里等待判决,虽然弱小,虽然胆怯,但,这一次,她自己推开了命运的门。

走廊上静悄悄的,高桥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偷偷回到家里的,不过,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她的注意力马上被一件事情吸引了——大岛的房门半掩着。
门和门框之间的距离不远,大约只有三五公分宽,狭长的缝隙中,并没有光亮和声音透出来,却有淡淡的香气,从暗沉中流出,凝成一股无形的诱惑。
高桥呆立半晌,忽地冲下楼梯,跑到玄关,低头看去——大岛和前田的鞋子都不在那里。
当高桥再次站在大岛房间的门前时,刚刚的恐惧似乎消失了,或者说,她的心中已经被另一种情绪填满,已经没有余裕去放置恐惧。
“优子桑?”高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那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优子桑,你在吗?”比起声音来,高桥的表情也不遑多让,那表情看起来不知是在哭抑或是在笑。
高桥的声音、表情都有些神经质,甚至可以说是癫狂,其实,自从搬进这栋房子,自从遇见大岛,她就一直活在自相矛盾里,这种自相矛盾,终于在今天爆发成为癫狂。

面前的这扇门,她无数次想推开,一窥究竟——因为她想要更多地了解大岛。
但,每次这种念头闪过,她都会马上告诫自己不可以这样做——因为她不想做出让大岛不愉快的事。
可,她却又偷窥了大岛的私生活,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无意,那么今天,她偷偷折返回家,就完全是蓄意而为——就像是中了黑郁金香的毒一般。
而现在,“优子桑可能已经发觉了,可能已经讨厌我了”这样的想法,虽然让她感到恐惧,却又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让她推开房门走出自己的房间,以及……
让她现在推开了,大岛的房门。

偷窥别人的私生活、擅入别人房间,放在几个月前,高桥根本不会相信这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事情。和大岛成为室友不过短短数月,高桥平日里一直对自己说,自己喜欢大岛,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可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自己对大岛的感情,早已经变质,今天,这份感情终于随着恐惧而爆发了出来,让她的行为和平常那个老实憨厚的自己,判若两人。

一只小虫伏着,当它想要飞起来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蛛丝层层缠绕,无法逃离。

房门的开启幅度是九十度,伴随着那个度数的慢慢增加,高桥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房门完全开启的那一刻,也许是因为大脑缺氧,高桥的视线有些模糊,第一眼,竟没看清房间里的情景,但她马上屏息凝神,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
比起走廊,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在昏暗中静静立着简单的家具:一桌、一椅、一床、一柜。还有墙上挂的照片,那些照片里,全是风景,没有人物。
踏进房间,高桥打了个冷颤,不知为什么,这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要低一些。伴随着这个冷颤,高桥那有些不受控制的情绪却平稳了一些,脑子也比较清醒了。这个有些暗,有些冷的房间,像是来自不同的世界,充斥着奇异的能量。
高桥深深吸了口气,她很轻易地就能闻出空气中大岛的体香,当然,还有前田的。高桥闭上眼睛,抬起头,让这气味涌进自己的体内,走遍自己的五脏六腑,才又缓缓将之吐出,她的脸上,露出一丝陶醉的神情。
优子桑的房间……
其实这房间里的陈设高桥并不陌生,从墙上的孔洞里,她已经窥看过一部分。不过,管中窥豹和身临其境的感觉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身处大岛的房间”,不,应该说“偷偷潜入大岛的房间”光是这个概念,就足以让高桥兴奋无比。她舔了舔嘴唇,刚向前走出两步,忽然心中一凛,忙转身走到墙边,比对着自己房间的位置,在墙上找寻起来。
找到了,那个硬币大小的孔洞,它非常巧合地,被墙上一幅照片的相框挡住了,那个相框上镶有圆形的小块玻璃,而孔洞恰好就在一片玻璃后面。
看来……优子桑并没有发觉……高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确实,这个相框完全遮住了孔洞,除非是在极近距离仔细观看,否则,没人会发现后面墙上有个洞。
高桥心中的恐惧终于被冲淡,近乎消失。什么夏日傍晚的教室,什么蝉鸣,全都不存在了,而老师说了什么,也完全无关紧要。自己没有被大岛发现,自然也不会被大岛讨厌,这才是最重要的。
高桥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此刻的她,自然不会去想一件事:为什么,这个相框的位置,如此恰好地挡在那个孔洞上面?
高桥转过头,没有再看那个相框,也没再看那相框里的照片。那是一张海边的照片:沙滩,旧船,渔网。

门锁发出一声轻响,大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她在玄关脱下黑色的高跟鞋,换上拖鞋,走到餐厅,为自己倒了杯水。

高桥的手指在椅垫上抚过,那椅子看似普通,但却是红木所制,而椅垫也是真皮制成的,手感很好,不过,高桥在意的,只是上面是否还残留着温度——
大岛的温度。
但毕竟这是椅子,不是保温柜,高桥失望地摇摇头,叹了口气,看着那张椅子,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刚才,优子桑就是坐在这里,和前田小姐……还有上次,优子桑也是坐在这里,和篠田前辈……
高桥的眼睛陡然睁大,她响起了什么,她探头,鼻子靠近椅垫,慢慢在那皮革的气味中分辨着,找寻着……
有了!高桥猛地捂住嘴,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她知道,自己闻到了想闻到的气味。

她放下水杯,慢悠悠地走上二楼。拖鞋发出“吧嗒”,“吧嗒”的轻响,雪白的足踝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她走得不慌不忙,在这超快节奏的大都市东京,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谁能像她一样悠闲?也许只有那些耄耋之年的老人,但她可不是老人,她身上绽放着生命活力的动人光芒。
她只是不急,她从来都不用着急,她想要的,从没有得不到过。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看到门虚掩着,她眨了眨眼,淡金色的瞳孔飞起一抹动人,她转头看了眼隔壁的房间,回过头,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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