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6)

當優子睡醒時,只有她一人窩在休息室沙發的毛毯裏。才剛撐起身張望四周時,休息室的門便被打開。

“早。”

進來的人若無其事地打着招呼,優子的眼睛卻瞪大得快要掉下來。以為自己沒睡醒,還用力揉了揉眼睛。

“喂,還沒睡醒?”

“你………”

優子上下打量着面前穿着運動衫、頂着一頭順服的金短髮的人。

“我?我怎麼了?”

“你是誰?”

“真的沒睡醒?”

南不知好氣還是好笑地敲了敲優子額頭。

她也知道自己不化濃妝、換套衣服、頭髮也不弄卷時會像小了十歲變成另一個人似的,而對於她來說,工作時和下班時的兩個形象越反差,才不致混在一起。

這樣,她才越能記住原來的自己、提醒自己夜店的高橋南只是一個分身,並不是真正的高橋南。

卸妝、洗澡、洗頭把固定着卷髮的髮膠洗掉,像褪下面具讓原來的自己出來呼吸。

每次這樣對自己默唸着“お帰り”的感覺,南很喜歡。

只是,顯然這樣的反差把優子嚇倒了,而且還一副活見鬼的表情。本來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

“高橋桑!!!!?”

優子激動地抓住南的肩膀,把臉湊近她仔細地打量着,直至南受不了被她近距離一直盯着把她推開。

“我真的是高橋南啦。”

現在的南擺起不耐煩的表情,臉卻有點微紅。在優子眼中,現在的高橋南根本就是一個頂着金毛的小學生。

事實上她就是個人小鬼大的屁孩。優子擅自地下了這個定義。

“你……比我小?”

南點點頭,豎起三根手指表示比優子小三歲後,優子才知道這個震驚的真相。

十七歲時隱瞞年齡進夜店打工,十九歲就當了頭牌,二十一歲接手這家夜店到現在差不多一年。這傳奇式的人好可怕。幸好第一晚沒有被吃掉,不然就年下攻了………

之前店打烊後優子不是被帶出場就是回家休息,不會在店裏多待,第一晚在醒來後南在外面算着帳單還沒洗澡,所以優子自然也沒有看過南素顏的樣子。

想不到……卷毛時有卷毛的魅惑和氣勢,順毛時也有順毛的可愛和乖巧啊……

南汗顏地看着優子盯着自己時一副蘿莉控的樣子就差沒有淌着口水,有點後悔自己醒來後因為受不住黏黏的身體而這麼快去了洗澡。

好不容易把優子趕去浴室,待她也梳洗完後,南已經從休息室回到自己房間,正窩在床上看漫畫。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反差……夜店頭牌兼店主和看漫畫的宅屁孩?

優子無法想像此刻盤膝在床上看少年漫畫看得津津有味的南會突然優雅地抽起菸或拿着紅酒喝。

叼棒棒糖喝可樂或許會比較適合。

不過,夜店的店主兼頭牌高橋桑叼棒棒糖喝可樂又好像太違和……

此刻優子的腦袋裏,高橋南的兩個形象在交錯混亂絞成一團。她忽然覺得此後自己無法再直視工作時的那個“高橋桑”。

“嗯,果然衣服合身。”

南放下手上的漫畫,摸着下巴打量顏面神經抽搐糾結的優子。洗完澡的優子也回復素顏,栗色長髮自然地散了下來沒有造型,再穿着南的運動裝,就像鄰家女孩一樣。當南不小心和優子看着自己的目光對視時,才驚覺自己不自覺地盯着優子太久,於是馬上硬生生地收回視線,從床上起身走向梳妝桌。

優子在南收回視線的同時,也才意識到自己也盯着她太久。臉上有點發熱的她用毛巾擦了擦頭髮來掩飾尷尬。

“坐下。”

南取出吹風機,讓優子坐在床上,然後跪在優子身後,小心地替她吹着頭髮。對於南主動服侍自己,優子一開始有點受寵若驚,但一邊被溫熱的風吹着一邊感覺南的手在自己頭髮上輕柔地掃着時,就完全沉浸在溫柔和舒適感當中了。

看着優子像小動物被順毛撫摸時一樣露出舒服愉悅的表情,南忍不住彎起了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的寵溺微笑。

安靜的空間裏只有吹風機的聲音,優子忽然覺得現在的氣氛不能再溫馨自然,就像完全解除武裝一樣。

如果要準確一點,就是回到家的安定感。彷彿唯有在這裏,她才能記起自己原本的面目。而她能確定,這份安定感,源於身後正在替自己吹頭髮的人。

就像每晚工作時看見南的身影、昨晚差點被川崎打下來時看見南插進來擋在自己前面時,就會不期然的安心。

一直心高氣傲的優子並不喜歡依賴任何人,然而與這個人相遇後,她發現自己習慣了依賴。

也許有點小任性也有點對不起南,但此時此刻的優子無法控制自己想一直賴着這個人的衝動。

“吶高橋桑,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一個想法在優子腦裏浮現,於是她馬上爬上床,展開非一般的燦爛笑容看着南。

“嗯……問吧。”

總覺得優子不懷好意的南警惕地點點頭。

“我可以住在這裏嗎?”

“誒?住在這裏的意思……”

對優子太跳調的要求反應不及,南瞪大了眼睛。

“就是跟你一起住在店裏,我睡休息室沙發也可以,房租可以從薪金裏扣的。”

“等等,為甚麼要住這裏?”

“喜歡。”

優子強勢地回答,就像那天進店裏說要當頭牌的架勢一樣,也一如她闖進南的內心一樣。

“如果我拒絕呢?”

面對優子的強勢,南也不甘示弱。

“也沒甚麼,就不住嘛。”

意外地優子沒有繼續進逼,反而盤膝坐在床上,蹶起嘴一臉無所謂。

“現在的家不好嗎?”

南記得優子在填入職表時,地址是雖然是租住的小公寓,但那區的環境還不算差。

“家?現在沒有家。”

聽見優子的答案,南一下子愣住,暗罵着自己竟然不小心戳中很多夜店小姐的死穴。

雖然當夜店小姐有各式各樣的原因,但若是真的有一個能回去能讓自己安心的家,大部分女人都不會選擇這份工作。

再說,做了這份工作後,原本有家的,還能仍然是家嗎?

南有點歉意地看向優子,此刻她正在床的角落縮成一團,像一隻可憐兮兮地求領養的小栗鼠。

“……你住在這裏就有家了嗎?”

南努力地別開頭不去管優子的八字眉。這個誘受就是這樣勾引客人的嗎!?

“嗯!!!!!”

一不小心對上優子閃閃亮亮的大眼睛,南徹徹底底被打敗立起白旗了。

“耶~南萬歲~~~”

見南沒有直接拒絕,優子高興地抱住南拼命蹭她的臉。

等等!甚麼時候稱呼從“高橋桑”擅自變成“南”了!?

有點無奈的南,卻不自覺地回抱優子。

日後的優子一直想,如果當初她沒有主動拉近彼此的距離,結局會否不同。在安全的距離下相交,是否就不會受傷。

日後的南不斷回想當時的情景,思索着自己在答應優子的要求時,有沒有預料到最後的結局?

是預料到,卻又默許了優子的任性──還有自己任性。

當優子正式搬進店裏住、跟南生活了幾天後,南覺得自己與其說撿了隻無家可歸的栗鼠回家,倒不如說多了個嘮叨管家。而且優子自從知道跟南的年齡差後,還會擺着大姐姐的架勢。雖然在工作前還會恭敬地保持着老闆員工的關係。

“非工作期間尤其只有我們獨處時不准抽菸,不習慣沒東西叼的話就叼棒棒糖。”

“酒喝太多傷身,喝果汁,偶爾汽水也可以。”

“天天化濃妝還吃那麼多油炸東西!臉油多得都能拿來煮食了,以後我來做飯。”

“不准有異議!比我小三歲的孩子要聽話!”

南總是無奈地想,是不是要找個機會提醒一下,這個比她小三歲的小孩子是她前輩兼老闆和房東?

而至於那一晚的覆雨翻雲,她們在醒來後都默契地沒有提起,底線的問題也沒有再說。

唯一最大的變化,莫過於優子收起了一開始工作時的氣焰,變得更小心翼翼,逐步學會如何在保護自己的情況下與客人周旋。

在成為能獨當一面的頭牌前,先要學會保護自己,以及不讓工作的伙伴受牽連,尤其是南。這是優子在那一夜之後的覺悟。

因為她想,她一輩子也不能忘記當時南的表情是如何痛苦、又是如何在痛苦之中也死守住她的底線。
 

 

(7)

此後一直一直,南和優子都無法定義和對方的關係。

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睡覺和休假日外她們都能看見對方。老闆和員工,同居室友,密友,家人,似乎都能套用。

唯獨是戀人情人,她們即使是說笑時,也沒有觸及。

她們之間最親密的行為,除了那兩次以外,也只限於優子天冷或撒嬌時鑽進南的被窩一起睡。

彷彿同居生活,已是她們最近最親密的距離。拉近了這一步,已經是極限,無法再向彼此往前。

所以這段關係到底是否愛情,她們都不知道,也不敢去探究。

不管是優子還是南都害怕,一旦承認了是愛情,這段關係就會結束。

如同南跟優子提過,“我愛你”就像她們之間的禁語一樣。

即使她們的關係確實是愛情,也是一段沒有情話、沒有約定的愛情。優子覺得,以“曖昧”來形容她們的關係,是再適合不過的。

曖昧,只有美麗的回憶,卻不會有愛情的結局。

也許當初,就是傻傻地為了美麗的回憶,而任性地向對方走近。

過了一年半,優子慢慢地熟習了夜店的世界,也如她所願當上了頭牌,而南退居幕後全職負責管理。

當上頭牌的優子自然比起當初要不斷接散客的新人清閒,後輩新人進來的培訓又依然是南負責,於是她決定報讀夜校進修。而南因為店裏的事務一直忙着沒那麼多時間,就沒有和優子一起。

讀夜校一學年的優子認識了不少朋友,還為了結業公演組了樂隊表演,樂隊內的成員似乎跟優子尤其親密。在優子休息的時候,有時也會約了這些朋友外出。

本來只有優子和南的小圈子,忽然在優子那邊多了一個大圈子,一個南無法進入的大圈子。只是南沒有刻意涉入那個圈子,優子也甚少主動向南提起她在夜校的朋友們。

事實上,工作以外她們各自的個人活動,對方都不會特別過問。除非她們的個人活動是某人宅在房間裏看漫畫,那麼另一人就會擅自跑過來佔用唯一的DVD機看電影。

“好累……南?我回來了~”

“嗯,辛苦了。”

優子下課回來走進南的房間時,南剛好從浴室擦着頭髮出來。優子看了她一眼,便很自然地走到梳妝桌拿出吹風機,南也再自然不過地爬上床,像小狗狗一樣乖乖等着優子替她吹頭髮。

在這種日常小細節被優子照顧時,南才會欣然承認自己是比優子小三歲的小孩子。

“好了。”

優子關掉吹風機,搓了搓南剛吹完有點蓬鬆凌亂的頭髮。她喜歡把洗完頭變回順毛、然後經吹風機一吹後一頭金短髮變得蓬鬆的南叫作“小獅子”。

南從優子手上接過吹風機收起後,便見優子疲倦地在床上靠牆坐着。南也爬回床上坐到優子旁邊時,優子順勢倒在南的大腿上當枕頭,舒服地蹭了蹭。

“最近回來時都好累啊,還要工作,精神真的夠嗎?”

南輕輕揉着優子的太陽穴,略擔心地說。她知道為了樂隊的結業禮公演,在放學後優子和樂隊成員留在學校練習到很晚,今天大概也是如此。

“被南揉一揉就精神了。”

“揉胸嗎?”

“變態!”

像往常一樣拌着嘴,優子嘴上說着“變態”卻沒有動作,南也只是笑着繼續按摩優子的頭。

“結業禮公演下星期就是了。”

“嗯,我知道,你有在月曆圈住。”

“南要來看我表演。”

又是這樣不容拒絕的命令句,南無奈地笑了笑,也只好聳聳肩答應。

到了那一天,優子因為要綵緋而提前去了學校,南之後再到。當她在觀眾席坐下無聊地想傳個短訊給優子告知她自己來到時,一個背着電吉他的男生走到她面前,禮貌地躹了躬。

經他的自我介紹下,南知道他是優子樂隊的主音吉他──一個在工地打工、名叫河內海的男生。南原以為他是聽優子提過自己,所以基於禮貌簡單打個招呼,怎知道從他口中得知一個震驚得讓南腦袋當機的消息。

河內海一臉正色地說他跟優子交往了一段時間,而且不久後他會升職到別的工地當管頭,收入比現在穩定又有員工宿舍,所以他想讓優子辭了夜店的工作,跟他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的意思是…”

“就……先同居一段時間,待時機再成熟一點,我會向優子求婚。”

還沒消化優子跟河內海交往的事,便再來一擊“求婚”,南當時無法像平常在夜店那個高橋南一樣面對任何事都淡定地作出反應,而且腳步一不穩還踉蹌地退了一步,要不是被河內海拉住,她就直接跌倒在地上了。

“優子…她知道這些嗎?”

見河內海被自己嚇得不知所措,南才發現自己反應過大。勉力地讓自己的情緒維持冷靜,才開口問。

“我跟她提過幾次,她也應該猜到,只是沒有正面表態。無論如何,我也想試試看。至少,先把她從那份工作帶走。”

南並不確定優子能否用“喜歡”來形容夜店小姐的工作,也從沒探究優子留在夜店工作的原因,但對於從一開始就覺得優子不適合夜店世界的南而言,有人能把優子帶離這份工作,是她希望見到的。即使不情願。

“你的家人呢?既然河內君你已經想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優子的工作背景,你的父母知道嗎?”

南已經無法分辨自己是基於甚麼心情繼續跟河內海聊下去,也訝異自己的思維竟還能正常運轉,與河內海正常對答。

“嗯!他們知道!我早陣子回了老家一趟,說服了他們,所以將來要求婚的話,其實就差…優子一個點頭同意了。”

河內海說着求婚時泛起微紅。他腼腆地笑着的樣子,讓接觸過很多男人的南覺得,面前這個害羞少年怎麼看也不是個壞人。不過感覺會被優子吃得死死的。

“河內君,我可以問一下,為甚麼要跟我說這件事嗎?”

優子一直對自己隻字未提,反而是這個素未謀面的男生找自己,到底是優子借他之口告知自己這件事,還是這個男生知道她和優子的關係,所以自作主張地找自己?

“因為跟優子聊天時,優子提起過又是我們的同學以外的人,就只有高橋桑。所以我想,高橋桑在她心裏一定是個很特別的存在。優子說要請高橋桑來看表演時,我就想你談一談。”

南忘記了自己之後跟河內海說了些甚麼,但大概是祝他和優子能幸福之類的應酬說話。她只記得自己還能淡定地坐回觀眾席看表演,看着優子在台上以她從沒看過的自由姿態奏着貝斯、唱着歌,偶爾與身邊的成員和河內海笑着對視。

有不少時候,優子會看向觀眾席。南很確定她們的視線有相接,正因為對上了優子的目光,才感到自己被那份閃耀灼傷。

樂隊表演完,南沒有看其他表演也沒有等優子出來,就像逃一樣跑出學校,一直逃一直逃,逃回夜店。彷彿只有這家夜店,是她唯一能安心地方。

整個過程,她的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南沒有問河內海跟優子交往了多久,因為不想暴露出雖然似是優子心裏一個“很特別的存在”,卻連她跟別人交往、還談到結婚的地步,也絲毫不知。

南不知道河內海會不會跟優子提起他們聊過的事,也不知道優子叫她去看表演,是否有意讓她和河內海見面。

其實還有一件事她沒有問出口,而這件事她很想知道。

優子回來時,只見南趴在吧台,從臉色看得出只是喝得微醉。手邊的煙灰缸,還有搣熄了的三根菸。

當優子擔心地推了推南的肩膀時,南輕輕甩開她的手,比以往所見過都要冰冷的眼神讓優子愣住。

“你有跟你的男朋友河內海上過床嗎?”

南冷冷地問出來的話,換來優子的一巴掌。

不管被扇了一掌後發熱刺痛的臉,酒意全無的南雙手握拳,冷冷地看着帶着怒容、一臉被冒犯了的優子。南沒有看漏,提起河內海時,優子的眼神閃過一瞬心虛。

“跟別人交往多不知多久沒跟我說,別人要帶你離開這裏我不知道,會辭職跟別人同居還有結婚的可能性也沒跟我提。”

怒意乘着微微的酒意在心中瞬速上升着,南竭力的想壓下去,但心中所想已更快衝口而出。

“你就給了我這一巴掌。原來我連問一句也沒有權利。”

聽着南如控訴般說着,優子沒有回話。大概是無話可說。

南也無法把自己現在的情緒歸類,不是單純生氣不甘,還有很多她無法叫出名字的情緒。

心很痛,是她唯一能分辨出來的感覺。

“我在你心裏,到底算甚麼?”

南的語氣平靜得連她自己也覺得驚訝,優子沉默着沒有作聲,但雙眼不知何時起蓄滿淚水。

為甚麼會有淚水?為甚麼會想哭?盯着優子淚水快要溢出的雙眼,南用力眨了眨眼睛。自己的眼睛沒有淚啊。

見優子沒有回話的打算,南也不願自己繼續單方面的窮追不捨,於是轉身走回房間。

“我也不知道我算甚麼啊!!!”

只是剛走了幾步,南便因為優子激動地大聲吼出來的一句話而心中一震,猛地煞住腳步,愣住。

優子毫不猶豫地追上去,從後用力抱住南。

“南在我心中到底算甚麼,我也搞不懂……不過我在南心中,又算甚麼?”

優子把頭埋在南的肩上,哽咽着說出來的話傳到南的耳中,讓她心中一緊。

對啊,她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到底算甚麼。

優子一直想跟南說,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就像是要跟自己的現任戀人說有新戀人一樣難以啟齒。

然而,南明明不是她的戀人。她們無戀人之名,大概也無戀人之實。

“對不起,南…對不起……”

優子不斷低聲向南道歉,她每說一次,南的心就刺痛一次。因為她也知道,優子沒有錯。是自己一時氣上心頭,忘記了她根本沒資格過問優子的私事。

她算甚麼?對啊,她根本不算甚麼。

就算優子告訴了她,她又能怎樣?阻止優子和河內海交往嗎?她不會。大概也是明白到這點,優子根本沒有指望過跟南說了,南就會挽留她。

南轉過身反把還在低聲說着對不起的優子抱住,用力地搖搖頭,阻止她繼續道歉。

優子的淚水打濕了南的衣服,而南依然一滴淚也流不出。

“河內說讓你跟他走,你打算怎樣回答?”

緊緊地抱住優子沒有放開,直至感覺到優子沒有再流淚時,南才強逼自己把這個根本不想面對的問題說出來。

優子沒有回答,卻伸出手回抱着南,如同南的擁抱一樣用力。

因為這個動作,南覺得自己的心像被優子緊緊揪住了。沉默的氣氛,一個在等待對方的回答,一個在努力讓自己狠下決心給答案。

“我會答應他的。”

優子的聲音很輕,卻飽含了決意。南抱住她的手在聽見答案後下意識地收緊,卻又馬上鬆開,垂下。

“嗯。”

雖然很想至少擠出一個笑容,說“太好了”之類,但南發現自己無力得只能從喉頭輕輕發出一個音節。

連優子的臉也不敢看,飛快地離開她的擁抱,南趕在眼圈紅起來之前衝回房間。

聽到南房間的關門聲,優子無力地坐倒在地上,捂着嘴小聲地痛哭起來。而房內的南靠着門抱膝坐着,緊緊咬住唇,任由眼淚無聲地湧出掉落。

即使當初有明言心意,情節發展被改變,最終結局仍是一樣吧?

在曖昧發芽成無法回頭的愛情之前,把它扼殺掉,這樣最好。
 

 

(8)

河內海在幾天後正式向優子提出一起生活,優子也如之前所說一樣答應了。過程和結果,也是河內海告訴南的。

那天之後,優子和南即使仍在同一地方居住工作,卻沒有交談。並非有意避開,只是想不出還有甚麼好說。

優子的辭職信在之後的某一天默默地出現在南的工作桌,南也默默地把辭職信收進抽屜,然後第二天優子的桌上放着清算好的薪金明細和支票。

河內海告訴南,他會先帶優子回他的老家先跟父母見面,然後搬到他新工作職位的城市。

南沒有問他們離開的確切日期,只留意到優子在正式離職後,她本來住着的休息室不知在哪一天在角落開始多了個紙箱,而優子的物品日漸減少,到紙箱不見了大概是被運走了後,就剩下一個打包中的行李箱。

一直以來南對離別這回事沒甚麼實感。在夜店的燈紅酒綠看慣虛幻無常,總是把自己置於安全距離的她既沒對人用情,與其他小姐之間也止於工作伙伴關係,自然不會因為誰要離開而傷感。

店打烊後,南坐在吧台前清點帳目,手邊慣例地放着一杯紅酒。

聽見休息室的門打開的聲音,南頓了一頓,又繼續按着計算機。到身旁邊的座位有人擅自地坐下,她也沒有給予反應。

“明天十點的火車。”

聽着優子的話,南怔住半秒,然後“嗯”了一聲,又拿起筆把計算機的數字寫下。

“沒有其他話要說嗎?”

南停下寫字的動作,把筆放下,抬頭迎向優子注視着她的視線。

“能離開這裏……太好了。”

聽見南的回答後,優子閉起眼睛,別開頭沒有再看南。南看着她幾秒後,也轉過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紅酒。

只是酒杯還沒放下,優子便伸手把杯搶過去,仰起頭把酒喝光。

“最後,跟我喝一晚?”

“不怕醉倒明天起不了床趕火車嗎?”

“不覺得這個問題很多餘嗎?”

南微微一愣,然後笑了笑。確實,優子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被激一激就灌酒不懂停下來的新人,現在的她,懂得拿掐分寸,知道甚麼時候要停下來。

嗯,要懂得停下來。愛情和喝酒一樣,不懂停下來,會醉倒,會被呑蝕意志。

在曖昩的微醺時,點到即止。

兩人默默地喝着酒,到第二瓶喝完後,有點醉意的優子便抬手打斷了南倒酒的動作。

南聳了聳肩,改往自己的酒杯倒酒。

優子沉默地看着酒量始終比她好的南繼續一杯又一杯地喝,沒有阻止。直至南的眼神變得有點渙散,優子才按住酒瓶,不讓南拿起。

“喝夠了,南。”

南笑了笑,搖搖頭。

“還沒喝夠,還沒。”

南嘴角勾起的笑容像往日一樣帶着輕佻,但優子卻看見她眼中少有地出現閃爍。

“我還記得你要跟河內君走,還記得是十點的火車……所以…還沒喝夠,還不夠醉。”

優子愣住,不小心鬆開了酒瓶,南便馬上拿起,直接整瓶往嘴裏灌。

只是喝到半途,優子便猛地撲進南的懷裏,讓南嗆了一下,動作僵住。

優子像抱住救生圈一樣緊緊地抓住南的手臂,頭埋在她的懷裏,傳出低聲的哭泣。

南把酒瓶放下,動作僵硬地回抱優子,試探地撫着她的起伏顫抖着的背。

優子平復一點後,從南的懷裏抬起頭,佈滿水氣的眼睛注視着南好一會兒,讓南心中劇烈悸動。


不知是誰先主動,兩人從吧台開始激烈地深吻着對方,一路走到南的房間,倒在兩人曾經一起睡過很多次、到現在還放着優子挑的枕頭的床上。

南低頭吻着被她壓在身下的優子,優子伸手拉扯着南的衣服,把她的上衣脫下,然而當南也伸手解着優子的衣物時,卻猛然停住。

優子伸手撫上南的臉,再拉着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前,微撐起身輕輕在她唇上親着。

“不要緊的,是南的話。”

如同魔咒般的這句話,像昔日那一夜般,讓南再沒遲疑,急促卻溫柔地褪去優子身上所有衣物。借着微微的醉意,優子那曼妙富誘惑力、讓多少男人傾倒迷戀的身軀,在南眼中變得更矇矓誘美好。

低頭品嘗着優子細膩的肌膚,手在滑溜的腰和腹部上游移摩娑,聽着耳邊像催情藥般的輕喘聲,南像對待易碎珍品一樣,用最大的溫柔親吻撫摸着優子,仔細地在這副身體留下自己的痕跡和氣味。

沒有第一次縛住時的霸道,沒有第二次受藥力誘發的激情,只有如細水般的柔情。

南只想這夜的時間能無限延續,讓她能牢牢記住這副身體的每個細節,把這個人深深印在記憶裏、烙在心裏。



“我沒有和海上過床。工作以外的,只有南一個,真的。”

事後香汗淋漓的優子窩在南的懷裏,輕聲卻語氣堅定地說。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唯獨這件事必須跟南說清楚。

南愣住好一會兒,思索着優子這番話的意思。

即使南不清楚優子對河內海的感情,也不知道將來他們的發展會如何。但自己和優子之間確實地存在着愛情,此刻已被南確定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只是,愛情存在,又如何?

“河內的性格,也不會隨便跟優子上床吧。”

優子在南的懷裏輕輕點了點頭作為回應。南低頭吻了吻優子的長髮,讓髮間的氣味肆意鑽進鼻腔。

“所以他是個懂得珍惜優子的人呢。”

優子心中一緊,把差點衝口而出的“你呢?”凝結在喉頭,吞回肚子裏。

不知有沒有看穿優子的心思,南最終也只是向優子微微一笑,把她的頭納到自己胸前靠住。

“不過將來如果真的結婚,在新婚之夜你們就會…”

南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到優子的頭往自己的懷裏埋得更深,於是止住了沒有說下去。

“南記不記得,我問過你,你的‘我愛你’可不可信?”

沒想到優子仍記得第一晚跟她喝酒時說過的話,南呆了一呆,才點點頭。

“然後南說了,不會對我說‘我愛你’。”

優子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水光。南靜靜的聽着沒有插話,待她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現在問,南現在對我說一句‘我愛你’,可以嗎?作為我們之間關係的結束的句號。”

優子從南懷裏抬起頭,注視着皺起眉的南。

“嘛,說笑的。明知道南不相信愛情,怎麼可能說愛我?南的話,就算‘喜歡’,也不會輕易說出來的吧?”

本來真的鐵下心腸想把“我愛你”說出來的南,剛動了動嘴唇,就被優子打斷。南捕捉到,在她將要開口時,優子眼中閃過的一瞬慌亂。

害怕這段不明不白的關係結束的,優子跟南都不相上下。

當感覺到優子往自己懷裏縮了縮時,喉頭忽然噎住的南無法再說話,只懂得越發大力地抱住優子。

*********

睜開眼睛時,南下意識地望向床的另一邊,空蕩蕩的,但枕頭和床褥的凹陷說明了不久前有人睡過。

而且,優子熟悉的氣味還在房間內繚繞。

只是,也就剩下氣息而已。地板上凌亂的衣服,也只有南一個人的。

看了看手機的時鐘,九點。坐十點火車的話,提早出門也不奇怪。

還是選擇默默地離開,不拖拉不留戀,這樣最好不過。

南笑了笑,赤裸着身體走下床,從包包裏翻出菸盒,點起一根菸。

沒多久,菸味稍微掩蓋了優子在房間的氣味。

不過,就連自己的身上,也殘留着她的味道。

洗個澡吧。

這樣想着的南,便把菸搣熄,走進浴室,讓溫熱的水淋着自己,用沐浴乳仔細地擦拭着身體每一個部分,刷掉優子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跡。

洗了半小時南才擦着頭髮走出浴室,當她不經意瞥到煙灰缸時,整個人愣住。

洗澡前搣熄的菸不見了,煙灰缸旁邊多一根棒棒糖。

─ 抽菸對身體不好又不帥!

─ 不帥嗎?明明第一天有人看着我抽菸看呆了。

─ 哪有……給,吃這個。

─ 嗯?棒棒糖?

─ 叼棒棒糖比抽菸更帥。

─ 可是我不愛吃棒棒糖啊,太甜了。

─ 不愛吃也要吃!甜死也要吃!因為是我給的!

─ 太蠻橫了吧。不吃。

─ 嗚嗚嗚……南討厭我了……嗚……

─ …………………我吃。

甜得無法承受也吃。

盯着棒棒糖在回憶中發愣時,一股熟悉的溫暖從後包圍着自己,剛剛在房間被菸味掩蓋了的氣味又重新充斥着南的鼻腔。

“不是說過只有我們在的時候,南不准抽菸的嗎?”

身後的人像小動物一樣用頭蹭着南的頸窩,柔順的長髮撩着南的臉。發現自己對這個擁抱依然存在着強烈的眷戀,南竭力壓抑住內心的慌亂。

“不是說要坐十點的火車走嗎?我以為你走了,不會在。”

“我只是出去買了早餐,見你冰箱平時用來夾麵包的起司火腿用光了。坐下。”

放開南的優子很自然地走向一個抽屜,把吹風機拿出來。南看着她一會兒,便聽話地坐在床沿。

房間只有吹風機運轉的聲音。南安靜地感覺着從吹風機出來的暖流,以及輕柔地在自己頭髮上撥弄着的優子的手。

“好了,小獅子。”

優子如往日般再自然不過地揉了揉南略凌亂的短髮,放下吹風機。

“謝謝……時間,差不多……”

南剛硬起心腸提醒優子時間,就猛然被優子抱住。

她知道優子在拖延着、裝得若無其事掩飾着她將要離開的事實,只是她們都無法讓時間停下來,也無法兩個人一起走下去。

“優子……”

南感覺到優子收緊了抱住自己的手臂,力度大得讓自己感到一陣窒息。

南一直在害怕身後的這個人會離開,但此刻從那雙手臂傳來的力度,似乎是反過來她害怕南會離開。

然而,不是害怕離別,就能留下一個人的。

“如果南不想我走的話,我可以留下來的。”

聽着優子直白地說出希望她挽留自己,南咬着唇死命忍住將要湧出來的淚,差一點就要點頭。

可是,這不是童話世界,也沒有任性的勇敢。

愛是一種單純感情,但一段愛情關係的開始卻離不開承諾。南不信任愛情,不只是害怕被背叛受傷,也害怕自身無法給予對方持續的愛和幸福。越是珍視想保護一個人,越無法跟她開始愛情。

壓住那似是把心臟搗爛的刺痛,南深呼吸了一口氣。

“優子,我愛你。”

話一出口,南感覺到身後的優子猛地震了一下,接着自己肩膀的衣料,很快被身後的人的淚水打濕。

我愛你。結束的句號。

優子口袋的手機響起來,不用想也知道是河內海。

“還有十五分鐘,現在坐計程車去火車站,趕得及的。就算這班火車趕不及,還有下一班,再下一班……”

要留住,千方百計也不能留。但若要離開,總有方法能離開。

感到優子的頭用力埋在自己肩上,南皺起眉頭咬了咬牙。

“河內君會一直等你的。”

南用力掙開優子,從床上站起身,走到房門前把門打開。她沒有看優子的表情,連優子如何擦過自己跑出房門,又如何拉着行李箱走出夜店的大門,都是在南的意識模糊間發生。

最後,南能清晰聽見的,只有門被關上的聲音。

無力地蹲下身,靠着房門跌坐在地上。在知道優子跟着河內海離開後,南第一次失聲痛哭。也是她在記憶中自己唯一一次,哭得聲嘶力竭,哭得撕心裂肺。

到嗓子啞掉、氣回不過來有點頭暈,到淚腺彷彿哭得壞掉了,無法再擠出淚水,才總算停下來。

心被掏空了。整個人也被掏空了。為甚麼靈魂不見了,還在活着?

呼吸平順了一點後,南壓抑着暈眩感慢慢站起來,下意識地找菸抽。翻找着包包沒找到菸盒,然後瞥向煙灰缸時,才想起自己的菸被優子收了起來,換成棒棒糖。

苦笑着拿起煙灰缸旁的棒棒糖,小心翼翼地拆開糖紙,把圓圓的糖含進口裏。

靜下來後,南才記起優子跑出房門與自己擦身而過時,輕聲說了幾個字。只是當時自己靈魂出了竅似的,優子的聲音像幻覺一樣縹緲。

─ 我也愛你。

她們的愛情,模糊地開始,分明地結束。

棒棒糖的香草味很快在南口腔蔓延,像是要把牙齒馬上蛀掉。

“太甜了(甘い)……”



曖昩到底是甚麼味道呢,米娜桑?w
這篇文又到底是甚麼味道呢?
所以說我不知道這個結局是否算虐
因為在最後,優子也留給了南一點點甜味.


曖昧(aimai)は、甘い(amai)...かも。
(甘い在這篇出現過的兩個意思注目w)
- 本文出自AKB48同人站|SKE48|NMB48|HKT48|SNH48|48系同人创作站点,原文地址:http://www.iakb48.com/thread-3808-1-1.html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Haruk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